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捂一捂。”他朝阿笙伸出右手，还没等靠前，便被她一巴掌拍开：“光天化日的你敢亵渎人民的好警花，活腻了吗？”
乔谨则再次看了一眼手表，没有接阿笙的话，径自道：“上午沈沉告诉我们他身边没有和他表弟相似的人，确实没有说谎，但事实并不是他身边真的没有，而是他想不起也不一定。他说中午有约，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到家了，你刚刚不是给他发过信息让他再回忆一下身边与他表弟相似的女性吗？这会儿他估计也想起来了。”
乔谨则到底是在这个城市生活过小半辈子的人，现在已经可以轻车熟路来去自如。从茶馆到沈家大宅，抄近路不过十几分钟。不是高峰期，路上也不会堵车，只是倒霉地遇上几个时间稍长一些的红绿灯罢了。
“本来我是在本地读书的，之所以离开这里最后选择去了美国，说到底也是为了躲禾嫣，就是刚刚那个茶馆的女老板。”他毫无征兆地袒露心扉，让阿笙一时无措，“哦”了一声之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现在为什么不逃了？我看你还挺开心地……和她拥抱。”
“很早以前我就不逃了，从我爱上我太太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除了我太太，再也没有女人能让我费尽心机去做任何事。”

阿笙拍手叫好：“啊！情圣！好感动！”
“一个人要想把今后生活好，逃跑和刻意的回避是没有用的，一定要学会从心里真正地放下。”他转头看向阿笙，她也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还洋溢着刚刚调皮时的欢喜。
她突然看回前方，情绪立刻跌到谷底：“道理人人都懂，可谁又能真的想到做到，你以为是机器人吗？输入什么程序就去做什么事情，人是活的，不可能完全被理智约束。”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看心灵鸡汤吗？”
“因为心灵饿了。”她说。

“因为书里那些疗伤的句子，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向往，又是每一个读书的人做不到达不成的愿望。
“就像我们都知道，不存在的人，就该洒脱地忘记，谁都无法决定生命的长度，也许它并非能如我们所愿疯狂或者平庸，任我们激进或游荡到白发苍苍，也许它就会定格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午后、某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而我们有大把的人要去爱，有大把的梦想要去完成。”
为何还要把为数不多、所剩无几的时间，留给怀念所带来的悲伤呢？为何呢？
俗人一个，难逃俗人的悲欢离合。
阿笙想，我就是俗人一个，特别特别俗气的女人一个。

“你太太是怎么死的？”她突然开口问。
一时间，车内只剩被调小的广播在喋喋不休。阿笙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乔谨则的答案，便转头去看他，手肘搭在车窗上，“吧嗒吧嗒”地敲着：“嗯？因为你出轨，她一气之下自寻短见了？”
“你不觉得这个玩笑很没礼貌吗？”他终于开口，态度冷冰冰的。
“你对我开的每一个玩笑都很过分，我不是也坚强地挺过来了吗？”
“算是殉职。”他言简意赅地交代着，“死在实验室里。”

阿笙撇了撇嘴：“我以前也有个男朋友，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歹徒打中肩部最后坠崖了，歹徒的尸体在河流下游找到，他却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比你老婆惨一些，连尸体都没找到。”
乔谨则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两个人抵达沈家大宅附近的林荫大道时，恰好看见远处沈家的大门口驶出一辆灰蓝色的阿斯顿马丁，仿佛冲出绿藻的剑鱼，车速极快。
“这是沈沉的车。”阿笙说，“姓沈的只有他一个人开这种张扬的跑车。”
沈沉的车右转，别墅大门里又跟出一辆普通的黑色皇冠轿车，不用阿笙说，乔谨则也知道这种级别的车在沈家只能是给保姆和保镖坐的。

