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谨则大概听到她奔走在自己身边的呼吸声，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然后又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你应该多去健身房。”
阿笙翻了个白眼：“闭嘴，没多余的力气跟你说话！”
“我没让你说话。”他语气轻松道。
“你在勾引我说话！”
“我不瞎。”他正视前方，继续走着，只是速度慢下来许多。

“你一点儿也不可爱！”
乔谨则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阿笙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连翻白眼都耐看。
他说：“可爱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形容我儿子还差不多。”
阿笙诧异地瞪大眼睛：“你还有儿子？”
“怎么，你很在意我有儿子吗？”
“怎么，你很在意我有儿子吗？先是在意我结婚，听到我丧偶所以放心。听到我有儿子又开始紧张，你是暗恋我吗？”

要不是马上就要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阿笙真是忍不住要仰天狂笑，她“呵呵”两声，点点头：“对，我暗恋你妈。”
有一点乔谨则说对了，她真的应该多去健身房。休假三个月，一米六七的她从一百零四斤瘦到九十二斤，C罩杯瘦到了B罩杯。作息不规则，饮食不规律，整天窝在家里看电视，不然就是去聚会被灌得烂醉，有时甚至会低血糖。虽然没有过得昏天暗地，但也着实算不上朝气蓬勃。
换了别人劝她去健身，她一定会很友好地说：“改天我们一起办卡吧。”
但面对乔谨则，她就莫名想要唱反调，越看乔谨则，就越有冤家路窄的感觉。
教学楼后面的人工湖岸上，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来回走动着。

灰色的天空下是枯萎的黄色草坪，后面便是一个飘着落叶和垃圾的人工湖。远处老化工厂的巨型烟囱成了视线里最近的高楼建筑，剩下的是清一色的废弃的二三层民宅，其中也有一些不愿意离开家的贫困老人。
为了抄近路，阿笙跟乔谨则直接从杂草丛生的围栏处跨过来。落地时阿笙趔趄了一下，被乔谨则扶住，，她不领情地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乔谨则感觉自己遇上狼心狗肺的人了，就在她的头上按了按，结果阿笙愣住了，现在几米之外的申特也愣住了。
乔谨则看了看她，眼神有些无辜：“怎么？按疼你了？我没用力。”
想起自己在被她吐了一身后又踹上的那一脚，他就忍不住胃疼，现在身上还有一大块瘆人的青紫，好似被车撞过似的。
阿笙摇摇头：“没有，想起一些事。”

乔谨则盯着阿笙看了两秒，收回视线：“走吧。”
两人走近后，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的申特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指向尸体：“第二个梁沁。”
黑色的裹尸袋敞开着，里面躺着一个面容清丽的漂亮女人。脸上甚至化着精致的妆容，双手平整地放在身侧，全身赤裸通体雪白，胸被残忍地切除，空洞洞的，让人一阵头皮发麻。饶是如此，她的周身却十分干净清洁，埋尸的坑也能很明显看出不是在慌乱间挖好的，就像一个没有木板的棺材。从被翻动的土质的松软度来看，凶手还有闲情逸致地挖了一个有棱有角的长方形。
怀君封戴着白手套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透明自封袋，里面装着一块颇有年头的男士金表：“和梁沁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梁沁手里拿着一张胎儿标本照片，而这名受害人的手腕上戴着这块男士金表。”
乔谨则接过来仔细地观察，又抬起手腕对照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这么老的手表，居然还走得这么准时，表链之间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可见它的主人很爱惜它……”

“名牌金表，当然要爱惜。”阿笙看了两眼后开口。
乔谨则看了看她，没接话，径直走到申特面前，举起手里的袋子，笑着说：“你觉不觉得梁沁和这个女人好像被奉献给某种祭奠的仪式，明明就是谋杀，却要做得高尚、完美、有计划。”
申特递给他一支烟，被拒绝后自己点上：“凶手精通人体解剖，刀口简洁，刀法精确，却在被害人的尸体上留下这么名贵的一块表。”他抬手弹了弹袋子，好似自言自语道，“不止几十万吧？”
乔谨则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跟法医交流的阿笙，深吸了一口混淆着泥土气息的雨后空气，低声陈述：“从这两个受害人被分尸抛尸的方法来看，这是有计划的犯罪。两名受害人身上除了胸部被切除外，没有明显的外伤，他一定有办法很好地引诱被害人到自己的地盘来，进行操控，最后实施谋杀。并且，他两次均转移了被害人尸体到达一个他认为合理的地方，依山傍水的公园，静谧空旷的湖边，很明显，这是有组织的犯罪。”
“两个受害人均是浑身赤裸，那梁沁手里那张照片和这个美人儿戴着的手表，似乎也谈不上伪饰，所以……”申特皱眉道。

