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同人】生生（灿白/虐）

Chapter 11 无常
后来，他说，我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那样清晰那样浓烈的恨，于是我明白，原来这世上是有许多东西能够如此轻易地将我们离分两端。比如，爱恨。比如，生死。
——题记
黄子韬黄少爷这几天日子不大好过。
其实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十年，不好过的时候海了去了，闭了眼咬了牙，好过不好过的，也就那么囫囵过去了。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来的那么些矫情。
他爸是军人，戎马半生，打小就教他男人顶天立地，要么报国抛头颅，要么封疆洒热血，切莫学得那些女儿家哭哭啼啼的一手好本事，教人看了笑话。
但黄子韬折腾了这么些年，明里乖顺暗里忤逆，没少跟自家那位向来君子动手不动口的蛮横老爹对着干，却独独这一样，他听了话。
可就连他自己都觉着怪，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因着他本就是个爱哭的人。反正他是不知道他打娘胎里出来的那一遭哭没哭出声儿来，那时候太小，不记事儿，当然他要是没哭估计也活不到今天。可既然活到了今天，二十多年，就是他这么一个爱哭的人，真正掉眼泪的次数却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到底还是被护得太好。
黄子韬一辈子都忘不了，四年前，那天早上刮着风下着雨，天阴沉得都不像个天，教人不敢抬头看。张艺兴抱着瘫坐在地数度昏厥他们这一帮子人都当作亲生母亲孝敬了十几年的憔悴妇人，他自己直着身子站在一旁，给在碑前跪了大半宿的朴灿烈打着雨伞。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大到足够冲刷了淌了满脸的眼泪，却没有一个人哭。
原来伤心到了绝处，是真的连哭都不会了的。
哥走了，家没了，天塌了，顶梁柱折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打那以后，黄子韬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可此时此刻，他倒真想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哭上那么一场。
“对对对，往右往右…再往右点儿…对对对停停停，对就搁那儿…我他妈让你停！***聋啦！”
“…我他妈让你摆二十台吧椅，你是不会数数还是怎么着？剩下那俩是他妈让你吃了？…还他妈杵那儿干嘛呐！还不赶紧再搬俩进来！”
“我都说了多少遍顶子上那吊灯不要水晶的！一个一个都他***什么吃的！还他妈想再让人砸碎一回？”
“妈的！”黄子韬一甩手，把酒杯重重往吧台上一砸，动静大，却没碎。心中烦闷的很，一天到晚愣是没有一件顺气儿的事儿。
“子韬。”有人在背后唤他，手轻轻搭了他的肩膀，语气里透着担忧，“你都两宿没合眼了，别喝酒了，上楼去睡会儿吧，我陪你。”
一回头，自家媳妇正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自个儿看，心下一暖身子一松，闭了眼，头一歪顺势把上半身靠在了那人怀里，“媳妇，我累。”
“听话，快去睡会儿，这儿有我盯着就成。”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任由他像个孩子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头发——这是二人少有的亲密。
“不行啊，媳妇。”他却抬起头，望了望四下里一地的狼藉，眼底泛着青黑，累极了似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媳妇，你瞧瞧，我才一个没盯住，皇都这都让人给砸成什么样儿了…公司也不太平，有笔周转资金出了问题昨儿才勉强谈妥…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可媳妇你也看见了，多少人盯着皇都，多少人想趁着这会儿往死里折腾我跟灿烈…艺兴哥前两天打电话告诉我伯母最近也不大好，总吵着要见儿子，成天成宿地抱着我哥留下的东西哭，边哭边念叨我哥的小名儿，哪能让人不揪心…医院那边儿灿烈也是心焦得不行，我哪还能让这些事儿给他添堵…世勋现在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危险，我都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挺过去…我跟灿烈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黄子韬红着眼眶，是终于脱落了所有硬撑的坚强，却还是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太难了，都太难了。
他安安静静地抱着他，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那双素来清澈沉静的大眼睛里，却渐渐掀起了波澜。
“子韬…”
“等等，媳妇。”黄子韬却乍然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摸出震动不止的手机，按了接听放在耳朵边儿上，语气依旧是温柔的，“乖，有什么话等会儿说，我先接个电话…”
“***说什么？什么叫找不着人了！”他忽然对着电话吼了这么一嗓子，听得人心惊肉跳。
都暻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黄子韬牢牢锢进了怀里。
“媳妇，你听我说。”他看着他的眼睛，少有的认真，声线却止不住地发抖，“世勋就要撑不住了，我得马上去趟加拿大，别记挂我，照顾好自己，万事多加小心。”
都暻秀有些发愣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子韬，到底是怎么了？”
“边伯贤跑了。”黄子韬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却已经没有力气暴怒，“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敢跑，找死。”
“你一会儿也带人去找找，灿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都暻秀带着肾源赶到安和的时候，院里上上下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亮着，已经是和朴灿烈的眼底一个颜色，教人看了心惊。边伯贤整个人蜷在角落里，手脚被牢牢缚住，脸上还带着伤，眼睛里全是惊惧，整个身子都打着颤，只会一味地摇着头往后缩，“求求你了…灿烈…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真的没什么能给你的了…求求你了…朴灿烈，求你放了我吧…”
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那一声接一声地求，当真是低到了尘埃里。
朴灿烈却没什么表情，看都不看一眼，只低声吩咐着站在一旁待命多时的一众护工备好了担架，语气依旧很淡，“把他抬进去，告诉张医生，保世勋平安无事，边伯贤死活不论。”
边伯贤死活不论。
“好一句死活不论。”都暻秀冷脸撂下这么一句，上前解了捆了边伯贤手脚的麻绳，目光复杂晦涩，“朴灿烈，你未免太狠心。”
“我只要世勋平安无事。”朴灿烈终于施舍般地望了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边伯贤一眼，随即看向都暻秀，“肾源是哪儿来的？安全吗？能保证移植给了世勋将来不排异吗？”
都暻秀叹了一声，半蹲下身扶着边伯贤靠在了自己肩上，冷声道，“朴灿烈，你什么都不必多问，你只需要记住，这是黄子韬搭了半条命换回来的。”
朴灿烈愣了，“子韬他…”
“中了一枪，肋骨断了三根，其中一根直接斜插入肺，没死算他命大。”都暻秀答得干脆利落，却红着眼眶哽咽，“朴灿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黄子韬是我男人，我不可能不心疼。可再心疼，我也不会迁怒了边伯贤，他对吴世勋的那份好，一点儿都不比你们少。朴灿烈，你长着眼睛，却看不透吗？边伯贤如若不是有自己的苦衷他是可以为了你为了吴世勋连命都不要的…”
“求你…不要说…”边伯贤却突然死死攥住了都暻秀的衣袖，眼泪顺着那双仓惶瞪大的眼里直直地淌了下来，断断续续话不成句，是比刚才更低声下气地求，“只要世勋好…只要世勋没事…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求求你不要告诉他…求求你…”
“好，我不说。”都暻秀冷静下来，安抚似的轻握住那人颤抖不止的手，又想起黄子韬的嘱托，沉声道，“朴灿烈你放心，子韬已经在加拿大的医院安置好了，人是清醒着的，没有生命危险。眼下世勋是最要紧的，你别多想。”
朴灿烈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坐在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边伯贤一眼。
十四个小时的手术，朴灿烈一如雕塑般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不动如山。期间，在外寻人的鹿晗接到了都暻秀找回了边伯贤的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外省赶回，从都暻秀手中扶过边伯贤，也没多说什么话，木桩子般陪站了整整一宿，一动未动。
手术灯熄灭时，朴灿烈一个起身不稳，跪趴在了地上。寸步未离的鹿晗和都暻秀顾不上朴灿烈，扶着边伯贤疾步奔到了手术大门口，张艺兴一脸疲惫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摘了口罩，冲着四人微微点头，声音极细极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没事了，世勋不会再有事了，不会再有事了…”
朴灿烈瘫坐在地，怔愣半晌，终于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边伯贤靠在鹿晗肩头，两只手攥得死紧，骨节都泛了白，闻言露出个虚弱的笑来，也终于不支，身子一歪不省人事，彻彻底底地昏死了过去。
那一天，边伯贤期盼了许久的初雪，终于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人世间。
当晚，边伯贤不顾鹿晗几番劝阻，强撑着下了病床，同朴灿烈一起守在了世勋病房外，两相静默，一夜无话。
“灿烈，天亮了。”边伯贤抬起头望向窗外，因着昨夜才下过雪的缘故，薄薄的一层霜花凝结在了窗上，剔透着刺骨。
朴灿烈撑着墙面站起身，揉了揉僵麻的腿，见世勋依旧安安稳稳地睡着，方才扭过头来，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毫无感情的一眼。
“灿烈，我知道你恨我。”他轻轻开口，目光远远地落在了窗外一片苍茫的雾色中，“我又何尝不恨我自己。”
他却只是望着他，眼底平静无波，许久，他说，边伯贤，我们分手吧。今生今世，都不要再相见。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灿烈。”他这样说着，却没有哭，“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我给。”
“我可以…再抱抱你吗？”他看着他，目光悲戚，已经是毫无章法地哀求，“求你了，灿烈，再让我抱抱你吧…我保证，只抱一下，就抱一下，好不好？”
他依旧不语，良久，轻轻摇了头，“边伯贤，你该走了。”
“那么，我知道了。”他轻声说着，眼眶红得吓人，却不肯落下泪来，“如果能让你少恨我一点的话，我知道了。”
他说，再见，灿烈。
“再见了，灿烈。”他微笑着重复，似乎并没有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沮丧，转过身，用力地挥挥手，“再见，灿烈。”
他却没有回应，自始至终，目送着他远去，直到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再见。

边伯贤离开的第二十七天，朴灿烈突然接到了鹿晗打来的电话。
世勋已经平安地度过了危险期，这会儿正精气神儿十足地咧着嘴冲他乐，“哥，你是要去接嫂子回来吗？”
“你鹿晗哥是这么跟你说的？”朴灿烈对着电话应了几声便按了挂断，颇为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显然被最近过分活泼的小家伙缠得有些头疼，“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小鹿说，你惹了嫂子生气，嫂子不想看见你，就回了娘家。”说这话时，小家伙一脸认真，“哥，男子汉敢作敢当，你可得赶紧把嫂子哄回来。”
“娘家？你嫂子…边伯贤哪儿来的娘家？”朴灿烈哭笑不得，尽量避重就轻，“你好好养病要紧，别一天到晚闹腾个没完。”
世勋却急了，“哥，我没闹，嫂子他对你…”
“好了。”朴灿烈鲜少对着弟弟冷了脸，片刻却又温声道，“世勋，眼下你养好身子要紧，别的你都不用管。有些事你是不懂的，哥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从长计议。
但愿此后还能从长。
“怎么了鹿哥，什么事儿还非得出来说。”朴灿烈脱了大衣搭在胳膊上进了门，径直走到鹿晗跟前，坐在了他身边儿，笑得眉眼十分温和，“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儿了，陪着世勋吃医院的营养餐吃腻了？”
俩人在电话里约见的地方是家老两口开的小饭馆，店面不大，却干净利索，家常菜做得极好。许是因着天儿冷，又不到饭点儿，店里没什么人，炉火却生得旺，屋子里暖的很。
“来了。”鹿晗把碗筷推到他面前，回头招呼着老板娘，“姨，给我们多做几个热乎菜，我朋友胃不好。”
朴灿烈有些摸不着头脑，“鹿哥，你这是…”
“怎么，不记得了？”鹿晗笑了笑，低头倒了杯酒搁到自己跟前儿，“伯贤认识你之前，就刚上大学那会儿，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菜。咱们仨第一次出来吃饭，来的也是这儿，当时伯贤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说你胃不好，拼命拦着我灌你酒，结果我自己喝大发了，最后还是让你们俩给抬回宿舍的。”
