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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野渡》by钟玉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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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首发独家全文发表于豆腐(www.doufu.la
简介:孤傲帝王攻×温柔哑巴受
  沈舟没能想到,即便是在失声后痛苦不堪的日子里,每每令他梦靥缠绕的,竟是六年前那个秋叶枯败的院落里,赵珩闭眼躺在藤椅上听他唱曲儿的记忆。他向来不动声色的将所有情绪隐藏好,这令赵珩总是无法准确摸探到他的心意,大为所怒下是施尽招数的折磨,无非只想得到沈舟一个在乎的眼神。
  “天下唱曲儿的小倌如此之多,怎么朕单单忘不了你的声音?”
  沈舟无声地笑着,赵珩的质问他永远都无法回答,无形中成为沈舟心底的秘密,死后随他入土,化作天地恸音,只不过赵珩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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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08-07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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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续弦
      入秋后的燕京较盛夏时节则显得清爽快活,布衫子再也不是黏稠在身上叫人焦躁,届时薄暮天黑,阵阵秋风袭来,顺袖口钻进身子,凉意打心底透来,将剩夏那股燥热彻底浇灭。
        太监吴德差宫人将皇上常穿的那件鹤氅送来后,本欲上前叮嘱几句“入秋天凉,保重龙体”之属的话,但瞧见赵珩盘坐于竹塌之上,一手撑额眯眼困起觉来。近日皇上因蜀地闹饥荒一事操劳过度,已是熬过几个日夜不曾歇息,原先今晚安排妥当应由妃子侍寝,却听闻教坊练就新曲,皇上是执意要前来赏玩。
        连日劳累必定是身心俱疲,眼下纵是再好听的乐曲入耳也不过云烟,下头倒是歌舞笙箫几时休,上头的心思全然不在上面,不知已同周公下完几盘棋。
        吴德也稍将身子倚在石柱上无精打采地听着,他一介粗鄙听不懂这些雅乐,可皇上在宫中是出了名的爱往教坊跑。据吴徳在其身旁多年观察,并非教坊舞曲令人皇上流连,也绝非垂涎哪位官妓美色,皇上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闻不问频繁初入教坊的缘故,怕只是想来此处睡个觉的。
        吴德自然不懂赵珩的这个喜好,不过每每皇上听曲儿入迷,总能从他脸上瞧见几分宽慰神色,是在白天任何时候都不曾出现的。
        就在吴德准备再度陷入对此事无休止的琢磨时,下头忽地一声“嘣”,好似什么物件绷断,再细瞧时,发觉是为首奏乐的宫女琴弦断裂。
        教坊今晚吹奏的是一大型乐曲篇章,所动用到的乐器不下数十件,本来一把琵琶出现故障混杂在如此多的声音里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这会儿子轮到这位宫女独奏,满场悄然无声就她一人在那儿低眉信手轻拢慢捻,没想到琴弦忽断,殿中央跳舞的姑娘们也一时停下,面面相顾竟是无言。
        吴德首先瞥向歇于塌上之人的脸色,观察到皇上的表情仍是先前那副熟睡模样,转头使眼色吩咐下头去换把琴来。
        短暂的戛然而止后,乐曲重新吹奏,姑娘们也手忙脚乱重新舞动起来。
        人群里走出一位下官,低头喏喏朝吴德解释,称那把琵琶暂时找不到新的来替,缘故是“此物乃前朝风流名士所传,其名为‘裂帛’,就其构造而言异于一般琵琶,更别提所发之声空灵疏远,非等闲可代而替之。”
        吴德不懂什么琵琶不可替代,但他懂赵珩发起脾气来是无人替代。
        “赶紧找人去修啊。”好不容易撑住面上惊恐之色,吴德连踢带踹将那位还欲解释何事的下官赶出去,这才顺了气继续佯观演奏。
        不多时,下官便携一人前来。隔着纱帘儿望不清那人长相,吴德不禁好奇伸长脖子张望。
      沈舟原本打算宽衣上床歇息去的,他所住之地偏僻,平日里不曾有任何人上门叨扰,更何况大半夜的敲门声不断,心下正琢磨是何人如此莽撞仓惶,开了门竟是教坊来的人,说是请他速速前去雅阁救急。
        “小舟,尔姑娘那把琵琶坏了,琴师这会子出了宫,就指望你去修呢。”
        半晌过去沈舟总算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尔姑娘”正是教坊内弹琴的那位官妓尔雅,至于那把传世琵琶裂帛,即便是小舟亲临现场观察,如何细看都觉得是有人动了手脚。
        “小舟,你看这琴弦还能续上否?”尔雅姑娘于一旁静观,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焦急,开口询问。
        正殿内丝弦管竹声声入耳不歇,小舟怀抱那把裂帛,将断弦处细细摩挲,这弦断之处很有讲究,照理说琴弦常于指间挑拨摩擦,时间一久自然会断,可所断之处也必定是手指头经常弹奏的部位,但这根缠弦却在弦轸处断裂,不像是弹断的,更像是被人所割下。裂帛这把琵琶不单是面板材料的选择出众,就连这四根琴弦的制作也独具匠心,是普通琴弦无法替代的。
        这说明切弦者想的很周到,就算是常人想要重新换上一根新弦,也是短时间内办不到的事。
        小舟抬眼示意尔雅不必慌张,从袖中掏出一叠金丝线,重新将断裂的弦接合,再用细丝线在断裂处一圈圈缠绕。
        接弦是个细活,单手中的金丝线就已细得人肉眼难以辩出,尔雅拿来一盏油灯替小舟照明,灯光下可略微观察到那根丝线闪射出的金光,在小舟手中飞速地环绕。
      吴德就想不通了,一把琵琶而已,怎地闹出半晌动静都没弄好,不禁踮起脚使劲朝殿内那角落看去。晚风破窗而入,掀起层层纱帘,虽距离相较甚远,那人也是跪在地上背对着,不过吴德还是看清尔雅姑娘身旁那位琴师的身形。
        吴徳狐疑,来者倒不是平日里经常在眼前晃悠的琴师,那一身粗制布衫子包裹瘦弱身姿,放在貌美动人的尔雅姑娘旁,显得尤为不合衬。
        不知是被人群中细碎的嘈杂惊醒,还是连日里劳累过度,赵珩觉得今晚新谱的曲子很不入耳,简直可以用“聒噪”二字形容,听了好半会还是觉得心中烦躁,加之头痛症复发,索性挥手将吴德叫来。
        赵珩很是耐心地挥下三次手,睁眼瞧见平日里温顺听话的吴德正津津有味地朝何处张望,那好奇的小眼神里充满对新奇事物的渴求,甚至带有点看八卦精神的窥探。以至于身边一干宫人都已发觉皇上已醒,吴德这个小傻瓜还自顾自乐此不疲的窥视着。
        殿内的音乐声陆续停止,舞池中央的姑娘们也停下动作,满屋子里的人纷纷随皇上意味深长的视线看去,而皇上的视线全部集中于吴德一人身上。
        “吴德,你到底在看什么?”赵珩的声音不温不火地传来,但见太监吴德那小身板“叮”一下定格住,心想完了。他微微将身子侧过去,露出方才将赵珩视野挡住的那方角落。
        那儿的沈舟还背对着赵珩在全神贯注地接弦,丝毫没能察觉上头的动静。
        直到满屋的人跪下,身旁的尔雅也整理仪态恭顺地喊了句“皇上”。沈舟终于将金丝线捻入接口处,重新转轴拨弦,三两清声过去,他转头看向走至跟前的赵珩。
        或许岁月真能抚平某些棱角伤疤,可有些记忆在不经意的回眸间就能涌上心头。
        沈舟轻手将那把裂帛放下,转身也学尔雅的样子跪下,低头时瞧见眼底一双青缎皂靴,靴子的滚边绣有烫金祥云图案,他心中已隐约明白,雅阁里前来听曲子的正是当朝皇帝。
        “你给朕抬头。”高堂之上的天子发声,那声音威严到不容反抗,可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感受出,这一声出口是满腔的悲愤。
        他在悲痛什么,又在愤怒什么,沈舟无法理解。
        只是抬头刹那,对上赵珩那双深邃的眼眸,沈舟还是多少还是察觉到赵珩微微发颤的身子。
        赵珩万万没能想到,自己派人四处安插眼线搜寻,甚至一度怀疑过沈舟已离开燕国,这几年每逢邻国使者前来,总要苦苦询问一番他的下落,得到的不过是同一个答案。可如今人就跪在自己身下,这些年他竟哪里都未曾去,留在了燕京,留在了他身旁,他迫切询问想要证明一件事。
        “说话,张嘴说话。”
        沈舟吃惊,跪在地上一时愣住。
        “说,给朕说!”
