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碎碎念:没想到吧!我又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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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和陆荐青这样地吃过一回瓜。
那是他们还在军/校念书的时候。他到中/国不过三年多光景,话还勉强会说,字是半个不认。军/事原理,原则相关的课程还能懂个大概,政/治课*¹却全云里雾里,恍如鸭子听雷。他急得不知怎么办好,琢磨了好几天,忽然灵光乍现,跑出去买了半个西瓜回来同陆荐青分了吃。陆荐青吃了他的瓜,面子上过不去,便搬出一摞厚厚的笔记给他补起了课。讲了两天发现他不识字,又去借来本字典,用木杆铅笔点着,陆荐青念一遍,他念一遍。
也是这同一根木杆铅笔,陆荐青握着他的手,在一本书的封底写下了他学写的第一个——不,头两个汉字,“救国”。
如今想来陆荐青那时讲了什么,他已经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他透过昏暗摇曳的油灯光偷偷地看陆荐青,觉得他又聪明又好看,课讲得清楚,枪也打得准,真是太厉害了。
就是这种生拉硬拽的教学方法,他后来竟也逐渐听得懂课,还能自己慢慢地看几本时下流行的书。虽然毕业考试他根本没参加,无从作证;但可见陆荐青确实教得不错。
再后来,他凭着陆荐青教他的东西,反过来将他陷入了那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此看来,陆荐青真是位不世出的良师。
……
石誉堂把西瓜皮放到了桌上铺着的旧报纸上,望着一排排油墨字慢慢地深呼吸,用以掩盖心底绵绵不绝的疼痛。他不敢抬头再去看陆荐青,生怕又想起几多危险的往事。
陆荐青吃掉了瓜,和石誉堂一起收拾了瓜皮,洗过手,将画轴递了过去。
“原因不必我多说了罢。正好最近也得闲,我所以随便画了这么个东西……”
什么,竟然是真迹吗!石誉堂精神一振。柔软的疼痛消失不见,他甚至感觉好像有一群白色的小鸽子在胸口扑啦扑啦地飞。
陆荐青眼神示意他可以打开来看,继续道,“来贺你的。”
石誉堂依言打开了画轴。原来是一幅写意人物画,画中一个身着灰蓝色军/装的青年男子背着一杆M1891步/枪站在一丛嶙峋怪石之间,不知向何处极目远望,只留给画外人一个清瘦且满是风尘的背影。
哎呀,画得真好呀……他单知道陆荐青从前画地形图是很拿手的,却不知道原来他国画也这样厉害。石誉堂满心赞叹地看了又看,正盘算应当挂在哪里,突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再仔细一看,男子的左臂上绑了一块米白色的方巾,军/装领下压着一条红/领/巾……?
石誉堂感到一阵冷气顺着脊椎骨蹿了上来。再看一旁的题字:“星火燎原擔道義 驚雷遍地起英雄*² 熱烈祝賀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九十週年”落款:“中/國/國/民/黨 陸薦青”
石誉堂悔极了刚才怕勾起回忆而盯着几张旧报纸不放,因为现在他真的不敢看陆荐青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后已是冷汗涔涔,只得用面无表情来尽全力保持内心毫无波动的假象。八/一南/昌起/义……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带有全局意义的一次武/装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第一枪……宣告了中/国/共/产/党把中/国/革/命进行到底的坚定立场,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独立地创造革/命/军/队、领导革/命/战/争的开始……是创建人/民/军/队的开始……以武/装斗争的形式反对国/民/政/府的开始……陆荐青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誉堂强作镇定将画轴重新卷好,抬起头来,对上了陆荐青玩味的眼神。
“多谢,感激不尽。”他说。
“无须客气。”陆荐青笑了笑,起身道,“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便走了,不必送。”
虽然话是这么说,石誉堂还是送他出了中/南/海西门,也不知他早上又是怎么摸进来的。
回到办公室坐下,石誉堂又打开画轴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抛去这幅画所含政/治意义不谈,陆荐青画功确实了得。唔,既然是用来讽刺他的,那么画中的应该就是他吧。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些小激动!石誉堂边环顾办公室的四壁边重新将画轴卷起来,思考着是该挂在哪里天天对着看还是该当做宝物收藏起来——等等。
他将卷到一半的画轴又展开来。
“星火燎原擔道義 驚雷遍地起英雄”……主题确实是南/昌起/义没错。
石誉堂皱起了眉。这正是整幅画最大的疑点了——那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岔路口。路无法回头,而那以后一切也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他曾在某次秘密活动暴露后掩护上级撤退时中弹负伤,昏倒前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身军/装的陆荐青,和他握枪的手。
他知道陆荐青在军/校时就是出名的十枪一百环模范榜样。可是那时他分明清楚地看到陆荐青的手在发抖,抖得那么厉害。
……
石誉堂垂下了眼。太痛了。不敢想,也不敢忘。
他心中明白,陆荐青只会比他更痛。所以他更加确定,陆荐青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用这件事情来开玩笑的。
而且,既然他在这个日子来了……他还说,既然“东西”送到了……石誉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陆荐青是国际认证的死傲娇,他要送礼物,才不会好好送。在理,足证这幅画并不是陆荐青强调的那件物品,画中应当另有玄机。
——或许说,既然陆荐青敢画这个主题,是不是说,画的内容是何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石誉堂将画翻过来,反面是一片空白。
但他已看出纰漏了。并不长的一幅画,陆荐青却是将它抱在怀里带了过来。这画轴,似乎也太粗了一点。
他小心地敲了敲画轴,内里果然是空的。左端的装饰可以拧下来,画轴里面塞了一个……用气泡纸层层包裹的小盒子?
陆荐青还真是有贩/毒的天赋。
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用滴胶封着一朵梅花。花瓣晶莹剔透,那么脆弱,却栩栩如生……似乎还不服气地,想再与寒风作战一场似的……石誉堂的心猛地跳起来,无数沉眠的过往再度死而复生。他想起那些写满批注厚厚的书,想起折断的那一把刀,想起那个人在渡口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眼,想起那起起伏伏无风无雨的五十六年……他强忍着鼻酸的感觉,打开夹在盒子里的一张小纸条,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這回別再弄丟了,笨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