朴灿烈闻言却皱了眉，半晌无话，端起鹿晗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鹿哥，咱能不能不提他了，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没关系？”鹿晗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冷笑，“朴灿烈，你这句没关系，说得可***轻巧。”
朴灿烈被那响声震了一下，也来了火气，腾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睛死瞪着鹿晗，“鹿哥，我知道我一直对不住边伯贤，可我再对不住他那也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儿，他凭什么拿世勋的命开玩笑！就因为他觉着自己受委屈了，他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了，世勋差点儿就没救回来鹿哥你不是不知道！就因为他一时赌气跑了，子韬为了拿到合适的肾源直接明抢了器官黑市老大的生意，被人打了个半死，到现在都还在医院里躺着下不了床！边伯贤如果恨我他大可以冲着我来，要打要骂我都随他，可他不存好心一个一个地想要害我身边儿的人，就***怪我恨…”
“血癌！朴灿烈！”鹿晗砰地拍桌子窜起来，从怀里掏出那些零散的纸张猛地摔到他脸上，眼睛烧得通红，“朴灿烈，***给我看清楚了，血癌！边伯贤得的是血癌！***要让一个得了癌症的人给谁做器官移植！”
边伯贤。血癌。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朴灿烈身形一晃，眼睛里的光突然就灭了个彻底，眼前晃着混乱的黑影，看不清东西，哆嗦着手不知道放到哪，他看着鹿晗，瞳孔灌注了化不开的浓稠墨色，坍塌出了一方巨大的伤口，他说，鹿哥，你别骗我，边伯贤不是好好的吗…你别骗我…
你别骗我。
“我可没骗你。”鹿晗这会儿多多少少已经冷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坐下继续吃个儿的，语气平平淡淡，“要说骗你这事儿，还得数边伯贤做得最利落最彻底，彻底得连他自己的那条命都心甘情愿地搭了进去。可惜，也没能换来你一个带光的眼神。”
朴灿烈整个人瞬间就萎败下去，那双眼睛，那双边伯贤说过无数次灿烈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的眼睛，却在此刻掺了灰败的影子，那疼痛是把根植在身体里的庞大根系撕扯出来，血肉模糊，生不如死，一路涌进了灵魂最深处。
“朴灿烈，我是因为伯贤认识了你，既然你现在说你和伯贤没关系了，那我和你的关系自然也就断了。可是有些事儿，我必须得告诉你。”鹿晗坐在那儿吃着小菜，有一句没一句地往下说，他就是想把边伯贤一直埋在骨血里的疼和苦统统都剜出来，血淋淋地暴露在朴灿烈面前，让他也尝一尝边伯贤承受了整整四年的生不如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说，“朴灿烈，你一直都不知道他会抽烟吧。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想相信，那么一个安稳得不得了的人，根本就让人没法儿想象他抽烟喝酒的样子。可就是因为你，不管我怎么劝，他还是统统都学会了。边伯贤为什么会抽烟？因为你那阵子非得要申请提前毕业出去开公司，好，你在国外已经念过大学，自然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但是朴灿烈我告诉你，边伯贤可不是神仙，他修的金融专业别说提前毕业了，就算是完完整整地念下来大学四年，都不一定能把毕业证考到手。他为了能跟着你一起出去打拼，为了陪在你身边儿，天天拿咖啡硬顶着，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就知道往图书馆里跑。我劝过他多少回，他根本就不听，一门心思就想着能跟你一起，干什么他都得陪着你一起。你知道他后来什么样儿吗？后来就连喝咖啡都顶不住了，他硬是学会了抽烟，朴灿烈我告诉你，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抽着烟呛得满脸通红直掉眼泪，笑着跟我说鹿哥你看，抽烟果然提神儿，可比那破咖啡好使多了。”
他说，“朴灿烈，这些你当然不知道，你那会儿正为了注册新公司的事儿心焦，哪有心思管边伯贤的死活。你知道他后来怎么出的图书馆吗？是图书管理员半夜下了班发现边伯贤直接晕在书架旁边儿了，现打的急救电话，让担架给抬出去的！大夫说他先天底子就不好，再加上营养不良，发了整整两天两宿的高烧，人差点儿没给烧傻了！你知道他睁开眼睛跟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跟我说，鹿哥，千万别告诉灿烈，我不能再给他添堵了。呵，添堵？朴灿烈***摸着良心好好想想，这四年边伯贤给你添过一回堵吗？”
鹿晗抬眼，清清楚楚地看见朴灿烈的嘴唇泛了白，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大冷天儿的，有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那张苍白的脸淌了下来。
“伯贤当初跟我说过，他是拼上了半条命才考上了商学院，也就剩下半条命了，没有多余的气力跟小姑娘谈恋爱。可是要我看，他那另外半条命也都搭在为了跟你在一块儿申请提前毕业，天天泡图书馆那半个月里了。”他放下筷子，接着说，“当时系里刚批了你们俩的毕业申请，伯贤就接到了国内一家五百强企业的聘书，他一直都孝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体面工作，然后把父母接到自己身边好好给他们养老。所以那时候我们一寝室的人都替他高兴，晚上我请他喝酒，就是在这家店，结果喝到最后，他抱着酒瓶子死活不撒手，边笑边哭，他跟我说，鹿哥，我不能去那家公司，总部在外省，离灿烈太远了，我不能去。看见了吧，朴灿烈，他为了你连自个儿爹妈都能不顾了。不瞒你说，朴灿烈，我当时真想把他那小脑袋瓜敲开，看看那里头除了你还他妈能不能装点儿别的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掉眼泪。”他说，“朴灿烈，我以前跟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直都记得好好的。可自从跟你在一起，他就跟中了邪似的，非得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在你身上都哭干了才算完。”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鹿晗依旧冷笑，仿佛看不见朴灿烈颤着胸口倒抽着气，筷子被他攥得死紧，在手心里硌出了血红的印子。
朴灿烈撑着额头，眼泪突然就掉在了桌子上，他哽咽着念叨，“怎么可能呢…伯贤…伯贤一直都好好的…他一直都好好地在我身边陪着我…他一直都好好的…”
“是啊，他在你面前一直都好好的，要不怎么说他会骗人呢。”鹿晗低头轻呷了一口酒，不知是喜是悲，语气忽然就变得冰冷，“朴灿烈，他一直都没告诉你吧，他有先天性的障碍贫血，随时都有癌变的可能，他爸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给他存了脐带血封在医院的血库里。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找得到像他这样一个和世勋血型相合的人？”
“要不是那年公司组织集体体检，他连我都瞒着。”鹿晗终于忍不住哽咽失声，“他当时跟我说只是小毛病，不要紧，还叫我千万不要告诉你。可我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竟然会到了今天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朴灿烈，你不是想知道吗，我现在就统统告诉你。”鹿晗看着他，目光是说不出的苍凉悲哀，“伯贤为什么要跑？因为他知道他血液里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心肺脏器，他无法再给世勋提供造血干细胞，更何况随时都有癌变可能的器官？他知道你心里有他，他怕你难过，怕你担心，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同时对他和世勋两个人无能为力，因为只有世勋的血能救他，所以，他跑了。”
“朴灿烈，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鹿晗空着眼睛说，“他说，鹿哥，我连血都不能给他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他了，我怎么还能…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呢…我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
话未说完，男儿泪，滚滚而下。
“可是你呢！朴灿烈，你又是怎么对他的！”鹿晗攥紧了拳头，眼里又腾起了火光，“就因为他不能给世勋做器官移植，你就把他打得半死，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拖着一身的伤和疼从医院里跑了出来？朴灿烈，你的心够狠，他是跑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你五花大绑抓了回来？他身上的伤口发了炎，直到现在他几乎还是夜夜都发低烧。可那个死心眼儿的…那个死心眼儿的一心想着你，就是死活都不让我告诉你…他不让我告诉你…他说，就算你一直恨他，只要别忘了他，他就算死也无憾了…”
“朴灿烈我告诉你。”他说，“边伯贤不是不敢恨你，不是不能恨你，他只是…他只是不舍得…他怎么舍得恨你…”
他怎么舍得恨你。
外边忽然又开始下雪，天黯沉得像要塌下来。
朴灿烈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没穿外衣，风卷着雪花吹到他脸上，仿佛要穿透了骨髓的冷和疼。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那样美好的人，他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个温暖的人，他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个爱他如生命的人。
可他却把他亲手推向了地狱，让他尝遍了那些生不如死的疼和苦。
他说，灿烈，爱上你，我永不后悔。
他说，灿烈，你别丢下我，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他说，灿烈，我给，你要什么我都给。
他说，灿烈，我知道你恨我。
他说，灿烈，再见。
他说，再见。
“伯贤…”他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整个人突然就崩毁得站不住，跪坐在了雪地里，冻得发红发颤的手捂着脸，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伯贤…伯贤…”
伯贤。
我的伯贤。

Chapter 12 微光
何为爱，何为恨，何为靠近，何为疏离，何为伤害，何为原谅，何为地狱，何为天堂。
大抵，***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不拔，疼痛不已；拔了，血流不止。
爱恨嗔痴，莫不如是。
——题记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念，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若将所有的赈济穷人，又舍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边伯贤一直特别喜欢这段话，他曾经在睡前，捧着书给朴灿烈这么读过。每次读完，边伯贤总要合上书本望向朴灿烈，问他这么一句，“灿烈，你说，到底什么是爱？”
结果却总是不出意料地换来对方一个淡淡的笑，一句没什么起伏的话，“早些睡吧，伯贤。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
时至今日，边伯贤还是不愿深究，当初朴灿烈所说的不懂，到底是不懂，还是不想懂。
边伯贤从前最怕的，是朴灿烈不要他。
边伯贤现在最怕的，是朴灿烈还要他。
说他犯贱也好，怎么都好，总归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怎么还抱着这东西不撒手？真拿自个儿当圣母玛利亚了？值当吗？”鹿晗一进门就看见边伯贤空着一双眼睛压着伤口不怕疼似的往床上一坐，怀里还抱着那本复刻版圣经，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当下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扯着嗓门就嚷嚷上了，“赶紧把那东西放下回床上躺着去！还当你自个儿现在能两袋大米十棵白菜扛着上八楼不带大喘气呐？一天到晚瞎折腾什么！”
鹿晗就是这样刀子嘴硬豆腐心软的人，嘴上不饶人，心里比谁都难受。
“鹿哥，你来了啊。”边伯贤转过头看他，苍白着脸露出个虚弱的笑来，眼睛里依旧没有一星半点的光彩，“鹿哥，我给你念一段听听吧，你肯定也喜欢。”
说完，还没等鹿晗肺都快给气炸了骂出第二句话，继续捧着书念，“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
话还是那段话，人还是那个人，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鹿晗看着他坐在那儿，单单薄薄的身影，在昏黄的台灯下伶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特别想掉眼泪。
他走到他身边抱住他，他说，伯贤，你不要再念了。算我求你，不要念了。
边伯贤却抬起头，浑浑噩噩地笑了，他说，鹿哥，你哭什么。
最该哭的人，明明是我啊。
鹿晗就这么抱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各自重重地喘息抽噎，没人再开口说一句。
鹿晗心疼边伯贤，边伯贤心疼朴灿烈。
就是这么邪门。
好半晌，鹿晗从边伯贤的肩窝中抬起头来，见他仍是埋着头，肩膀发着颤，眼眶又一阵发酸发涩，不由自主就问了一句，“伯贤，你恨吗？”
“不恨。”
“原谅吗？”
“不原谅。”
“为什么？”
“不恨。”
Love never fails.
