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其实我怕你总夸奖高估我坚忍,其实更怕你只懂得欣赏我品行。
——《钟无艳》
“他总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如今已是年过五十的人了,鬓角不觉增添了许多白发,坐在廊下藤椅上看着院内池塘荷花粉白相映,如同少女面颊晕染绯红的娇羞模样。
我叹了声气,机械的腿迈出一小步,却觉得颇为沉重。
又是秋尽冬来,她辞世第五个年头,我却总觉得她还在。
“伯灵。”
是妻。
“夕儿。”她帮我披了件檀色绒斗篷,发间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将我的记忆撕扯的生疼。
我依稀记得,她也很喜欢红梅,总是一席惹眼的红衣,火焰一般,如同她时而暴烈的性子,和她绚烂的一生。
见到夏迎春的第一眼,我的确被她倾城的美貌所惊艳。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她的美比之世人口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足以让她深受帝王专宠。
相比起闭月羞花的西宫娘娘夏迎春,我听说更多的是关于王后的种种。
天下都在说王后貌若无盐,相貌其丑无比。文武百官皆摇头叹息,谈起这位王后,直说她肤色黑如碳,身形伟岸,跟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世人唤她钟无盐。连我都差点忘了,她叫钟离春。
我从未见过她,却听说过她的才能。
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齐国大安她功不可没。
忽然很想见见这个容貌丑陋却德才兼备的女人。
这年的元夕宫宴上,我见到了王后。
也着实让我很惊讶。
她红衣款款端坐在齐宣王身旁,并不像旁人所传肤色如碳,而是小麦色,与红衣相衬出别样风情。
她还很年轻。虽然肤色不如夏迎春那般如霜如雪,五官也不够精致动人,却很耐看,不至于貌似无盐的程度。她的身形的确后宫各位娘娘娇俏可人,也绝不是个五大三粗的体型,只是有些丰满,圆润的恰到好处。
夏迎春的美貌令人过目不忘,钟无盐令人过目不忘的是她满头的银发与那双幽蓝的眼眸。
虽说元夕宫宴并称不上多么隆重,但她身为正宫王后却不施粉黛,以原本的面目示人。
从她微垂的眉眼中我看得出,她在自卑,幽蓝的眼眸中光泽暗淡。轻抿嘴唇,除了贺词,席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而我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席间她偶然抬头,与我视线相触,她没有惊慌地低下头,反而对我大方一笑,饮下杯中酒,仍是不开口。
她这一笑反而使我有些不自在,向我平静的心湖投下一粒石子。
宫宴散去,不见了王后的身影,也没见她凤辇。不会有人关心她去哪儿的,齐宣王都是如此,揽着夏迎春柔软纤细的腰肢同乘一辇回宫。
我也没有过多关注,自在闲散漫步于宫中,晃过幽思清院时,寒风刺骨,抖落几瓣红梅,落于她银白的发间,形成最刺目鲜明的对比。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我隐约听见她的声音,意外的比夏迎春更加动听婉转,但我觉得,这声音也非她莫属。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是什么促使我接了半句,又向她走了过去。
“军师?”
惊讶的神色划过她的眼眸,她微微低头。我向她行礼,恭敬地唤一声王后。
“王后何故在此伤感。”
我只是想找个话茬与她说几句,话一出口却自己都想掴自己一耳光。
明知故问,戳她痛处。
钟离春苦涩一笑:“无盐只是想家了。”
连她自己都把自己叫做无盐,我心头有点刺痛,又不想安慰被她误认为怜悯,于是说道:“无盐,意为容貌丑陋,下臣认为,王后并非容貌丑陋貌若无盐,只是与西宫娘娘相比并非出众,却绝不丑陋,王后莫要妄自菲薄。”
“军师莫要安慰无盐了。”她的笑容还是那样苦涩,却比夏迎春落泪还惹人怜惜。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我对她笑道:“无盐有损王后名声。西宫娘娘国色天香,王后娘娘风姿飒爽,各有千秋。既不比旁人明艳,不如更‘盐’为‘艳’,换做‘钟无艳’王后以为如何?”
“钟无艳……”
她在思考我的话了。耳边的风尽情呼啸,红梅凄凉陨落,莹飞于她周围,她抬头,莞尔一笑。
“谢过军师。”
梅瓣肆意飘落,纷纷扰扰,我的视线不停被打扰,心房无论如何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