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在看我，我微微一怔，只一瞬间那掌柜的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他是认得我的，那模样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我忙趁着那掌柜的开口之前走了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又转过头冲着眼前人讪讪而笑，这才看清了她手中那一册书。
“姑娘有什么吩咐，可以同我说。咳……或许管些用。”
我扫了一眼周遭投来的眼神，尴尬的很。只得扬声开口，“且散了吧。”再低下头压低了声儿冲着眼前的小丫头道。“你这么大声儿的闹腾，传出去了莫不是要给自家丢人？倘若方才那掌柜的多嘴问一句你是哪家的小姐，明儿京城就传开了。”

我是嘉穆瑚家甚么人？我微微一怔，一时答不上来，却也不敢多犹豫，只微微一个拱手礼，温笑。“我……大抵算得上嘉府几位大人的表亲，姑娘不嫌，唤我穆容便是了。至于姑娘所问是否过分的话，怕是该请这嘉府主人桢大人来瞧瞧？”
我实则藏了几分戏谑，这句话拎出来也算不得故意匡她。一来我本就是嘉府表亲，二来我额娘这姓氏，汉译正巧取了个穆字。至于那名啊，我本字容，更是合适的很。至于她会否听作汉人慕容氏，可就与我无关了。这丫头纵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也不会不知桢哥而今是个什么位子。我粗粗思量，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欺了嘉府的名声。
“不过说来这书嘛，未按着类目标注的确是我们的疏忽。你手上那本，我不知是否独存了这一册，只是倘若姑娘要读楚辞，不妨收了那部章句更好些。”我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柜，做了一个“请”。

她上下打量了我许久，起先我还念叨莫不是看出我究竟是哪家的表亲，后来看她那模样愈发多了戾色，便知这小妮子看不出什么了。心下一笑不做他想，撑着脑袋看她分明还生着气，却又压着心绪去寻章句，模样倒是多了几分娇俏。正出神时，那清脆的声儿又响了起来。
我顺着声儿望去，直冲来一阵轻蔑，不觉有些惊愕，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八旗子弟朝上数两辈，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养出个娇丫头也不足为奇。不过我堂堂大清皇子，倒是头一回被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轻看了，竟还是个丫头片子！心里存了些许不忿，面上却笑的更温和了些。
“指点谈不上，只是姑娘既是专程来寻楚辞的，怎的会不知章句乃汉夫子王先生所注？而姑娘手中的集注，如你所言，大抵是旧了些看不出模样。倘若是朱子集注倒也罢了，若是个杂流末派，岂非平白耽误了姑娘这斗大的学问？”

自幼身边的姑娘从未有过如此刁蛮无理的，故而我看她忽的换了笑意，心中也有些疑虑。只是怀疑归怀疑，眼前这姑娘生的俊俏，我可不愿平白揣着恶意看人，只当她是当真作学问来的。但毕竟楚歌多崎岖，于我等满人而言，即便是朝中的学士，怕也少有专攻于此的。我自认胸无点墨，不敢坏了好人才。
“姑娘有心做学问也好，无心只当个消遣也罢，皆有贵府父兄师长可问，如何就敢信我一个外人所说？”
方才我有心逗她，话也说的轻浮了些。这会子人家正经问了，却不好行主人之仪，开这外人的玩笑。我也思量许久，才斟酌开口。“倘是真说起来，也不过是王叔师年岁久些，而今存下的本子也不全，却到底挨着那年代。朱子所注以儒学为纲自然上佳，然多少粗浅些罢了。倒是我方才说话偏颇，姑娘大可择一册自个儿喜欢的拿去，你手上这部，倘若当真无新，可同掌柜的留下名帖，改日阁中采买罢，自有人送去贵府。”

说了这许多话，本意不过是让人莫要坏了嘉府名声。如今她倒真真儿平静下来，也察觉出眼前这小丫头可爱的紧。哎，幸好这回不是什么嫂嫂姐姐，免得又惊出一身汗。
我看她换了章句也未作他想，抬眸示意人替她结账。正欲将这丫头赶快送出去，好去嘉府蹭饭吃酒来着。谁知这小丫头猛地回头，吓得我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起来，便听了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倒还真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姐，如今却也不敢问了。想来敢说出这样的话，姑娘也算一奇人。只是你我萍水相逢，再约去京郊骑马，岂非白白坏了你的名声？”
热河避暑之事将提上日程，这几日又是担忧又是急切，倒是也有了去骑马放松的打算，只是让人家姑娘这么一提，总是不太对。“你还是赶快回府去吧，回头喊上三五好友，去马场好好儿跑跑，才真是惬意。还有，我可不叫‘喂’。”

是个好天气，听说我的差事会有变动，像是要分去六部，便也不好跟着其他人操练。忽的成了闲人，今儿一大早在府中想了半天，没去喝酒，没去听戏，却鬼使神差的去了马场。
八旗子弟无论男女大多都懂一点马术，这马场若是换了哪天闲时，指不定多少人来。我带着那棕黄的坐骑，慢慢悠悠在园子里溜了两圈。
我在等一个人，却等的昏昏欲睡。
忽的一声马嘶自身后传来，下一刻眼前多了个干净利落的俏丫头。她那声儿依旧如铜铃一般，在我耳旁响了好几日。
还是那个张扬的模样，她似是得意的很。只可惜我也面皮子薄，着实不肯拉下脸来。
“等你？姑娘是？”我佯装不识，又思量半晌，才猛地一拍手续道。“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在嘉一阁的……哎，怎么不听我的劝，邀上三五好友一道儿？呀——莫不是当真不要了名声，打远处瞧见和俊俏的，拉了缰绳就来？”
今儿没什么束缚，偌大的园子只有我两人，自然肆意了些。

什么阿玛什么大伯，我还未听出个所以然来，这丫头已策马远去。那话随着风散去，正巧激了我一回，急道，“我可没说想知道你的名字！”
话虽如此，却顾不得许多一甩马鞭追了上去。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心里却还是惦念的。更何况这京城哪家的小姐会让人碍着面子放纵，倒也多了几分好奇。
她到底是个姑娘，再贪玩也比不得我从前练骑射时利索。不多时追上她并行，望着那小丫头迎着风肆意笑着，也觉出一副好景。“你该兑现承诺了，翁府的？穆齐府的？”朝中说得上话的大人，我一时也想不起几个。

倒未有多讶异，只是觉着难怪她方才提起什么大伯，她的那位大伯，不正是因着辞官告老惹出一番谈资的那位尚书大人么。啧啧两声，才开口道。“尚书大人倘若知道自个儿的侄女在外是这般模样，怕也不大愿意替她撑这个面子。”
我不认识穆齐府什么人，也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不过看她这张扬的模样，想来也不至于强用别人的名姓。想到这里，才察觉方才刻意逗她的话，这会子却不能安在穆齐府正经小姐身上了。
“不过既是如此，方才倒是我冒犯了冉姑娘。但姑娘独自来跑马，着实危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