爱是永不止息。

你对他……真的是爱吗？
张艺兴曾问过朴灿烈这样的问题。
“灿烈，我比你大上一些，也算是比你多吃了些盐，多过了几个弯绕。你喜我也好厌我也罢，总归我不求你尊我敬我。只是有些事情，我的确要比你看得透彻。”彼时，张艺兴温和着眉眼，些许无奈，却是少见的咄咄逼人姿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与亦凡这许多年的兄弟情分我自然也是清楚的。你爱重亦凡如父兄，亦凡对你同样也是千般喜欢万般疼爱。——这样的情感亦凡从未多过旁的心思，只当你是同世勋一般对待，是他的亲弟弟。那么灿烈，你是否也该好好地想一想，你对亦凡，究竟是情爱，还是依赖。”
“我……”彼时，年少懵懂的朴灿烈尚将张艺兴当作自己的假想情敌，处处针对。望向那双平静无波却晦隐了许多深邃的眉眼时，第一次有了关于真切情感小心翼翼的犹豫。
你爱他吗。
一句话，时光飞旋，转身不过十年光景。
此时，当张艺兴再度提起那人与他种种之间，那双布满了黯涩憔悴的双眼却无比坚定决然。
“我爱他。”他如是说。
我朴灿烈，爱他边伯贤。
无人逼我无人迫我。只是……只是……
只是，我早该承认的。我早该承认的。
“醒过来……好不好……”他有些颤抖，低沉沙哑的嗓音在空荡着死静的房间里孤影伶仃。小心翼翼地握住那人的手，却几乎在有了真切触感的一瞬泪如雨下。——那样一双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手，曾经属于朴灿烈的边伯贤的手，仿佛随着那人单薄孱弱的气息一并被病痛夺去了生机，枯瘦如曝槁。
“伯贤，求你……醒过来……醒过来吧……”他伏在床边泣不成声，连握紧那人指尖的力气似乎都被无尽的冰冷抽干，流与了满面的泪，“求你……求你……醒过来……求你看看我……求你……”
欠你的累累伤痕。欠你的心甘情愿。欠你的折磨煎熬。欠你的挣扎苦痛。
自此种种，我朴灿烈，定然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你。
我已知错，我愿悔改。只求你，醒过来。只求你，别走。
不要……不要……
不要，连悔改偿还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要……连重新爱你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要……我疼……我不给……不能……不能给……”
那人原本平稳的气息突然急促起来，不断辗转不停梦呓，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挥动，自顾颤栗间竟是泪汗满面，混杂着落下额际，再无踪影。却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肯醒来，抽泣着话不成句，“不可以……不要……求求你不要……我疼……我不给……不可以……给世勋……不可以……不给……求求你了……灿烈……”
“求你不要……不要打我了……灿烈……不要……疼……我疼……”边伯贤睡梦中的挣扎愈发强烈，整个身子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抖动着。朴灿烈又惊又怕，慌忙起身想要安抚，那人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觉一股腥甜哽在喉间，微微抬了一抬头，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洒在雪白的床单上。明艳，刺目。
一如当日，世勋生生痛倒在他怀里，处处尽是令人崩溃到窒息的血红颜色。
朴灿烈怔住，双眼不可置信般瞪大，倒退几步，猛然瘫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是终于丢弃了所有故作坚强的放肆痛哭，溃败得不成样子。
“……伯贤……我的伯贤……对不起……对不起……”
——灿烈，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从前的许多时候，边伯贤都会对朴灿烈这样说。
“为什么？”朴灿烈这样问。
“因为这不能怪你啊。”边伯贤却笑，“灿烈，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他总是这样说。
——可是，明明就都是我的错啊。自始至终，最该抱歉的，最该承受苦痛的人，明明就是我啊。
伯贤，我的伯贤，你总是那样爱着我，那样毫无保留地爱着自私而懦弱的我。
掌管时光的神啊，求你走得慢一些吧，求你……为了我的伯贤，再多停留一下吧。
请让我……请让我……
请让我告诉他，我爱他。我很爱他。
我不能没有他。
求你……求你……
求你不要……不要……
求你不要带走他。
“……灿……灿烈……”他颠簸着有了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子正紧紧地贴着某个人的胸膛，周遭是他滚烫的体温，耳边是他清晰急促的心跳，眼前，是那双早已镌刻在自己心中许久许久的明朗眉眼。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就像是在做梦。
“……灿烈……是你……是你吗？……是你吗。”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似乎想要仔细确认自己那不切实际的臆想，“是……灿烈吗……”嗓音极其微弱却无比恳切，“是……是……我的灿烈吧……是的吧……”
朴灿烈不说话，只是抱着他。——他竟已经这样瘦，身上凸出的骨节硌得他无比疼痛。
“……是……是……灿烈吗……是你吗……”他的气息愈发微弱，却依旧如此急切地确认着。
“……是我。你乖，不要……不要说话了。”朴灿烈的眼眶狠狠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抱着他，脚步不停。
“那……灿烈……灿烈是来带伯贤走的吗……是来……是来带伯贤走的吧……”边伯贤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子是被打着横腾空抱起。他现在，是在朴灿烈的怀抱里。
“那么，就带我走吧……不要让我一个人……一个人这样痛苦地活着……”
“不许你……乱说话。”朴灿烈不敢低下头看他哪怕一眼，面无表情，眼泪却不停滚落。只是抱着他，抱着他这样走着，似乎要与他一同走完一生的长度。
你会活下去。你会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让我用我的余生，好好爱你。
活下去，求你。
“……我知道了。”他的眼底有了灰蒙的雾色，却突然笑了，“我知道了……是梦……是梦。”
是梦。一定是梦。
不然你怎么肯……你怎么肯……
你怎么肯来看我。你怎么肯这样紧地抱着我。
“伯贤……”极力将哽咽压在喉间，朴灿烈艰涩着开口，“你不是……”
“嘘。灿烈……不要说话。”他却笑得愈发灿烂，那是十分安心十分释然的笑意，“……再多抱我一下吧，一下就好……再抱抱我吧，灿烈……”
“虽然我知道……是梦……”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你才肯这样抱着我。
大抵也只有在梦里，我才敢这样抱着你。
……是梦吗？我想是的吧。
我想……一定是的吧。
“灿……灿烈……”他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毫无血色，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仿佛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力，声音细弱异常，却带着悲戚到了极致的依恋和哀求，“灿烈啊……灿烈……”
他是那样，那样无助而哀戚地唤着他的名字。
“灿烈……灿烈……陪我到最后……好不好……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再陪我一下吧……再抱我一下吧……一下就好……灿烈……我的灿烈啊……”
他说，灿烈，我要走了。
他说，灿烈，你再抱抱我吧。
他说，灿烈，求你。
他说，灿烈，我的灿烈啊。
“我不会……让你走……”朴灿烈的脚步生生顿住，终是半俯下身子，带着颤抖地，无尽爱怜地，轻吻上那人早已被汗湿的额发，闭了眼，泪却如泉涌，“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边伯贤，你要走，我不许。
一直都是这样自私又霸道的朴灿烈，一直都是这样被你所深爱着的朴灿烈，不许你走。
再也不许。永远不许。
一生一世。

Chapter 13 何苦
一切卑劣的弱点，在恋爱中都成为无足轻重，而变成美满和庄严。爱情是不用眼睛，而是用心灵看着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光有翅膀不生眼睛表示出鲁莽的急躁，爱神据说是一个小孩儿，因为在选择方面他常会弄错。正如顽皮的孩子惯爱发假誓一样，司爱情的小孩也到处赌着口不应心的咒。
——题记
其实边伯贤一直都是个贪安的人。
贪安。倒也不是说他怠惰，只是有些时候，比起那些花费了大半心力尚且撩拨不清的云雾，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本就寄予了期望的明晰的相信。——或者说，是朴灿烈希望他相信的相信。
哪怕是那些口不应心的誓，那些刻意隐瞒的谎。只要是出自朴灿烈之口，边伯贤便能放下自己所有的多思敏感，义无反顾地相信，毫无保留地交付。
心有所觉，无动于衷。
左不过他的安稳从来都是朴灿烈给的。
边伯贤的确贪安，却只贪朴灿烈的安。
“你说，我便信。”
“……信？信什么？什么信？”
“是相信。灿烈，我相信你。”
“……好。伯贤，我不骗你。”
我相信你。我不骗你。
我以为大抵我们，都只能选择过活爱或更爱的光景，而早已经没有了扮傻作痴的余地。
不过可惜，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边伯贤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满眼尽是黑沉黏稠的夜色，仿佛要把人生生吸搅进去，与那片似乎拼了命极目也望不到尽头的晦暗汇融成一体。
实在可怕。
边伯贤使劲闭了闭眼睛，条件反射似的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待眼前豁朗清明时，却不由有了长久的怔愣。
——还是那样一片明晃晃着瘆人心腑的白。大大小小的监测仪器排满了整面墙壁，金属机械运行发出冰冷尖锐的声响像是要把他几年以来一直紧绷着那根弦毫不留情地扯断，教他头痛欲裂，几乎又快要昏死过去。
他想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这个地方的经历过往。
原来，又是被抓了回来啊。
到底还是……逃不掉吗。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边伯贤看着自己身上的浅蓝色病服，衣领半敞，胸口处被监测联线紧紧吸附的刺痛似乎在提醒着他，他曾有过怎样一段狼狈不堪的岁月。
于是，唯有苦笑。
“伯贤……你醒了……”
恍惚间，那人却已经踏进病房走到他床前，他寻着声音转头，愣愣地望过去，瞳孔却猛然放大，充满了不可置信。
仿佛又是虚幻无望的梦境，甚至不必触碰便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粉碎他心中仅存的念想，将所有生路统统断绝，毫无余地。
“……伯贤。”他轻声地唤，是压抑了许多苦涩在喉间的暗哑，“是我。”
他却不说话，依旧只是痴痴地望着他，许久许久痴痴地望，方才轻轻开口，“我这是已经……死掉了吧。”
“不然的话，灿烈是不会让我像这样能好好看一看他的。……他不会的。”
朴灿烈怔住，终于再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哽咽着泣不成声。
“伯贤呐……”
“灿烈啊，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他的脸上竟是又浮现了安详与释然，“死掉了……也好。”
“至少我再也不用那样痛苦地活着了。”
“再也不用……时时刻刻都那么痛苦地想着你了。”
“……伯贤。”朴灿烈却坐在了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对待珍宝般，轻轻抬手揩去他眼角的泪，再不加任何掩饰地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强烈而深刻，“以后，你再也不用那样痛苦地活着。再也不用那样痛苦地想着我。”
“边伯贤，你没有死。你不会死，你会好好地活，我会好好地爱你。”
“我……没有死吗。”他垂着眼眸，神情又有些恍惚，却用尽了气力，无比抗拒防备地推开他，目光是要折煞人的悲戚荒凉。
“那你，还要我给你什么。”
“还要……从我身上拿走些什么吗。”
“……我没有。伯贤，我……”