“所以，”乔谨则不疾不徐地接过他的话，“如果不是用来伪饰犯罪和转移警方视线，就是在做抵消行为。凶手企图通过这种为受害人再做一些什么的想法，从心理上抵消自己已经实施的谋杀。如果凶手不是与两个受害人有亲密关系，就是他本身是一个比较有教养有素质的‘好人’。”
申特抬手拍拍乔谨则的肩膀，对站在他身后一脸崇拜状的女孩招手：“过来膜拜一下，这是新来的专家乔谨则，你还没见过吧？”
待乔谨则回头，看见一个长相特别喜庆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牛仔衣，外面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羽绒服，申特向他介绍：“这是曲儿。” 他又指了指远处跟阿笙站在一起的男孩，冻得鼻尖发红，正好也朝他看过来，申特说，“那是顾祁，情报小能手。”
顾祁对着他笑笑，乔谨则也很礼貌友好地笑笑，阿笙在一旁十分不爽地翻白眼，跟怀君封说：“看见没，他对谁都笑，我上辈子刨过他家祖坟，整天跟我板着脸，跟我欠他钱似的……”
尸体是被一个流浪汉牵着他的流浪狗发现的，说来也是很巧的一件事。

七中后面的人工湖原来死过两个人，一名学生因为早恋和学业的双重压力在这里跳湖自尽。这种事情似乎并不稀有，湖水并不深，但对于那名矮小的初中生却足以要了他的命。当然，这里原来也有很高的铁栅栏，在学校倒闭以后被人野蛮地盗取了，而当时有一名女老师跳入湖里救人，结果学生和老师两个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学生是流浪汉的儿子，女老师是流浪汉的妻子，而这名流浪汉是原来化工厂的工人。
流浪汉不仅外在犀利不羁，满脸胡楂，内在也十分混乱，和外表比起来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他唯一能说清楚的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会流浪，以及他是如何巧合地发现了这具尸体的。
在这样空旷的废地里发现尸体对谁来说都很刺激，就算他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汉，也不能幸免。
这会儿，他正在角落里接受警员的问话以及十分不专业的情绪安抚。

而从流浪汉身上得出的唯一可用信息，大概只有抛尸时间一定不是在白天，这个信息相当于没有信息。如此精心策划的谋杀，要是凶手能选择在光天化日来掩埋尸体，那不是傻子吗？高智商的人通常不会犯这种低智商的错。
申特帅气地朝顾祁和怀君封勾了勾手指，嘴角叼着烟，眉头微微皱着，两缕碎发被风从头顶掀翻垂到额头上。这个人有着极深的轮廓，仿佛鬼斧神工般的雕刻，剑眉斜飞，亦正亦邪，穿上铠甲就是将军，拎起砍刀就是黑社会。
正如所有同龄的美男子一样，申特也十分重视自己的形象，大概意识到自己走斯文路线拼不过乔谨则。于是多年之前开始，他就把自己定义为野兽派。
斯文的乔谨则，在看到神智错乱的流浪汉瑟缩在角落里时，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失去至亲之人，确实会令人痛不欲生，那种天昏地暗的痛楚，仿佛置身一场无望的灭顶之灾。
从被亲生父母抛弃，到养育自己十八年的乔爸去世，到六年前妻子的离开，再到两年前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他变得越发珍惜每一个活在自己身边的人。医生也好，学者也罢，就算他是国王，也主宰不了命运，这让他这个有着极高的自尊心的男人产生了很大的挫败感。

申特从乔谨则的眼神里看出他似乎联想到了自己身上那些不开心的事，他蹙了蹙眉，用夹着烟的手指挑起额头的碎发顺到头顶，在发号施令之前，指着乔谨则的脑袋说：“你用什么牌子的发胶，发型怎么都不乱的？”
乔谨则回神，没注意他的话，面露疑惑。
阿笙要比其他人跟乔谨则混的熟，听到申特的话，她立马跳起来在乔谨则的头顶抹了一把：“报告队长！这厮就是头发硬！没喷发胶！”
乔谨则斜着眼睛瞄了阿笙一眼，一副不屑计较的模样。
申特将烟头弹进身后飘满杂物的人工湖里，成功为污染环境做出添砖加瓦的重大贡献：“君封和阿笙一会儿在这附近观察走访一下，寻找一下潜在的目击证人，虽然这块地皮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但喘气的人总会有的。顾祁、曲儿负责跟进法医，确认死者身份。她的工作环境、情感经历和家庭情况都要详细了解一下，要特别详细。你要能了解到她的生理周期我也不会批评你。谨则跟我回局里聊一下案情。”