        赵珩的声音如雷震耳,话音里夹杂的情绪沈舟无从理解,他说再多,沈舟只有无言。
        好在身旁尔雅抢在沈舟面前开口,姑娘半个身子将他挡住,语调颤抖,几不成声。
        “皇上,他是个喑人,不会说话。”


      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08-07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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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窥舌
        沈舟那晚见到赵珩,想起许多过往旧事,脑海里零碎的片段浮现在眼前,也只是转瞬间的飞逝,他很快便将心神稳住,恁得面前之人如何将他一把从地上捞起,死死勒住胸前的衣领,他感受到来自脖颈间的压迫,以及面前这个男人周身散发的阴鸷。
          赵珩的心狠手辣,他沈舟可不是没领教过。
          纵尔雅先前已替沈舟辩解,赵珩仍旧像是不相信似的伸手欲将沈舟的嘴掰开。
          沈舟不从,在这个节骨眼上赌气不肯张嘴,他还想挣扎一下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哪怕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赵珩不过是想亲眼确认当年所发生的事情没从他沈舟的口中泄露出去。
          所有知道赵珩过去的人无一被他杀害,独留下目睹所有事情经过的沈舟一条贱命,代价便是割去他的舌头。
          “咯嘣”一声寒粟,下颚传来的剧痛令沈舟整个面部骤然变形,这才迫不得已张开了嘴巴。
          赵珩亲眼见到沈舟口中无一物后,缓缓松开手,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答案终于被亲眼证实,他板着脸这才稍有松缓,从口中发出一声嗤笑。
          都说唇亡齿寒,双唇没了牙齿遇冷便会战栗。那么如若舌头没了,感到寒冷的又是什么呢。
          沈舟一连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紧捂住脱臼的下巴,身子缩作一团不住地颤抖。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那是痛苦到极致身体作出的本能反应,因为无法发出悲鸣,继而低沉的呜咽成为唯一的发泄方式。
          赵珩分明瞧见沈舟漆黑眼眸里无尽的痛苦,那是沾满忧愁的痛苦,却不是他赵珩想要的愤怒。
          不应该的,沈舟本应恨赵珩的。
        吴德的脑袋瓜历经短暂的空白后“嗡嗡”作响,作为皇上贴身的近侍他所能做到的最迅速的处理,便是将一屋子看戏的观众赶出去。吴德不知道哪里来的心灵感应,皇上似乎找到了多年来的心结所在,那位托人四下苦苦找寻的小倌此刻正站在那儿接受他应有的惩罚,而皇帝在训斥或者惩罚某个罪犯时,是不能够被旁人瞧见的。天子一怒累及百万伏尸,在场的人若是真看到不该看的,他日必定是血流成河,是吴徳这个小太监所不能承受的。
          在将最后一位看客尔雅姑娘连拉带拽地清理出屋子后,吴德很是识相地将门扉轻掩,恭候在一旁静待结果。
          “吴公公,小舟他是无辜的,他不过是来帮我接弦,他不是个坏人,还请吴公公在皇上面前替小舟说上几句好话。公公,尔雅求您了!”
          吴德轻轻将尔雅那双拽住自己衣袖的手移开,摆出一个会意的眼神示意尔雅不必再说下去。
          “尔姑娘还请回吧,谨记此事万不可同他人讲起。皇上一向禀事圣明,他若真没做错什么,必定会相安无事的。”吴德其实想说的是此人既令皇上如此动怒,能活着爬出教坊已是万幸,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给他收尸了。
          “不过,此人什么来历?”肩负着传播宫廷秘辛的八卦精神,吴德还是多嘴了一句。
          尔雅失神,想起六年前小舟初来教坊的日子。那会子他较如今还要瘦下一圈,整个人都显得病恹恹很没精神,别人问起他的名字,他也不开口回答,只在那人掌心写下一个“舟”字,日子久了,小舟是个哑巴这件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便不再多问他的身世。好在小舟平日里手脚勤快,为人热忱,虽只做些打杂细碎之事,偶尔还能跟着琴师一道给乐器修补调音,常伫足门外听里头姑娘们排曲子,看得出来他很是喜爱听曲儿。
          那时尔雅不过是乐师座下弹琴的一个小角色,小舟得空便教她弹琵琶,谁料到日后她成为首部善才,得以在皇帝面前实展琴技。可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沈舟竟会与皇上牵扯上这等关系。
        殿内人群皆散去后,气氛一度降至冰点,入夜秋风寒凉,胜似以往每个煎熬日夜,沈舟又何曾想过,他同赵珩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沈舟将身子努力缩进角落,双手捂住下巴,不多久咳出口鲜血来,接着又是一口,血迹顺延至胸前衣衫,浸透一片腥黑。
          赵珩看见角落里那人狰狞的面庞,身子抖得如同萧瑟秋风中的枯叶,思绪没来由的一阵复杂。
          “沈舟。”赵珩尽量压抑住心中的情感,一字一句锥击在心上,“你不肯见我。”
          沈舟觉得很难受,揪心般的难受,他很想开口回答赵珩,哪怕只是念一句他的名字,也好过此刻什么都无法说出口的悲哀。当年到底是谁断了谁的活路,而今又被拿来质问,这人怎么固执成这番模样,明摆着的事实却惘若未闻。
          赵珩问再多,他沈舟也没办法回答他一个字的。
          偌大的冰冷殿内,唯有宫灯的焰光随风无声晃动。
          按理说当年参与其中的人都被赵珩一一斩杀,不该说的该说的一并被他掩埋进黄土,在登上王位后无人再是他的障碍,也无人在敢挡他称霸天下流芳千古的帝王路。可为何夜里梦靥时总能响起他清丽的声音?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成为唯一的慰藉,甚至一度出现过他还在身边的幻觉——枯藤老树下,是当年沈舟挽住赵珩的手,轻声哼唱着曲儿,“呼啸啸几个琅玕竹,草青青数枝瘦海棠……”
          一颦一笑皆是沉沦,无奈陷得太深变得纠缠不清。
          “真是可惜,当年秀坊那个会唱曲儿的小倌沈舟,如今再也唱不成了。”
          末了顿住,接着道,“你怕是对朕恨之入骨吧。”
          赵珩这一句,听得沈舟的身子忽的停止颤抖,抬头睁着血红的眼珠子看向赵珩,喉咙里不断冒出“咕噜咕噜”的音调。
          面前人威严到不可侵犯,还是沈舟熟悉的赵珩,只不过龙袍加身掩盖住所有的情绪,是悲是喜再也无法透露出来,赵珩注定是孑然一生无所依靠的,这让沈舟替他感到悲凉。
          沈舟想说,他不怨,这是他应得的。
          他唯一感到悔恨的,是自己再也不能给赵珩唱曲儿了,一句都不能够。


        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7-08-07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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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故梦
          沈舟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尽是些他不愿怀想的过往。
            一场达官贵人间的宴席请他前去唱曲助兴,彼时他还不过是青楼的一个小倌,嗓音清丽婉转,生的也颇为秀气,在那些看惯脂粉春色的公子哥儿们来说,沈舟的出现无疑带给他们的是一场崭新的猎艳。
            满屋的觥筹交错熙攘声中,沈舟自顾唱着,他向来懂这些人无心听曲,他的歌喉是无人赏听的。
            赵珩就坐在他们中间,在那些轻佻暧昧的眼光中,唯独他一人喝酒吃菜,心思全然不放在他身上。
            沈舟不傻,他自然是看得出赵珩与其他人的区别。正唱到动人肺腑之处,偶瞥见不远处的赵珩一手两指弯曲,以指关节轻敲桌面,那节奏竟像是与他的歌声相和一般。
