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同人】生生（灿白/虐）

朴灿烈记得，以前伯贤特别爱跟他絮叨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吃完了晚饭就蜷在沙发上，边跟他絮叨边给他削苹果。边伯贤心思细，做什么事都特别稳，常常一个苹果从头削到尾不断果皮，朴灿烈的注意力也都被边伯贤手里的苹果给吸引了，压根儿就没听他说什么。直到边伯贤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盯着朴灿烈那双放空的大眼睛，也就知道他又没听进去。于是又开始絮叨，“你说说你这一天到晚的，要么把自己泡在公司，要么就把自己关书房里，怎么都不知道多跟家里人多聊聊天...”
朴灿烈听着边伯贤跟个小媳妇似的抱怨，嘴角不自觉带了点笑，却装作轻描淡写道，“公司事多，最近又接了笔挺棘手的生意，我挺忙的...”
“再忙你也不能忘了自己还有个家啊！”边伯贤却一下子拔高了好几个声调，好像是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表情也十分严肃。
朴灿烈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别处，顺手接过苹果，闷头咬了起来，没再吭声。余光瞥见边伯贤略有懊恼地咬着嘴唇，似乎是在责怪自己说错了话，心中有些不忍，终究放软了语气，“好，我以后尽量多回来陪你...”
边伯贤闻言先是一愣，随机笑着摇摇头，叹息似的，“我倒不要紧，你应该多陪陪世勋。灿烈，说实话，你...不算是个称职的哥哥...”
朴灿烈当时听完这话还挺感动的，伯贤是真的把他的家事当成自己的家事来操心了，然而感动之余，对边伯贤话中的内容却有些曲解——伯贤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跟世勋多进行进行亲情交流，培养培养兄弟感情什么的，毕竟家和万事兴。但朴灿烈觉得，伯贤这举动虽然贴心，却也稍微显得有那么一点...多余。
也许边伯贤不知道，朴灿烈嘴上不说，但他眼中的吴世勋，那绝对是个完美到通身发光的孩子。学业上自然不比他和伯贤差，本来世勋今年是要去德国念大学的，只是朴灿烈顾念着许多，思来想去，还是让世勋在家先歇个一年半载的，再继续学业也不迟。为人处事就更不必说了，世勋这孩子把里外拎得特别清，对内坦率真实，虽偶尔耍耍小孩子脾性，却始终保持着善良本真；对外落落大方，滴水不漏，是真正大家教出的风范。
所以朴灿烈恨不得把弟弟走哪带哪，逢人介绍时，那句“这是我弟弟”硬生生让他说出了“这是我儿子”的骄傲自豪。
可朴灿烈似乎忘了，他这个如此优秀弟弟的精神食粮，是那人亲手一口一口喂下的，跟他朴灿烈，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世勋毫无隔阂的一声声“哥”喊得情真意切，让他险些就当了真。他沉浸在一个自我编织的美好幻境里，却忽略了终有一天，真相会如同一根尖锐的茅，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后一层自我催眠、自我保护的盾。
世勋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却总是为了伯贤——他的小嫂子，一次又一次地和朴灿烈顶撞。而朴灿烈也第一次怀疑起自己到底是否有为人兄长的能力。
尤其是此刻——世勋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闭着眼，不吵不闹，却早已泪流满面。朴灿烈看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可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还在生哥的气？”朴灿烈一下一下轻抚着世勋单薄的背，语气是能掐出水的温柔，“那...哥先出去，让艺兴哥来给你上药好不好？”
世勋终于有了反应，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拽住了哥哥的衣角，“哥别走...”
朴灿烈心头一暖，几乎是立刻，把那只又凉又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好，哥不走...”
静默片刻，世勋有气无力地开了口，“哥，你还记不记得你打我最狠的一次？”
怎么不记得？朴灿烈苦笑着，仿佛又陷入了那段黑暗的记忆——燃烧着的跑车旁，几乎没有了意识的世勋被一群医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浑身是血，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就像个将死之人，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朴灿烈只看了一眼，就眼前发黑，脑袋一沉，就要往地下栽。幸亏一旁的边伯贤眼疾手快，一把就把朴灿烈的上身撑在了自己肩膀上。
在医院长廊等待的朴灿烈，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急救室的大门，他只是看着边伯贤——都不能说是看，那眼光，是发了狠地，拧着边伯贤。整整两个小时，姿势分毫未变，盯得边伯贤从脚底下一阵一阵地往上冒冷气。
等张艺兴从急救室出来，摘了口罩，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朴灿烈立刻就瘫坐在了地上，抱着张艺兴，哭得差点断了气。张艺兴额头上全是汗，拍着朴灿烈的肩膀，嘴里一个劲地念叨，“没事了没事了…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才十六岁...没事的没事的...”
世勋那次算是捡了条命，连爸妈都从国外赶了过来。可朴灿烈还是没留情，就在他完全恢复的第三天，反锁着门，把他绑在床上，拿着马鞭，边哭边抽。后来世勋实在是发不出声音了，朴灿烈才扔了鞭子，再次泪下，喃喃着，“世勋...我的命啊...你是我的命啊...”
朴灿烈想起那时候，虽明知已是过去，却还是禁不住的心惊，天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
“哥...我知道是我错了...你打我，我不埋怨...”世勋缓了缓气息，语气十分平静，却蓦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可是...可是...嫂子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哥，我知道你用鞭子抽我的时候，心里比我疼上千百倍...那你打他的时候呢？你不疼吗？你不疼吗！”
朴灿烈仰起头，眼泪却喷涌而出，捂着脸，再说不出半个字。
世勋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却不再歇斯底里，叙述般的语气，“哥，你不在家，都是嫂子陪着我，他经常和我说，你哥他忙，我们世勋要做个懂事的孩子，有什么不对心的事儿就跟我说，我都能帮你...哥，他从来都不舍得让你受一丁点的累，从来都不！鹿哥都告诉我了，嫂子是多不容易约到了那个姓江的，他把身段放得多低...就是为了让你少些烦心事...可是哥你知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啊！是他的生日啊…他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都不会带到家里来，还是笑着和我说话，可我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这些，哥都不在乎吗？”
朴灿烈全身颤抖，泪水一行一行地往下淌，双眼却是无尽的空洞。多么可笑，他人看得这样通透的道理，他竟到了现在才知晓。
世勋深吸了口气，再次拔高了嗓门，越哭声音越高，“哥你为什么不肯回家？为什么？我那两天就在想，哥会不会就这么离开了，不要嫂子了...不要我了...谁也不要了...你不在，嫂子就像没有了活头一样，就那么睁着眼睛，成天成宿地不睡觉...艺兴哥说，嫂子的伤口一点好转都没有...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哥你别不要我们...你别不要我们...”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惧怕，根源不过是朴灿烈的无故消失。世勋啊，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在乎，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们的傻孩子，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疼的傻孩子啊，原来一直都是这样，默默地把所有的事装进心里，不哭不闹，只是暗暗祈祷，祈祷一切都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朴灿烈的手颤抖着，泪湿了衣襟，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只轻轻按揉着世勋的伤处，动作极尽细致温柔。世勋没有再开口，像是耗尽了体力，渐渐昏睡了过去。
许久许久，朴灿烈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世勋打横抱起，却与门口的张艺兴撞了个正着。
张艺兴黑着脸，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心疼，“朴灿烈，你到底要打晕几个...”

朴灿烈印象中的张艺兴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极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就算是因为什么生了气，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喜怒无痕。
可眼下张艺兴的脸色当真是冷到了极点，丝毫不加掩饰，看向朴灿烈的一双眼睛里好像全是冰刀子，扎人似的凛然尖锐，看得朴灿烈竟然有点打怵，他可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张艺兴。
朴灿烈小心翼翼地瞄了张艺兴一眼，立刻就怂了，张艺兴那脸上分明写着“打完媳妇打弟弟朴灿烈你还是不是人了你”，就那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眼神里却翻涌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朴灿烈当时光顾着心虚了，也没注意，后来好多次想起来却都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个儿，怎么就没看出来张艺兴的意思？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朴灿烈想说艺兴哥啊世勋不是我打晕的他就是困了，可看着张艺兴下沉的嘴角，就把这些毫无意义的解释给咽回了肚子里。张艺兴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伸出手，作势要从他怀里抱世勋，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恐怖分子，世勋多跟他接触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似的。朴灿烈却躲开了张艺兴的手，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有些讨好，“嘿嘿，艺兴哥，这孩子怪沉的，我抱着就行。”
张艺兴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朴灿烈抱着世勋回了房间，张艺兴就在后头跟着，等俩人半扶半抱让世勋趴到了床上，张艺兴就指着门口，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
朴灿烈正拿着湿毛巾帮世勋擦着满脸未干的泪和汗，闻言动作一僵，乖乖把毛巾递给了张艺兴，也没看见张艺兴反常的严肃表情，带着满心“我管孩子有错吗”的委屈，回房找伯贤哭诉去了。
房门是虚掩着的，朴灿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沙哑啜泣，心口又是一窒。
“伯贤？”他试探着唤了一声，轻轻推开了门，看清了里头的景象，顿时心痛如绞，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终于白成了一张凄然的纸。
张艺兴刚给伯贤上过药，伤处还晾在外头，整个臀面都是肿的，几道看上去新结了痂的鞭痕还带着血印子，皮肉微微翻卷着，泛着大片大片的青紫，当真是...皮开肉绽。可能是太疼了，伯贤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用手掩着嘴，极力屏住声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朴灿烈心里铺天盖地的全是钝痛，双手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痛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他走到床边坐下，小心地捧起伯贤哭花的小脸，轻轻为他揩去泪水，“不哭了好不好？很疼吗？对不起...”
边伯贤拼命摇着头，哭得更厉害了。朴灿烈拍着他的背给他顺着气，好半晌，伯贤才渐渐止住了眼泪，看向朴灿烈的一双眼睛里，却有比眼泪更悲伤的东西缓缓流过，他哑着嗓子，话不成句，“灿...灿烈啊...我不疼...我不疼...可世勋是那么懂事的孩子，你怎么能打他呢...他都是...都是为了我啊...”
朴灿烈叹了口气，满心酸涩，“你都听到了？”
边伯贤不说话，只是慢慢地搂紧了朴灿烈的腰，把头枕在了他腿上，眼泪又掉了下来。
朴灿烈也悄悄抬手抹了把眼泪，语气故作轻松，开玩笑似的，“别哭了伯贤，你看看你和世勋好的像哥俩，倒显得我像个局外人...你说你怎么就对那小子那么好？他都快不认我这个哥了...”
边伯贤缓缓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爱你的家人，爱你的朋友，爱你的一切。
喜欢是自私的据为己有，而爱是无私的包容接纳。
朴灿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情感，他只觉得胸腔的某一个位置，死寂了多年，却在此刻开始有了轻微的跳动。一下一下，仿佛美妙的鼓点。
他呆呆地望着他干净的面容，无端地，想要放肆，想要疯狂。于是，他俯下身子，擎住他的后颈，动作里带着微乎其微的怜惜，轻吻上他的唇。他们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肌肤相触，口舌纠缠，边伯贤怔怔地闭上了双眼，温柔地回应，朴灿烈吻得更深，更柔——他们仿佛不止是在完成一个接吻的动作，而是在传达有情人之间蔓蔓绵绵的蜜意柔情。
朴灿烈就在那么一瞬间，淡忘了所有的罪恶，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叫做边伯贤的人。
他们吻了许久，仿佛要将一辈子的幸福都倾注于此。
一吻，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但愿从此你我一生相守，再无离弃。
边伯贤就在那么一瞬间，默默许下了这样的誓言。
直到彼此呼吸都变得急促，朴灿烈才睁开了眼睛，渐渐和他的唇拉开了距离，目光柔得像蜜里调了油，“对不起，忘记了你的生日。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去旅行，去你想去的地方，给你补过一个生日，我陪着你，谁也不带，就我们俩，好吗？”
他知道，对他来说，那天不只是他的生日，更是他们定情的纪念日。
所以，伯贤，就让我在这偷来的时光里，把欠你的幸福，统统补偿给你。
无论是从前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Chapter 7 轮回
边伯贤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抵是上午八九点的光景。
他起身下了床，习惯性地探头往窗外望了一眼，顿觉神清气舒。入了眼的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蓝，碧蓝的天，蔚蓝的海，仿佛未经尘世沾染般的空明澄净，海映着天，天连着海，远远地蓝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日光被翻涌的浪花打散，好像在海面上撒了层金粉，泛着粼粼的波光。
边伯贤眯着眼，任由那明朗的光线透过落地窗，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柔和的黄晕里，不由感叹朴灿烈还真是会挑地方。
朴灿烈平时甚少许诺什么，可一旦许诺了，就必定不会食言。即便如此，边伯贤也没把朴灿烈说要带自己去旅行这事儿太当真，只当是哄他好好养伤的由头。但边伯贤心里还是喜滋滋的，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朴灿烈还愿意说点儿甜言蜜语哄哄他，他也就知足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朴灿烈这回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再那么不咸不淡的，甚至比刚谈恋爱那会儿的甜度还要添上几个加号。
就因为这桩大喜事儿，边伯贤整天都乐呵呵的，看谁都挺顺眼，以前那股子生龙活虎的活泼劲儿也回来了。有一回薛姨照例上楼给伯贤送饭，刚进门就见前些天还病恹恹的一个人忽然翻身下了床，眼睛里闪着特别亮的水光，精气神儿十足，直冲着薛姨奔了过去，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双脚离地，让人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薛姨眼眶一热，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却也不敢大动，只轻拍着伯贤的肩膀，“边少，您的伤...”