阿笙不知死活地在后面补刀：“祝你快乐，单身快乐，你再也找不到女的……”
申特正要跟乔谨则一起迈开长腿离开，听到阿笙调皮，便回头朝她痞痞地笑了一下：“想去整理档案啊？对了，你跟沈沉沟通地怎么样了？他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没有？你应该用你的色相征服他，让他主动开口全盘托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事实。”
阿笙叉着腰，看看申特，又看看准备被运走的尸体，又看回申特，面无表情地说了三个字：“呵呵哒。”
“你真想整理档案吧？”还呵呵哒。
阿笙无辜地摇摇头，下巴一扬指向乔谨则：“我说的明明是‘你问他’啊。”

玩笑归玩笑，申特还是十分重视大家的工作效率，行动起来要分秒必争。
邪恶的强大永远无法用正义根除，谁知道下一秒又会有哪条鲜活的生命丧生在这扭曲的套索之下。
入夜，灯火明亮的办公室内，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扒拉着由乔谨则那个富得流油的姐夫家里送来的高级外卖，一边讨论着各自的工作进展。
阿笙不吃青椒，不停地把自己面前的青椒挑出来放进曲儿的饭盒里：“申队，您还真别说什么鸡不生蛋鸟不那啥的地方就有人喘气，您考虑到喘气的人他们有可能瞎吗？”
“说人话。”申特“哐当”一生把茶杯搁在桌子上。

怀君封温润平静地解释道：“我们走访了附近可以看到七中的所有住宅区，那些老街上确实有一些居民，虽然他们对外来的人非常敏感。不过这些年纪大的老人，几乎没有视力好到会注意到有人在这么远的地方走动，平时他们也不会到这附近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乔谨则也突然开口，目光深远，饭盒和筷子整齐地摆放在面前，一动不动，直盯着窗台上那一盆被饭香覆盖了香气的素心腊梅，若有所思道：“凶手不是一般的精明，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她既然杀了梁沁，就一定会关注梁沁失踪后的新闻，在了解到警方已经介入失踪案后，仍然不慌不乱地继续自己的杀人计划……”
“这个汤臻与梁沁之间几乎不可能存在任何关系，况且她们两个人的性格也大相径庭。要说谋杀梁沁是仇杀是很有可能性，但汤臻呢？一个活泼又讨人喜欢的小护士，怎么会落得跟梁沁一样的下场？”顾祁说。
汤臻，就是第二个被挖去胸部的受害人，皮肤瓷白的小女孩，才刚刚过了二十三岁生日。
申特正要回应，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他说了一句“请进”，办公室的门便“砰”的一声被撞开。

除了率性不羁的申大队长，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粗鲁地对待过他们办公室的大门，因为谁都不想承担下损坏公物的恶劣名声。门可是很重要的东西，它能防盗、能隔音，还能遮丑，别人办公室的门十年如一日，他们办公室，一日如十年，每开一次都岌岌可危。
申特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刚想骂这是哪个**这么用力地撞门，这都已经换第四扇了，就见门外飞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小炮弹”。整齐的刘海，肉墩墩的脸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格外明亮，还有粉嫩嫩的小嘴巴和尖尖的小下巴颏，长得真是漂亮极了。
可能是没想到办公室里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往前冲的步伐猛地顿住，脸上的两坨肉就跟着颤了颤，惊讶地瞪大眼睛。
“小炮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笑容明媚的漂亮女人，穿着一身低调却极为精致的名牌，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口，甚至有些害羞地朝大家招了招手：“嗨……”
乔梓遥回头看看姑姑，又看看乔谨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乔谨则没想到乔唯会带着梓遥来自己的单位，诧异了好一瞬，本来晚上是约好跟乔唯一起吃饭的。他发了信息告诉她加班，她应该是担心自己了，才刚刚工作就要加班，所以让人送来晚饭，这会儿又亲自来看。
他拍拍大腿，示意儿子来自己怀里：“过来。”
乔梓遥冲进老爸怀里，龇着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看着周围的叔叔阿姨们笑。
虽然申特从来没对大家说过乔谨则的私生活，但他们还有情报小能手顾祁啊。大家都知道他有儿子，阿笙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乔谨则把乔唯也叫了进来，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是自己的姐姐，问她：“姐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