            他还瞧见赵珩目光穿过一屋子的酒气,望向一小节扇窗户外,窗外到底有什么,沈舟无从知晓,或许赵珩也没计较那儿有什么,他只是顺着歌声将思绪放飞而已。
            梦境转瞬划过无数个昏黄院落下的二人相伴,直接跌入最后一个夜晚。那夜沈舟分明是记得赵珩对自己说“等我”的,可沈舟苦守到天明也没等来赵珩。
            他坐在庭内弹了一夜琵琶,然后血,大把大把无边际的血浸透了衣衫,溅湿在摔碎的琵琶上,将沈舟的整个世界晕染成黑红色。
            中间穿插着无数他与赵珩相度过的年月,悲喜苦乐交织,最后只能被泪水冲刷干净。离别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曾经执手度过一段绝美年华,那时的日子里没有怀疑猜忌,也没有争吵伤害,有的是信任关怀,是甜蜜愉悦。
            沈舟醒来时,窗外天空正染上一片泛红的鱼肚白,万丈金光刺痛双目,待看清周身环境后,下颚传来的痛楚令他不禁皱眉,才发现伤口被简单包扎过,自己此时身处的地方,是牢狱。
            双手此刻被镣铐禁锢住,高墙上的那扇窗户外约莫是一片初秋风光,可惜一夜囹圄,沈舟苦笑自己藏身这么多年,还是被赵珩抓来这儿。
            他晓得这回是逃不过了。
          荀暮老人连夜乘轿终于从城外赶回皇宫,顾不得一身风尘倦恹直趋教坊雅阁。雅阁外的庭院内,小太监吴徳不停来回踱步,额头上急出一层细汗,直到门前终于出现一人佝偻的身影,喜出望外。
            “老人家,可把您给盼来喽。”吴德满腔悲愤不知该从何处开口,他只知道皇上将那修琴之人打发进牢狱后就再也从雅阁没出来过,恁得是谁来都不理会。心急下只好将这位当年为皇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请来,前些年老人家自愿上书乞骸骨,抛却一概皇权富贵不理,在城外乡野过上山水清闲日子。吴德心里再清楚不过,人心似海的宫内,皇上是谁也信不得的。
            “你可确定那人是个哑巴,名作小舟?”老人鹤发苍苍,话语间像是在思索一件要事。
            吴德一个劲地点头,给老人开了门。
            荀暮进去时,殿内空荡萧索,少去笙歌人烟的雅阁,清冷得叫人想落泪。
            相传燕国皇帝好男色,犹喜歌喉清丽动听者,常年于后宫中听人唱曲,后立教坊造雅阁,堪比酒池肉林,夜夜醉眠于此,不复醒,不愿醒。
            赵珩就坐在玉阶上,脚下摆满空酒坛子。
            老人依稀记得,上回皇上喝醉还是平定蜀地一统中土的时候。他醉得不省人事一个劲的唤一人的名字,却总说自己没醉。
            “老臣荀暮参见皇上,皇上近来身体可否安康?”
            赵珩不去理睬这些客套,自顾皱眉盯向地上一处,眼神溃散,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一代君王又何曾有过这番落魄神情。
            荀暮见状干脆也不顾君臣之礼,就着赵珩身边坐下,摇头叹道,“人是老臣藏起来的,当初本欲让他隐居乡野,可他说什么偏要留在燕京,老臣便料到会有这一天。”
            赵珩这才斜眼看向身边的荀暮,目光冰冷,“好你个荀老头,骗朕这么多年。”说罢,一手拽住荀暮衣领,将身子凑近。荀暮也不躲避,直直对上赵珩锋利的眼神。
            “皇上还忘不了他么。”老人毕竟年岁较长,历经的风霜也不是等闲人比得上的,即便是这会儿子一身酒气的赵珩,也渐渐将手松开,低头引得一番愁苦上眉间。
            赵珩这一路的走来,荀暮是看在眼里的,早在其少年时,作为家臣的荀暮便扶持他一步一步坐上这王位,如今功成名就尘埃落定,本该坐享无边荣耀的赵珩,看起来却是这番落寞。
            “荀暮,你说朕该拿他如何?”赵珩的发问令荀暮这等看惯红尘之事的局外人也感到棘手。
            老人伸手拍了拍赵珩的背,叹声道,“孰是孰非终究是皇上您赢了这天下,沈舟不是留不得,只不过皇上若能迈过心里那道坎,他当年投毒加害您一事你若当真不计较,那么老臣绝无半分怨言。”
            “可若是您心中仍存芥蒂割舍不下,届时再交由老臣来处理,就当作是臣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罢。”
          殿外的吴德挤在门缝前仔细听着里头动静,但闻里头低声言语,再来便是皇上清冷的一句:“这六年来他未曾让朕好过上半分,如今又哪能这么轻松就让他赴上黄泉路。”
            吴德的小心脏猛地一拎,不禁抬手给自己顺气,不料身后大门被打开,他一个不经意便趴在了地上。
            后头响起的是荀暮老人的声音,“去把人放了吧。”
            吴德觉得疑惑,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身上的脏渍,皇上寻了这么久的人说放就放,可真不是他的作风。
            介于怀抱着一颗八卦到底的心态,吴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打算从荀暮身上下手再捞点消息出来,谁知皇上紧跟其后,丢下句“上早朝”便拂袖离去。
            到嘴边的话被吴德生生给咽回去,心里憋得难受不说,这会子到底是先去牢里放人,还是去皇上去上早朝,吴德感到作为皇帝跟班的生无可恋。 


          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7-08-08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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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枷锁
            沈舟没能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只是手脚上多了副镣铐,是吴德命人给他戴上的。他心里清楚赵珩是怕了自己再度逃跑,故而限制住自己的自由,只是身上突然多上一物,吃饭歇息都成累赘,行动不便不说,手腕脚腕因长时间和铁具磨合,已由先前的淤紫开始破皮,结痂的地方一度被磨破,痛得他抬不起手,更别提迈开步子行走,夜里也是因伤口发作辗转反侧,常一夜睁眼到天明,难得睡上一觉。
              比起这些,更令沈舟痛苦的,是赵珩自打那夜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他只是将沈舟困在这一方庭院内,给吃给睡的养着,却剥夺他最大的自由,损耗沈舟仅有的那点耐心。沈舟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可赵珩的这一刀给的太不痛快,明明晓得头上悬着把刀,但这刀就是不往下砍,反而一点一点在皮肉上反复厮磨,让沈舟最大程度上体会到被凌迟的恐惧与焦虑,久而久之,沈舟的精神开始出现崩裂。
              尔雅时常前来看望沈舟,带些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但见沈舟的伤口这么折磨下去,愈合之日遥遥无期。沈舟再也去不了教坊听曲,每日只能在小院子里走动,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在尔雅看来,更像是六年前他初来教坊时的模样。
              那会儿子他茶饭不思瘦骨如柴,可人是活的,还能看得到活着的气息,如今沈舟眸子里的光亮黯淡下去,尔雅觉得再这样下去,人会被活活逼疯。
              今日尔雅特地带来裂帛,打算弹首曲子给沈舟听。那夜断弦的事情令她至今心有余悸,故每回上场表演时总要特地检查琴弦,好在沈舟接弦的功夫了得,至今裂帛还未出现任何差池。
              桌上的饭菜依旧是被沈舟动了几筷子便搁置在那儿,沈舟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坐于床榻前发愣,没人猜的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何况他是个哑巴。
              尔雅轻轻拨动琴弦,企图吸引床前沈舟的注意力。
              “小舟,我记得你曾经教我弹过一首江南地方的小曲,和宫里乐师教得很不一样,我很好奇是谁教你弹的啊?”