“胡闹！”张艺兴不知何时提着药箱站在了门口，半道儿截了薛姨的话，温声斥道，“别仗着薛姨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伤口才见好就敢这么折腾，不疼了是吧？”
边伯贤这才把薛姨放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了摸鼻子，却依旧是笑着的，“艺兴哥...”
张艺兴受不了他这天真无害的纯良笑容，想起世勋那句“我嫂子一碰上我哥智商基本就归零了”，默默咽下了满腹牢骚，拿了药棉准备给伯贤抹药。
有句话还真让张艺兴说对了，伯贤这伤拖着不见好跟心情也有挺大的关系。这不，自从朴灿烈回了家，边伯贤跟换了个人似的，异常配合治疗，积极得张艺兴都想给他发朵小红花。皮肉愈合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伤势有了极为明显的好转，张艺兴连治带补地给他调理了小半个月，伯贤的身子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鹿晗这段时间没少给伯贤打电话，大多是询问好友伤势如何，跟朴灿烈的感情生活是否和睦，顺便提一嘴你那么久没来上班老变态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
“你想我怎么不来看我？”伯贤对着听筒抱怨，“真不够意思...”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鹿晗立刻就怒了，嗓门拔得老高，跟河东狮吼似的，把伯贤吓得赶紧拿远了手机，“边伯贤！你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在老变态就压榨我！我他妈现在都快把办公室当自个儿家了，一把一把地掉头发啊...还我不够意思？！我不够意思我天天替你加班？我不够意思我吃饱了撑的做两份工作？我告诉你啊，不止是我，咱组的同事们都磨好刀了，等着灭你的口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在，咱组的工作量都翻了一倍！”
边伯贤耐心地等他吼完，然后露出了少有的无赖笑容，“我可以理解为没了我地球都不转了吗...”
电话那头半天没声儿，估计是让边伯贤给气吐血了，好半晌，才颤抖着传来一句话，“边伯贤你等我忙完的...”
伯贤刚要接话，电话就让人抢走了，再一看，世勋的小脸紧紧贴着手机屏幕，笑得两眼弯弯，好像两弦月牙儿，声调软糯糯的，“小鹿？小鹿是你吗？我好想你呀小鹿...”
伯贤看着世勋捧着手机笑得傻乎乎的，跟鹿晗嘟囔了一大堆肉麻的话，听得边伯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无奈摇头，世勋这孩子怎么一碰着鹿晗就变成这样了…可他却忘记了，自己在朴灿烈面前又是什么模样，简直胜过世勋百倍千倍——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伯贤也跟朴灿烈提过几次，说我得回去上班了，要么鹿哥真该疯了。朴灿烈只是慢慢地把他搂进了怀里，他说，别担心了，我帮你请过假了，好好歇歇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却也欢声笑语不断地过着，似乎一切都渐渐回到了正轨。世勋虽然挨了他哥结结实实的一顿打，可朴灿烈手下多少收着些力，所以没几天那些巴掌印就没影儿了。就又和往常一样，缠着伯贤撒娇嬉闹，只是整个人看着没有以前的精神头儿了，和伯贤闹一会儿就累了。朴灿烈也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天不亮就走，天黑透了才回来。但不管多晚，他一定会回家，因为他知道，伯贤在等他。而边伯贤也一直都没想明白，朴灿烈口中“更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直到有一天下午，伯贤窝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朴灿烈无声无息地绕到沙发背后，伸出手捂了伯贤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当时把伯贤吓得葡萄籽差点卡进嗓子眼儿里，回过头见来人是朴灿烈更惊讶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朴灿烈没答话，只把两张机票砰地一声往茶几上一拍，这才对着伯贤挑着眉笑了笑，“你不是说过，想去看看海吗...我这两天也把公司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今晚早点睡吧，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
伯贤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灿烈...”
朴灿烈的嘴角却绽出一抹笑来，“傻瓜，好端端的哭什么。我都记着呢...是不是特别感动？”
边伯贤破涕为笑，嘴上说着有什么好感动的我才没感动，心头却仿佛浸润了初春的细雨，温暖而柔软——其实他和朴灿烈在上大学的时候，学校是组织过一次集体出游的，但是他和灿烈那会儿已经修满了学分，刚向院里递交了提前毕业的申请。朴灿烈忙着注册新公司，边伯贤忙着四处投简历，哪有闲功夫出去旅游。边伯贤一直都觉得挺遗憾的，朴灿烈就安慰他说没关系，你想去哪儿玩以后我带你去。边伯贤就说我想去看看大海，我长这么大还真就没去过海边...
朴灿烈当时没吭声，后来日子长了，俩人越来越忙，几乎连正常相处的时间都没有了，也就把这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了。但边伯贤是真没想到，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约定，朴灿烈竟然一直记到现在。
当天晚上边伯贤就攥着那两张机票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好像被人从背后搂紧了腰，嗓音低沉，如同天籁，“我一定给你一片最漂亮的海...”
第二天早上边伯贤还处在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了头脑的眩晕状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就已经被朴灿烈带着坐上了飞机，飞往他心底那片珍藏了许久的澄澈海洋。
在异国的头一晚边伯贤就睡得特别安稳，可谁知道再醒的时候，朴灿烈就不在身边了。
伯贤穿着睡衣，出了房门去寻朴灿烈，边走边打量这房子的内部构造——这套面朝着大海的别墅，其实是朴灿烈十六岁时的生日礼物，伯贤也是昨晚才听朴灿烈说起。
但边伯贤是不太相信的，怎么就这么巧？他说他想看海，朴灿烈就能分分钟弄套海边别墅出来？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朴灿烈最近太不正常，伯贤总有种朴灿烈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要把他宠上天的感觉。
可是比起欣喜，伯贤对这种感觉更多的却是不安——他有些害怕，他怕甜蜜只是表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尽数失去。
到了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呢？

思及此处，边伯贤不自觉顿住了脚步，微微蹙眉，有些没精打采地咬着手指头，又是一副钻进了牛角尖跟自己较劲的姿态——他现在不仅看不明白朴灿烈，竟然也有点看不明白自己了。
他有的时候也会问自个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朴灿烈都已经宠你宠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爱他，他也爱你，两心相悦，两情相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怎么还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那么扭捏呢？
朴灿烈对他的确是好得没话说，相处方式也真真正正转变成了爱人之间独有的温和安宁，就连望向他的目光也总是充满了爱意的，呵护疼宠之情几乎都要从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溢出来。
可边伯贤就是心慌，没来由的心慌。朴灿烈对他越好，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烈，他甚至会在朴灿烈看他的时候闪躲着把脸侧向一边，竟不能坦然地同他对视。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他总觉着朴灿烈的眼睛里藏着太多情绪，拨开那层仿佛能溺死人的柔情蜜意，他眸底复杂的颜色深沉得就如同这瞬间就能将人没了顶的海。
在边伯贤看来，朴灿烈为他所做的种种不止是出于爱怜，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虔诚——一种想要弥补、想要救赎的虔诚。
朴灿烈给了他一大把沉甸甸的沙，他只能稳稳地捧着，却不敢牢牢地握紧。他怕自己一旦收紧了手，那些沙就会透过指缝飞快地流逝掉，随着风撒向时光的尽头。
如此，他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在遇上朴灿烈之前，边伯贤从来都不是个在感情上患得患失的人，他一直都是懵懵懂懂的，对儿女情长并不怎么上心。他记得在他刚念大一那会儿，有个跟他同寝的哥们儿看上了外语学院的一个系花，几番死缠烂打，人家姑娘才终于点头答应。那哥们儿天天乐得跟向日葵似的，带着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友满世界炫耀，今天跟兄弟聚个餐，明天和老友叙个旧，就差没带回家见父母了，生怕谁不知道这女孩的男人是他。
那姑娘倒是也很踏实，性格十分温良，说话办事都跟长相一样漂亮。和男友的恋情也很稳定，像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是长长久久走到最后的一对，有几个爱开玩笑的还常问那哥们儿什么时候下聘。怎奈世事无常，就在后来的某一天，那个一向妥帖细致的姑娘，忽然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没打一声招呼地不见了踪影，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再后来不知是谁听到了风声，说她已经去了美国留学，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再加上几个好事之徒的添油加醋，这事儿是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背地里说那个女孩如何如何功利，如何如何狠心。可那哥们儿却再次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他竟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该干嘛干嘛，依旧是那么不正经，成天笑嘻嘻的。于是一群人齐齐摇头，说完了，他这是精神错乱，悲极生乐了。
平日里跟他说得上话的同学都挺同情他，就连边伯贤这样素来不爱管闲事的，也忍不住想问问他，你甘心吗？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他笑得很轻松，倒显得边伯贤大惊小怪了，“自始至终我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
边伯贤是觉得这人太不可理喻了，于是又问，“她出国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一直都知道。”他仍是笑，可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她早就和我说过，她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所以她不太敢接受我，也是怕耽误了我...你们都以为我看上她就因为她长得好看？错啦！大错特错...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我要是就为了这个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可是伯贤你知道吗，她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女孩，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已有些失控，抱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她在拿到通知之后问过我...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美国...可我...我不能再耽误她了...我和她走到今天我已经特别知足了...真的...我知足了...”
边伯贤就坐在那儿安静地听，时不时给他递张纸巾什么的——但他还是挺不能理解，一个大男人，为了所谓的爱情竟然哭成这副德行...
其实又有什么用，爱得再感天动地再至死不渝，最后还不是要各自奔天涯。等长大了，成熟了，谁还会记得当初年少无知、一时冲动许下的誓言呢？
边伯贤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最理性的一个，不会步上他那哥们儿的后尘。可他偏偏就碰上了个那么灿烂那么美好的人，让他不得不丢弃了所有的理智，全身心地爱着他。
于是他终于明白，人这一生的长度，是不足以用经历的人或事来丈量的。但总会有某个人，某件事，被时光打磨成了一根光滑的刺，扎在心头，慢慢融进了血肉。不拔，疼痛不已；拔了，血流不止。
不敢触碰，无法根除。
——都是些看不见摸不得却痛入骨髓的伤。
边伯贤渐渐从回忆中抽离，把目光转向了墙面上色调明快的油画，这才露出点笑来，整理好心情，慢悠悠地下了楼。
他刚在楼上找了一圈也没看见朴灿烈的影子，正纳闷这人到底去哪儿了，就剩下他自己在这么个喊一嗓子都能听见回音的房子里，怪冷清的。想到这儿他还真就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心底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当下就有点挪不动腿了。
边伯贤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正准备给朴灿烈去个电话，忽然那人低沉带磁的招牌低音炮就撞进了耳朵里。他赶忙疾走了几步，果然，越往前走越清晰。
等边伯贤顺着声音一路找到了厨房，一声灿烈还没喊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眼珠子和下巴差点一起掉到地上——鹿晗拿着锅铲拨拉着正在平底锅里过着油的酥肉，世勋在一旁给他擦汗加油，嘴上说着小鹿真棒，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锅里表皮已炸得酥脆的肉块；张艺兴手里握着把似乎是刚开了刃的菜刀，还明晃晃地闪着寒光，在一条鱼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研究着怎样能在不损伤表皮的情况下完整地取出一条鱼骨；朴灿烈则是扎着个明显短了一截的粉红少女系碎花围裙，手里抱着个大碗，边搅拌着碗里头的蛋黄和面粉，边压低了嗓音冲着鹿晗抱怨，“你说说你们来这儿干嘛，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怎么就那么没有觉悟？本来我和伯贤是情侣蜜月游...你们这一来...好嘛，成了家庭亲子游了...”