朴灿烈的眼底写满深沉苦涩，无措地开口，却被仿佛要揉碎了肺腑的疼痛阻塞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可是，我真的已经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他的嗓音里竟带上了哭腔，几乎是在哀求，“灿烈，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我真的……真的已经不能给你什么了……真的啊……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能给你了……”
从前我把一切都给了你，那么我现在求你，放过这个残缺不全只是苟延残喘着度日的我。
灿烈啊，放过我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是怎样拼了命地，拼了命地不想让你看到如此狼狈的我。
所以，放过我吧。
我很害怕啊，灿烈。
“伯贤……”他红着眼眶，试图再一次拥抱他。
“你……滚开！”他却突然疯了一般，神情惶恐悲哀，用力拉扯着身下的床单，一扬手，将身前所能碰触到的物件儿统统掀翻，打落在地，无比尖锐刺耳的声响霎时充斥了整个病房。
“滚开！你……滚啊！”
朴灿烈，滚开，你滚开。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却又最不得不对你说出的话。
“你……滚啊……”
他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狠狠嵌进皮肉，眼底那些琉璃崩碎般的光一寸寸流逝，蕴藏着巨大的伤痛，不断翻涌的眼泪凝汇成了荒凉的洪流，顺着瘦削的脸庞淌下来，是浓郁到彻骨切肤般的哀恸绝望。
“伯……伯贤……”
他的双手僵直在半空，无论如何再不敢碰他，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噎在胸口凝成了淤血。他看着他，是快被疼痛撕扯开了一整个身体的难以忍受，四肢冰冷僵硬得好像掉进了无尽无底的深海，压抑着窒息。
“……灿烈！”张艺兴突然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神情焦急迫切，“快！抱住他！”
朴灿烈猛然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灰白着脸色，半睁着眼，勉强支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分明是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的脆弱恍惚。
“我……咳咳……咳……”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认了输似的倒在朴灿烈的臂弯里，在他怀中不住地颤抖，眉头紧皱，疼痛得难以抑制的模样，像是有把锋利的刀子插在喉咙里，撕心裂肺地咳着。
朴灿烈抱着他不敢再动，那人的身体却猛地起伏，一大口鲜血终于随着迭声的咳嗽喷涌而出，溅得朴灿烈近在咫尺的手上脸上，全是那潮湿又鲜艳的黏腻。
朴灿烈只来得及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身上已经一丝鲜活的气息都没有了，血液倒流了似的，就连体温都被飞快地挥发，如坠冰窖，刺骨的冷。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抬出来！”
张艺兴几近破音地嘶吼，边指挥着早在病房外等候多时的护工就着担架把人事不省的边伯贤抬进了手术室。
“哥……哥……”
张艺兴匆匆戴上口罩转身要走时，朴灿烈瘫倒在地上，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衣角，眼里是强烈到令人心惊的悲哀疼痛，是那样恳切地哀求着。
“哥，让他活下去……一定要让他活下去，求你……我求你……”
张艺兴强忍住满心酸涩，咬咬牙，狠心抽出被朴灿烈紧攥着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进了手术室，满身决绝，却不由苦笑。
这是多荒唐的爱。
一个死了，另一个竟不能活。
多难。
多疼。

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朴灿烈整整一宿未曾合眼，十几个小时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门口，却只等来同样满眼疲惫憔悴的张艺兴这么一句话。
“灿烈，伯贤……怕是要挺不住了。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同生共死。不知怎的，朴灿烈在那么一瞬间如是想到。
他轻轻抱起病床上依旧意识模糊的边伯贤，微微颤抖着，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发，望着张艺兴扯出个凄然的笑，“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张艺兴摘了口罩，在朴灿烈身边坐下，掏出根烟夹在指间，并不点燃，眼里的光火却足够燎压下一片云雾缭绕，“加拿大那边的血库我联系过，存血是有的，只是伯贤血型特殊，存血量本就不多，大多都在那时给了世勋。”
“血量太少，就算全部用于伯贤的医治，也只够他撑过这个冬天。”
“……但其实这都不要紧，存血虽少却可以再募集，可伯贤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
“灿烈，对不起……哥救不了他。”张艺兴说完，终于红了眼眶，救治世勋时也从未有过的无力苦楚尽数压上心头，他将手中的香烟狠狠掷在地上，又狠狠地碾碎。
一贯冷静的张医生，却在此刻露出了罕见的痛苦神情，双手捂着脸，揪住自己的头发，一如当年爱人去世之时，再无力强撑的崩溃模样。
“灿烈……对不起……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救不了……”
这对历尽苦难的恋人，几经徘徊辗转，聚散离合，喜悲苦乐。却终究在生死面前被生生打散，永远无法得到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份圆满。
何其残忍。
“灿烈，你们大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全看伯贤自己。”
张艺兴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抹掉已经流淌进颈窝的眼泪，不愿，不得不，亲口宣判了他们能够相爱相守的最后期限。
“哥，我知道了。”
那人却是意料之外地异常平静，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双眼直直地望向窗外，忽而笑了，“哥，你快看呐。”
“天……亮了。”
“伯贤以前跟我说，日出的时候，就是一天与另一天的交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对吧……”俯下身子，他的脸颊贴紧他的，极尽爱怜温柔，“伯贤。”
“伯贤……伯贤……”
伯贤。伯贤。
他轻缓地，一声一声低低地唤。
恍若如此，就能把他的爱人重新唤回他的身边。
张艺兴于是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这对苦难恋人瑟缩在时光罅隙里最后的苟且偷安，会有谁，忍心打扰。会有谁，忍心破坏。又会有谁，可以拯救。
于是，纵然万劫不复，唯有相思入骨。
不过事实证明，朴灿烈的想法显然过于乐观，就连张艺兴都不得不下了断言说医不好救不了的人，要是真能来个狗血电影情节里奇迹般的起死回生，然后男主角和男主角重新过上了没羞没臊幸福快乐的小日子，那才叫见了鬼。
边伯贤还是没醒，整整三天。
昼与夜交替了三个轮回，他们却没有迎来新的开始。
朴灿烈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不吃不喝不敢合眼，硬生生撑过三天三夜，无数次拒绝了张艺兴要加派护工人手过来一同照看的提议，无论是贴身的还是不贴身的都由他自己来照拂。他不许旁人碰他。
朴灿烈几乎把他和边伯贤，隔绝了在这世界之外。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他为他擦洗时，面对着那人瘦骨嶙峋的身子，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泪流不止，抱着昏迷不醒的他，失声痛哭。是深刻入骨髓般强烈而清晰的痛楚。
这么几天熬下来，朴灿烈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提不起来，同样一副昏昏沉沉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鹿晗在伯贤被朴灿烈带回安和之后的不久，也重新回到医院，帮衬着张艺兴照顾吴世勋，偶尔来探视，却也只是红着眼眶骂，骂得自己都快要掉了眼泪。
“朴灿烈，***活该啊你……”
朴灿烈的确活该，可边伯贤是欠了谁的。如此这般，又是还了谁的。
只怕，无解。
好在老天爷心明眼亮，知晓边伯贤此人除了欠下一桩糟乱如麻的姻缘债外，并未作下其他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于是闹腾了朴灿烈几天也就作罢，终于在第五天的凌晨时分，教边伯贤醒了过来。
或许也是可怜他。可怜他，时日无多。
边伯贤睁开眼睛时依旧苍白着脸色，有些茫然地望着周遭一切，却在看到他的一瞬呼吸一滞，是连神情都僵硬了的无措不安。
“我……”
“你不是也做梦，更没有死。”朴灿烈却先他一步笑着开口，温和了眉眼，轻轻握住那人的手，“不要怕，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所以伯贤，不要怕。”他说。
“你……你要不要……先睡一下……”边伯贤小心翼翼地从他潮湿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十分之不自然。直到望见他黑沉沉的眼底，眉目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失神疲倦，就连脸庞也清瘦得更加棱角分明，似乎整个人都是如此黯淡了下去，不由生出许多酸涩，再不忍抗拒，“你……先去睡一会儿吧，我没关系的。”
“……呃，什么？”朴灿烈一愣，随即淡淡笑开，“好啊，我的确累了。”
说完不等边伯贤作出反应，竟是脱下衣履掀开了被子，轻轻躺在了他的身旁。
“那个，你……”他有些尴尬地轻咳几声。
“嘘，别说话。”朴灿烈的神情间有了些无赖的笑意 ，闭了眼，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让我抱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可是，你……”边伯贤还想再说些什么，身侧却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拥抱着他不肯有半点放松，将他冰冷的双手捂在胸口，温热，滚烫，教他无比心安。
灿烈，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丝毫不加掩饰与隔阂的亲密了。
“灿烈啊……”他轻轻唤他，眼里却噙满了泪，只是喃喃重复，“灿烈……灿烈……”
灿烈。
我的灿烈。
……谢谢你。

朴灿烈这一觉要说睡那可就睡得太实太沉了，他这几天实在太累，加上日思夜想恨不得搁在心尖儿上疼的爱人终于又真真切切地被自己搂在怀里紧握着手，睡眠质量肯定噌噌地往上涨，瞬间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不过另一头的边伯贤显然就没这么好过了，整整一宿断断续续的胸口闷痛和喉间几度压抑不住的腥涩折腾得他整个人都要虚脱过去。看看身边熟睡的朴灿烈，却只是咬紧了牙关硬生生挺住。明明疼得快要断了这口气儿，豆大的汗珠子顺着惨白的小脸儿往下淌，身上的衣裳汗湿得像是洗过，却就是不肯作出一点儿缓解疼痛的动作来，连吭都不肯吭一声，硬是死攥着身下的床单撑到了天亮。
他隐约知道自己已经是没救了，却没想到还是这么疼，疼得要不是他还能看得见身边的朴灿烈，几乎都有了立即一头撞死的冲动。
但纸还是包不住火的。就在天还没亮透，刚刚泛了些白的时候，朴灿烈突然就揉着眼睛坐起了身，连带着怀里的边伯贤也被抱着半坐了起来。
边伯贤想说话，胸腔里的那股子刺痛却愈发尖锐，疼得他连发出个音节似乎都是困难的，只能望着朴灿烈，勉勉强强扯出一个无比虚浮的微笑。