乔谨则踩下油门跟了上去，不出五百米，沈沉突然踩下刹车，在路边停靠了短暂的半分钟，紧接着，跟在沈沉后面的黑色轿车开始掉头往回走。
“他停车下来就是为了不想保镖跟着？不像他平日的作风啊，他是连出去偷腥都要保镖守门的人，沈家老爷子从前还在的时候，得罪的人比沈沉还多，在生意场上的狠辣是出了名的。沈沉十六岁的时候跟他一个堂哥一起被绑架过，因为迟迟不肯交赎金，堂哥被撕票，沈家人这才二话不说交钱换人，他的小心翼翼也不无道理。”
从这条林荫大道到主干道的距离并不长，路上一直有车辆穿梭，他们出来时开的是乔谨则的私车，和阿笙平时来的不一样，沈沉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人。
乔谨则故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直到上了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他才猛踩油门，在车流里疯狂地变道穿梭，紧紧追随着沈沉的跑车。
穿过半个城区，到达仓兰区，沈沉的车速开始降下来，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自己的目的地需要费心寻找一番。

乔谨则这边的车内气氛也比较凝重，在看到仓兰区的巨大指示牌时，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仓兰区有几条十分破败的老路段，其中有一条叫仓北。也就是小护士汤臻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他要找谁？为什么这么匆忙，还要孤身一人？会这么巧，他要找的人就在仓兰区？”阿笙一边嘀咕着，一边掏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沈沉的号码，拨通了，“关机？他的私人号码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二十四小时都在开机，在他爷爷的灵堂上都不会关机的，他现在关机了？”
前方的沈沉停了下来，乔谨则也靠近路边放缓速度：“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哪里或是去哪里，关掉手机很有可能是他怀疑自己的手机有可能被警方监控和定位了，应该也没料想到一天之内我们会出现在他家两次。”
没过一会儿，沈沉又继续行驶，这次直接驶入辅道，拐入一个环境相当不错的小区。

进口处有闸门，沈沉没有取临时卡，而是从车里拿出业主卡贴了上去，通行杆抬起落下，沈沉进去了，乔谨则和阿笙却被硬生生拦在外头。
“对不起先生，您要让您的业主朋友告知我们您的车牌号，才可以领取临时卡。”穿着笔挺制服的年轻保安礼貌地对乔谨则说。
阿笙只好越过乔谨则举起自己的证件：“警察办案。”
地下停车场里并不空旷，只有少量停车位空着，沈沉已经将车停在14栋的入口处，乔谨则选择隔了几台车的车位停下，他们没有门卡，无法进入楼道坐电梯，甚至连步行梯也上不了。
阿笙在门口的可视电话上按下四个零和四个一，都不是管理处的电话，两个人只好步行出停车场，直奔物业管理处，要求他们提供14栋的电梯监控，确定沈沉到底是去了几楼。

阿笙再次出示证件，对方却摆出一副怀疑的态度，毕竟他们平时是没有任何机会见到便衣刑警的，好像不穿身制服不开辆警车，就无法证明她的身份一样。
阿笙干脆拨通申特的号码，电话刚接起，不等她开口说话，就听申特在电话那端痞气十足地交代道：“刚刚君封给我发消息，昨天下午有人报警说他的姐姐失踪了两天一夜，失踪的女孩是沈沉公司刚签下来的一个小演员。”
管理处的人给乔谨则和阿笙一人倒了一杯热水，阿笙没接，乔谨则一个人都接过来，然后递到阿笙面前，用半命令的口吻道：“你嘴很干，喝掉。”
阿笙从监视器前抬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乔谨则却将水杯直接送到她的嘴边。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拿起旁边的业主登记表。
乔谨则半坐在阿笙身后的桌子上，视线投向玻璃门外的草坪上：“我刚刚问过，3层到12层的住户都不是单身，12层以上，有一些不能确定是否是单身在住，19层21层和27层到31层，都有单身住户。其中，19层和31层是只有一个住户的。”

“我们不能确定沈沉一定就是来找那个凶手的，万一他只是在搞其他见不得人的把戏……”
“直接去19层和31层找，才是最佳捷径。”
“我当然知道……”她嘟囔着回应，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尖停留在3111户业主的名字上，忽地眉头一紧，惊愕地看向乔谨则。
“怎么了？”乔谨则也跟着皱起眉头，不知阿笙看到了什么震惊的内容。
“林婉言？”