鹿晗头都没抬，把酥肉盛出锅，又给世勋递了双干净筷子，这才嫌弃地瞪了朴灿烈一眼，好像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我就不信要没有我们你一个人搞得定。就让你和个面你都能折腾一上午，可真是...伯贤？你醒了？”
伯贤微笑着点了点头，整颗心都被朴灿烈口中“情侣蜜月游”蕴藏的甜蜜胀满，原本充满怨念的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来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也变成了分外温柔的“你们怎么来了都不叫我一声”。
余下三人闻言齐齐一抬头，却只有朴灿烈的眼光和伯贤对上了焦。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朴灿烈擦了擦满手的面粉，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眉眼和煦得如同早春三月的第一缕日光。
“你不在我身边，睡不着。”伯贤弯了眼角，语气是格外缱绻的温柔。
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竟只剩下时光流淌而过的声音。
他们的视线交错相对，撞进了彼此的眼里，也撞进了彼此的心里。炉灶上的砂锅还煨着汤，发出些咕嘟咕嘟的声响，暖融融的香气仿佛要溢满了整间屋子。
我想，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了。

临近晌午，日头愈发毒辣，扑面而来的热浪掀得人头昏脑胀。大大小小的街道却仍是一派熙攘和乐的喧闹景象，热情分毫不减。
“嫂子你是没看见我哥当时那咬牙切齿又不好发作的模样，我看了是特别解气…”世勋亲亲热热地挽着伯贤的胳膊，绘声绘色地讲解着昨天半夜他们敲开门时朴灿烈面部表情的变化过程，眸底一片潋滟的水光，越发衬得两道弦月似的眼睛又弯又亮，眉宇间溢满了淘气和得意。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好奇又惊诧地打量着这三名面容过分精致的亚洲男子。
感觉到人们充满了善意的探究目光，伯贤多少有些不自在。鹿晗却状若无觉般，同世勋一唱一和，有意逗着伯贤，“啧啧，伯贤，你什么时候这么粗神经了？我们仨在机舱里就跟你们隔了两个座位...你真没发现？”
伯贤面色一赧，十分诚实地摇头，“没有，我不知道你们也在。”
一听这话，鹿晗和世勋齐刷刷挂上了一脸阴谋得逞的得意笑容，嘴上还不失时机地嘲笑了一番灿烈和伯贤难得迟钝的观察力。
但伯贤确实是没有撒谎的，他大概是出发前一晚情绪太过激动，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困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一上飞机就自顾窝进朴灿烈怀里补眠去了，睡得格外黑甜。直到到了目的地，才被朴灿烈轻柔得不像话、哄小孩似的一声“乖，醒醒，咱们到了”给叫醒了，根本就没察觉到尾随三人组的存在。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鹿晗撩着眼梢，故意带了点怨忿的腔调，“你和朴灿烈眼睛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我们这样的基本也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世勋也立刻点头表示赞同，他哥现在俨然一副妻奴的嘴脸，光今天早上就明警告暗威胁地提醒了他们十多次：伯贤没醒，减速轻声，如有违者，驱逐出境！
气得本想和嫂子一起跳草裙舞当作晨练的世勋磨了一早晨的刀...虽然最后还是被艺兴哥拿去杀鱼了。
伯贤一醒，朴灿烈更是变本加厉，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就跟定在了伯贤身上似的，再也没挪开过——尤其是俩人对视的刹那，厨房里登时一片春光四溢，桃花大放。眼看着朴灿烈就要采取下一步行动，跟伯贤来个法式长吻，鹿晗和世勋纷纷表示忍无可忍，摔锅的摔锅，砸碗的砸碗，而相比之下较为淡定的张艺兴则是以食材不足急需采购为由，让鹿晗带伯贤出门，自己和世勋留守在家拖住主要矛盾。
“去吧，正好你也散散心。”朴灿烈倒是没有一点要生气的迹象，语调还是那么温软，目光还是那么柔和，只不错眼地望着伯贤，“让鹿哥带你四处转转，他们昨晚已经逛过这里的夜市了，我听世勋说有不少特色小吃，你去找找有没有对你胃口的。中午早点回来，我们一块儿给你过生日，等下午天儿不那么热了，咱们就...”
鹿晗一看情况不妙，还没等朴灿烈唠叨完，就已经和吵着要一起去的世勋一人架起一条胳膊，生拉硬拽着伯贤往外走，费了老大的劲才分开了那两道如丝似缕纠缠着的暧昧视线。
“伯贤你是不知道，打昨儿晚上我们进门开始朴灿烈就没有过好脸色，今天还幸亏你醒得及时了，要不我们非得被他那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冷气给冻死不可...”鹿晗假意皱着眉，对着伯贤絮絮叨叨，好像要把肚子里那点苦水全都给倒出来，眼里却尽是掩也掩不住的宽慰。
伯贤只耐心听着，含笑不语——他和朴灿烈那点事儿鹿晗不说全知道也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其实他每回跟朴灿烈闹完别扭最操心的都是鹿晗，用伯贤的话说就是“纯爷们的外表老妈子的心”——先变着法儿地把他哄高兴了，再照着三餐的频率给朴灿烈打电话，要么义正严辞地批评，要么就苦口婆心地规劝，反正是费了不少心神。特别是最近两年他和朴灿烈的感情虽没起过什么大风浪，但也不像以前那么顺风顺水了。
按理说小情侣偶尔绊个嘴吵个架也实属正常，但朴灿烈那段时间脾气真的特别古怪，古怪到让边伯贤一看见他心肝儿都得跟着颤两下，朴灿烈随便甩过来一个眼刀子都能扎得边伯贤那五脏六腑绞在一起似的疼。
转眼四年，褪去相遇时的的腼腆青涩，耗尽相知时的体贴温存，真正走到了相爱那一步，却只剩下了彼此折磨的余地。
鹿晗也是真不好意思掺和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可朴灿烈就跟个汽油桶似的，稍微有点火星子都能炸得噼里啪啦的。逮着茬儿就能冲伯贤发一通火，那股子观音菩萨下凡都劝不住、混不吝的架势，着实让鹿晗这个一向仗义的人看不过眼了。何况当初这段姻缘还是他亲自撮合的，细想想更是悔愧交加。不得已出手管了这件闲事，操了这份闲心。好在如今朴灿烈终于愿意安定下来，有了同伯贤好好过日子的打算，鹿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而边伯贤心里也清楚，除了他自己，最高兴的恐怕就是鹿晗了。
那人口中依然是琐碎的抱怨，伯贤挂在嘴边的笑弧却如同水中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不远处，打扮滑稽的街头艺人哼唱着欢快的小调，将一枚硬币握入掌心，一扬胳膊打了个响指，手中便瞬间多出一枝含苞待放的娇艳玫瑰，逗笑了驻足观看的人群。他却缓步上前，把玫瑰递给了刚才热心为他提供硬币的金发女郎，是祝福中带着赞美的口吻，“娇花配美人，愿上帝保佑你容颜永驻。”随着那女郎的朗声大笑，浪漫热烈的氛围霎时弥漫了整条街道，更平添了几分摄人的异域风情。
边伯贤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如朴灿烈所言，鹿晗和世勋带着伯贤走马灯似的在街上转悠了一圈，看到什么新奇好玩的就暂时歇脚凑个热闹，心中真正有了外出游玩的闲适轻松。
“喂，灿烈...嗯，对，不用担心，我和他们在一块儿呢...没有，不至于，都挺好的，没被晒伤，我们现在在冷饮店里...嗯，我也想你了...好，我们马上就回去了。”伯贤放下手机，脸上的柔情还未来得及消散，笑得见牙不见眼。
“别笑了，再不吃就化了。”鹿晗边给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世勋喂着冰激凌，边提醒着似乎连中了丘比特好几箭、只会眯眼傻乐的某人——两个小不省心的！
世勋也一脸八卦地凑过去问，“嫂子，我哥说什么？”
“说让咱们早点回家吃饭。”伯贤微笑着捏捏世勋的小脸，避重就轻，选择性略过了那些极缠人的旖旎情话。
“啊？“世勋一下子就撅了嘴，咬着勺子，含含糊糊地嘟哝着，“小鹿，嫂子，咱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家里很无聊的呀…”
“世勋乖，他们还在家等...”伯贤话未说完，手机却再次铃声大作，在鹿晗和世勋戏谑多过好奇的目光中含笑按了接听，声音软得几乎不成调，“放心吧，我们这就准备走了...瞧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不知对方回应了什么，伯贤的脸色却骤然灰白，一双温静流光的眉眼也渐渐坠了点不动声色的黯沉，唇线紧抿，不发一语。良久，结束了通话，垂着眼，神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鹿晗和世勋觉出不对，急忙追问。
“没怎么。”伯贤勉强定了定心神，尽量放松了语气，“灿烈说面粉用完了，让我买几袋回去。”
“不是吧！”世勋皱着小脸，连声惊呼，“我哥这一上午都已经折腾三整袋面粉了！”
伯贤自顾惊诧间，鹿晗无奈地接过了话头，“那家伙早就盘算着要亲手给你做个蛋糕，可他那三角猫手艺你也清楚，能不能让面团成型都是个问题，又笨手笨脚的，连烤箱都不会用，还把手腕烫起了好几个水泡...要不是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你我们也不会来...”
