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师父离成仙只差一阶,但就是这最后一阶总是难以突破,令人绝望。于是老人家干脆不去想他,开始给我喂招。我算了算,我约摸才修了二十几年,那时却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待到他老人家给我来这么一个小灶,我算是安安稳稳地步入了元婴期的道途。
“师父,徒儿觉着您今日异常英俊。”他刚练完剑,微沁出些汗,我边为他擦汗边日常夸赞他。
他半瞌着眼,一乐,败坏形象地笑了起来。“只是今日?好歹为师年轻时也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就是上了年纪也能比你好看呢!”
鹤九!快来啄死这个不要脸的老妖精!
不要脸的人大多有不要脸的资本,老头儿确实生得眉清目秀,一身白袍上去,更有几分仙风道骨,不开口是很能骗取好感的。我实在气不过,却无可奈何,只能强笑着将汗巾一个劲儿往他脸上糊。
而后老长一段时间,师父的瓶颈还在那里,我还是在不紧不慢地前行,鹤九却成了仙,飞升上九重天了。那日未数山被一股浓烈的仙气环绕,金光从穹顶倾泻直下,鹤九就是乘着这道仙光飞上去的。
真的好羡慕。一只鹤都能有这样的阵仗,人成仙不是更气派!
我们目送着鹤九飞升,直至仙光隐去,气息消散。期间偷瞄了师父几眼,他却不像是看过一回的,眼神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说不清,可大概不是感伤鹤九的升仙。
那天师傅亲自去喂鹤,甚至取了一瓶酒在我练琴的地方独酌。夜深时我寻到了他,半醒半醉,扯着我问:“流鱼,你记得扶摇吗,扶摇!”
将养鹤任务交予我的那日师父曾提过扶摇,寥寥数语,就是头一只升仙的鹤,救过师父两回,如今只还了一回。这般下来师父便心心念念至今,我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对人家仙鹤动了凡心。
师父又说:“扶摇升仙那日,大概能比今天还气派!他本该自由自在,却因为我下凡来…”
我试图抱他起来,奈何他力气竟比我大上许多,反倒被他扯进怀中。
啧……。脸红个什么劲儿!
“他为我挡了一劫,折了千年修为…”师父仍抱着我喃喃自语。“扶摇…扶摇,人形还是鹤身,也比鹤九好看多了…金翼尾,金边衣服,发尾…发尾…”他就这么止住不说了,沉沉睡去。
好歹也得先松开我啊!
和老头在林中睡了一夜,头发粘满了露珠,衣裳也是。老头儿斑白发鬓,双目紧闭,隐隐藏着泪痕。他竟为那只仙鹤哭了?真对人家动心了啊?何样的姑娘是他心头好的?不过想来他这副皮囊却独身至今,是有龙阳之好也说不定…
老头儿是皱着眉头睡觉的,看着实在难受。我伸手轻轻给他抚平,看起来总算像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了。可当我刚尝试着要起身,他却打个呵欠,醒来了。
“愚徒是因为为师太过迷人,你看到发呆睡着了?”
“看到发呆能是这姿势啊!!”
老头儿嘿嘿一笑。“更深露重找人取暖,人之常情嘛。”然后,他又自顾自回忆:“小时候还皮包骨头,为师还是有成绩的,强给你喂一身肉出来。”
可气啊。我不如他这般流氓,以退为进,去后山温泉洗个澡去了。我当时并不晓得,转身的时候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渐渐发红。
自林中那夜后我俩甚少说话,一个在打坐,另一个必在练剑,一个去喂鹤,另一个必在山下捉鱼。这般景象持续许久,得而化解,是缘着我的头发。
我自记事起似乎就没有剪过头发,一是它生长速度奇慢,二是当年去无尽山总能靠头发博来一群师姐师妹,故而二十几年来一直未去理睬它。之所以要剪,实在是被鹤三闹烦了(这厮很爱在我咬我头发,我梳头时它甚至能给我踩下一大把)。这天早上伺候它们吃食后我给鹤三下了昏睡咒,而后便去后山瀑布洗了个头,草草梳了一番便拎出剪刀要开工。
然而师父是要在这儿散步的,由此我这副模样便被他撞见了。老头儿(强行)绷着脸,“要剪头发啊?”
我愣愣“啊”了一声。师父走过来拿走我手上的剪子,在我身后坐下。
静默许久,似乎连水声都要褪去,他终于缓缓开口:“流鱼,梳子给我。”
我连忙将手上的梳子递给他。他接过去,轻轻地理顺乱成一团的头发。余光瞥见他拾起曳地的发尾,亦是那般轻轻地梳理。
他一笑。“怎么这发尾都是金色的?自己弄的?”
“那也得是你弄的。”我回道。“从前就发觉是金色的了,说不定是你羡慕掌门师叔的一头金发,先拿我上手试色。”
老头儿笑得眼角纹都深上许多,却依旧微微低头。“师父说师兄那一头金发活像老人家府里养的金鲤鱼,我可不稀罕。”他终于放下了梳子,持起剪刀。
“师父,剪到坐着不拖地便好。”
毕竟从站着拖地到坐着拖地,老长一节,我也真是不舍……他笑话我“姑娘心思”,却还是照做了,咔擦咔擦落下可长一把,远比鹤三踩下的厉害。
“好了。”师父长舒一口气。我抚到前面来看,发尾正迅速褪成金色,不多时又与从前一样了。
我握着头发回身给师父看,他深深望着我,良久。“流鱼,怕是有人要来接你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