              沈舟的思绪被尔雅拉回到眼前,他抬眼看上那把琵琶,微微用手做了几个动作。失声后沈舟学会了手语,尔雅跟在他身边时间长,多少看的懂沈舟的意思。
              沈舟说,那曲子是他家乡流传下来的民间小调,后来传唱的人多了,他顺手就用琵琶弹出来。
              尔雅见沈舟起了兴致,顺着问道,“你的家乡在哪儿?”
              沈舟微微眨眼,脑子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赵珩曾经许下过的诺言。
              沈舟断断续续用手比划,他并未告诉尔雅自己的故乡,却说起自己从小被一家农户收养,外出采药的农民在山脚一处河流边上捞回一只木盆,里头载得正是不足满月的小沈舟。
              后来他的家乡发生战乱,民不聊生,自己也在逃亡中和家人失去联系,那年他不过十四岁。
            “若是日后我得空,带你去你的家乡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点你身世的线索。”耳边响起的是赵珩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时二人浓情蜜意,沈舟一直对自己的身世介怀,赵珩为讨他欢心,随口许下这么一个承诺。
              沈舟心里明白赵珩不过信口说说,可他心里是欢喜的,甚至幼稚地对赵珩说起,要沿着那条河流往回走,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
              尔雅的琴音带着沈舟回到孩童时代,那是个还没有赵珩在身边的时代,日子是快活自由的,是幸福无忧的。
              一曲终了,沈舟倚在床前听得入迷,尔雅本想再给他唱些什么,门外响起人声,是叫她回教坊的命令。
              沈舟觉得蹊跷,按理不该在这时候有人来接尔雅回去,可见尔雅匆忙收拾,准备告辞离去。
              “小舟,教坊这几日出了点事情,我就先走了。”沈舟瞧见尔雅行色匆匆满腹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如今这番模样什么也为她做不了。
              “明日我还带裂帛前来给你弹曲,你可要等着我啊。”尔雅临走前嘱咐这么一句,随外头人消失在门外。
              沈舟微微一愣,那句“你可要等着我”久久萦绕在心头不曾消散,他心下随即隐隐作痛,是因为那句叫他等着的承诺过于沉重。他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毫无征兆地蹿上心头,情愿尔雅就这么带着裂帛永远都不再来,也别叫沈舟在这里等她。
              任何的诺言在他的心中都有千斤重的分量,可许诺人毁约,他独守那份口头誓言显得太过凄凉。
              沈舟等过赵珩六年,等来的又是怎样的结局?
              那日清晨赵珩派刺客前来索沈舟的性命,纵沈舟心里清楚自己的结局,可从日黑等到日落也没能再见上赵珩一面。他本以为赵珩会亲手来结果自己,却没能想到他只是让人割掉自己的舌头。
              没了舌头,他沈舟就是个废人。
            晚间的饭菜久久没有人给送来,沈舟也不在乎那几口,索性一杯冷茶下肚,和衣早早睡下。初秋凉意侵身,没了先前那股凉爽劲,只觉周遭冷得慌,尤其是一张薄衾盖在身上,竟是满枕凄凉。
              半睡半醒间听得门外有人送来饭菜,沈舟睁眼看向窗边清冷月光,怕是已至半夜,没想起身,听见外头人说些饭食就放在门外,他若醒来自己来取的话,沈舟又将眸子阖去,一身枷锁囚禁,他是连动都懒得动一下的。
              “哎,听说教坊里那位尔雅姑娘常来这儿和他说话,如今姑娘出了事,他可晓得不?”
              门外人的议论声钻入沈舟耳里,他忽的睁开双眼,直起上半身听着。
              “他一个将死之人整天被关在这儿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只可连了尔姑娘,无缘无故就这么被人带给走了,也不晓得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你难道还不清楚么,尔姑娘本就是早些年被抄家的女眷,如今皇上看她不顺眼,随便什么理由都能将她打发了去,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舟迅速从床榻上起身,因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脚上的镣铐,一个翻身便朝地上摔去,来不及检查身上的伤痛,他匆匆向门外跑去,推开门是满院子的月光,照得视野敞亮,夜里宫中宵禁,那送饭的二人也不知去向,独他一人站在院内,心中空荡荡全然不晓得该往哪里去。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7-08-09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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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寒蝉
              服侍赵珩睡下后,吴德将桌案上的油灯吹灭,摸黑收拾完一桌子的奏折,轻脚走了出去。晚间皇上怒斥一位教坊官妓,只因那女子弹的曲儿不如他意,皇上倒是生了好大气,回寝宫时硬是捱着头疼症发作批完奏折,这会儿子已是深夜,弄得吴德也跟着一块累。夜间天气更凉,外头秋风习习,吴德双手揣进袖兜里正打算倚着柱子稍微眯会儿,但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声。
                皇上可是好不容易才睡下,吴德可不想惊扰他老人家搞得自己人头不保,提起灯笼便朝门外奔去,干脆省去一堆闲言碎语,直接就着这几个闹事者踹上几脚。
                “一天到晚的竟在这儿闹幺蛾子,可给我省省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大半夜的。”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人锒铛,朝自己扑来,吴德定睛再看,那人手脚皆铐着链子,竟是前不久被皇上关起来的沈舟。
                且不说这沈舟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大晚上的要是被皇上给知道了,吴德光是想想就是脊背发凉,本欲命人连拖带拽将他给抬出去,无奈这沈舟发了疯似的抱着吴德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吴德急得要命,一面用手推阻,一面冲身旁侍卫叫喊,不一会儿声后便响起赵珩的声音。
                “吴德,你这是在作什么?”