所以，才一直戴着套袖不肯摘吗？
伯贤红着眼扭过了头，想起他问他时，他只是笑嘻嘻的一句“不觉得这跟我身上的围裙很搭调吗”，俏皮轻松的语气却让他的胸腔里满溢着酸苦。
“鹿哥，你先带世勋回去吧，我看你们也都累了。”伯贤笑得很牵强，“别让艺兴哥和灿烈等急了，面粉我去买就行。”
鹿晗是太明白伯贤的性子了，心结能否抒解全得看他自己，别人什么忙都帮不上。而且世勋最近看着是没有以前的精神头儿了，特别容易疲累，怕扫了他们的兴就强撑着说还没玩够，鹿晗伯贤拗不过，要不早该带他回家歇着了。于是只得点头应允，又低声嘱咐了伯贤几句，这才搂着世勋上了出租车。
他们离开时，伯贤亲眼目送着那车绝尘而去，眼泪忽然就掉得七零八落。半晌，才胡乱抹了把脸，到底还是咬着牙，转身进了紧挨着冷饮店的那家咖啡厅。

——那是他第一次同他的家人见面。
朴灿烈的父亲唤作朴慕远，虽已人至中年，身形却依旧高大挺拔，逆光而立，竟有种教人不敢正视的雍容气度。发鬓斑白，却并无半点衰老疲弱之态，精神矍铄，一派温润洒然。
朴灿烈的五官生得同父亲极为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古井无波的清亮眼眸，只是不同于朴灿烈的年少焦躁，朴父的眉眼里更多的是经岁月积淀了的沉稳持重。
“坐吧，别拘束。”朴慕远对着伯贤微笑颔首，三分善意掩了七分审视，“我是灿烈的父亲，你该称我一声伯父才是。”
伯贤本是揣着一颗仓惶的心，闻言少不了要受宠若惊，忙朝着朴父鞠了个深躬，语气里全是真诚恭敬，“伯父您好，我叫边伯贤。”
朴慕远笑着点点头，示意伯贤落座。
空气中流动着咖啡豆的醇熟香气，伯贤的心境逐渐安定了下来，神态也自然了许多。他看着朴慕远，忽而笑了，眼睛很亮很坚定，“伯父，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对方有须臾的错愕，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边伯贤如此开门见山的直白，却不动声色地遮掩了情绪，笑意分毫不减，“我知道。”
“灿烈小时候很不受管。”朴慕远抿了口黑咖啡，话家常般亲切的语调，“无论是我还是他母亲都拿他没办法，只有一个人能让灿烈乖乖听话，灿烈也很敬重他。”
视而不见伯贤的诧异，朴慕远无奈而宠溺地笑笑，“当然，长大了更是不肯任人摆布，何况唯一降得住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怪我们太宠着他，放任他逃了四年。”无意抬眼瞧见伯贤神情怔忡，忽然转了话锋，“你们现在住着的海景房，你可知道是作何用途的？”
伯贤摇摇头，自然是不知。
“那是他十六岁时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是朴家为他准备的婚房之一。”朴慕远继续慢条斯理道，“这套房子原本是用作给灿烈新婚度蜜月的，没想到他竟带你来了。”
若边伯贤和朴慕远此番对话可算作博弈，那伯贤已经被这位朴家家主不同于常人的落子套路惊得不得不自乱阵脚了。这盘棋，他必定满盘皆输。
“不止是这一处，朴家当年远迁海外，国内的大多房产虽都已变卖，但独独留下了一栋祖传的老宅子，你们这四年一直也都住着。对了，负责照料你们饮食起居的——就是被灿烈唤作薛姨的那位年长女工，是灿烈母亲嫁进朴家时的陪嫁，用了多年的老人儿，四年之前也被灿烈一起带回了国。”朴慕远神态自若，自顾品着咖啡的余味，言语间并无半分敌意，唯有对长子初露锋芒的无限慨叹，“灿烈当初年少气盛，自诩清高，不喜家族至亲血脉相争，带着世勋回了国，誓要闯出一片天地。朴家的商业发展方向虽着重放在了欧美市场，可国内的根基也十分扎实，积攒了大批人脉。说句自负的话，哪怕是朴家彻底不再做亚太地区的生意，但在东南亚商界提起朴这个姓，没人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家世。只是那孩子性子太倔，执意不愿再靠着家中势力过活，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黑白两道均沾，轻易脱不了身的地步。”
伯贤终于听出了朴父的心思，于是正襟危坐，真诚道，“伯父，我知道您栽培灿烈的良苦用心，更感谢您为灿烈铺平了前路。我也明白，只要灿烈还姓朴，朴家永远是他最强大的后盾，更是他身为长子不可推脱的责任。可是伯父，我们是真心相爱，不管这话在您听来是何其幼稚可笑，但也无法否认的事实。伯父，让我们在一起吧。”说到最后，那没有丁点光泽的眼睛里，全是卑微和祈求。
朴慕远定定打量了伯贤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错，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顿了顿，又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灿烈也很喜欢你，我并没有想过要拆散你们。”
伯贤猛然抬起头，眸中燃起了刹那的光华。
“只是为人父母，总是习惯为儿女打理好一切。我给了他四年时间，等他尽完了应尽的义务，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就必须要担起朴家继承人的责任。”朴慕远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言辞温和而不容置喙，“他的感情我们的确无法控制，可他的婚姻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即使我不反对你留在他身边，但朴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也永远都登不上台面，见不得光。”
宛若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伯贤的脸色瞬间惨白。
朴慕远起身要走时，却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伯贤一眼，“你不好奇世勋为什么姓吴吗？”
伯贤此刻的思维已被彻底打乱，大脑一片混沌，顺口答道，“灿烈说世勋是随母姓的。”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朴慕远的语气好像很惊讶，随即轻笑出声，“这可不对。”
“孩子，我必须得告诉你。”不知怎么，他的脸上竟浮现了同情和惋惜，“灿烈的母亲...不姓吴。”

Chapter 8 终于
边伯贤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以一副怎样的姿态走出了那家咖啡厅，他只觉着眼前发白脚下发虚，每走一步都跟踏在云端上似的恍惚缥缈。
他跟着涌动的人群挤上了公交车，开往完全未知的站点。
车上的乘务员看他那脸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站都站不稳，吓得赶忙拣了个靠窗透气的位置招呼他过来坐下。
他勉强扯出个微笑，礼貌地道了谢，靠在窗户边儿上，细碎的树影斑驳着从他脸上掠过去，明暗交替，错落出个混乱仓皇的样子来。
算什么呢。我到底算什么呢。
边伯贤忽然大笑出声，眼泪却淌了满脸，惹得车上一群高鼻子蓝眼睛全往他那边儿瞅。但他反而无所畏惧般昂着头，坦然地迎上他们如同打量异类的怪异目光，瞳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黏稠墨色——那样浓烈的悲哀，仿佛是要往灵魂深处渗透进去，把所有的活路都生生堵死。
他像条离了水濒死的鱼，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拔了鳞剥了皮，血淋淋地搁在案板上，血淋淋地待人宰割。他已经没力气再去挣扎，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牵动着五脏六腑，撕裂似的疼。
他想他该感激朴慕远，至少没有把话撂得太绝，给他保留了最后的脸面——那些温和委婉到了极致的言辞，字字生钩，句句带刺，击溃了他所有的固执坚持，穿透了他所有的希冀念想，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哪怕你边伯贤把这条命都搭了进去，也还是换不来和朴灿烈相守一生的资格。就算朴灿烈将来结了婚生了子，甚至在外头置办了外宅养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她的地位也比你边伯贤来得体面。
这就是您真正想要跟我表达的意思吧？朴伯父。
我明白，我认了。
边伯贤望着窗外，渐渐出了神，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佛与这车上的嘈杂纷乱隔绝出了两个世界，日光静默着在他柔和的面庞上铺展出一片暖色调的灿烂光华。
他想起他们初次相遇时，也是伴着这样好的阳光啊。
于是回忆张牙舞爪着被触发，甜蜜和痛苦交织着汇成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巨大洪流。
一种幸福的开始，意味着另一种幸福的结束。
小时候的边伯贤是个极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没让父母多操过半点心。打小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什么三好学生德育标兵都占全了，那一张张红艳艳的奖状流水似的往家拿，数量之多曾一度让边母郁闷得想拿这些在她眼里无异于废纸的东西糊墙。
甚至是在青春期那段本该最叛逆的时日，边伯贤也依旧是安安分分地读他的书学他的习，该帮父母分担的一样都不少，边父边母心中甚感宽慰。左邻右舍也时常在背后犯嘀咕，说老边家这两口子真是几世积来的好福气，这辈子得了个这么乖巧的孩子。然后转脸就白眼一翻提溜着自家不成器小崽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能不能学点好儿？你能不能让***省点心？你看看人家老边家那孩子，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学着点儿…”
反正那个时候边伯贤家可真是出了名的五好家庭，父亲公允，母亲慈爱，最要紧的是孩子也沉稳懂事知分寸，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邻居们略带着些嫉妒意味的称颂更是一直都没断过。
起初边父边母自然免不了要自豪一番，可日子一长，两口子却逐渐发觉了儿子那股子透着乖觉的不对劲。虽说他们平日里并不怎么管束伯贤，给了他完全自主的空间，差不多的事儿都是伯贤自己拿主意，更何况他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做父母的也不必过多干涉。但当妈的毕竟心细，眼看着别人家孩子都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萌动，见天儿研究着怎么能讨小姑娘的欢心。可自己儿子打初二开始就一猛子扎进题海里出不来了，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老实得过了头。边妈妈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但也怕扰了儿子的学业，就没敢多问，只不动声色地帮儿子排解着压力。后来边伯贤上了大学，却也没有一点儿要找个姑娘谈恋爱的意思，边母这心算是悬得更高了。
可直到有一天，就是这么个从小乖顺到大、规规矩矩的孩子，竟与一个挺拔俊朗的男子十指紧扣，一同敲开了家门，无视父母惊怒交加的脸色，声音细弱却坚定异常。他说，爸，妈，我爱他，他就是我这辈子的归宿。你们也别劝我，这事儿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也不想改。
边父边母登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般望着自小听话懂事、从不曾违悖父母分毫的儿子，双双懵在了当场，也终于明白了多年来的不对劲到底在哪儿——敢情他这不是不懂情事，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正儿八经地跟小姑娘谈情事！
打边伯贤上大学就开始盼着抱孙子的老两口是真没想到，儿子竟会为了一个男人偏执至此。
边父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阴沉着脸把朴灿烈关到了门外头，意思再明确不过：我们自己家的事儿自己解决，轮不上一个外人跟着掺和。可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外人”，让边伯贤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头一回跟父母对着干。他说，爸，妈，你们就当是我不孝吧，别的都无所谓，但这事儿我绝对不能顺着你们，离了他我活不了。
边父边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忤逆打得措手不及，边父当即怒火攻心，险些一口气儿没提上来，直接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颤颤巍巍地指着边伯贤骂了句逆子，一把推开哭着劝求的边母，转身抄了条皮带，红着眼睛就往边伯贤身上抡。一时气急，手下也没了分寸，每抽一下，那皮带就跟砸在骨头上似的，铺天盖地的疼痛都要把边伯贤整个人给吞噬了，他也还是死咬着嘴唇，一声都不吭。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边伯贤的脾性大多是随了母亲，开朗随和，可独独有一样跟父亲如出一辙——就是那股子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儿九头牛都拽不回来的倔劲儿。边父看着儿子疼得都要喘不过气了，可还是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无论如何是再也下不去手了，把皮带摔在了地上，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随你去吧，只是你若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就不用再认我们了，我们也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边母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抱着疼得直打颤的儿子，眼泪止不住地淌，她说，儿子，算妈求你了，你快跟你爸认个错吧，咱以后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别折腾了，行吗？妈求你了…
朴灿烈在外头听着屋里的动静，急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心想边伯贤要是真被打出个好歹来，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心思也算是白费了。什么礼节什么教养也都抛到了脑后，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对着脸色青白的二老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一把就把几近昏厥的边伯贤打横抱了起来，转过身大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边伯贤却突然挣扎着从朴灿烈怀里下了地，看着流泪不止的母亲和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强忍着眼泪二话不说扑通跪倒在地，朝着父母磕了三个头，强撑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拽着朴灿烈走出了门。等老两口连儿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边伯贤才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朴灿烈怀里，带着满身的伤和疼，被朴灿烈抱回了老宅。从此卸下一切懵懂软弱，鞍前马后地陪着朴灿烈打拼，狠心换掉了手机号码，四年都不曾联络过家里。每月两次固定地往父母卡里打赡养费，竟成了边伯贤和家中唯一的联系。可边伯贤知道，那些钱，爸妈一分都没有动过，一分都没有。
他不是不明白父母不可能真的不要他，也不是不明白这四年二老天天都盼着他能回去看他们一眼，可是以他现在的境况，他怎么能回去，他怎么敢回去，他怎么还有脸回去——他到底还是没出息地放不下朴灿烈啊。
边伯贤倒着吸了口凉气儿，使劲摇了摇头，这才觉着脑子里那一片混沌见了点儿清晰的光亮，抬手拿袖子把眼角的泪蹭干了，还不忘在心里笑骂了一句——朴灿烈，自从跟你在一块儿，我他妈就越来越爱哭。
曾经冷眼旁观了他人的矫情偏执，曾经嘲讽不屑了所谓爱情的死心塌地，如今这些却统统应验在了我自己身上，于是我终于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根植于血脉无法剥离的执念。