朴灿烈却并不看他，只轻轻扶抱着他重新躺下，拿过床头柜上准备多时的药片和温水照顾着他吞服，边伯贤当然乖乖配合，一杯温水下肚之后果然催化药效，疼痛得到了不小的消解。朴灿烈却又抱他起来，趴伏在自己膝头，边伯贤稍作反应，忽然就明白过来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却也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是闭上眼睛自顾疼着，不去管朴灿烈下一步的动作。
“啪——”
果然，留了九分落了一分的巴掌毫不客气地招呼上他只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的臀腿，不疼，就是动静挺大，把边伯贤给吓了一大跳。
“啪——”
同样雷声大雨点小的第二巴掌紧跟着落下去，拍得边伯贤整个人都是一颤，不由得红了脸。——疼倒是的确不疼的，只是这音量分贝未免过于……浮夸。
“那个……灿烈……”边伯贤恢复了些力气，试图挣扎着起身，却被朴灿烈动作轻柔地再次按趴在腿上，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狠发轻落的巴掌拍下去。
“啪啪啪啪啪——”
“灿烈……”边伯贤依旧是十分搞不清状况的茫然，甚至在挨打的时候还有心思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奈何被人牢牢钳制，只能小声嗫嚅，“灿……灿烈……”
“……疼不疼？”朴灿烈终于肯停手，语气复杂，有些气喘吁吁地问，“边伯贤，告诉我，你疼不疼。”
什么疼不疼？是刚才的巴掌？还是……
边伯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更懵，想了想，还是摇头，“不疼。”
“可是……我疼。“朴灿烈却哽咽，轻轻褪下他的衣裤，臀腿上青青紫紫的斑痕依旧清晰可见，他的体质本就孱弱，何况那样一顿狠厉皮带留下的印记，想必许久不能消散。
“伯贤，我疼。”他说。
他抬手，轻轻抚上那些伤痕，滚烫的泪滴在他虽未愈合却鲜少疼痛的伤口上，竟是将皮肉烧灼得比先前更难以忍受的痛楚。
“灿……灿烈……”边伯贤强忍住落泪的冲动，有许多话阻塞在嘴边，却只剩安慰轻声，“灿烈啊，我其实没有那么疼的……你不要哭，不要哭了……”
“伯贤，你恨我吗……”他的嗓音颤抖，“恨吧……”
“恨我吧……让我陪着你一起疼吧……”
“灿烈……灿烈啊，不是这样的……我不疼的……不疼啊……”
黄子韬在门外站了半天，也看了半天热闹，自他听到哭声慌慌忙忙从世勋的病房一刻不停地杀到这儿来开始，由始至终大多是这样一祯图景——朴灿烈难得形象全无呜呜地哭，边伯贤则顾不上自己衣衫尚且不整，奋力抬起头看着朴灿烈，边掉眼泪边给他擦眼泪，如此循环往复，末了最后一根弦终于被崩断，二人抱头痛哭，哭号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可谓惨不忍睹。
“咳咳，我说，你们两位……”黄子韬轻咳一声，飞快地用袖子抹掉眼角的泪水，摆出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轻松欢脱，“很抱歉打扰了你们夫妻……咳，不是……夫夫二人拍八点档狗血剧，但我还是想说一声，朴灿烈先生，请你出去，张医生该给小美人儿换药了。”
然后，同样目睹了泼狗血撒热泪全程的张艺兴托着药盘，从黄子韬身后走了出来，拿了毛巾帮着伯贤吸干满脸的泪和汗，还不忘指挥着黄子韬和朴灿烈——“你们俩，出去。”而后转身继续准备药酒药棉小镊子，无视边伯贤青红交错的奇异脸色，十分之淡定。
“小美人儿，那就等会儿见啦。”
黄子韬一挑眉，打了声轻快的口哨，冲着脸红得快要滴出血的“小美人儿”痞气地笑了笑，拉着朴灿烈到了走廊，转手带上了病房门。
“你怎么有空过来，皇都和公司那边儿都还顺利吗？”朴灿烈抹着眼角残泪，强压下心绪翻涌，看着他问，“都还好吧，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操！朴灿烈你丫个没良心的，就知道跟自个儿媳妇儿腻歪，腻歪完了就想着你自己公司那点儿破事儿，都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兄弟我的身心健康？”黄子韬二话没说抬脚就踹，笑骂，“***属白眼儿狼的啊你……看看都把你兄弟累成什么样儿了，黑眼圈儿都快跟咱们公司地下一楼那烧锅炉大爷的煤铲子一个色儿了！”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眼底，一脸生无可恋痛心疾首。
“没事儿，反正你本来就黑，有没有黑眼圈儿的也看不出来。再说了，你不总跟我吵着说你那是卧蚕吗……”朴灿烈灵活闪过那一脚虚踹，也笑，“就冲着你这股子贫劲儿，也知道你那伤该好得差不多了。”
“更何况你的身心健康什么时候轮得着**心？你那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媳妇儿还不天天人参鸡汤不离锅的给你炖补着。”
朴灿烈本是打趣的一句，说罢黄子韬的目光却黯了黯，随即又故作悲哀地长叹了一声，“我哪有那个福气让媳妇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啊。我现在，又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朴灿烈也不由怔了怔，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那暻秀他……”
“分都分了，人家还能赖在我这儿不走是怎么着。”额前碎发留得长了，有些挡眼睛，黄子韬抬手拨拉了几下，答得干脆利落，“昨儿下午刚联系着搬家公司把行李都搬完，至于人，早就走了。”
人早就走了，连点儿念想都没给我留下。
“行了，别说我了。”黄子韬一掌拍上朴灿烈肩头，依旧一副不大正经笑嘻嘻的模样，“你跟小美人儿和好了没啊？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亲亲是抱抱是举高高了啊？还是……”
“没有！”朴灿烈皱着眉，表情无比纠结而难以言喻，“黄子韬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少儿不宜的龌龊思想！”
“我少儿不宜？”黄子韬忿忿反问，白眼儿快翻到天上，“少儿不宜的是你好不好！我今儿难得有时间出来透口气儿，就想着能过来看看世勋，谁知道还没跟咱孩子说上几句话就听着你在楼下鬼哭狼嚎，把世勋都给吓着了还以为医院闹鬼了呢……”
“我那是……”朴灿烈于是语塞。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贫，你也别跟我贫了。”黄子韬却正了脸色，不错眼地看着他，很是严肃认真，“伯贤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救，该怎么救。”
“……救不了了。”朴灿烈仰头憋回眼泪，再度哽咽，苦涩着开口，“艺兴哥说，伯贤的身子已经禁不住二次化疗了，如果要强行医治只怕非但没有效用，反而会让伯贤的病情更加严重。那是在耗他的命。”
“……所以，不能救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都听伯贤的。”朴灿烈却还是微笑了，释然而心安，“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以前没能兑现的承诺，现在我要陪他一起完成。陪他……度过余生。”
“所以子韬，公司那边儿还是……你得帮我继续盯着。”
“朴灿烈，你如果不说那煞风景的后半句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不过现在……”黄子韬仍是笑，却不由红了眼眶，“不过现在我不考虑又他妈能怎样？就算你不跟我废这句话我不盯着谁还能盯着？朴灿烈，我一含着金汤匙长大万事不该愁的少爷，跟你混了几年，都他妈快混成你们家护院的了……我真是……”
“子韬，谢谢你。”朴灿烈轻轻开口，是真正对于兄弟间不必过多言说却无比深沉情义的感激，“谢谢你。”
“滚滚滚，你少跟我废话啊。”黄子韬少见地有些慌乱闪躲，尽力隐藏眼角一点水光，语气依旧是十分不客气的，“我告诉你啊朴灿烈，你有那跟我道谢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哄好小美人儿……个**别好容易把你媳妇儿病治好了人再让别人给抢跑了……到时候可别找我哭啊我告诉你……”
“是，我知道了。”朴灿烈看着发小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忽然就很想笑，却又很想哭。于是，终是将心头那股子暖蕴在眉眼间，望向那人，温和，明朗。
“……你别这么看着我笑，瘆得慌……”黄子韬不屑撇嘴，顺带着打了个寒噤，继而摆了摆手，“去去去，去跟你自个儿媳妇儿腻歪去，别在这儿烦我……小美人儿换完药了，还不赶紧进去卖个笑讨个喜？还在这儿硬杵着干嘛呢你……”
朴灿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张艺兴已经收拾着药棉酒精从病房里退了出来，却冲着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嗔怪，“伯贤估计是折腾着疼了一整宿，体力消耗太大，这会儿差不多要睡着了，你们轻一些。”
“我进去看看。”朴灿烈直接转过身去拧开了门把手，又回过头，“艺兴哥你去照顾世勋吧，也不用派护工过来，这儿有我就够了……世勋现在也没什么大碍，看也看了，子韬你一会儿就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灿烈你……”张艺兴试图制止，却又被黄子韬拉住了胳膊，眼神定然。
“算了，哥，就让他进去陪着吧，伯贤没有灿烈在身边儿应该也睡不安稳……别拦他了，拦不住的。”
朴灿烈推门进去的时候，边伯贤正倚着床头坐着，手撑着脸，努力把一双眼睛睁到最大限度，不让自己睡过去，整个人困得东倒西歪，听到动静见他进来却又端端正正坐好，乖得像个娃娃。
朴灿烈噗嗤一声笑出来，走到床前坐下，轻哄着把那人抱进怀里，又笑，“困了就睡啊，这是干嘛呢。”
“……等你，想多看看你。”他乖乖地窝在他怀里，神情却有了些委屈，“就是……想多看看你。”
现在不看，我怕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还能好好看一看你了。
灿烈，我的灿烈啊。
“……傻瓜。”朴灿烈心中狠狠一疼，终究没说出什么别的话，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伯贤啊，小傻瓜。”
“以后疼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灿烈，让我出院吧，好吗？”他抬起头看他，眼光澄澈得像是含了汪水，“让我出院吧。”
“……好。”他将他拥得更紧，“都听你的。”
他说，伯贤，我们去看海吧。看过海，再去海上看日出吧。
他说，伯贤，我们再过一个生日好不好。再过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纪念日。
他说，伯贤，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他说，我们，回家吧。
——————
注：本章章首题记引自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Chapter 14 若离
生命中令人悲伤的一件事是你遇到了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但却最终发现你们有缘无份，因此，你不得不放手。
——题记
“已经决定了吗？”张艺兴的手指飞快地划过面前的纸张，若有所思，笑意却依旧温和，“就这样让伯贤出院了吗。”
“是，决定了。”朴灿烈低下头，声线放得有些深沉，“伯贤一直都想去旅行，不过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不大行得通。所以我想，不如先带他回蓝湾住一段时间，等他稍好一些，再做其他打算。”
“嗯，这样也好，那边的气候很适合疗养。”张艺兴抬起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亮，带了些惊喜，“灿烈，难道你要和伯贤……”
“嗯，我仔细想过了。”朴灿烈点点头，目光柔软得像是温水流过，“伯贤想要一个家，一个能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到温暖和依靠的地方。而这些，恰好也是我最想给也最能给他的。”
“所以啊，哥，你要准备红包了。”
“准备准备，哥一定给你们准备个大红包。”张艺兴站起身，眼里不由泛了水光，颤抖着轻叹，“不容易……你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哥真的……为你们高兴啊，灿烈。”
“哥你放心，喜糖肯定给你发最大包的。”朴灿烈笑着揽住张艺兴的肩，扬了扬语调掩饰过哽咽，“来，哥，想吃什么口味的糖就告诉我，别跟我客气。”
“呃，喜糖不是要伯贤来挑？”