“谁？你认识的人？”
“本来还不确定是不是认识，但沈沉来这里，百分之九十九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婉言。”她对乔谨则做了个手势，两人迅速离开。
“林婉言算是沈沉真正意义上的初恋，比沈沉大五岁，几年前因为沈沉一句话去做了隆胸手术，手术失败后整个人郁郁寡欢，患过一段时间抑郁症。当时沈沉的爷爷还在，林婉言就是他送走的，沈家老爷子很宝贝沈沉，林婉言虽说也算优秀，但绝对入不了他的眼。”阿笙跨着大步，一边走一边说。
直到进入电梯，她准备按下31楼的按钮时，乔谨则优雅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后推了半步。他个子高，跟阿笙靠得太近讲话便要微微垂眸，声音里也满是与他年龄相符的沉稳与从容：“你现在是要带我去一个杀人犯家里？并且是一个可能正在实施犯罪的恶徒家里？”
阿笙愣了一瞬，挣脱开他的手掌无奈地抹了一把额头：“哦，我忘了你只是一个学者，你可以留在这里，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她并不是在揶揄乔谨则的胆小，正如她所说，乔谨则只是一个读书人，读书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跟自己一同上去也只是帮倒忙。
乔谨则没有反驳，当然也没有同意，迅速抬手按下31楼：“是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在我眼里，你首先是一个女孩，并且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昏暗的书房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银色的遮阳帘一丝不苟地捆绑在两侧，窗外日光恹恹，从书柜到地毯全部纤尘不染。面色苍白，涂着香艳口红的消瘦女人站在地摊正中间，她手里拿着白色的湿毛巾，在为面前不断抽噎的女孩清理泪眼模糊的面部。
“不要哭，哭花了妆我又要重新画，那会浪费我们很多时间的。”女人勾起诡异猩红的唇微笑，“放心，我会让你走得漂亮体面……”
女孩根本无法制止自己的眼泪，惊恐地摇头求饶，声音颤颤巍巍的：“我不哭，不哭，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不会让你看到我，绝对离沈先生远远的。我不会报警，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不想死，我还要养弟弟，求求你……”

女人又冷冷地微笑起来，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我可以容忍阿沉有其他的女人，可以容忍他对我不管不问，但我不能容忍别的女人给他怀上宝宝，每一个……每一个怀过他孩子的人，都应该下地狱……”
她偏过头，漆黑却毫无生气的眼珠转向被她安置在落地窗前的沈沉，他被捆在一把实木椅子上，浑身瘫软，满眼的愤怒与绝望。
“怎么了阿沉？”女人终是露出一点人一样的笑容，“你舍不得你的新欢吗？你可真花心，新欢旧爱都想霸占着，我会成全你的，等我送走这个新欢，我会送走你，还有你最爱的小鸽子——年笙歌。”
电梯停在31楼，走廊的窗敞开着，冷风呼啸着从一边涌入再从另一边涌出，楼道十分干净，一看便知这一层没有常住人口。
阿笙从口袋里摸出皮筋，飞快地将长发盘成一个利索的发髻，抬手按下门铃。
“你……嗯？”乔谨则突然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把，低头看她。

阿笙在他的手指上轻轻拍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我拔枪的速度你肉眼跟不上。”
乔谨则皱了皱眉，低声反问道：“我眼睛是瞎吗？”
门铃声不断响起，却一直没人来开门，阿笙开始失去耐心。虽然乔谨则一直提议应该等待申特他们赶来，但她不放心沈沉，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门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很清脆好听又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谁啊？”
里侧木门被打开，隔着雕花防盗铁门，阿笙看到了久违的林婉言。她一身干净素雅的长裙，手里拿着打开的粉饼盒，粉扑还在手里攥着，意外又惊喜地与阿笙对视，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阿笙！真的好久不见你了！我昨天中午的飞机才回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真是……”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是我回来见到的第一个故人！我真开心……”

“看得出来你很开心。”乔谨则淡淡地开口。
她没有撒谎，阿笙与乔谨则都看得出来，她的开心与激动都是非常真实的表现。
林婉言拿出两双拖鞋放在他们面前，发觉到两人对周遭的巡视，不好意思地笑笑：“装修有些老了，还是和沈沉在一起那会儿他选的，不过很干净，进来坐吧。”
阿笙与乔谨则相互对视一眼，被热情亢奋的林婉言拉到沙发旁坐下。
“这是你男朋友吗？”林婉言面带笑意地问，将乔谨则坐下时碰到的两本杂志重新摆整齐，一条缝隙的距离都不相差。
阿笙自然而然地将手腕搭在乔谨则膝盖上，点点头：“对啊，我男朋友，快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