哪怕全世界都站出来戳着我的脊梁骨唾骂，哪怕这段感情注定了是我无往的劫数，我也愿意为你倾覆了一整个世界，为你咽下这生不如死的的苦。
所以，灿烈，我求你，你别放手，你别抛下我。
我只剩下你了。

边伯贤迷迷糊糊地随着公交车一路坐到了终点站，半梦半醒间还是那位好心的乘务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醒醒，已经到终点站了。”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若不是她的法语发音太醇厚，他还以为这是临下飞机前朴灿烈的柔声拍哄呢。
伯贤对这位心存善意的乘务员小姐和善地笑笑，同她挥手告别，可下了车才发现这周围是一片挺大的荒地，除了一根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路边，根本就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莫名有些瘆人。大热天的，他愣是打了个寒噤，不由抱紧了手臂，边咕哝着这地方也太偏了边从兜里掏手机，这才发现自己竟无意把来电提醒调成了静音模式。
二十七个未接电话，十九封未读短信，有几个是鹿晗打来的，剩下的，则全部来自于朴灿烈——没有责怪没有质问，那些短信字字句句都透着焦急和担心。
伯贤的眼眶有些热，短信还没读完，朴灿烈一个电话就又崩了过来，“喂？伯贤？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接电话了，你快把我吓死了知不知道…”
那人一向冷静自持，几时有过如此不加掩饰的慌乱。
“灿烈。”他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我想你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数秒，仿佛也在忍耐着什么，而此时也唯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才能给对方以慰藉。
“你在哪儿？”隔着无线电波，他的声音更显空远低沉，教人心安。
“我在…”伯贤歪着头辨认了一下指示牌上的法文字母，报了个站名过去。
“什么？”朴灿烈惊叫起来，“你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你认识这地儿啊？”
“嗯，就算不认识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啊。你乖乖的别乱跑，我现在就去找你，一定要等着我，知道吗？”
这人…还真是把他当成小孩儿了。
伯贤笑着摇摇头，却还是听了他的话，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乖巧得像个娃娃。
其实说得夸张点儿，边伯贤是做好了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准备了，这地儿又偏道儿又远，朴灿烈就算知道大致方向也还是得沿着马路找半天。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只要他心里还有他，只要他还愿意来找他，边伯贤光是想想心里就特暖和了。
他这个时候倒是也想得开，正打算靠着站牌眯上一会儿，谁知道眼睛还没闭严实，整个人就差点没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疾风给掀得趴在地上。再一睁眼，一辆军用越野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面前。伯贤还没来得及惊讶，那个早已拓印在心中的挺拔身影一个闪身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朝着他奔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了个满怀。
“等着急了吧？”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语气呵护宠溺，“下次别再这么乱跑了，好吗？”
朴灿烈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腰上的围裙也没解，腕上的套袖也没摘，一身的风尘仆仆，却依旧是对着他笑得灿烂。伯贤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忽然就有了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哽咽不语。
“好了好了，来，上车，咱回家。”朴灿烈轻声拍哄了两句，搂着伯贤就要把他往车上带。
伯贤却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朴灿烈，又看了看那辆开在大街上保准回头率百分百的越野，一脸错愕，“你这车…”
“人口失踪可是大案，我总要求助的嘛。”朴灿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当地军区借的，一会儿我就还回去了，咱先回家。”
“好，回家。”
四年的光景，不觉已是春秋几度，花开了又谢，燕来了又去，沿途风景换了一祯又一祯，他看尽人事变迁。可他想留住的，他所在乎的，唯有那人温暖明媚的笑靥。
仅此而已。
“许个愿吧，伯贤。”
恍惚间，原来他已经重新被幸福包围了起来，软滑的奶油上插满了蜡烛，小小的烛焰却映得四周都是暖暖的光晕。
他笑着把双手合了十，默念着值得他为之付出一生的诚挚心愿，轻轻吹灭了蜡烛。
“嫂子，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呀？”世勋眨巴着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鹿晗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傻瓜，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那…那咱们切蛋糕吧，好不好？”世勋撒娇似的晃了晃伯贤的手臂，又嫌弃地扫了他哥一眼，“就是卖相不太好…嫂子你要体谅…”
“已经很好了。”伯贤看着那并不十分成型的蛋糕，却一路暖到了心坎里，紧紧地握住了快要炸毛的朴灿烈的手，已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甜蜜，“谢谢你，灿烈。”
朴灿烈反扣住那软手，顺势把他拥进了怀里，伯贤笑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爱你，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
在张艺兴“还有孩子在呢注意着点”的打趣声中，鹿晗带头唱起了生日歌，最简单的音调，最幸福的韵律。
于是，那样深那样沉的爱，终于能够抹平了所有的伤痛，给了他温暖坚强的理由。
终于。
等一帮人闹腾着吃完了这顿几乎算得上是下午茶的午饭，天色已有些向晚。伯贤本想趁着傍晚时分天气凉爽了些出去看看海，可看着一桌子人除了他之外好像都挺没精打采的，便无论如何是再也开不了口了——世勋这段时间身子似乎比从前要弱，也不十分爱闹了，上午又陪着他逛了许久，眼下正软软地靠在鹿晗身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张艺兴和鹿晗从大清早忙活到现在一刻都没闲着，昨晚又没怎么休息好，累得一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似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世勋回房补觉去了。朴灿烈更是，连着半个月起早贪黑地往公司跑，就为了他随口的一句想看海，这会儿直接靠着沙发就睡着了，眼底的深青色看得他心里又酸又疼。
伯贤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给朴灿烈搭了条薄毯，到底没惊动任何人，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了门。不料还没等走到门口，却让人从背后拽住了手臂，伯贤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世勋正眯着月牙眼朝他笑，“嫂子，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伯贤握着他冰凉的小手，无奈又心疼地嗔道，“你这孩子，不好好歇着往外跑什么？不累吗？现在外头已经开始降温了，你最近身子又不太好，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乖，听嫂子话，快回屋睡觉，嫂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世勋原本明朗的眉眼却慢慢变得有些悲哀，语气也近乎哀求，“嫂子，我没事，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吧，就让我跟你一起吧。”
伯贤诧异地看了世勋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温声道，“那你先等一下，嫂子去给你拿外衣。”
世勋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心头忽地泛了酸，嫂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伯贤取了外衣回来，看着世勋穿上，又帮着理了理衣领，才笑着牵起了他的手，“走吧，跟嫂子去看海。”
天已经渐渐地暗了下去，偶尔有丝丝缕缕的海风拂面而过，格外舒适清爽，沙滩也不再如晌午那般炙烫，只是仍然残留着阳光的温度，暖烘烘的又细又软。
伯贤拉着世勋顺势坐在了绵软的沙地上，看着夕阳渐渐沉落，和海面融成了一片温暖的红。
“嫂子。”世勋头一歪靠在了伯贤的肩膀上，“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有。”伯贤的五官轮廓被余晖映得极是柔和，“嫂子今天特别高兴，真的。”
世勋没有再接话，顺手从身边拣了个贝壳，用力抛向大海，却只激起了细小的涟漪。他转过头看向伯贤，淡淡开口，“嫂子，你还要…假装多久呢？”
伯贤被他这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刮了下小孩的鼻梁，“我假装什么了？”
世勋却不再看他，语气依旧很淡，“假装你不委屈，假装你不难过，明明很害怕失去，却一直强撑着让自己相信。这些，不是吗？”
伯贤怔愣片刻，叹息似的，像是说给世勋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也许以前是这样的吧，可是现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们了。就像那个时候吧，我们俩经常吵架，我也摸不准他的脾气，但我总觉得他是在抗拒我的靠近，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能走下去，只能一个人硬撑着…但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想要和我好好过下去了，多不容易啊，我们…我们终于真正地开始相爱了…”
“嗯，嫂子你能这么想就…”世勋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伯贤转头看他时，他已经没了意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直挺挺地倒向了地面。
“世勋？世勋！”伯贤慌忙跪起身子，一把就把世勋搂进了怀里，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手脚却是冰凉得没了温度。
伯贤三两下扒下了外套裹在他身上，背起世勋就往家跑，冲进家门就开始发了疯似的喊人，“艺兴哥！艺兴哥你快来看看世勋啊！你快来看看他啊！”
屋子里的三个人一下子就被惊醒了，见状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手忙脚乱地帮着伯贤把世勋抱到了床上。
“这是怎么了？”朴灿烈的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心底涌起一股极强烈的不安。
伯贤喘着大气没顾得上答话，张艺兴却沉着脸径直朝朴灿烈走了过来，像是最终宣判，停了脚步，对着朴灿烈，无声地摇了摇头。
朴灿烈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睛里的光彩黯淡成了一片令人绝望的灰败，他大步走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弟弟孱弱的肩。世勋的嘴唇已经白得跟白纸没什么差别了，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忽然就像是要把肺叶咳出来似的，撕心裂肺地一声，紧跟着一口热乎的血就全数喷在了朴灿烈脸上。
鹿晗跟伯贤已经惊呆在了当场，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张艺兴一把推开朴灿烈从医药箱里翻听诊器，一个没拿稳，金属箱子就狠狠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朴灿烈瘫坐在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电话那头立刻就传来了黄子韬吼得都快劈了叉的咆哮，“**朴灿烈***还有***打电话呐？你是带着媳妇逍遥自在去了，知道我他妈公司皇都两头跑忙成什么孙子样儿吗？行了行了有话赶紧说我他妈忙着呢…”
“子韬。”朴灿烈使劲闭了闭眼睛，攥紧了手机，整个人似乎都脱了力，“世勋…发病了…”

电话那头忽然就像是让人掐了线，霎时一片死静。
正如同朴灿烈此刻沉得探不到底的心绪，就是这么轻飘飘、空落落的一句，却像是在黄子韬耳朵边儿上点着了雷捻子，轰地一声就炸开了，好像要把心脏都震出个窟窿来的响动，直震得他眼前发黑，当下连气儿都喘不匀了。
朴灿烈半边脸上全是潮湿黏腻的鲜血，艳红得刺目，越发衬得面色苍白如纸，勉强靠着墙面撑住了身子，整个人由里到外都跟被掏空了似的，那滔天的疼和苦，是渗到了骨子里的。似乎跟世勋比起来，他才更应该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他紧握着手机，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黄子韬深呼吸数次，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和不安，手抖得连烟都夹不住了，声线却是出了奇的稳，“灿烈，你听我说。”
朴灿烈咬紧了牙，极力控制着情绪，也不管黄子韬能不能看见，狠命点了点头。
黄子韬叹了口气，拨开了打火机的盖子，小小的火苗似乎点燃了无尽的心悸与忧急，迅速蔓延成了燎原之势。
他说，灿烈，你别慌，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得顶住了。
他说，灿烈，你放心，一切有我。
他说，灿烈，那样的失去，我们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我只是怕你舍不得。”黄子韬按揉着太阳穴，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但是灿烈你记住，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世勋现在一刻都耽误不得，你也别忘了咱们这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管你现在有多爱他多离不开他，都必须先保全了世勋，该舍的也必须得舍，你明白吗？”
朴灿烈扶着墙站直了身子，望了眼正帮着张艺兴给世勋止血降温、一脸焦急担忧的边伯贤，低头苦涩道，“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黄子韬猛吸了口烟，继续沉声吩咐道，“我刚才叫人给我们家老爷子知会了一声，让他从当地空军部借调了架直升机，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就能在你那别墅附近落地。世勋现在这种情况赶航班肯定是来不及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国，把世勋送到安和，那儿的东西都是全的，病房和护理也都备好了…有艺兴哥在我放心。”
朴灿烈心神大定，应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哀恸绝望之色尽褪，神态恢复如常，走到床前站定，却仿佛又回到了世勋十六岁车祸重伤的那个时候，登时心痛如绞，险些再次瘫倒在地。