“不是，我挑。不想让他为这种小事儿费心思。”
“……那随便吧，反正你的品味也就那样儿了。”
“哥你这是什么话嘛……”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终是相互揽拍着肩背大笑出声。
“不过，灿烈。”张艺兴却又正色道，将手中的整理好的几页纸张递给朴灿烈，“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好，我……知道了。”
如果说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话，那么我想，便只有与他相守的那段时日了罢。
“在想什么。”
“啊……也没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边伯贤接过水杯，礼貌地向空中小姐道了声谢，捧了温水在手中，那温度一直暖到了心底，“灿烈啊，这都是真的对吧？你也是真的，对吧？”
“不然呢，难道我是泡沫变的？”朴灿烈望着那人无比真挚的神情，笑得温柔宠溺，“一旦过了十二点，我就消失了是吗。”
那人却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却皱眉，“不对诶，灿烈。”
“哪里不对？”
“会变泡沫的是人鱼公主，十二点会消失在王子面前的是灰姑娘。这……不是同一个故事啊。”
“……”
“你呀，真是……”朴灿烈轻轻摇头，些许无奈，往上带了带盖在那人身上的毛毯，把他揽得更紧，“乖，睡一会儿吧，等你醒了咱们就到了。”
“嗯，好。”他往他怀里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下，闭了眼，很安心。
朴灿烈看着熟睡的他，转了视线到窗外望向缭绕的云层，目光晦涩复杂。
“这是伯贤的器官捐献意向书，他已经和红十字会联系好，等他去世，就把角膜捐献出去。”
“因为还需要家属的同意，所以他拜托我以兄长的名义来签这个字。”
“伯贤不想让你知道，他不让我告诉你。”张艺兴定定看着他，神情肃然，“可是灿烈，我还是觉得由你来签是比我更合适的。”
“因为你，将会是他的合法伴侣。”
“他说，他想把他的眼睛留下，让拥有这双眼睛的人代替他和你一起看着这个世界，也代替他，陪着你。”
“他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能因为找不到他，就只是孤零零地望向别处。”
——灿烈啊，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他记得，他曾无数次这样对他说。
“傻瓜……”朴灿烈低下身子，轻轻吻上他的唇，眉眼温软得不像话，“傻瓜，其实你的眼睛……更漂亮呢。”
那双总是望向我的眼睛，真的更漂亮。
瑞士，圣莫里茨。
雪之天堂。
每逢气候适宜的时节，冰寒的霜雪被日光蒸腾升华，漂浮在半空中，和闪耀的阳光碰撞交融，产生奇妙的化学发应，空气便会似香槟气泡般闪闪发亮，于是当地人称其为“香槟气候”。
“真是难得啊，这样的好天气。”
朴灿烈三两步走到那人身边，见他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望着人群来往，戴着棉帽手套，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摩卡捧到他手里，不由笑了，“等急了吧，店里排队的人还真是不少……尝尝看，我特意多调和了些牛奶在里头，你肯定爱喝。”
边伯贤低下头就着杯沿轻呷一口，水漉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弦月，笑眯眯地望着朴灿烈，“好喝。”
“那就好。”朴灿烈也笑，轻轻抱住他，绕了半个身子遮挡在他面前，他的脸上开始浮现起不解的神色时，他却握住他的手，慢慢贴近，忽然扬起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吻掉沾在他嘴角的奶油泡沫，眯了眯眼，带着偷袭成功的得意与满足。
“嗯，很甜。”
他不出预料地红了脸，“灿烈，你……”
“我什么？都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还要害羞吗？”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看诶……”
“看怎么了，让他们看个够，我们是爱人，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朴灿烈大大方方地坐在长椅上抱着他，坦然地迎上过往行人和善多过异样的目光，满眼热恋中的甜蜜幸福，丝毫不加遮掩。
其实这倒是边伯贤多虑了，这个国度的风气是同景观一般热情而浪漫，虽不及普罗旺斯街道上随处可见爱侣热吻的奔放，同性情侣却也是并不受排斥的，至少在公众眼里是会得到和异性情侣一样的平和对待。甚至，这个国家已经在几年前通过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法案。
“今天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好不容易能带你出来走走，不然整日待在酒店可要闷坏人了……”
“……伯贤，其实在这个地方我们也是可以注册结婚的。”朴灿烈看似不着痕迹实则生硬十分地把话题从天气莫名扯到了婚姻上，转过头望向身侧的他，认真重复，“伯贤，我们是可以结婚的。”
“嗯……嗯？！”边伯贤本来昏昏欲睡着，思绪也不大清晰，闻言却倏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灿烈，你……你说什么？”
“我说，边伯贤。”他深吸一口气，忽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一对显然是特意定制过款项样式的情侣戒指，烙刻着漂亮的花体字母纹理，被他捧在掌心，闪耀在日光下。珍贵如斯。
他单膝下跪，无比郑重地唤着他的名字，“边伯贤，我们结婚吧。”
边伯贤怔住，望着眼前眉眼温和如初的少年，突然就发觉了，原来他们花费了许多年的时间，兜兜转转，走走停停，都只是为了在此刻勾勒出这个名为幸福的轮廓。
于是他笑，眼中却有了泪，颤抖着伸出手拥住他。一如当年，他对他说，“边伯贤，我们交往吧。”
边伯贤，我们交往吧。
边伯贤，我们结婚吧。
短短两句话，整整十六个字，却足够套牢了他的一生。
那两枚无比精巧的戒指，就那样缠绕在他们的指间，心间，是证明他和他真真切切相爱过的烙印，倾其一生，永不能被时光淡去。
ChanBaek。
我们。

两天之后，朴灿烈带着边伯贤和各类证件手续以及大使馆的特批申请到当地政府注册结婚。
会事大厅里人头攒动，挑在今天结婚的情侣并不在少数，等待的人群排了很长的队，看来是个不错的日子。
“在这儿等我，乖乖的别乱跑。”朴灿烈寻了个清静的角落安置伯贤坐好，把厚厚的一叠证件整理到牛皮纸袋里，又仔细地嘱咐了几句，才放心地站起身排到了队伍的末尾，不时回过头来向他挥手，“再等等，就快到咱们了，你乖乖等着不许乱跑。”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伯贤笑着点头。
“那是你的爱人吗？”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法语发音十分纯正，“真是帅气又体贴。”
边伯贤顺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位面相温和的男子，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深邃漂亮，看着他，笑得很和善。
他同那名男子轻轻颔首，报以礼貌的微笑，同样用法语回应，“谢谢。”
“真是般配的一对……”那男子喃喃道，“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我想我现在也已经和我的爱人结婚了吧……”
原来也是位伤心人。
边伯贤转过头去，作出了认真聆听的姿态。
或许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人拥有着大同小异的幸福，不幸的人拥有着大异小同的不幸。而在边伯贤眼里，那些不幸之人微末的相同之处，只在于，失去。各种形式的失去。
这个陌生人当然也是不能免俗的，他的故事无非是诸多失去中的一种——痛失所爱。
可这对于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来说，又是何其残忍，何其不公。
“对不起先生，打扰您这么久，我只是……”那男子抬手抹掉回忆爱人时流下的泪，“只是情到深处……抱歉。”
“没关系。”边伯贤温和地笑笑，心中却五味杂陈。
其实，他也是一个不幸之人。
并不会经历痛失所爱的伤心欲绝，而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所爱之人，痛失所爱。
“打扰了先生。”男子站起身，向边伯贤欠了欠身，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先生。耽误了您这许多的时间，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这是我的名片，我看您不像本地人，以后您在这里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没关系，谢谢你了。”边伯贤也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名片，向他微微鞠躬，简单的告别过后，目送着他走远。
“那个人是谁啊……对你说了什么？”朴灿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额上冒着细细的汗，却笑，“走吧，我的边先生，除了你，其他都办妥了。”
“嗯……”边伯贤红了脸，眼眶却也是红的，“好，我们走吧。”
“伯贤，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人欺负你了！”朴灿烈疑惑着开口，随即眼中竟有了怒。
边伯贤连忙解释，“没有啦，人家是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太闷了，好心来找我聊天解闷的。”
“……那你以后也不许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哦。”
边伯贤低下头，任由他牵起他的手穿过人群，一起到达最终的彼岸。
只属于他们的彼岸。
出乎边伯贤意料地，办理结婚手续的虽然还是本地的男女夫妻居多，但这里的工作人员似乎也已经见惯了像他们这样生着异国面孔的同性情侣，不但不排斥，态度反而更加温和，教边伯贤舒缓了不少紧张感。因此，一套看似繁琐的程序办下来，倒也还算是顺利。
只是快结束时，为他们的结婚证明添上最后一个印章的工作人员，一位银发银须的慈祥老人，在盖章之前，他笑着问他们，是否自愿结为终生伴侣，相守相偕，不离不弃。
“我愿意。”他轻轻开口，握着他的手几乎发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无端地，想要流泪。
“我愿意。”他声音颤抖，哽咽着快要说不出话。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久到都要忘记了，他曾与他跨越了时间，相爱过一生的长度。
何其珍贵。
拿到婚书之后的边伯贤显然有些失控，回去的路上未发一语，却一直看着手里书写着工整漂亮拉丁字母的纸张挪不开眼，只是呵呵地傻笑着，笑得合不拢嘴。
“这位先生，请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合法爱人是谁吗？”红灯亮起，朴灿烈缓缓停了车，转头望向副驾驶位置上坐在他身侧却自始至终不曾多看过他一眼的边伯贤，笑着打趣。
边伯贤仍是不看他，仍是笑，笑得合不拢嘴。
“这位先生，请问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住在哪里吗？”
边伯贤依旧不看他，依旧笑，笑得合不拢嘴。
“……这位先生，请问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
边伯贤继续不看他，继续笑，继续……合不拢嘴。
“……”
这下倒好，结个婚还把媳妇儿给结傻了。
朴灿烈十分沮丧。
一路无话，快到家时朴灿烈把车泊在别墅附近的空地上，下车走到另一侧为边伯贤打开车门，那人却几乎是扑上来，让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你好啊，我的边先生。”他伏在他耳边，语调温软。
“请多指教，我的朴先生。”他是微笑了，将他拥得更紧。
那张婚书的左下角，他和他的名字，终于拥有了一生一世无法斩断的紧密连结。
——持证人：Park ChanYeol&Byun BaekHyun。
“实在抱歉啊伯贤，因为世勋现在还不大能见风，出不了远门，所以我们大概也去不了了……真是对不起，伯贤，本来说好了要去喝喜酒的。”