                吴德听出赵珩声音里的不悦,只好转身将沈舟亮出来,一时间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只待赵珩发令。
                沈舟缓缓松开吴德的大腿,没敢抬头去看赵珩脸色,跪在一旁不吭声。
                赵珩今晚本就头疼症发作,心情是极度的不好,刚睡下又听见外头吵闹,本想发作,见来人是沈舟,倒没说什么,只命侍卫们都离去,独留院内自己同沈舟二人。
                赵珩说了好几回“起来吧”,示意沈舟不必再这么跪下去,夜间风凉,他一身薄衫子冻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他,看得赵珩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若想这么跪下去也行,不过朕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赵珩忙了一天下来实在是心力交瘁,干脆坐在殿前玉阶上,将沈舟看着。
                良久,沈舟缓缓抬头,先是瞄了一眼赵珩,接着拿起地上一根树枝,不停地在重复写两个字。
                沈舟青楼出身,会的字不多,都是赵珩以前教过他的。起初教他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是“赵珩”二字,后来会的字逐渐多起来,他自己也能翻看书籍,偶尔还能就书中字句同赵珩辩论。沈舟自然是不敌赵珩的学识,可赵珩就喜欢他红脸和自己辩驳几句的样子,常常故意逗他急眼,那时赵珩就捂住肚子大笑,剩得沈舟气呼呼将书砸向他。
                赵珩很快就清楚沈舟写的是哪两个字,脸色瞬间就黑下去。
                “你同那琴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朕倒是听说她常去你那儿。”赵珩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沈舟就怕他问起自己和尔雅的事情,更害怕尔雅姑娘是因为自己才遭受不幸。
                赵珩见沈舟头埋得更低,整个人缩作一团像是干了坏事的孩子,心中好一阵不痛快。
                他探身将沈舟下巴抬起,居高看着沈舟那张写满惊恐的面庞,眼里一片漆黑。
                “怎的,知道你相好是被我打发进了牢狱,想着来我这儿求情?”赵珩讥讽,觉得好笑。
                这六年间沈舟过得不人不鬼的都没来赵珩这儿一次,反倒因为个教坊的琴女跑来他面前低声下气,这令赵珩感到气愤,极度的气愤。
                他本想将沈舟拷起来关进屋子里好吃好喝给供着,没多久沈舟自己跑来向赵珩低头认个错,赵珩心里还觉得这人是可以宽恕的,故而也没派人监守他,可没多久却听得他与那琴女厮混到一处,整日琴瑟合鸣过得比他还快活,这令赵珩感到嫉妒,极度的嫉妒。
                沈舟隐约感受到赵珩的怒气,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如今的他什么都不是,更没法开口向赵珩解释,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对着赵珩磕头,求他放过尔雅一命,别再因为他的缘故,让无辜之人丧命。
                沈舟的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赵珩,他一手掐住沈舟脖子,几乎将沈舟整个人拎起,明朗月色下,沈舟的脸揪作一团,下意识伸手抓住赵珩的手,在身形高大的赵珩面前,沈舟的挣扎不过徒劳。其实沈舟心里可以理解,赵珩如今对他是这番模样的缘由,他甚至觉得,如果赵珩就这样将他掐死,他沈舟也绝无半分怨言。
                无论是当年将他的舌头割下,还是如今给他这一身枷锁,沈舟早在六年前选择留在宫中,留在赵珩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日后所发生的一切。
                尔雅或许只是沈舟来找赵珩的一个借口,没这件事沈舟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来见赵珩。
                赵珩很快便松开手,沈舟踉跄着跌倒在地,浑身紧绷不断朝地上一阵干呕,他本就没吃什么,吐出来的不过是肚子里的酸水。
                沈舟手腕上那道深深的疤痕,是长久以来被镣铐磨损出来的,看得赵珩触目惊心,不由的松开手,见他伸出细细的胳膊捂住胸口,赵珩觉得心烦。
                “滚出去。”赵珩撇下这句准备离开,可沈舟是铁了心不让他走,揪着赵珩的衣角不放,直至与他纠缠进寝宫。
                “沈舟,你可知擅闯朕的寝宫是死罪?”
                赵珩没了那耐性同沈舟耗,干脆蹲下去一把拽住沈舟乱糟糟的头发,将他整个脑袋提起,将脸凑近。
                多年未见,这小倌除却身上少下几两肉外,容貌是一点都没变,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底那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让赵珩发自心底的不爽。他在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跟他赵珩置气,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犟到底。
                沈舟这么被赵珩硬拽着抬起头,先前本就是拢在身上的那件薄衣很自然的便顺着肩膀往下滑,一时间露出大半身子,正好被赵珩瞧在眼里。
                赵珩笑了。
                一向以威严自持的皇帝颇是玩味地将沈舟的身子上下打量,目光流转处,是沈舟那具干巴巴的身体。或许当小倌那些时日沈舟还多少有些姿色,可如今这番折磨下的他,说是年老色衰也不为过。
                “这几年里听说你一直躲在宫中,怕是没什么机会恣意放纵吧。”
                沈舟还没明白赵珩话里的意思,上半身的衫子就已被赵珩用手指挑落。
                赵珩轻声“啧”了下,随即起身坐在床沿边,用一种懒散的语调告诉沈舟:“不如朕给你个机会。就在这儿吧,你做给朕看看。”
                沈舟微怔,还是不相信般看向赵珩。
                “完事了朕便命人放她走。”
                入夜风寒,偌大寝宫内里扑来的阴森,令沈舟身子猛地一颤。
                回响在他耳边的,只有寝宫外的寒蝉凄切,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声嘶力竭。


              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7-08-1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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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奄奄
                赵珩的寝宫内,沈舟半裸着身子瘫在地上,怔怔将面前人望着,仿佛那刹那的时间是凝固的,直到晚风钻入殿内,将先前身上那股热乎劲儿吹得黏稠,有些发凉。
                  沈舟的大脑历经短暂的空白后回归现实,那会儿的他被赵珩的一番话给浇醒,是万万不曾想过赵珩竟会如此对他。
                  割了他的舌头,还想羞辱他。
                  赵珩反倒没了话,倚在床前气定神闲地看着沈舟,宛若面前正上演一部好戏。
                  的确是部大戏,赵珩实实在在地在沈舟心头上剜下一刀,令沈舟下不来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阵纠结的思想挣扎后,沈舟缓缓伸手解下自个儿的亵裤,褪至腿间时手上动作稍顿,末了还是将裤子脱下,整个人赤身在赵珩面前。
                  赵珩眯眼细细打量起沈舟,干瘦的身子,肤质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是具如何也令人起不了兴致的身体。
                  沈舟的手握住胯间那根物事,终究还是在赵珩面前自渎起来。
                  寝宫内寒气湿重,冻得沈舟身子微微发麻,此情此景下挑拨起欲望是极其困难的,更何况沈舟平日里倒对那些闺房之事无甚兴趣,与赵珩相处那段时日,皆是赵珩主动跑去沈舟房里同他缠绵。
                  赵珩极其清楚沈舟的敏感点在何处,时常逗得沈舟双腿发软,更是爱将头埋进沈舟胸间,听上头人一阵一阵压抑住欲望的呻吟声。
                  赵珩走后,沈舟除却每日伤神发呆外,每每夜间想起的也是赵珩在床上说过的情话,那些个真假掺半的甜言蜜语害得沈舟时常泪湿枕巾,恨自己软弱无能,也笑他轻易食言。
                  沈舟一直认为,做人不能轻易许诺,更不能轻易将真心托付给他人,可一旦做了这些事,是要担得起日后贯彻到底的责任的。
                  殿内是沈舟断断续续的喘气声,时而如游丝般漂浮在空中,又在其间夹杂几句极度忍耐的低喘,叫人听得神魂荡漾。