世勋的嘴边堵着消毒棉布，鲜血却还是止不住般透着棉布殷殷地渗了出来，冷汗浸了一身，眉头紧皱，无意识发着抖，单薄脆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带走。
鹿晗红着眼眶，直接就吼了，“都愣着干嘛？人都这样了赶紧送医院啊！”
“送医院？”张艺兴拿着止血药棉的手一抖，苦笑道，“你去问问有几家医院能治得了这个病…”又转头看向朴灿烈，“怎么样？都联系好了吗？”
朴灿烈扶着边伯贤的肩膀，稳了稳气息，沉声道，“嗯，就等着咱们过去了…艺兴哥，世勋他…”
“不乐观。”张艺兴哑着嗓子，语气艰涩，“比…比亦凡当年病势更重…”
朴灿烈猛然倒退几步，嗓子里涌上股烈疼，眼里泛着苍白的苦涩滋味，是丢了所有的故作镇定和冷静，没了抑制地淌了满脸的眼泪，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
“灿烈。”边伯贤牵住了他的手，轻声唤着他，“你别这样，世勋还需要你。”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你！”朴灿烈却发了狠地甩开他，赤红着双目吼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伯贤一愣，朴灿烈眼睛里扎骨的凛冽竟看得他心惊。
朴灿烈看见他身上透着的悲哀，眼里那些漆黑狂乱的光瞬间寂灭了个干净，继而涌上来的悔几乎要淹没了他，是乱了方寸的语无伦次，“伯贤，我…对不起…可是…”
外头忽然就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一架直升机在别墅上空打了几个旋，紧接着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着了陆。朴灿烈的一颗心算是彻底坠入了冰谷，心脏当下就跟不会跳了似的，那股子寒气从头顶一直冰到了脚底下——终于是，没了回头的余地。
“快走吧。”朴灿烈抱起世勋，满眼的灰败无力，自言自语似的，“世勋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正如黄子韬所说，那样的失去，他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伯贤，对不起。
对不起。
“哥…”直升机再次落地的瞬间，世勋却渐渐清醒了过来，窝在朴灿烈怀里，半睁着眼睛，声音虚得都快听不见，“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朴灿烈仰起头憋回眼泪，心尖揪拧般疼痛，嗓音也发着颤，伸手摸了摸世勋的头发，就再也没敢碰他，“你好好的别胡说，肯定没事儿…咱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到医院了啊…”
等朴灿烈脚下生风似的抱着世勋进了安和医院的大门，黄子韬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抽着烟，看样子是等了许久了，见了他们二话没说就站起身掐了烟，吩咐着待命多时的医生护士把世勋推进了急救室，一身的焦急疲惫掩也掩不住。
张艺兴匆匆换了手术服，跟着进了急救室，朴灿烈这才能喘匀了气儿，跟黄子韬并排坐到了一起。
“都是可靠的吗？”朴灿烈也点了根烟夹在手里，沉声问道。
“放心吧，人都是我一个一个亲自挑的，反正艺兴哥是主治，其他的就出不了差错，器械也是从德国空运过来的顶级医疗设备，现在就差…”黄子韬欲言又止，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自顾怔愣茫然的边伯贤。
朴灿烈还没来得及接话，急救室的大门忽然就开了，从里头走出个戴口罩的护士，“病人急需输血，但医院血库里没有这样特殊血型的存血，请问你们中间是否有人和病人血型相合？”
“边伯贤，你去。”朴灿烈猛然站起身，定定看着一脸惊诧的边伯贤，一直紧绷的神经啪地断开，心里胀痛的地方凝成了血块，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终于紧握成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你的血型跟世勋合适，你…去吧。”

Chapter 9 他说
爱上一个人，眼睛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就连是被伤害，还拼命劝自己，挺住。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向前走。
——题记
朴灿烈其实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小到大视作至亲敬爱如父、为他撑起了一片天的哥哥惊骇着眉目满身鲜血地倒在他身上那一刻，从他无数次午夜梦魇全身浸透了冷汗乍然惊起的那一刻，从他费尽了心思算准了时日以追求者的姿态站在了边伯贤面前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有些人，注定了要相遇，注定了要相识，注定了要相爱，却唯独不能相守。
张艺兴说，灿烈，我恨过你，恨过他，甚至恨过我自己，可到头来，我却只能恨命。
我只恨命。
急救室大门顶上的红灯长亮不灭，仿佛照明了那些被蔓藤遮掩缠绕隐匿在暗无天日里的过往，那些血淋淋抹杀不掉的过往。它们在深渊里滋长，独自痛苦，独自煎熬，终于在此时此刻铺天盖地翻涌而至。
——“哥，我的毕业典礼你一定要来参加！你弟弟可是应届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到时候是要上台致辞的呢！”
“放心吧，哥一定会去的。”
“是啊，你哥连毕业礼物都给你挑好了。”
“哥，那我呢？”
“你先把你那军校的射击毕业考搞定了再说吧，都补考几回了还不过。”
“朴灿烈你信不信我先拿你当靶子练练手！”
“哥，救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来，过来吃水果。”
——“灿烈，快跑！”
“哥！不要！哥——”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薛姨，他是谁？”
“我是你哥哥。”
“我原来…是有哥哥的吗？”
于是，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一切仍然按照你所希望的模样生长着，但你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界；
于是，失去的只能失去，时光可以抹平伤痛，却不肯给我从头来过的机会；
于是，只能弥补，只有悔恨。
朴灿烈佝偻着背，目光涣散着久久不能聚焦到一点，是早已失却了往日挺拔骄傲的姿态。
黄子韬看着他背上落着的那一层浅光，忽然就有点不忍心，用手轻轻搭了那人肩膀，尽量说着些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的宽慰话语。可惜，这厢黄子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换来朴灿烈一个带光的眼神。
“你别瞎想，肯定没事儿，世勋肯定能挺过去…边伯贤不是已经跟着护士去抽血了吗…”
听了这话，朴灿烈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往刚才边伯贤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太深太沉的一眼。
——那漆黑的瞳孔里灌注的苦和涩竟看得黄子韬红着眼睛别过了头。
不单是朴灿烈，同样坐在长椅上抽闷烟、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的鹿晗突然腾地站了起来，走到朴灿烈身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字一句冷得掉渣，“你当初之所以找了边伯贤这么个人，就是为了今天能派上用场吧？”
“是。”朴灿烈毫无畏缩地迎上鹿晗锋利如刃的审质目光，有些自嘲地轻笑出声，“如果不是因为他能救世勋，我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看似无谓地这样说着，黯淡得没了边际的眼睛里却塌陷出一方巨大的伤口。
眼睛不会说谎。
“朴灿烈*****！”不出意料地，鹿晗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抬起拳头就要往朴灿烈脸上招呼。
朴灿烈没想躲，这是他欠下的债造下的孽，他得还。
他缓缓阖了眼，甚至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因为鹿晗没了节制的手劲儿与空气过度摩擦带出来的辣厉的风，半晌，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鹿晗的拳头被黄子韬生生截住。
“我劝你冷静一点。”黄子韬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借着力顺势把鹿晗重新按坐在了长椅上，心道这美人儿看着乖巧秀气，原来也是个烈性子，劲儿还不小，面上却又换上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懒洋洋的神态，眼睛里有冷冷的光彩在转，一句话直戳鹿晗死穴，“你要是想让世勋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就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弄出什么岔子！”
果不其然，鹿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是被人挑明了心思撞破了秘密的窘迫尴尬。
黄子韬叹了口气，暗道一声美人儿对不住，只是纸包不住火，这话就算我不说也早晚会有旁人说，你总有一天要认清自己的心。
他虽和鹿晗并不十分熟络，只打过几次照面，但倒是听朴灿烈说过几回，说世勋有多黏着鹿晗，鹿晗有多宠着世勋，起初黄子韬还没当回事儿，可就冲着刚才世勋进急救室的时候鹿晗那恨不得能替了他、一点儿都不掺假的忧急郁躁…傻子才看不出来你对他什么心思。
“朴灿烈。”良久，鹿晗起身离开，他看着朴灿烈，语气中带了些无力，“绝对不要让世勋有危险，也…也别再伤害伯贤了。”
朴灿烈望着鹿晗有些仓皇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到底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黄子韬***就属妖精的。”
黄子韬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变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你当初拼了命地压抑自己对边伯贤的感情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
朴灿烈哑口无言。
佛说，人世间最可悲之事莫不过三件，一来单恋，二来思念，三来相爱不得见。
因为深爱，所以不得不自私。
谁都不例外。
从日暮西沉到晨光熹微，急救室的大门整整紧闭了十七个小时，朴灿烈和黄子韬对坐一宿，烟头满地，相顾无言，睁眼到天明。
直到张艺兴从急救室里头出来，身后乌泱乌泱跟着一大帮戴着白口罩的高护，一行人推着药效未过仍昏睡不醒世勋转到了顶层的加护病房。朴灿烈这才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回了流，当下热泪盈眶的，就差没跪下给老天爷磕几个响头了，同黄子韬对视一眼，也跟着上了楼。
要说这安和医院原是有些来头的——前身是国家年年都作为医疗终点扶持对象、拨专款补贴的一所陆军总院，离当地军区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专业条件成熟不说，环境也是难得的清幽，是许多退伍老兵疗养晚年的上佳之地。只是近两年出了个裁军的政策，竟将这原本有一个师兵力的陆军二师缩减了一半的人数，召回了首都陆军总部。
黄子韬回国立业的头一年，正好赶上当地省级大换血，几名带着军衔的高官都落了马，而他则“有幸”作为首长之子代替远在加拿大的父亲参与处理军区拆迁的后续事宜。黄子韬当即就动了心思，和朴灿烈商议着接手这所医院，可他们在国内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根基未稳。于是黄子韬一狠心一咬牙，冒着被自家脾气火爆的老爹一枪崩死的危险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黄子韬在耳朵接受了堪比当年黄老爷子参与指挥作战的越缅战争更为激烈的狂轰滥炸之后，终于以“配合父母安排的一切相亲活动”为交换条件说服了父亲。尽管父子二人的通话以黄老爷子铿锵有力的一句“真他娘的是上辈子欠你的”作为结束语，但向来嘴硬心软的黄父还是为了此事特意回了趟国，动用了几十年积攒的人脉关系，帮着儿子办妥了所有法定手续。于是就有了如今这对外宣称专攻血管外科这一偏门科目、实际建院四年除了世勋不曾接收过任何一个病人的安和医院。
虽说俩人都各自占着百分之四十五的产权，可大多数时候这医院的上上下下还是黄子韬在打理。朴灿烈则主要负责往里砸钱养着那么些个黄子韬从国内外精挑细选专业素养一流的高级护工，以及从各个血液医院挖墙脚挖来的几位颇有声望的权威专家，更得保证医院的正常运转。
总之俩人是削尖了脑袋，把能赚钱的路子都辟了个遍，硬生生挺过了这四年，给了世勋最完备的保障。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找到一个和世勋配型合适的人——而这个人，最好是心甘情愿，连生命都不会顾惜了的。
尽管是如此残忍如此不公，可只要是世勋需要的，他都给。
他必须给。
朴灿烈和黄子韬守在病房外头，看着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给世勋纤弱的小身子架上了各类仪器，心中涩痛难耐，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吩咐着高护装上二十四小时监控，时时监测着世勋的病况。
折腾了好一阵子，张艺兴才从病房里退了出来，朴灿烈赶忙上前一步，急问道，“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住了。”张艺兴这才腾出手摘了口罩，眉梢眼底尽是疲悴之色，语气里却染上了些人事已尽惟听天命的无奈心痛，“你们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底子就弱，这次的病来得又凶险，差一点就…唉，现在即使稳住了病情也不容乐观，心肺脏器都有了衰竭的迹象，造血功能退化得很严重…”
朴灿烈身形一晃，只觉着眼前发黑，捂着胸口半天没说出话，若不是有黄子韬在一旁撑着，恐怕早就倒下了，好半晌，才勉强清醒了神智，“那…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实世勋早有发病的迹象，只不过你们一直都没发现。”像是想起了什么，张艺兴望向了朴灿烈的一双眉眼骤然变得有些冷，“这孩子的大腿上有块淤青，到了现在都没能消散…灿烈，你不会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是…是我吗？”朴灿烈猛然倒退几步，死咬着嘴唇，压抑着满心的惊痛，“艺兴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张艺兴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是你和边伯贤最后能安然相守的时光了…你叫我怎么忍心破坏？我也是失去过挚爱的人…我怎么忍心…”
朴灿烈慢慢低下头，哽咽着战栗，紧接着一滴滚烫的眼泪啪嗒掉在了黄子韬的胳膊上，是脆弱疼痛得没了抑制的模样。
“去看看他吧，灿烈。”张艺兴淡淡开口，轻柔的嗓音缥缈着萦在朴灿烈耳畔，一字一句有如重锤，终于将他最后的希冀敲击得粉碎，“这次多亏有他世勋才能挺过去，只是需血量有些大，他又稍微有点贫血，这会儿恐怕还在昏睡着。我想，他睁开眼睛第一个想看到的人一定会是你。”
朴灿烈抬起头，那双曾经闪着飞扬神采的眼睛，却在此刻沉得像得不到救赎的地狱。
他看着张艺兴，忽而笑了，“艺兴哥，我知道了。”

边伯贤被张艺兴安排在了跟透析室只隔了半条走廊的特护病房，说是特护其实一点儿都不夸张，依世勋如今的境况张艺兴就算没明说要把他当成重点看护对象也差不多就是那么个意思了——总之绝容不得半点差池。
虽然目的不纯，可眼下张艺兴对边伯贤却是真真正正地有了些实打实的关心，以至于在百忙之中还能分出心神抽空过来看他一眼，替了护士亲自给他输上了葡萄糖，又挑着抽调了几个妥帖细致的高护。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把他们带到了病房外，压低嗓音仔细吩咐了一番，时不时地顺着门玻璃往房间里头瞟上几眼，像是怕惊扰了熟睡的伯贤。
“还有，平日里做事手脚放轻些，他性子好静，别惹了他心烦…”