傍晚的时候，边伯贤接到了来自张艺兴的视讯通话。他点开视频，却看到四张大大的笑脸，占满了整个屏幕。
“艺兴哥，鹿哥，世勋，子韬，你们都在啊……”边伯贤惊喜地叫起来，“真好。”
“没关系的，艺兴哥，不用觉得抱歉。”他对他们笑，“只要能看到你们就好了。”
彼端四人又热闹了一阵，大多是祝福着新婚快乐，或是玩笑着抱怨朴灿烈的品味真是无可拯救，寄过来的喜糖味道好诡异云云。
没有人敢提起，时间。
“伯贤，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国？国外不方便，总得在国内办一场正儿八经的婚礼吧。”鹿晗挤到最前面，很是严肃认真地看着他，“现在的确是不能轻易折腾，但等你身子好一些，这婚礼是一定要办的。有些礼节可省，却不可废。”
“年后吧。”边伯贤想了想，笑着答道，“灿烈说等年后再回去，总得让我们先把蜜月度完。”
“也好，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
“哎呦这可真不愧是得到了爱情滋润的人呐，小美人儿，你真是越来越美了。”黄子韬抢过鹿晗的话茬儿，隔着无线电波打了个飞眼儿过去，依旧是那么不正不经不上纲不上线，痞里痞气着调笑的模样，却教边伯贤感觉很是亲切。
“黄子韬我给你三秒钟你赶紧***边儿！”
“我就不滚就不滚就不滚有本事你咬我啊！”
这一回边伯贤看得真切，此二人无论是言语远攻还是肢体近搏，皆是无比的淋漓酣畅，将打赢第一友谊算个屁的竞技精神发扬到了极致。
“别理他们俩，这俩人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张艺兴稍微调节了亮度，教伯贤盯着屏幕不至刺眼，又看了看旁边心急着拉架也顾不上要找嫂子的世勋，眉梢眼底都是笑意，“对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灿烈。”
“哦，他啊。”伯贤半躺在沙发上，懒懒地翻了个身，“他在厨房做晚饭啊。”
“诶？我哥什么时候会做饭了！嫂子你可一定要确认好到底能不能吃啊！”世勋劝架无果，但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于是惊叫着凑上来，却在清晰看到伯贤的瞬间涌出了眼泪，哽咽，“……嫂子，你瘦了好多。”
“没事的，世勋。嫂子没事的……”边伯贤心中一沉，连忙安慰。
“你嫂子要是瘦了那也是你哥厨艺太差把你嫂子给饿瘦的！”
见气氛不对，刚才还打得难舍难分与幼儿园的小朋友相互抢了糖果过后举动无异的鹿黄二人自然是不能再闹腾，不动声色地遮掩着情绪，打起了圆场。
“伯贤你就实话告诉我朴灿烈是不是天天研究黑暗料理还非逼着你吃光吃光之后还非逼着你说好吃！”鹿晗撸袖子拍桌子，咬牙切齿，“要是的话我一定揍得他六亲不认七窍流血！”
“鹿晗我觉得咱们俩至少在这一点上可以达成共识。”黄子韬摸着下巴作若有所思状，眼神很是同情，“小美人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其实朴灿烈那家伙无论做什么菜都是黑暗料理。”
“就是就是啊嫂子到底是不是这样你不要担心说出口会遭到我那个法西斯老哥的报复要敢于反抗不要怕我们都是你强大的娘家人后盾！”世勋被张艺兴抱在怀里，握着小拳头作坚定状。
“谁说我只会做黑暗料理的。”朴灿烈端着盘刚出锅的清炒虾仁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四人的视线里，身上还系着鹿晗上回留下的粉红少女系小碎花围裙，场面一度十分滑稽，“我还会做地狱料理，你们有谁想尝尝？”
边伯贤在一旁努力憋笑，另一畔的四人却顿时惊悚了，表情变化堪称多姿多彩。
“哥……哥你来了啊……哥你的围裙真好看……呵呵……”世勋作为朴灿烈大义灭“亲”的首要对象，此刻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硬着头皮干笑几声，对话内容同样毫无营养。
“是啊对啊没错啊……灿烈你的围裙真的很好看诶……”其余三根墙头草随声附和。
“好看也不是给你们看的！”朴灿烈砰地把手里的瓷盘重重敦到茶几上，揽过一边憋笑憋到快要背气的边伯贤，恶狠狠地瞪着无良四人组，语气表情都很狰狞，“我说你们是不是已经闲到快要长草了啊！我好不容易跟伯贤结个婚过个二人世界你们还要大老远地扯根电线过来破坏……你看看你们这是在给我家伯贤灌输些什么扭曲的思想……”
“是你比较扭曲吧，哥。”世勋毫不客气地冲着他哥翻了个白眼儿，余下三人则狂点头表示赞同，“我们这是在监督你，告诉你啊，不许再欺负嫂子，否则我们就……”
“就什么？”朴灿烈很是嚣张地挑眉。
“就把你做的黑暗料理全部吃光免得你去祸害嫂子……”世勋的声音弱下去。
众人汗，三秒后，却是终于抛却了所有羁绊烦恼，大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行了行了，时候不早了，世勋也该歇下了。”
张艺兴悄悄蹭掉眼角的一点晶莹，却发觉身边三人也在做着相同的举动，于是依旧温和地笑，对他们说，你们要好好过。
一定一定要，好好地陪着他过完……余生。
“喂，朴灿烈，边伯贤，你们要幸福啊！”
通话的最后，鹿晗把双手贴近嘴角作小喇叭状，明明笑着，却红了眼眶，“一定要幸福啊！”
……幸福吗。
边伯贤抬起头，望向正无比温柔地注视着他的朴灿烈，心底的确是有一股甜暖的气息在缓缓流动，逐渐升腾。
我想，我会的。
一定会的。
——————
注：章首题记引自莎士比亚经典语录；且本章节中所有关于同性婚姻的过程及细节均来源于作者友人口述经历，非官方资料。剧情需要，还请各位切勿当真。

Chapter 15 归期
阳光温淡，岁月静好，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
——题记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人和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区别。边伯贤很认真地想。
从前与朴灿烈神离貌不合的四年确凿是只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撑起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可直到如今边伯贤方才发觉，在那段过往的时日里，一个人爱比两个人相爱，一个人守比两个人相守，究竟是有多难熬。
那些他曾经想也不敢多想的爱人之间的经常性浪漫和偶尔性惊喜……其实边伯贤并不奢求太多，现今的朴灿烈就是他眼中所有的浪漫和惊喜。
晨起时的拥抱和亲吻；
早餐时被他包裹在掌心温热的牛奶杯和焦酥的煎蛋，那样温柔地吻掉他嘴角的奶渍，看着他笑得一脸傻气的甜蜜；
打扫时他被他明令禁止触碰任何清洁工具，于是只得窝在沙发上看着他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忙上忙下，继而是他带着狡黠笑意的胡乱指挥，指挥着他清扫这里或清扫那里，直到把他们的家清扫得一尘不染；
午后伴着明媚温暖却并不刺眼的阳光并肩躺在窗前的摇椅上望着碧蓝成一线的天与海，一起看书或聊天，聊他们的从前，聊他们的未来，聊他们的朋友们，聊他们二人之间玄妙的情缘，从相识相知到相守相爱再到结婚，甚至，聊到他们将来会收养一个可爱的孩子，他说眼睛最好要像他，一定会是个很漂亮很灵气的乖娃娃；
准备晚餐时他日益娴熟且引以为豪的厨艺和他不定时偷袭进厨房的存心调皮，他穿着围裙不动声色地搅拌着碗里的奶油，忽而趁他不备猛然转过身去，蹭了他满脸的面粉，他不甘认输同样抓起面粉扬过去，对视一眼后他们看着彼此花猫似的脸尽情地大笑；
或在天气晴好时的外出散步，有时是安静的海边，有时是热闹喧嚣的街市，他眨巴着星星眼扯着他的衣角问他可不可以吃冰激凌，他牵起他的手只得无奈笑说可以可以不过只可以吃一小杯，顺便再选购些食材充实家里的冰箱和似乎永远喂不饱的某人；
时常还是会接到张艺兴的视讯通话，听世勋糯糯的软声撒娇，听张艺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温声叮嘱，看鹿晗和黄子韬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像是永远都吵不完的架，争论内容也永远幼稚没营养，却总能逗得伯贤欢笑不止，惹得朴灿烈连连白眼鄙视；
傍晚过后他被他擦干身子换上睡衣裹进绵软温暖的被子里，笑意盈盈地听他在浴室捏着嗓子变了调的玩笑，说着大爷再等等奴家一定洗白白摆好姿势任君调戏，直到笑闹得有些累了，才相拥睡去，一起等待着明日晨光的洗礼；
当然，还有那张被他每天翻看无数次同时也被他莫名吃醋无数次的结婚证明，是真正的爱不释手，视若珍宝。
从前他是一个人，现在他们是两个人。
所幸，所幸。
但他的身体也终于不可遏制地衰弱了下去。
他渐渐不能随意外出，稍稍见了风便会咳嗽不止，涨红着脸喘不过气，只要稍微用些力试图让自己顺过气来，便会从口鼻喷溅出一大股鲜血，根本无法轻易制止；
他的行动也逐渐变得缓慢，或是头脑思维跟不上肢体动作，常常只要一个转身就会忘记自己下一步应该去做什么；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身子越来越懒怠，越来越嗜睡，能吃下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甚至在夜里，他总是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睡，却只是蜷缩着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单，咬紧了牙关不肯吭声，一次又一次被痛晕过去，再一次又一次地被痛到醒来。
而每每这时，朴灿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他把他拥进怀里轻抚着他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着的背，试图帮助他减缓痛苦，拼命抑制住自己由心至眼的酸涩，绝不能让他发觉到他在掉眼泪。只是抱着他，陪着他睁眼到天明。
张艺兴嘱咐过边伯贤一定要按时却不能经常服用的药好像也失去了效用，不能再减轻他日益加剧的痛苦，只是最大限度地延缓病势。毕竟他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程度的化疗，只能依靠药物来维持。
好在天亮时痛苦终于消失，他黯淡着双眼，是已经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倒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呼吸微弱，似乎再不肯醒来。
“早安……”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他有些模糊地睁眼，见他正满眼心疼地望着他，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边用毛巾细细地拭着他额上的汗，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早安，灿烈。”他虚浮地笑笑，抬手挡了刺进眉眼已经并不十分强烈的日光。
“……嗯，早安。”他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笑得温柔自然，仿佛昨夜过得一如平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刚炖了玉米排骨汤，多放了些冰糖，要起来喝一点吗。”
“好啊。”他轻轻点头，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双手，俯下身子将他打横抱起，目光语气温柔至极——
“乖，我抱你。”
餐桌上整整齐齐地铺着前些天俩人一块儿去挑的素色格纹桌布，热腾腾饭菜正满溢着温暖的香气，碗筷早已摆好，还有边伯贤吵着一定要带回家来认为具有强烈罗曼蒂克氛围的一对中世纪复古烛台。——这会儿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那烛台于是被点燃，有明艳鲜亮的火苗徐徐跳动，是真正溢满了整间屋子的温馨暖意。
边伯贤倚靠在软椅上，望着那人在厨房忙碌不停的清晰剪影，眼中忽地就有了泪。
怎么办呢，灿烈。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了我，你……又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来，快尝尝。”他从厨房端出砂锅，盛好了汤捧在手里，用银匙舀起一点轻轻吹凉，喂到他嘴边，眼角弯起了隐隐期待的弧度，“尝尝看，好不好喝。”
他望着他笑，一口含住勺子在嘴里，咽下鲜甜的汤汁，满意地舔舔嘴唇，“好好喝。”
“那……再喝一点？”他端着汤碗，小心地试探着开口。