                  沈舟手上的动作逐渐加快,束缚在晚上那根铁链因手部的动作不得以开始发挥它的作用,沈舟动的越快,镣铐越是将手腕摩擦得发红,不一会儿先前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痕开始重新破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沈舟红了眼,脸上也逐渐出现淡淡的潮红,身子不自主向后仰,依靠在殿内一根柱身上,双腿向里侧靠拢,脚背绷得紧紧。
                  自始自终,赵珩半倚在床前,兴致勃勃将沈舟观望着。那脸上的神情,在沈舟看来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讽,甚至是带有报复心理的捉弄。
                  可沈舟此刻顾不得这种微妙的氛围,手腕上传来撕裂的疼痛,他一度想过停手,可胯间愈发膨胀的欲望令他无法就此作罢,他沈舟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如何停的了手。
                  直到从勒在腕上的镣铐内流下细细的血珠,右手不住地颤抖压根再也握不住时,沈舟才从口中发出一声“啊”,一阵刺骨的痉挛将整条右臂击中,那痛感令沈舟觉得恶心。
                  不远处的赵珩微微将眉头蹙起,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胯间的欲望依旧挺立着,如若不及时解决,只会让沈舟生不如死。他换上左手继续,伴随着下腹传来的酥麻,和右臂的疼痛,沈舟在这两者之间徘徊不定,胃部的痛楚更加剧烈,脑袋也是昏沉,心想不如一头撞死来的直接。
                  许是这些时日他身子不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无法自拔,时间一点点推移,沈舟发觉自己用手如何也解决不了逐渐膨胀的欲望,好像即将触及到顶点,却又在那里停下,不断的撩拨后是迟迟的无法发泄。
                  沈舟开始急了。
                  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向来是不敌赵珩的,因此每次只有被赵珩压在身下的份,起初沈舟表示抗议,久而久之发现做赵珩的身下受并无不妥,反而很是舒服,渐渐也就接受这样的习惯。可如今赵珩人在不远处看着,是丝毫没有上前干涉沈舟的迹象,沈舟心中不免失望,他对于赵珩而言,怕是早已失去往日的魅力。
                  高高在上的帝王身边是不缺任何人的陪伴的,而沈舟的存在过于渺小卑微,以至于赵珩是拿不起眼瞧他,更不屑去在他身上下功夫。
                  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沈舟想欺瞒自己都没用。赵珩就是纯粹来看他的笑话而已。
                  先前那股欲望被浇灭,沈舟感受到的不只是两条手臂传来的疼痛,他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疼得要命,相比六年间无数个日夜抽丝剥茧般的煎熬,沈舟积攒多年的悲伤在这一刻爆发,是他生命所无法承受的。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是当年赵珩用小刀自残的景象。他很想扑过去阻拦,告诉他不要这样,他宁愿这刀剜得是自己的肉,也不愿意看到赵珩的身子流一滴血。
                  很奇怪,沈舟再怎么朝前冲去,都无法近得了赵珩的身,他开始发狂,情绪有了极大的起伏。
                  于是在赵珩面前发生了这一幕。
                  沈舟不顾赤裸的身子,站起来就将脑袋死命向身后柱子撞去。一次不成又是一次,沈舟不知哪里来的疯劲,对准柱子就猛磕。
                  赵珩起身迅速冲向沈舟身旁,即便出手相拦也无法阻止他的疯狂。
                  “沈舟!你这是在做什么,给朕停下!”赵珩发声严厉制止,沈舟将沈舟身子拦下。
                  可人在如此疯狂状态下是无法接收到来自身边的呵斥,沈舟只顾将头撞去,撞得额前一片淋漓鲜血,模糊掉那张清秀面庞。
                  在赵珩的记忆中,沈舟一向是清淡的。无论是他的嗓音,还是举止,哪怕只是坐在窗前的凝望,都像极江南烟雨中的朦胧,那般轻柔言语曾令赵珩痴迷。
                  他从未同今晚这般遇见这样的沈舟,骨子里透出的疯狂,朝赵珩心上有力一击,那瞬间他竟体会到沈舟一直以来的痛苦。
                  他以为,沈舟是不会痛的。
                  在怀里人又一次将头撞向柱子时,赵珩迅速伸手挡在沈舟额前,代替他承受起那些无法承受的伤痛与过往。
                天亮,在宫外守候的吴德一眼看见皇上抱着昏迷的沈舟走出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怀中人额前大片血糊,面目已是辨别不清。
                  紧紧搂住沈舟的那只手,也是伤痕累累,血迹一路滴下,看得吴德触目惊心。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7-08-14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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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流放
                  赵珩早朝未去,一直在太医院守着伤痕累累的沈舟,吴德见其那番神情,也不好上前相劝,只按照皇上的嘱咐前去将尔雅姑娘从大牢内放出,尔雅听说小舟为自己去给皇上求情,百般恳求让她去见上沈舟一面。
                    吴德念起那人此刻的模样,还是将尔雅给拒绝了。
                    早间是初秋天气,轻霜铺路,从心底散发出的冷气,吴德觉得揪心。
                    早年他不过是宫中的小太监,皇上念他性子简单,不同于深宫人心叵测便将他留在身边,这些年吴德是尽心尽力侍奉着赵珩,也多少耳闻皇上找寻沈舟的事情,可如今人就在身边,皇上手握重权,沈舟的生死皆在手掌心,是如何也逃不掉的。
                    可皇上看上去怎么就那么悲伤呢。
                    沈舟固然可怜,但他也有可恨之处,唯独赵珩,挺直腰板像是在强撑,也许不经意间的一击便能令其倒下。
                    吴德作为下人不好打探其中缘由,但他是打心里心疼皇上,这位以往举手投足间带有英姿风发的帝王,此刻正守在病床前,憔悴不堪。
                    沈舟此人,如同赵珩唯一的软肋,可以穿破重重铠甲直击命门。
                    心中乱成一团麻的小吴德焦急地在太医院内踱步,见一众太医忙进忙出,心中早已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时值午间,沈舟高烧不醒,烧得唇边起泡,整个身子却是像在冰水里浸泡一般寒冷,哆哆嗦嗦从口中不住念叨什么,可他没了舌头,哪能说得了话,只能在赵珩怀中发抖,双目紧闭,面容枯槁。
                    赵珩手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刚拿去给太医瞧时,那指节间被蹭掉层皮,隐约露出白骨,当场吓得一位太医昏迷过去。沈舟的情况更是糟糕,手腕脚腕上积伤已久,日后就算痊愈也会留下疤痕。整个脑门肿得老高,血已流干,整张脸均被血迹模糊,一位老太医费上半天功夫才将沈舟的脸擦洗干净。
                    那块染血的白布丢进水盆里时,老太医转身冲赵珩喊了句“造孽”。
                    “此人若是做错何事,皇上大可将他派去牢中受罚,又是何苦将自己难为成这番模样呢!”老太医久居宫中多年,什么疑难杂症天灾人祸没见过,唯独见不得将好好的一个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赵珩低头未吭声,默默将怀中沈舟搂得更紧。
                    若对沈舟而言是场折磨,那么对于赵珩又何尝不是呢。
                    待太医们忙完皆退去后,赵珩这才轻手替沈舟盖上被子,自己坐在一旁无言守候。
                    他一夜未眠,此时精神放松下来后头疼症复发,赵珩强撑住意识,伸手抚上沈舟一侧削瘦的脸庞。只是用手指贴在他的面颊,却是赵珩第一次愿意触碰沈舟的身子。
                    六年间承载过来的伤痛怕是太沉重,压抑到赵珩仅仅做出这样一个动作都很困难,他很快便将手放回,疲惫地坐在窗前低声呢喃。
                    “这六年间,朕一度以为你死了。”
                    “朕还以为,你应该过得很快活的。至少当年在朕的身旁,是痛苦的吧。”
                    “每当朕去教坊听人唱起曲子的时候,总能念起那会同你住在院子里的生活,其实也不是没想过,抛弃这王权富贵,带你去江南寻亲,沿着你说过的那条河流去看看有什么人家。”
                    ……
                    “沈舟。”
                  “朕知道你累了。”
                  “可朕仍不想放手怎么办?”