安和医院的一众医护皆是眼明口严，素养极佳，不必过多交代什么也知道病房里住着位身子金贵的主儿，自当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可此刻这一向温和寡言的张医生竟破天荒唠叨了起来，大到用药剂量小到日常起居，事无巨细，无一脱漏。饶是素养再好的护工，也禁不住在心中犯起了嘀咕——他们本就是护理专业出身，而张艺兴嘱咐的这些，更是他们在学校便已熟习了千百遍的。何况这边伯贤的身份全院上下无人不知，说难听点儿不过就是个供血活体罢了，哪里轮得上让张艺兴如此费心，事事亲自过问？
的确，一开始帮着朴灿烈寻到了边伯贤这么个所谓的身边人，张艺兴是悬着心的。不为别的，他只怕万一灿烈对边伯贤动了真感情，那事情可就棘手多了。为此，张艺兴这个无神论者是今天拜耶稣明天求如来，就差没顿顿吃素出家当和尚了。
可惜，天不肯遂人意，朴灿烈和边伯贤到底还是走到了相爱那一步。张艺兴也必须得承认，起初他对边伯贤确实是存了敌意的，可几番接触下来张艺兴却发现，其实边伯贤这个人，倒并不是十分惹自己讨厌——甚至到了后来，他反而有些可怜起边伯贤。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一厢情愿的爱情，入了心刻了骨，一路颠沛流离，遍体鳞伤，却始终珍视对方如生命，从不曾放手。
“边伯贤，你后悔吗？”下针之前，张艺兴不知怎么就脑子一热，问了这么一句话。
坐在他身侧的男子，却那样云淡风轻地笑着，他说，“艺兴哥你知道吗，世勋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那么你的答案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后悔，从来都不。”他垂着眼，抬手挽起了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笑得从容而坚定，“所以，艺兴哥，我不在乎你或是他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只要能保住世勋，艺兴哥，只要你能保住世勋。”
张艺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义无反顾地担负起了一切伤痛的傻瓜，他笑着对他说，艺兴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有世勋好好活，灿烈才能好好活。只有灿烈好好活，我才能好好活。
仅此而已。
朴灿烈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边伯贤却依旧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酣然着不愿醒来。
此刻正好是日头最炽的时候，暖烘烘的阳光合着他柔和的侧颜剪影铺陈出一片静默温暖，有了精巧的弧度，好像连那睫羽，都一根一根地带上了光。
抱抱他吧。抱抱他吧。
心底有这样一个声音叫嚣着。
朴灿烈站在病房外，握着门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他低下头，也有了些情绪上涌，倚着门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进去？”张艺兴从世勋房里出来下了楼，恰巧与朴灿烈撞了个正着，“子韬回去了？”
“嗯。”朴灿烈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一声，语调比平时更低更沉，“他也是累坏了，这么些天一直连着轴转，根本没正经休息过，刚才开着车差点没睡过去…要不是我在旁边坐着估计就得撞树上了。”
张艺兴心知他这不是玩笑话，只抿着酒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眼的无奈疼惜，“我知道你们都已经很累了，我也一样，可是我们没有理由不撑下去，没有理由。”
见朴灿烈不语，张艺兴顿了顿，轻笑着再次开口，眉眼间却是说不出的苍凉，“你哥刚走的那个时候，我天天都想着死，天天都想着死，想着怎么能去陪他，后悔为什么没马上跟着他一起走，更恨我自己为什么明明是个大夫，却连所爱之人的性命都无力保全…”
话至此处，张艺兴已哽咽难耐，他看着同样红了眼眶的朴灿烈，忽地就掉了眼泪，难得有些失控地哭吼出声，“可是灿烈我不能啊！我不能…其实在你哥走的当天晚上，我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去陪他，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就是一门心思地想寻死…我找了把最锋利的刀子，割开了动脉…但是，当我清晰地感受着那些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流逝的时候，我却彻底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有那么一瞬间，我终于看到了他，可是他在怪我，他在怪我你知道吗…是啊，世勋还需要我医治，伯母还需要我照料，我更不能不管你和子韬…于是我明白，我自己可以一死了之，但我是他吴亦凡的爱人，他不在了，那么他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张艺兴吸了吸鼻子，低头摘下了那块四年未曾离身的手表，一道狰狞的疤赫然盘桓于白皙的手腕之上，就如同那些抹杀不掉的过往，不可磨灭，永不能淡去。
朴灿烈惊愣在当场，全身颤抖着，不可置信般呆望着张艺兴，双手捂着脸，终于泪流满面，痛哭失声，“哥，为什么啊…凭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作弄我们…到底凭什么…”
“灿烈，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为什么。”张艺兴抱紧了他的肩，是真真正正来自兄长的抚慰，“我以前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可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大抵每个人的命数是从出生便已注定了的，灿烈你记住，人不能跟命抗，绝对不能！我们所能做的，只有隐藏了一身的伤，拼尽全力去温暖彼此。”
“快进去看看他吧，别再把他丢了。”张艺兴松开手，一如既往温柔地微笑着，“尽管有些事无法改变，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你们相爱的权利。”
只怪造化弄人。
边伯贤再睁眼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病房，满眼刺目的白，扎得他满心的疼。
“醒了？头还晕不晕？还有哪儿难受吗？”隔着没拉严实的窗帘，边伯贤顺着声源望过去，这才看见病房外自带的阳台上，一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至极的挺拔身影逆着光，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脸和表情一概看不清。
“灿烈…”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嗓音嘶哑到了极点。
“嗯，我在呢。”朴灿烈走到了床边，俯下身子拥住他，虽然表情一直是淡淡的，那双眼睛里，却像有温水流过，“我一直都在呢。”
有那么一刻，边伯贤是很想就此沉溺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他的怀抱里沉溺，直至死去。他的怀抱太坚实太温暖，教他不得不贪恋。
可是灿烈，如果…
如果。
“世勋怎么样了？”伯贤强压下满心酸涩，轻声问道。
“病情已经稳定住了。”他收紧了手臂，伏在他耳边呢喃，“谢谢你，伯贤。”
“带我去看看他吧，好不好？”他轻轻推开他，掀了被子就要下地，整个身子却像被腾空了似的，眼前猛然一黑，险些栽倒。
“你小心点。”朴灿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语气里带着责怪，“这么急做什么。”
边伯贤却像没听见似的，反握住朴灿烈的手，满是固执坚持，“带我去看世勋吧，我想看看他。”
朴灿烈定定看了他半晌，目光晦涩不明，却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这是…世勋吗？是他吗？”边伯贤顺着隔璃望进去，却不自觉掩了嘴，胸口酸胀的疼痛竟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个氧气罩下纤瘦苍白、单薄如落叶的孩子，真的是会晶亮着笑眼，扯住他衣袖撒娇的小世勋吗？
“伯贤，你听我说…”朴灿烈伸出手一把捞住他下滑的身子搂进怀里，“我们…”
“别说话，灿烈。”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缓缓拥紧了他的腰，“什么都不要说。”
朴灿烈不再言语，轻轻把脸贴紧了他的肩窝，那最贴近心脏的地方却是被灼烫得疼痛。
灿烈，我给。
你要什么我都给。
只是灿烈，那样伤人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亲口对我说。
求你。
别说。

Chapter 10 生生
爱极必伤，情深不寿，如饮鸩酒，见血封喉。
——题记
不知怎么，边伯贤这两天总觉着身子乏的很，连带着人也倦怠了不少，成日闷坐在病房里，恹恹的不爱动，只盯着雪白的墙面发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盯就是小半天。有几回护工记着张艺兴的嘱咐，想带着他出去散散心，那人却任凭怎么唤都不肯应上一声，双眼空洞木然，就好像是连所剩不多的魂魄，也在慢慢流散了。
有时明明是清醒着的，眼皮却沉得怎么都睁不开，整个人蒙着脸陷进柔软的床面，就像是溺在了探不到底的泥沼，挣扎着，越陷越深。
兴许是积压的心绪太多，压着压着，人也就垮了。
“你这样可不行。”张艺兴偶尔抽空过来看他，却皱着眉连连摇头，很是忧心，“你得多透透气，别成天闷在屋子里不出去，人都要闷坏了…伯贤，你得把心放宽了，身子才能调养得好。有我们在呢，剩下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别再…”
只要你别再这么折腾你自己了，就比什么都强。
看着那人愈发苍白的脸色，张艺兴硬生生咽回了后半句。
半晌，又定定看着他，“伯贤，其实灿烈心中…并不比你好过…”
张艺兴从来都不是多话的人，伯贤于是温顺地点头，“艺兴哥，我知道。”
张艺兴却叹气——你总是说你知道，可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也罢，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就不是煎熬了？
——恨和怨搅着命里躲不开的劫数，又实实在在舍不得丢开的爱，于是注定了无往无解。
眼下世勋的病况虽渐渐有了回转的迹象，却仍是一丝一毫都耽误不得。朴灿烈这几日跟着张艺兴忙得团团转，身边还围拥着一帮子据说是做了几十年临床研究、精睿得都快绝了顶的各类医师教授，连照面都没跟伯贤打过几回，似是无心，又像是刻意。
边伯贤不说，不问，不听，不寻，却等。
等到海枯，等到石烂，等到地老，等到天荒。等到秋去春来，等到夏至冬离，等到叶落归根，等到花开荼蘼。
朴灿烈，你看一看我，我等一等你，可好？
半夜惊醒，他常常赤着脚跑到世勋的房门外，见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眼泪突然就掉得七零八落。然后，一夜无眠，睁眼到天明。
边伯贤其实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了自己也好，不为了自己也好。
他终于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会痛的，痛到就连想起他的样子，都会泪流不止。
边伯贤听了张艺兴的话，不再终日把自己关在病房里，而是一门心思地守着世勋——世勋身边是离不了人的，哪怕有一堆护工伺候着，他也还是放心不下，不吃不喝不睡，就那么没日没夜地守着，替朴灿烈守着。
不管怎么说，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就当是为了自己，不然怎么能叫活着。
“世勋呐，醒过来吧。”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那个沉睡着的孩子的手，轻声说着，“嫂子把一切都给你，你平平安安地好起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以吗？”
醒过来吧，求你了。世勋，嫂子求你了。
他伏在床头，捂着脸，闷声啜泣。
“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朴灿烈站在病房外头，并不进去，只透着隔璃远远地望，摇摇头，自言自语般呢喃，“我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随身跟着边伯贤的高护也犯了难，“边先生这几日食欲不振不说，就连精神也恍惚了许多，任凭我们怎么唤都不应…”
虽说边伯贤身份敏感，起初在这医院里几乎算是不招人待见，可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又是学护理出身，更要比常人心软一些。眼见着好好的一个人成天成宿地发怔，熬着不睡，还时常没来由地掉眼泪，每日的饭菜也是怎么端进去的又原样端出来，有时好不容易劝着他吃下一点东西，不知怎的却又白着脸都吐了出来，整个人都快给折腾得皮包骨了，任是谁见了都免不了要心酸一番。
起初还有一位姓鹿的先生时常能来陪他说说话，最近却也不见了人影，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他又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身边连个能劝解开导他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心中有些实在割舍不下的什么支撑着，恐怕早就倒下了。
可是…
高护偷偷瞟了眼那位挺拔俊朗的朴老板——就连他们这样的外人见了边伯贤那个样子尚且都忍不住要窝心，这位同他像是爱人的朴先生，难道…就不晓得心疼吗？
但他不知道的是，每每夜半无人，边伯贤难得熟睡之时，这位看似心冷无情的朴先生，便会披着一身的星光，悄无声息地推开那人紧闭的房门，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用炽热坚实的胸膛贴紧了他单薄的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不是不爱，不是不心疼，只是不敢让旁人知晓，更不能逼自己承认。
他的痛苦无奈，又有谁人能够真正明白。
“不要告诉他我来看过他。”良久，他方才沉声开口，眼底的黑沉沉的颜色无端衬得目光有些黯然，也不知是熬了多久，“好好照顾他，我不能陪着他，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多和他说说话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背却头一次没有挺得那么直。
其实，你是很想回头的吧？
有位戴着口罩的高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闭起眼睛这么想。
情深缘浅。可惜，可惜。
边伯贤是睁着眼自己走进了世勋病房，又闭着眼让人抱回了自己病房的。
许是他的诚心之举感动了哪位神佛，总之上天垂怜，终于让世勋在第四天的清晨醒转了过来。孩子刚睁开眼睛，轻咳了两声，一声嫂子还没喊出口，不分昼夜守在他床边一夕瘦回解放前的边伯贤同志坚持着看了自己日盼夜念的小叔子一眼，也终于体力不支，光荣地倒下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低血压导致的心律不齐。”张艺兴收了听诊器，面色如常，“而且你最近也没调养好，前段时间亏损的血气还没补回来，眩晕也是正常的…只是伯贤，我不得不说你一句，我这两日的确忙了些顾不上你，可你就这样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吗？”
说到最后，多多少少有些嗔怪的意思在里头。
“就是，我才几天不来，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儿？”鹿晗也在一旁帮腔，嘴上斥着，手下也不停忙活着，“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别说你现在身子还弱着，就是不…”
“我错了还不行吗？”伯贤半倚在床头，笑了笑，脸色仍有些发白，“我这才刚醒，你们就放我一马吧。”
“下不为例。”鹿晗摇头，无奈笑道，“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边伯贤看了眼鹿晗刚才从保温桶里一样一样仔细端出来的吃食，咧嘴笑了，“鹿哥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坐月子。”
