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挑了好几条裙子，其中最扎眼的是一条白裙子，收腰、大摆。章小蒲穿上它，犹如仙女，她非要一下子买两条。我以为她是想给我一条，没想到她说：“太喜欢了，要两条，换着穿。”
即使再喜欢一样东西，我也只会要一份就可以了。
她和我不同，她如果喜欢一样的东西，她总会买两份。衣服，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款式，她会买两件，就为了把另一件挂在衣柜里，她想，自己这么喜欢的衣服，如果坏了、买不到了，怎么办？
所以，她任性地买了两件。同样的东西她有很多，鞋子、发卡、袜子、内衣、长裤……许多人以为她只有一件，却显得她的东西总是那么新，其实都是两件。她知道自己是个贪婪的人，可是改不了，一定要有两件才觉得稳妥。
那稳妥里，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其实她知道应该有取舍，但就是舍不得。两个男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放弃哪个都是心里的痛，而更可怕的是，她两个都爱。
于是，她做着他们两个人的恋人，一半属于他，一半属于另一个。
幸好，他们不知道，所以，她享受着两个男人的爱情，可是，并不觉得痛苦，失去一个才是痛苦呢，章小蒲太知道自己的性格，不会只和一个男人谈恋爱，那样太没有安全感，如果，他不要她了呢？至少，还有一个男人在等她。
这是章小蒲的性格，她必须要两份，即使是爱情。
我曾劝她放弃南京大学的男生，因为她和武汉大学的男生已经很热络了，可是，她说：“那怎么可以？”
我不喜欢她这种性格。她却很得意地说：“夕夏，这说明我很有魅力，也很有能力。我可以同时和几个男生交往，他们好像水果，完全是不同口味的，一个是香蕉，另一个可能就是杧果，我喜欢不同口味的男生。”
“这怎么可以？”我一问再问。
“这怎么不可以？”

第二天，那个武汉大学的男生到了。
陈言。当这个叫陈言的男生出现在站台上时，章小蒲几乎惊叫了一声。
天啊，他太矮了。
陈言给章小蒲寄过照片，可是章小蒲没有给他寄过。照片上的陈言还是很好看的，但从火车上下来的陈言只有一米六七的样子。章小蒲惊叫着：“我的天！”
她立刻说：“夕夏，你说你是我，听到没有？千万别说我是章小蒲。”
“反正我的一切你也了解！”她在后面推着我。
而一米七二的我站在陈言的旁边的确有些滑稽，我看到他的汗都流了出来！
“你好。”我说，“我是章小蒲。”

天知道我为什么要替章小蒲说这个谎话。
“我是陈言，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说话有些紧张，而且，根本没有看章小蒲一眼。看来，这是个老实人啊，放着大美女不看，偏偏死盯着我，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提前订了饭店，我们还是决定一起吃个饭。
一路上，陈言都和我并肩走着，虽然比我矮，可他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
倒是我十分不安，这叫什么事啊？
而章小蒲这个家伙，居然在后面偷偷地笑。
我们点了六个菜，在一家叫丽晶酒店的小饭店吃的饭，靠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大海。

“你们这真美。”陈言说，“你信中提到过很多次你们这个城市的大海，你说我来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其实，我是为了看你才来看海的。”
他一直这样深情地对我诉说着。
我的天！通过陈言的语气，我可以了解到，章小蒲在信里已经和他火热到什么程度了。
“哦。”我淡淡地回应着，因为实在猜不出我要接什么样的话才会不露馅。
那顿饭吃得很尴尬，章小蒲一直在暗笑，我看得出来她很得意。她的白裙子上溅了菜汁，她惊叫着，然后冲进卫生间。
陈言说：“这谁呀，你的同学呀，太轻浮了。我不喜欢她的长相，一脸风尘样，根本不像个学生。”
天啊。他哪里知道，这个他看不上的、尖叫的女生就是章小蒲，就是与他鸿雁传书的人啊。

第六章 秘密
这个戏剧性的场面在下午送陈言走时达到了高潮。
他居然掏出了一条钻石项链，然后非要送给我。他说：“作为见面礼吧。”
“不要，不要。”我拒绝着。
“可是你在信中说喜欢钻石啊，你说钻石代表着永恒！”
天啊，一切全乱了。
章小蒲插了话：“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啊，这条钻石项链很贵的。”

他看了章小蒲一眼：“我父亲在北京是有名的房地产商，钱不是问题，只要喜欢就行。”
我看到章小蒲的眼里放着异样的光芒，可是，我不喜欢钱，真的，如果不是钱，我的父亲不可能离开我母亲，不可能跑到香港给云锦开什么画展！
他执意要给我，而我执意要拒绝。
章小蒲在后面拉了我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绝对不会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陈言上了车，章小蒲骂我：“你这个傻瓜，那条项链好贵呢。”
我说：“你才有病呢，这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我根本就是让你拿着当枪使了！”
我生了气，她又搂着我：“好了，好了，就算为我好不好？”
唉，郁闷，在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要高考的时候，我居然还和章小蒲演了这么一出戏。
这算什么事呀。

两天后她收到了陈言的信。陈言说：“章小蒲，我喜欢你，你瘦瘦高高的样子真是倾国倾城，连你的沉默都这么可爱，我等待着你的回答。”
章小蒲哈哈地笑着：“太好玩了，欧阳夕夏，他喜欢上了你。”
我说：“你别开玩笑了，如果你不喜欢他，就告诉他不要再来信了吧，最后伤害了人家就不好了。”
章小蒲给陈言写了绝交信，她说：“再见了，一米六七的男孩儿，你太矮了。”
这个章小蒲，连分手都是这样绝情。

