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正十年，五月十八，又值忌日。提笔问一句，安好？往年所述俱是细碎家常，抑或那年今日，我俩所经之事，或曲水流觞，又或是残落杏枝底下，言及的那只假寐的兔儿精。可今朝，又不同。还是这一日，带走的却是这世上真真正正与我有着血脉亲缘的人。我原以为我会哭，红肿着眼，直不起腰。可是，都没有。你听了会不会还如当初每回恼了一样，跳脚急眼直骂我——小没良心的。可是，除了岁岁年年寄无去处的一叠叠信件之外，我想不出更多怀缅的方式。眼泪，早不知是几时，就没了。）
（终了，想起你当年说的一句，生若尽欢，死亦无憾。可你也并不知晓，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留住你。于是，落笔留道，生不能尽欢，死亦藏憾事。）
（我，是真的很想你。）
（约莫沉沁太深，直至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才仰面对上，惊觉来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藏住少有人知的回忆。腾的站起，挡住身后的竹筐。）

【十年暮秋已过，天渐肃寒，只这日闻道孟佳失恃，亦心有戚戚，便想着来探。至东院阁所，扉门半敞，推掌而入，却未寻到她，提步又过二三槛，见人伏案前，捏一纸素笺出神】
【离桌案愈近几分，如此都未曾惊到她，直至半侧肩身已倾罩于其颅顶，前人却是腾然起立，一派神色惶惶，意欲遮掩方寸，行辙即顿，复绕行案前，择一处坐定，不由蹙眉问道】写的什么？

（手里捏着的正折了半边的信纸遮在袖笼底下，挪开一处，顺带着将身后的竹筐往橱里推了推，险些脚下不稳。掌心支住桌角顿了顿，继而向他福了个礼儿，唇珠一抿，道。）
：信笔涂鸦而已，没什么。
（原未料到他今日回来得这样早，当下心藏秘事，自然也无心如平日与他相对。伸手拾了案上几本摊开的书册，往一处拢。撑着平淡，立于他身侧，只盼着有什么旁的话头，能将他入门所见早早翻了篇去，别在深究。）
：您今日回来得早，呼其图早嚷嚷着要您带他去捉只山鸡来，总叫我替他问问您，几时得空。

【前晌刚定了太仆寺贿贪一案，借机将部子里行加整饬一番，每日奏报公文更垒落如山，左右没个以往的好气性。那字尾方才也是觑见了，无外是思念与憾种种，今又叫女人这番遮遮掩掩，到底是梗怀于心】
【双掌直扶膝头，再闻后话，也只沉声一道，颇为不耐】前次考校他《论语》都背不全，还一心想着玩呢！
【言罢，复向那群书作掩的案，未着语调，更蕴怒不形】还有你——你是成王府的福晋，你可明白？

（他忽来的一阵无名火，叫人摸不着头脑。手上动作也因而顿住，明眼丫头虽不知何情何故，仍阖上门退了出去。这下，屋内愈静，仿佛能听见鼻端下的呼吸声。手心捏着书册边沿，不着痕迹得慢慢儿攒住。听他一句对呼其图功课煞是不满，看向他，心中却有怨怼。自古，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又不是我一人的，即便功课没念好，难道就需他这般于我跟前儿泻火。想了想，这番话还是被她愠怒的脸色给压了回去，唇一动，淡淡应道。）
：您别动气。呼其图贪玩，日后多加管教就是了。
（他后话入耳，听得不由眉头一拧。成王福晋？对这几个字儿，我自然是揣得极明白的。只不知，他如今特意拎出来讲，又是作甚？将手里的一叠册子搁在案头，鞠身朝他做了个礼儿，抬首正对上他面容。）
：爷，您有指教，妾身自然恭听。只是——您这番话，是，何意？

【人道成王御下向来宽慈，莫说对内府女眷，便是偏院杂役，也多是和颜。今日却没来由一股无名火盛，或罪于朝纲悉务，或咎于世道人情，累身总觉烦扰不堪】
【一盏茶迟迟握在手中，于她所问，竟也没个训示可道，眉峰即敛，垂首沉声】本王还以为这门赐婚是承天作合姻情，原来——不过是我一厢多思了。

（秀眉一凛，掌心伏在案上紧紧按住。圣诏赐婚，本不是我所预料，却也知避无可避。幸而晓得是成王其人，彼时虽无相悦之情，也好过一朝作配个从未谋面之人。是而，以为一桩姻缘倒也和乐。这会儿听他一句，不由声辩。）
：一厢？王爷，您这话得讲良心。自嫁了您，妾身自问，无愧于心。
（若非他今日一言，我竟还蒙在鼓里，我唯一能依仗的丈夫，我儿子的阿玛，心中居然是这般想我？抬头看向他，这一瞬，却觉得他陌生的可怕，一股钻心的寒意，袭上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