                  窗外一枝枝桠上的惊鸟扑棱棱飞起,剩得枝杈轻微晃动,是谁都无法知晓,曾有鸟儿为其伫足,在那处觅得一方天地。
                  沈舟在昏迷几日后终于复苏,浑身骨头如同拆散了般疼痛,他又被人重新送回院子里,不同的是先前那副禁锢他的枷锁被撤去,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
                    每日早中晚都有人送来汤药,必须亲眼见沈舟喝完最后一口才退下去,沈舟大病一场,身子刚有恢复的迹象,没什么胃口,勉强喝得下稀粥,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榻上昏睡。
                    起先侧身睡觉时,脑门总会裂裂的疼,因此只能平躺在床上,时间久了,脊背便开始发麻,时常睡至深夜被惊醒,后背是一片湿凉。
                    赵珩自那晚后便杳无音讯。
                    其实沈舟没那个精气神去思考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他听得尔雅姑娘被释放后,悬着的心也就踏实了。至于那晚所发生之事,按理应当是他心里的一个结,可沈舟大病初愈,人一时半会竟看开了,什么过往仇恨皆不去计较,只在睡梦中遇见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醒来时全身盗汗,是虚得很。
                    沈舟甚至渴望去睡觉,渴望去做那些梦,因为现实里的事情令他百般头疼,梦里的世界仿佛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整个人沉浸在虚构的想象中,人如同着了魔般癫狂。
                    沈舟还迷上了喝酒。
                    太医问诊时带来一小坛药酒,里头泡着稀贵药材,说是来给他擦伤口止痛,一日沈舟醒来实在口渴难耐,见桌上摆着酒罐,拎起便朝肚子大口灌下去。
                    后来,他每每同送饭宫***常沟通,就是讨酒喝。
                    沈舟本出身在风月场,深知喝酒误人误己的道理,平时如果不接客,他就算起了兴致也是以茶代酒,从不贪杯。如今他发现喝酒的好处,自然不愿意放过,恰逢那送饭的宫人也是个儿酒坛子,二人于是沆瀣一气,偷来宫中聚会时剩下的酒渣,在月下那是对沉醉不知归处。
                    这事没多久传到赵珩那儿,吴德见赵珩握笔的手也只是微微一颤,随即发声,“他若爱喝,就随他去吧。”
                    吴德当即噤声不再言语,他没敢告诉皇上,前些日子那人喝醉,将腿给跌断了,如今人又躺在床上,趁着半条命在那儿吊着,整日用手比划讨酒喝,宫人们不敢再给他,他竟然像个疯子般嚎啕大哭,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模样。
                    “我看那人,多半是废了。”随行的宫女小声在吴德耳边议论。
                    吴德叹息,快废掉哪里只有沈舟一人。
                    在他看来,坐龙椅上的万岁爷也快熬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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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岁晚
                    隆冬,鹅毛大雪。
                      转眼至岁末,宫中开始着手张罗除夕之事,皇帝处理完堆积成山的奏折后,放行一批宫人们出宫,由于暂时没有新人来接替,沈舟阴差阳错又被叫去教坊干杂务。
                      尔雅因上回的事情后被贬为官婢,如今在教坊内教新来的乐妓们琴技,又因她是被当年抄家女眷的事情泄露出去,教坊内的人都不大爱同她亲近,害怕惹祸上身。
                      也因此她与沈舟时常一块喝酒聊天,只是尔雅不敢再去沈舟住处,二人也是趁得夜间无人,摸黑坐在雅阁后院喝酒,沈舟也瞧得出尔雅满腹心事,他无法开口说话,只有静坐一旁听尔雅念叨。
                      尔雅酒量出奇的好,难得见她喝醉,今晚出奇地喝红了脸,抱着酒坛默默流泪。
                      夜里大雪纷至,脚下白茫茫干净一片,月下飘雪晶莹,无声落下,无声堆叠,在某个天晴的日子里无声消融。
                      “我记得每年岁末,家人都会在窗上贴上大红剪纸,在门前挂起红灯笼,有一年我贪玩偷偷爬上梯子,吓得爹爹罚我在祠堂跪上好几个时辰。”尔雅红着眼对沈舟讲道,“结果跪到晚上实在太困,就蜷缩在老祖宗的牌位睡起觉来。还是奶娘见我可怜,偷偷给我送饭菜来。”
                      “后来想想,那顿饭菜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了。”
                      讲至此处,尔雅不顾眼角泪痕咧嘴大笑。
                      “爹娘还在世的时候,我家曾给我许下一门亲事,不过没多久我家道败落,那门亲事也就没了后话,我有时候会偷偷想,我那位差点将我娶进门的郎君该是什么模样呢。”
                      沈舟笑,用手比划称赞尔雅这么漂亮,郎君也定是一表人才的。
                      “小舟,你有过心上人吗?”尔雅问道,沈舟哑然。
                      沈舟体寒,每到深冬手脚发凉,赵珩常将他锢在怀中给他暖身子,还托人做了个精致的手炉供他取暖,回想起来大概是冬天里最温暖的记忆了。
                      身世浮萍的青楼小倌又谈什么爱不爱呢,像他这般人,能够裹腹活命就很不错了,情爱之事又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必需品。
                      这样的想法直到他遇见赵珩。
                      沈舟对尔雅道,说自己也曾爱过一个人。
                      “是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呢?”尔雅不禁好奇。
                      沈舟歪头很努力地思考起记忆中赵珩的模样。
                      大概是躺在藤椅上听他唱曲儿入迷的模样,大概是夜里将他搂在怀中的模样,大概是……他一声“沈舟”便勾起心中所有热忱与希冀,是很多回忆里顶顶美丽的模样。
                      尔雅看到沈舟嘴角一抹笑意,是这些日子里都不曾有的宽慰。
                      夜色欲浓,雪势愈猛,尔雅关嘱沈舟多加小心身子后,沈舟告辞离去,但见一片模糊的苍茫下,那人身影不断变小再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尔雅轻声念叨着什么,就见赵珩从后面现身,一脸阴晦,眼下甚至有片淡淡青影,一看便是多日忙于政事未能睡上好觉的样子。
                      尔雅下跪行礼,赵珩没好气的哼唧,意思是让她起来。
                      “他最近怎样?”赵珩沉声询问,明明该是关心的语气,从此人口中说起来甚是怒气重重。
                      尔雅听出来皇上是在打探沈舟的情况,忙回话道,“回皇上,小舟他……他……”尔雅欲言又止,本想说些讨喜的话却无从下口,依沈舟那般模样说是将死之人也不为过。
                      “皇上若是担心小舟,大可去他那儿看看他的。”最终,尔雅还是转了个弯,将话又重新圆到赵珩自己身上。
                      赵珩半晌沉默,低头看向地上的空酒坛。
                      记忆中的沈舟是极其克制的,哪怕是心怀忧虑也不曾多喝过酒,到底是这些年人变了,还是真的悲痛到某种程度,才会这样放逐自己呢。
                      尔雅见皇上望向不远处渐渐被大雪隐没的脚印,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些异样。
                      “皇上,年岁将至,尔雅在此给您提前拜个年吧。”说着尔雅起身行礼,道些吉利话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珩心思缜密,早就一眼识破。
                      “皇上,若是有想见的人便赶紧去见吧。”尔雅笑,想起过往辛酸,“很多时候,人们总觉得还有大把时光可以虚度,其实时辰便从指缝间溜走,届时再想去见某个人,可能就很难了。”
                      “这些正是尔雅亲身经历后的感悟,当很多复杂的感情横亘在彼此之间时,只要有那么一刻的想念,都应该去见上一面的。”
                      二人正在后院说着话,吴德恰巧冒出来,样子是急得跺脚,不惜伸手拽住赵珩的袖子朝外走,边走还边嘟囔着,“可算是找着皇上了,赶紧随奴才走一趟吧,后宫大院都快着起火来了,皇后娘娘正坐在您寝宫内喝茶呢。”
                      赵珩知道这不过又是皇后使下的苦肉计,本欲打发吴德胡乱用几个借口搪塞过去,不料吴德小脸正儿八经的摆好,对着赵珩发脾气,“皇上!您可知今年下半年您通通见过皇后几次面吗?”
