七位患者(1)
day 1 pcy
“真是麻烦朴医生了。”
我们坐在落地窗边,被浓郁的咖啡香和阳光笼罩着。我的位置正对出风口,暖空调的温度恰到好处,我把玩着杯柄,盯着对面人毛线帽子上的球。他推了推眼镜,显得很拘束:“我知道这是一件难事…但我相信朴医生的水平…我真是很困扰。”
他一边说,毛线球一边左左右右晃,看上去有些滑稽。
“您愿意相信我,我感到很荣幸。”我掏出笔记本,“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会面,希望您不要紧张。”
“我会的…我会的…”他深吸了一口气。
说来话长,接手这个棘手的案例本不是我意。前天凌晨吴世勋一个电话把我从睡梦中轰醒:
“有你的活干了…多重人格患者,年纪很轻,还长得很漂亮,个人简介和约会地点我已经发到你邮箱,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我揉了揉眉心,本着邮箱绝不能有未读邮件的强迫症单身下床,然后问他:“人格方面治疗本是你强项。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完成过一例…”
“哪例?”吴世勋的语气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你说鹿晗?他的治疗还差最后一步…国内无法完成,我现在在候机带他去荷兰。”
“说人话。”
“结婚。”
边伯贤,男,1992年生,身高176。现就职于某跨国公司,担任总经理。该跨国公司乃其家族企业,其将在30岁继任董事长一职。能力优秀,毕业于斯坦福大学,主修经管,人际关系良好。暂无婚配,无就医纪录,无家族精神病史。
详细事项面谈。
他抿一口咖啡,然后摘下毛线帽子,浅栗色的头发在阳光的微熏下显得更加散光。咖啡使他苦皱了眉,但依旧不失礼貌:“您想知道些什么?”
“多人格出现时间有多久?”“出现应该很久,但发现是上上上个月…他们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往咖啡中加了半包糖。
“有几重人格?”
“五重…”他想了想,又将剩的半包糖一起加入,“不,是六重…F是前天才发现的。”“F?”
“是的。我们知道彼此的存在,以字母顺序区分彼此,并通过日记本书面交流。”他又尝了一口,恐怕是依旧觉得苦,干脆拿起一包糖整包加入,“我做过一些工作…我们相处地比较融洽,并没有电影里那些争夺身体的桥段。但它们都不想离去。”
“你知道原因吗?”我问他。
他这才很放心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我不是很清楚。连他们也是,就像是…一种本能?”
我点点头,表示很理解。人来到世界时毫无意识,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而生之后,却又想牢牢霸占这个世界,不愿离去。
我放下笔,空调风吹地我的脸有些干。我搓了搓手:“所以边先生的意思是,让我说服另五重人格,使其和主人格重合?”
“没错的…”他有些尴尬地笑。
我起身,看了看表。刚好一个小时的会话。我与人一道喝咖啡从未超过一个小时,这算是怪癖,即便是吴世勋也未曾破例。我冲他点点头:“若您回到本体掌控的状态,请与我多联系。…早上第一时间。我得先走一步。”
“您慢行…”他站起来准备送我。毛线帽子重新回到了他头上,毛茸茸的球一晃一晃。我从一开始便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下垂眼乖乖脸还戴带球帽子的人与职场精英或人格障碍患者(当然我没有歧视的意思)联系起来。
他一路跟我到门口,看我上了车,然后冲我挥挥手。我透过车窗望他,小小的下垂眼和奇特的四方嘴,裹着厚厚的棉袄,看上去笨重却乖顺。如果不说,我会以为他是个高中生,或者说是刚刚考上了大学难耐寂寞忍不住染发却又因不习惯而戴上了毛线帽子的高中生。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很适合冬天的太阳。
不,冬天的太阳很适合他。
我的闹钟开得很早。凌晨四点半我准时给吴世勋打了个电话。我可没有丝毫想扰人清梦的意思,但我这次的报复只会比他上次的紧急电话更过分。
“喂…”他的声音有些微喘,“中国…现在…嗯…你不该在睡觉吗…嗯?”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混合着哭哭唧唧声音的尖叫。
“算你有良心,还能接电话。”我讪他。
他骂了一声靠:“有话…快讲…”
“鹿晗上次的病因是什么?”
“鹿晗…?”他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询问,“宝贝儿…我告诉他了?”
然后又是一阵哭哭唧唧的尖叫和吴世勋发泄的低吼声。
他深呼吸了几下,努力是声音趋于平静,砸吧砸吧嘴:“小鹿上次是情伤。因为喜欢的人无法接受同性的自己,向家里出轨又不被父母理解而幻化出取向正常但性情暴躁的第二人格。”
“你用了什么办法?”
“掰弯、顺毛,他要扎我就让他扎,”他的回答显得尤其认真,然后…与其上床,并相爱。”
“一见钟情?”
“二见起意。”
我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让吴世勋给鹿晗进行清洗并陪他睡着。然后我将我目前掌握的情况告知了他,他显得很诧异,六重人格并存还是他遇到的第一次。但他的重点却放在了边伯贤明明早几月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但硬撑着不去就医。他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你应该更多地了解他的背景和他身边的人。”吴世勋说,“并且…”
“并且拿到他的日记本。”我第一次和他这么默契。其实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据目前来看这六重人格中应该不包括有自杀倾向的人格,但由于极度怪异人格还不能确定。我毕竟不是吴世勋,决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的主人格会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说,“也希望你能和我,随时,保持联系。”我在他愤愤不平的咬牙声中掐断电话,然后再次打开邮件。除了家世和学历,一切都很平凡。我想到他站在咖啡店门口冲我眯着眼挥手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爱又有些蠢。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微起的鱼肚白反而激起了我的睡意,我就着桌子趴下,半梦半醒地哼着小调。感情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二见起意?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