她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南京大学的男孩儿身上，据说他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而且用章小蒲的话说，长得绝对帅气，至少比老狼要帅气。
我一点也不喜欢老狼，他太腻味了。
可章小蒲喜欢，她就喜欢天生带一点点坏的男人。
我不，我喜欢干净、纯粹、透明的男生，比如，沈家白。
是的，沈家白，就是这样的大男生，永远有干净的眼神，甚至，我能感觉得出来，他身上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我是如此迷恋着那种味道。

也许是我本身充满了青苔的味道，章小蒲说我，好像阴暗角落里的一朵小花，那么可怜，我的影子都是孤单的。除了章小蒲，我几乎没有朋友，我常常逃到书的世界中去。我喜欢普鲁斯特，喜欢《追忆似水流年》，章小蒲说我的心理年龄至少是三十岁。
不，我反对她的说法，因为，我喜欢着一个男孩。
因为有了这段感情，我看花倾城，看叶秀美，到处一片青翠欲滴。
翻看胡兰成的《民国女子》，他写他与张爱玲——我与爱玲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歇。看到此我就心跳加速，那是怎样的爱啊。
我……我也是桐花万里路啊。
到二中的十公里的路上，到处是花开，合欢居多，一树一树开得妖艳而灿烂，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每天黄昏，我骑十公里到二中，然后在门口的合欢树下站着，看着沈家白出来。我知道，只为看他这一眼，一切都值了。

那时，他的车里会有一封信，那是写给我的信，他骑过我身边时，我会在后面跟着他。他骑到邮局旁边，然后随手把信放进信箱里，再掉头回学校，每天都如此。
我们在同城，却要每天通过书信来往，这样的幸福秘密让我十分激动。
而跟在他后面的那一段路，是多么芬芳啊。
一路的合欢花开着，他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我也是同样的白衬衣牛仔裤，他腰间有时围一件藏蓝色的球衣，细高的个子在夕阳中近乎完美。他甩头的时候，我的心总会动一下。
这就是那个每天给我写信的男孩吗？
在夕阳中，我目送着他，近乎痴迷。
有时，他会经过我身边，可是，他无视我的存在，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沈家白，沈家白，沈家白！
可是，他还是吹着口哨走了。
每天去二中门口看他成了我的必定项目，我愿意这样疯狂，愿意暗恋到底！暗恋是一朵怒放的花，开在我的心里，一朵，又一朵，连成了片，成了相思的花园。
我写给他的信越来越长了，他写给我的也是。

在第四十三封信中，他写道：“章小蒲，今天我去一中看你了，当你走出校门的刹那，我的心跳快停止了！你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子，非常惊艳。这条白裙子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天啊。沈家白也和我一样，来看章小蒲了。
而且，也是偷偷来看的。
我的心这样疼，一寸寸地疼着，有谁知道我的心疼啊。沈家白，我不穿裙子的，我只穿裤子啊。
在第四十五封信中，沈家白说：“我今天会有一场足球赛，我踢前锋，你能来看吗？”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发出邀请，我拿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我去还是不去？
去还是不去？这真是个问题。
最后我决定去，但在给他的信中我说：“我们要有个小测验，可能去不成。”其实我是怕露了馅啊。
是的，我怕露了馅。
如果他发现去的人不是章小蒲怎么办？一切刚刚开始，我不能让它夭折了啊。

那天，我早早地到了比赛现场，在二中的操场上，我一下就发现了他！
那么青春洋溢的他，那么挺拔帅气的他！穿着藏蓝色的球衣，一双白色的足球鞋，他甩着头发，有动人心魄的美。我想那水边顾影自怜的美少年也不过如此吧？我近乎窒息，是的，窒息。
很多女生来助威，或许，她们也把我当成了二中的一个学生？
不，不，我是一中的，跑了十公里来看沈家白比赛的！
他心神不定，往我这边张望了好几次。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丝丝忧郁。如果章小蒲出现了，他会是什么眼神？
比赛开始了，所有的女生喊着他的名字，他带球、传球都非常帅，是的，那么帅，比贝克汉姆要帅。如果沈家白将来成为足球运动员，一定比贝克汉姆帅！
女生们喊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有微微的嫉妒，是的，这么出色的男生，怎么会没有女生喜欢呢？
我没有喊他的名字，只是站在风中，看他来回跑着。沈家白，你可知道我来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
我出了汗，因为太紧张了。

忽然，他被一个男生撞倒，人飞出一米多，膝盖出了血。
“沈家白！”我喊出了他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有些失态了，我张了张嘴，想跑过去，但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我算谁？我算他的什么人？
有人搀着他下了场，我目送着他，心好疼好疼。
回到一中，我在晚自习时给他写了信。我说：“沈家白，你好吗？我昨天梦到你比赛了，我梦到你把膝盖摔破了，你没事吧？”
第二天他的信就来了，他说：“咱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啊，我的膝盖真的摔破了，不过没事的，只是擦破点皮。章小蒲，你让我很感动！”
唉，谁知道我是亲临了现场呢？！
我的怪异行为终于被母亲发现了，当我再偷偷回家去开信箱拿信时，我发现，信，不见了。
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你是找它吗？”
那淡蓝色的信，在母亲的手里。
我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