                      吴德伸出三根手指在赵珩面前晃了晃,“就三回,总共就三回。”
                      赵珩眯眼仔细将吴德伸出手瞧看,无奈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人也虚作一团影飘忽不定,他一时没了意识,任由吴德将自己拽走。
                      吴德边走还不忘念叨:“小的知道皇上您以国事为重,每日操劳不断,可咱不能冷落皇后娘娘那边儿啊,皇后背后一家子,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您呢。”
                      吴德不觉皇上已是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还以为皇上是不情愿去见皇后娘娘。“这可不行啊皇上,咱们得让那帮说闲话的人见识见识,皇后娘娘是能怀上龙种的。”
                      赵珩伸手去搀吴德膀子,无奈扑了个空,整个人朝雪地上倒去,吴德捱不动赵珩的重量,跪地上勉强将赵珩扶起,这才慌了心神,颤巍巍在雪地里喊着“救命”。
                      吴德心里有个数,他晓得挨了这么多天的皇上这回是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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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设局
                      满朝文武百官聚在大殿内焦灼等待皇上醒来的消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病倒可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皇上已几日不曾早朝,加之宫中对此事闭口不提,众人们那是议论纷纷。
                        吴德每天早晨的任务便是前去大殿将那群叽喳个不停地百官们赶走,顺手收走一批奏章,来到赵珩病榻前逐字逐句读念给他听,明早再去,如此重复。
                        皇上经那夜受寒,身体向来硬朗的他一病不起,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听吴德蹩脚地阅读折子,太监本不应识字,好在吴德早年在书画院呆过几日,勉强识些字,赵珩半听半猜也能明白其间意思。
                        近日来赵珩病情稍有起色,虽没到可以早朝的地步,也能在下人们搀扶下去御花园逛逛,只不过皇上经那晚已许久不曾去教坊听曲儿了。
                        皇后那边终究是瞒不住,三番五次找来吴德询问其情况,吴德逢此便撒谎将人给忽悠过去,时间久了,连小吴德也看出皇上的状态了。
                        “他这是得的心病啊,心病。”
                        禁不住皇后那边再三施压,吴德终于松口透露了点其中缘由,谁料皇后笑颜,道着,“这还不简单,我来设局,你尽管将那人儿给请过来便是。”
                        “娘娘……这恐怕不太好吧。”吴德也没没想到,这位素以宅心仁厚闻名的后宫之主竟然可以宽容大肚到这番程度,可以说是位活菩萨了。
                        于是二人当即讨论起计划的具体细节,并以击掌为盟,势必要将皇上的心病彻底根治。
                      沈舟这日晚正准备去教坊路上干活,临走时还惦记尔雅送来一块腌鱼肉被他挂在檐前风干,怕被不知哪来的野猫偷吃去。正走在路上琢磨着,就看见太监吴德来势汹汹挡在不远处,带着身后几名侍卫二话不说将沈舟五花大绑。
                        待头上的黑套被撤去后,沈舟才算彻底看清自己所在地。皇宫他虽待了六年,却不甚熟悉,如今身处一间屋子,不大,里头很是暖和,屋外似隐隐有泉水声,他的脑袋还未反应过来,吴德就先凑过去询问道。
                        “待会儿我来问你话,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即可,别想着做什么小动作趁机逃出去,这儿可是皇家温泉照清池,如今皇上正在里头泡澡呢,你若是闹出动静来,保你人头落地。”
                        也不知吴德这番狐假虎威装腔作势是否唬到沈舟,总之这人全程愣头愣脑,脸上也没个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
                        吴德眯眼,盯住沈舟一阵打量,许久才问道,“你可知皇上近来病了?”
                        沈舟的嘴唇很快地哆嗦一下,怔怔看向吴德,摇头。
                        谁都未曾同他说起过赵珩生病一事,自那晚后他便没了赵珩任何消息,自己也沉浸在喝酒睡觉的日子里,哪里知道这些。
                        吴德瘪嘴,觉得沈舟这个人呆得很。
                        “那你可知皇上是因何事身体抱恙?”
                        沈舟摇头,满脸写着无辜。
                        吴德不知哪里蹿出来的无名火,就沈舟胸口一脚踹去,“你个不知名的小罗喽,连皇上生病这事都不关心,亏得皇上他每晚唤你的名字,我看是错付了真心,可怜他老人家惦记你六年,如今落得个憔悴模样,全是你挑的事端。”
                        吴德一脚正踹在沈舟心口上,踹得他一时懵住,人躺地上没敢起来。
                        吴德心里有些没底,怕真把人给伤着了。
                        他蹲下对着抱头的沈舟继续问道,“你可知,皇上其实心里是有你这人的?”
                        沈舟缓缓松开护住脑袋的双手,抬眼小心翼翼看向吴德。
                        “那你心里可有皇上?”
                        吴德一脸的期待。
                        他期待沈舟这个二愣子可以点个头,哪怕稍微给点明示也好办,只要二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他吴媒婆办不成的事,就怕皇上他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惦记,沈舟是榆木脑袋死活不开窍,强扭的瓜甜不来。
                        沈舟瞪大的眼珠子里写满畏怖,说爱,他沈舟是不够格的。
                        沈舟和赵珩,自始自终都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只能拿眼瞧着,想触碰却伸回手。久而久之,沈舟自然也就不再想这码事,他自觉配不上赵珩天之骄子,索性找个地方躲远远儿的。
                        爱一个人,是要拿出资本的,你得拿出人家可以考虑去爱你的因素,不然凭什么在你身上浪费感情浪费时间呢。
                        沈舟这回,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吴德眼里最后一点星星之火“啪滋”一声熄灭了。
                        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抬起手给了沈舟一巴掌。
                        “你个没用的蠢东西,人人都巴不得往咱皇上身边靠,就你清高就你纯洁,给我点头,朝死里点!”
                        吴德摁住沈舟的脑袋一下一下“砰砰”地朝地上磕,又想起前不久这人脑袋刚撞碎过,摁了几下觉得没意思,干脆就松了手,气呼呼坐在地上。
                        吴德一个小太监手劲不大,况且人也没真使力气,但确着实把沈舟胆子吓破了。他以为赵珩又派什么人来搞他,上回的教训令沈舟心有余悸,一直惴惴不安想着赵珩哪天找上门来,如今人真来了,沈舟是六神无主。
                        他于是跪地上又继续给吴德磕上几个响头。
                        吴德见过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没见过给自己找死的,他也吓一跳,拎住沈舟那一揪头发不让他继续往下磕。
                        沈舟额前很快洇出一小瘫鲜红出来,是前阵子好不容易养好的旧伤复发。
                        吴德这下慌了神,忙用袖子替沈舟擦拭,好在伤口不深,抹几下血也没再流,就是额头看起来有些红肿,吴德心虚,赶忙将一壶酒塞沈舟怀里,叫他去照清池给皇上送去。
                        沈舟稀里糊涂照办了。
                        他开了门进去那水雾朦朦的照清池里头。
                        好大一汪天然水池,四周伴以薄纱装饰,就在这风光旖旎的轻纱浮动香气弥漫中,沈舟什么也看不清。
                        约莫是先前吴德叫他磕坏了头,此时沈舟眯眼仔细辨认眼前景象,却是白茫茫云烟烟拢帘房,雾霾霾呼啸啸叫人找不清方向。
                        下去几节台阶,沈舟人就“噗通”声朝水池里一头栽去。
                      赵珩方泡温泉泡得睡眼惺忪,见前方有人失足落水,便顺势朝前走去,一手将那人从水中捞起。
                        “好你个吴德,叫你给朕端壶酒来,是端到池子里去了么。”
                        来者并非吴德,赵珩一眼认出,耳边顿时响起尔雅那句话:皇上,若是有想见的人就赶紧去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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