“嗯。”他弯起月牙儿似的眉眼，眸光晶亮，乖乖地被他抱坐在膝头，轻抿着汤匙喝下喂给他温热却并不烫口的汤汁，眼看着汤碗缓缓地见了底。
“好乖。”他放下瓷碗，将他拥在臂弯里，奖励似的想要在他的唇畔落下一吻。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匆忙挣脱开他的怀抱，踉跄着小跑进了浴室。
“哇——”
他紧追上去大力推开门，却见他半跪在地，双手死死地扒着水池，剧烈地呕吐着，左手捂按着抽搐疼痛的胃，继而瘫倒在地，面色苍白至极，嘴角残留了丝丝血迹。
朴灿烈几乎被刺痛了眼，登时心痛如绞，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意识模糊的他，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伯贤啊……”他唤。
“你……出去……”他费力地半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搡着他，嗓音凄厉悲哀，“灿烈你出去……快啊，快出去！出去！”
他却抱着他不肯放手，唇线紧抿面无表情，目光哀恸压抑，淌了满脸的泪。
“你……快出去！出去！”他猛地一抬身子倒向瓷质洗手台尖锐的棱角，他慌忙伸手去挡，用掌心作了他的垫背，肌肤生生被划开一道裂口，鲜血上涌。
“出……出去……你出去！”他依旧强烈无比地挣扎着，竟终是占了上风，他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半躺在浴室宽大的软椅上，凄然着神情，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腕，转过身离去。
“砰——”
他几乎是立刻从浴椅上爬起，抓着把手反锁住浴室的门，再次垂下了头去，胃里翻搅着针扎一般尖凛的痛楚，尽数涌至喉间，他大口大口地吐出那些刚刚吞下的汤汁，是混杂了刺目的红。
“咳咳……好疼……呜呜……灿烈，疼……”
门内，他泪流不止，抽搐似的抖动着身子，期望又绝望般扒扶着门框，呜咽出声。
“伯贤……我的伯贤……”
门外，他瘫跪在地，死咬着嘴唇压抑满心惊痛，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了门把手，却又触电般收回，狠狠一拳捶上心口，拼命捂着嘴抑制住哽咽，泪流满面。
分不清白昼黑夜，辨不出梦境现实，吃下什么几乎就原样吐出什么，疼痛得整夜无法入睡……其实他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可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的生命随愈发浅淡的时光流逝，还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能做。
而他除了尽量平静地等待死亡，拼了命地不把这份恐惧与痛苦分担给爱人，还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能做。
于是，纵然他们是如何真挚而热烈地相爱着，爱神却终究敌不过死神。
大抵，生逢绝路。

年底的时候，边伯贤开始计划一场旅行。一个人，七天。
却不出意料地，几乎是立刻遭到了朴灿烈毫无犹豫的反对。
“不行，绝对不行。”朴灿烈紧皱着眉头，给他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叹口气，终究和缓了目光，“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快到年下了，灿烈。”边伯贤从浴椅上站起身，绕到背后抱住他的腰背，“所以我想……回家去看一看，回家去……看一看爸妈。”
朴灿烈的身形一滞，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回抱着他，静默半晌，方才轻轻开口，“好，都听你的。”
“……嗯……其实这样也好……”
相比于朴灿烈心下难抑的焦灼，电话另一畔的鹿晗则显得平和许多，“这几年伯贤跟父母几乎是断了联系的，实属不孝……眼下这个时候让他回去看看也好。”
“可是……”朴灿烈依旧无比纠结，“当年我是怎么把伯贤从家里抱出来的鹿哥你不是不知道，他爸妈对我们一直是个什么态度鹿哥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们又刚偷了户口本办了结婚证明……以伯贤现在的身子骨，我怕他受不住啊……”
“灿烈，伯贤的父母不是傻子。”鹿晗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哽咽，“户口本这种东西，你觉得如果没有得到两位老人家的同意，我和子韬无论是明抢还是暗偷……哪一条能行得通呢。”
朴灿烈于是愣住，“鹿哥……”
“所以，灿烈。”鹿晗的嗓音温和下来，“让伯贤回家吧，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这世上没有斗得过孩子的父母，更没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
所以，让他回家吧。
当晚，朴灿烈望着那人沉静的睡颜一夜未眠，不待第二日天明，便已经订好了最近一班飞往国内的单人机票。
“伯贤这毛毯盖在身上又暖又软你这几天睡觉肯定能用得上，带着。”
“伯贤我今儿早上订的生鲜直运这会儿估计已经发在路上了，应该能跟你前后脚送到家门口，钱我付过了，你记得接收或者来不及的话知会一声二老让他们签收一下都行。”
“伯贤这些药你一定一定得按时吃，我都给你放在你那个中号行李箱的夹层里了啊。”
“伯贤贴身衣物得多带几件，一定要勤换防止细菌感染，我给你收在一个浅蓝色的透明无菌袋里了你一打开行李箱就能看见。”
“伯贤你换下来的衣服原样收着带回来就行，我洗，你不用动。”
“伯贤要不咱把你这件白色的毛衣也带着吧……嗯，是得带着，这件厚实保暖，国内肯定得比咱们这边儿冷，我早上看国内的天气预报还说前几天刚下完一场大雪呢。”
“伯贤你的洗漱用品我也给你整理到一个小盒子里带着了，旁的你用不惯，也省得二老费心思给你准备了。”
“伯贤还有你这个……”
边伯贤躺在床上，十分哭笑不得地看着朴灿烈自打清早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刻也不闲着，游魂一般在屋子里乱窜，吭吭嗤嗤地收拾包袱，从日用品到衣物到药物再到孝敬父母的各类礼品，满满当当地塞了三个大箱子。
“我说，灿烈啊……”边伯贤有些无奈，“我是回家探亲，不是要搬家……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啊？”
“不会不会一点都不会国内跟咱们这里气候不一样水土不一样万一你不适应感冒了发烧了吃不惯住不惯用不惯怎么办！”朴灿烈继续收拾，努力地把最后一件羽绒服塞进已经明显负重过度的行李箱里，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又皱起了眉，语气吞吐目光犹豫，“伯贤……要不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真的没关系的。”边伯贤却笑，“灿烈，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回去看一看父母长辈，尽一尽子孙孝道，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朴灿烈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眉眼温静柔润，“那咱们先去吃饭，等下我送你去机场。”
“嗯，好。”边伯贤仍是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朴灿烈托黄子韬订下航班的登机时间是在当地的下午三点，机场距蓝湾大抵是一个小时的车程，等俩人吃过午饭不过才十一点，边伯贤望向厨房里穿着围裙洗刷碗筷的朴灿烈，目光突然就变得晦深复杂，他说，喂，灿烈，我们去看海吧。
多年之后，朴灿烈却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天是异国炎炎夏季里难得的凉爽天气，即使是在晌午时分，日头也并不毒辣，就连拂面而过的海风都是清爽温和的。当真是外出的绝妙时机，大抵，天公作美，神明垂怜。
“真漂亮啊。”他和他并肩坐在绵软温暖的沙滩上，他偎在他的怀里，望着远处的海与天碧蓝成一线，不由有些慨叹，“可惜……”
“不许乱说话。”朴灿烈却抬手，用食指轻轻按了他的唇，笑了笑，眼里却含了水光，“没有可惜，只有以后。”
“以后吗……”他喃喃，目光又远远地落到了蔚蓝澄澈的海面上，“灿烈，以后我不在了的话，就把我……留在这片海里吧……”
“留在这片海里……陪着你……”
“不如这样吧，灿烈。”见他低头不语，他撑着沙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勉强扯出个笑来，伸出手指着远方的海上，“我从这里丢一个贝壳到海里，扔得越远，我能陪你的时间就会越久。”
“伯贤……”
不待他回答，边伯贤却已经动作迅速地从沙滩上捡拾起了贝壳，一扬手一用力转身就朝着远处那片海的方向远远地扔了过去。海风在这时突然变得很大，他被风掀起的衣角擦过他悲哀浓郁的脸，连带着那贝壳一起，被刮得很远很远，落到了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掉进海里时甚至连一个涟漪都没来得及激起。
“伯贤……”朴灿烈笑得有些苦涩，按照那人的说法他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可那贝壳实在落得太远，就像是活生生的希望，他都还没能看得清那希望的模样，却已经被汹涌的海浪瞬间没了顶，倾注尽了窒息般的绝望。
“灿烈，你看呐。”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子却被强烈的海风吹得摇摇欲坠，神情是凄然过的释然，“我扔得好远好远啊……”
灿烈，你看，我扔得好远好远。
那么这是不是就能够代表，我可以陪你好久好久。
“伯贤，求求你不要这样。”朴灿烈抱住他，肩背那条线自始至终紧绷僵硬，“不要这样……别离开我……”
“灿烈。”他伸出手臂回抱他，声线悲哀却平静，“等我不在了，就把我埋葬在这片海里吧。”
就把我埋葬在这片海里，让我能够看着你，让我能够陪着你，陪着你度过余生，陪着你白头到老。
去机场的路上二人各怀心事，一语未发，到达目的地后朴灿烈把边伯贤从车里抱出来，再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子，一手捏着边伯贤的机票签证，一手牵紧了边伯贤的手，和他并肩坐在待机长椅上，依旧没什么言语。直到空旷的机场大厅回荡起提醒登机的播报音响，边伯贤方才站起身，轻轻挣脱了朴灿烈潮湿暖热的掌心。
“灿烈，我要走了。”边伯贤从他手里接过机票行李，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目光深沉复杂，却并未掺杂过多不舍，语气也依然稀松平常，“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等我回来。”
“伯贤。”他却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深呼吸数次，那样无法割舍地贪恋着他的气息，“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怕你一旦走了，就不回来了。”他扳过他的身子面对着他，眼眶红得吓人，是毫不加掩饰地袒露了自己全部的哀恸脆弱，“伯贤，不要走，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他却笑得轻松，抬手帮他整理着衣领，“你好好在家等着我，我怎么……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其实我又怎么舍得，抛下你一个人。
只是，命数。
“真的？”他却不依不饶，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般敏感多疑又小心翼翼，“真的还回来吗？”
“回来回来，当然要回来。”他的语气又变得俏皮起来，“还没吃够你的地狱料理，怎么可能不回来。”
“伯贤……”
“灿烈啊，我真的要走了。”他却打断他的欲言又止，回过身望了望登机牌，似乎真的有些焦急，“马上就要起飞，我要是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嗯。”
他咬了咬牙，甩开他紧握的手走向了登机口，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灿烈啊……再见了……”
他坐在机舱里，远远地望向窗外缭绕的云层，闭了眼，泪却落了满面。
再见。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