——红枣糯米粥，枸杞蒸山药，燕窝炖雪蛤，还拿当归和党参焖了一锅乌鸡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那可不成。”鹿晗端着碗盛汤，一本正经，“人家张医生也说了，你身子还虚亏着，得多补补血气。”说着，又把汤碗递到他手里，“赶紧喝了，薛姨炖了仨小时。”
“那你好好歇着，我再去看看世勋。”张艺兴起身，对着他笑，“放心吧，虽然病势随时都有反复的可能，但只要世勋能醒过来就是好事。”顿了顿，看着伯贤欲言又止的模样，笑意更甚，“灿烈和子韬在外头说话呢，一会儿就能过来看你了。”
伯贤含着勺子，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过…”临走前，张艺兴又问了这么一句，“你最近除了觉着身子疲乏，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舒服？”
伯贤想了想，顺口答道，“偶尔会胸闷。”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张艺兴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带上了门。
“鹿哥，你这两天干嘛去了？”伯贤咽下一口药粥，漫不经心地问，“而且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儿就来了，提前下班？”
鹿晗盛汤的动作一滞，把瓷碗搁回了桌子上，低下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伯贤，我…我辞职了。”
“什么？”伯贤一惊，“你辞职作什么？”
“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公司，把手头上的项目交接了一下…你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思工作。”鹿晗苦笑，“你和世勋身边不能连个能贴身照顾的人都没有，我怎么放心得下…”
“伯贤。”鹿晗抬起头看他，“其实…其实你也已经…”
“我知道。”伯贤却笑，“鹿哥，我知道。”
其实灿烈早就替我做主辞了这个职吧，我知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瞒的。
气氛骤然有些冷凝，伯贤不再吭声，只低头咽着温热的药粥。
“哟，小美人儿这是醒了？”黄子韬挑着眉头进了门，一如既往笑嘻嘻的没个正经，“瞧瞧这煞白的小脸，还真是格外的惹人怜。”
“黄子韬你有病吧！”鹿晗瞪他一眼，没好气，“你怎么逮谁管谁叫美人儿？”
“谁让你们长得都那么好看呢。”黄子韬撇撇嘴，“不过再好看都没有我媳妇儿好看。”
鹿晗咬牙切齿，“黄子韬你…”
“你们俩有完没完。”朴灿烈跟在后头进了门，被这两个不知是何时结下的冤家吵得头疼，把一脸惊诧茫然的伯贤搂进了怀里，大手一挥，“要吵出去吵，别在这儿扰了伯贤的清静。”
等送走了那两位冤家，朴灿烈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连日绷紧的神经也终于算是放松了下来，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神情也收敛柔和了许多。伯贤却始终低着头，任由他抱着，不看他，也不肯说话。
“怪我？”他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语调却依旧是低沉的，“不要怪我了，伯贤。你好好的别多想，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朴灿烈。”边伯贤却定定看着他，眼底有了朦胧的雾色，“你还…要我吗？”

边伯贤推开世勋病房门的时候，小家伙正缠着薛姨撒娇。
“薛姨，好薛姨，我真的可想可想吃您做的三鲜海圆了，我都好久没吃了…”
“那可不成。”边伯贤背过身子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转头对着世勋笑眯眯，“海鲜发性大，你现在可不能吃。听话，等你好了，想吃什么嫂子都…薛姨都给你做。”
想起中午鹿晗来看他时，他刚送走了那位“不速之客”，满脸未干的泪痕，鹿晗吓得赶忙放下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给他拍着背顺气，“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难不成是太想念你鹿哥的手艺，化食欲为悲愤了？”
“嗯，你再不来我就饿死了。”边伯贤靠在他肩头吸了吸鼻子，“红烧排骨。”
“你这鼻子倒是灵。”鹿晗见他破涕为笑，心下松了一口气，腾出手从保温桶里把饭菜端了出来，“来，趁热，火候刚好，骨和肉炖得都分开了，你吃着也顺嘴。”
有些症状已经开始发作，伯贤强忍着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口齿含糊不清，“好吃。”
“好吃就好。”鹿晗看着他笑，“你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伯贤我跟你说你就烧高香吧，毕竟我鹿大厨的袖边儿一般人连摸都摸不着…”
“鹿哥，自恋是病，得治。”伯贤扫他一眼，低下头往嘴里扒饭，肉和米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他却不敢下咽，哽在喉间，连带着胸腔一阵闷痛。生怕一张口吐个翻江倒海，糟蹋了人家的心意，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有那么一刻，边伯贤很想抱住鹿晗，很想对他说，鹿哥，对不起啊，我以后恐怕都没有那个福气再尝一尝你的手艺了。
再也吃不到了。
“嫂子嫂子，你来了呀。”见了他来，小家伙欢喜的很，笑得眼底都潋着水光，却又扁了扁嘴，“嫂子你前几天怎么都不来找我，我一个人好无聊好无聊的呀…”
薛姨知道俩孩子有体己话要说，同伯贤对视一眼，带着房里的一众护工退了出去。
“薛姨。”伯贤却叫住她，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谢谢您这几年对我的照顾，谢谢您。”
“这孩子…说什么呢…”薛姨一愣，有些局促，“只要你能把身子养好，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我会的。”伯贤这样轻声说着，努力想对这位曾给予过他温暖和关怀的温柔妇人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世勋却问他，“嫂子，你怎么哭了？”
为什么要哭，边伯贤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是个不爱哭的人，上大学时又常听鹿晗念叨着男儿有泪不轻弹，更觉得一个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是件特矫情的事儿。可听鹿晗说了上半句，却没说下半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爱着朴灿烈，边伯贤太疼了，疼得想要把那些渗进自己骨髓里的东西统统挖出来。
可是那样他还怎么活？
边伯贤没了朴灿烈，就是活不了。
“嫂子也不知道。”伯贤仰起头憋回眼泪，笑着捏了捏世勋的小脸，“可能…嫂子最近是更年期了吧，情绪比较敏感…我们世勋要体谅哦。”
“嘻嘻，嫂子。”小家伙却突然笑起来，“昨天我问小鹿你为什么也要住院，生了什么病，他说…”
“说什么？”
“他说你有喜了…”小家伙笑得前仰后合。
“你鹿晗哥才是更年期。”伯贤黑着脸下了结论。
世勋没有告诉伯贤，鹿晗的原话其实是，“世勋，我只告诉你，他边伯贤绝对担得起你一声嫂子。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心中也清楚，他疼你护你不比你哥哥少，他给你的，甚至比你哥哥能给你的还要多。世勋，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地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这就是你对他最好的报答。”
世勋也没有告诉伯贤，他知道自己已经病得很严重，严重到他的身体里必须流着伯贤的血液才能活下去。这个敏感而善良的孩子，在心中隐藏了许多情绪，努力装作活泼开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周全着所有爱他护他娇惯他的人。
他不该成为他们的负累。
“不过话说回来，嫂子。”小家伙依旧笑嘻嘻，“你想好要给小侄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伯贤也笑，嘴上嗔着你呀你呀，眉眼却温和得不像话，“我若真能有个孩子，也一定要像你哥哥那样才好。”
“那怎么行！”世勋有些不满地皱了眉，“我哥他简直就是…”
话刚说了一半，世勋却忽然白了脸，冷汗只在一瞬冒了一身，捂着胸口，身子几乎软在了伯贤坏里。
“怎么了？怎么了？”伯贤慌了神，抱着他不敢再动，手却止不住地颤，“别怕，世勋你别怕，嫂子马上就带你去找医生，千万别怕啊…”
“别…”世勋却扯住了他的衣袖，勉强笑了笑，“嫂子，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再陪陪我吧，你陪着我就好了。”
“好。”伯贤微愣，随即温柔地笑，“嫂子陪着你。”
“世勋呐。”他轻声说着，眼底明明灭灭，“你答应嫂子，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世勋却窝在他怀里不肯吭声，许久许久，他说，“嫂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当作你的亲弟弟来疼，我也知道是我哥对不住你，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流了太多的眼泪，如今又…嫂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我会听你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嫂子，我知道你对我好。”
“傻孩子。”伯贤抱着他，心却狠狠地疼了一下，“那…世勋再叫我一声嫂子，好不好？”
最后一次，你再这样唤一次，我再这样听一次。
最后一次。
“好。”世勋抬起头看着他笑，眼中却有了泪，“嫂子。”
朴灿烈从来不知道，边伯贤会抽烟。
他去看他时，那人正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看夕阳，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烟，缓缓吐纳着烟雾，五官轮廓被夕光晕染了一片柔和，说不出慵懒却勾人的味道，却不像他所深爱，也深爱着他的边伯贤。
朴灿烈于是愣住，“伯贤，你…”
“怎么，不知道我还会抽烟吧？”他转过头看他，熟练地用指尖掸了掸烟灰，却冷笑，“朴灿烈，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朴灿烈发誓，边伯贤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冰冷的，怨恨的。
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对他说，“戒了吧，对你的身子不好。”
“是啊，我的身子，你当然要顾念着我的身子。”边伯贤将烟蒂狠狠地按熄在窗台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荒唐得不可思议，“用我的身子换世勋的身子，用我的命换世勋的命吗？朴灿烈，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瞒我到死。”
朴灿烈却看着他，语气是出了奇的平静，“伯贤，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想过要用你的命去换世勋的命，也没有想过要瞒你，我知道我瞒不住。”
“是，你没想过瞒我。”他自说自话般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睛，却募地拔高了音量，歇斯底里地喊，言辞从未有过的尖锐刺骨，“可我他妈就是不死心，我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就想看看到了那个时候我他妈还是不是那副死拽着你不撒手的德行！朴灿烈，我他妈犯了四年贱，我他妈让你当成个疯子耍了整整四年！朴灿烈，你不就是拿准了我爱你吗？但是朴灿烈你给我记住了，这样见不着光亮的日子我他妈过够了！朴灿烈，以前是我犯贱，成天围着你转，把你当成我的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但是从现在起，你别想再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一样东西，不管是我的血，还是我的命，你都拿不走。你，还有你那个好弟弟，你们是死是活都跟我再没有半点关系！朴灿烈，我不给了！就算你弟弟死在手术台上我他妈也不给了！”
“啪——”
巴掌扇过来的时候，边伯贤闭起了眼睛，只觉着耳朵里嗡地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辣厉的风卷着疼，火辣辣地在脸上爆开。
心脏仿佛给震出了个血窟窿，疼得边伯贤想亲手把它从胸腔里掏出来，看看那里头是不是还装着朴灿烈。
他亲眼看着朴灿烈疯了似的揪着他的领子，眼里是能烧红了天的火，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发颤地疼，“边伯贤，***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边伯贤被那一下打得有点站不住，晃了两晃，晕晕乎乎地跪坐在了墙角，他抹着嘴角的血，盯着朴灿烈冷笑，“我说，就算你弟弟死在手术台上，我他妈也不管了。”
他靠着墙面，那股子冰凉顺着后背一直冰到了心底里，冰凉得连心脏都不再跳动。
他看见朴灿烈满眼都是不可抑制的暴怒，一把将他拽过来按趴在了病床上，转身抽出了腰间的皮带，恍然间想起上次朴灿烈打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冰冷而狠戾的表情，冷绝得像是想要了他的命。
“啪——”第一下卷着风砸在皮肉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由臀至腿，仿佛被活活撕裂，入骨般的痛楚，边伯贤死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只觉着眼前都冒了白光。
瞧，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朴灿烈还是和从前一样心狠，心狠到打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第二下紧跟着狠狠砸下，带着朴灿烈没了抑制的怒，尽数发泄在了他身上。边伯贤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汗湿的刘海狼狈地贴在额角，一道血檩子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在了白皙的肌肤之上，泛着干烤入骨的剧痛。
只两下，却足够他彻底失却了挣扎的力气，也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朴灿烈仿佛看不见他一身的冷汗，看不见他因着剧痛抽搐抖动的身子，用着十成十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好像要将他的皮肉都生生剐下来。
“边伯贤，你给我听好了。”朴灿烈狠狠将皮带掷在墙上，赤红着双目，紧紧锢住了他的下颚，强迫他同自己对视，“你不是一直想听吗，我现在就亲口告诉你，只要能救得了世勋，就算你死，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顾惜。你的这条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那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
朴灿烈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的那一刹，边伯贤决堤而下的泪水。
他捂着嘴，嘶哑着嗓子，声带好像都要给扯碎，却撕心裂肺地嚎啕。
他所企盼的幸福，终于被他亲手摧毁。
朴灿烈，你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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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章首题记选自仓央嘉措《情深不寿》，非原创，有改动；且本文中所有关于医药学的文字均来源于网络查询。剧情需要，还请各位切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