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稀罕正经医郎，那些伊川的正经医郎，有一个能治得了您的病吗？”
那个小野汉子嘻嘻笑道。“天下能治得了你病症的，只有我这一壶酒，你说珍不珍贵？”
郭宣无话可对，觉得手腕上的伤口更加疼痛起来。
白衣少年听了许久，“我们来说说你的病因，如何？”
接着在地上铺开绘卷，“起因是……府上突然生长出这样一株植物，是也不是？”
四人围观片刻，齐声吐槽道：
“元祎，你这画得也太难看了——”
“这字简直丑哭了好吗？”
白衣少年点点头，不做声。
郭宣倒是有所触动，笑而制止——
“虽然这位公子画技……朴拙。但还是能看出端倪的。可见你们所说非虚——”

他命人拿来一些绘卷打开来看。
观看的人都发出“哦”的一声。
这些绘卷里，以秀美精致的笔法绘画着亭台楼阁，庭院风景。
池塘中的一棵树，莹莹有光，绽放出一朵朵银色的花。
灯笼大小的飞蛾，绕树飞舞着，也在发出青色光芒。
虽然笔法形态大不同，但细细看来，果然和元祎所画的是同一种植物。
郭宣：“你们说的，大概就是我府上的玉树银花，流光飞荧。”
元祎：“这位画师画得真是出色啊。几乎不输宫廷画师。还能请他出来一叙吗？”
郭宣微微一笑。“啊，惭愧。画这幅画的，不是什么画师，是我的小妹。”
“一切的确都是因为这棵树引起的。”

郭宣额角流出了一滴汗。
他手腕上的伤口发出青色荧光，肌肤破裂，难得他居然还能镇定地与人谈笑自若。
元祎接过邱泫的酒，将酒喷在葛布上，按在郭宣的伤口处，又拿出一些药膏，慢慢涂抹，并从郭宣的皮肤下提取出了一滴青色发光的汁液，小心装进银瓶子里。
伤口变得红肿，痛痒消失，郭宣啧啧称奇。
“真是奇妙，如此说来，你们果然能治好这怪病。”
“这树如今还在府上后院吗？”
“已经不复存在了。”
“什么？”
郭宣叹了一口气。
“还请各位听我道来一个【人间不得意】的故事吧。”

郭宣闲来最爱夸耀家中的异宝，尤爱赞美小妹阿羊。
“我家的小妹，实在是聪明智慧，书法绘画，几乎无师自通。听我读书时，小女儿家居然连刺绣也放下来，从东明楼上下来，坐在帘边静静听。”
“呀！定是你变来瞎话的，世间哪儿有这么聪颖的女人，简直可怕。”少年们喝着酒，哄堂大笑。
“更神奇的是，同她说经典，居然都能听得懂。时隔一日后，居然还叫住我，问我‘昨日说的【将息维系】，古人的意思是不是说权宜不过是方法，最重要的是不可偏移正直之道？’，实在难以置信。“
大伙儿嘴上哄笑，听完心里更加痒痒，都围着郭宣问他家小妹姿容才情。郭宣便展示几番妹妹画的绢画和书法。
满座的贵公子们倾慕，向往不已。

其中最有一位贵公子，笑而不言。
伊川崔氏，望族第四。
这位崔家的公子崔奕，字思贤，是公子哥中最才情通达之人。酒宴之余，崔奕与郭宣对了一个眼色。
两人牵手在庭下赏花，说着些闲话。
“郭君家的风景令人向往啊。”
“崔郎要来我家欣赏玉树银花吗？”
“我更希望能东楼望月。”
郭宣怎么不知道崔奕的心意呢？
“还请公子有空来家宴。”
被其他的贵公子听闻，前来打趣，让郭宣不可专献其美。
郭宣笑而不答。

郭宣回家后，将伊川诸公子对她有意之事表明。
郭羊知道这些贵公子门第高贵，都是将来朝中的侍郎，中郎，公卿。他们有意于她，自己能嫁得好自然是美事。
但阿母也说了，“你不乐意，自然是不行的。”
哥哥平素就把她宠上天，也说“且看那些贵公子是否能入你法眼。”
隔几日后，郭宣举办家宴，邀请一些交好的贵公子来家中观赏玉树银花。
伊川贵公子们无不欢喜前往。
一出点绣球的好戏。
郭羊躲在帘后，暗暗看谁是伊川最俊朗，最前途无量的儿郎。

夜色萤火，花灯美景，吟诗作赋，贵公子们饮酒作乐至深夜。等到众人皆曛曛有醉态时，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脱颖而出。
崔奕。
这位俊美的贵公子身着青袍，长发委地，侧脸欣赏月亮的模样令人心醉。在玉树银花前的身影，是阿羊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没想到未来的夫婿，竟是如此风雅人物。
如何不愿意呢？
只是阿羊不知道的是，哥哥帮崔奕作弊了。
郭宣已提前告诉崔奕，今晚小妹会偷偷观赏诸君。
于是崔奕格外讲究气度，小心风雅。

湖边看景，夜露生凉。
在郭宣眼中，流萤飞舞下衣带当风的俊儿郎，如何不是小妹的佳配？
“比起这满树的银花。我更欣赏楼上的明月。只可惜，胧月不见人…”崔奕笑道。
正此时，东明楼上传来一阵琴声，好一曲《山思月》。
那是不知何时回到楼上的阿羊在弹奏，以琴声传达心意。
月色清冽，听佳人琴鸣。
崔公子心旷神怡，解下玉佩，身体微微一侧，不知不觉投入了郭宣的衣袖中。
这就是信物了。

郭宣日日宴饮，心不在焉。
某日大醉而归，见到在庭院中散步的阿羊，说起了醉话：
“阿羊，还是你们女儿家省心。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一点儿也不必犯愁。”
“哥哥平时过得那么潇洒，令人羡慕……”
“潇洒？不过是希望抱住大树。好将来走个仕途。”
风流的郭宣原来也伪装得很辛苦，他如今说了实话，但实话大都不怎么好听。
“我们郭氏不过是小小的一族，哪真有资格逸乐潇洒？不过是找棵可以傍身的大树，再延绵一代富贵生活而已。”

他醉了，眼睛里全是轻蔑，不知在生谁的气。
“只可惜，大树都要倒了。阿羊，你嫁不成崔公子了。”
“什么？”
“那位崔公子入平山王府后，似乎很不用心仕途，反而纸醉金迷。据说与王城里的歌姬日夜缠绵，饮酒作乐……平山王很不高兴，曾当中指斥他是【浪荡子】。”
阿羊怔住了。
那个夜色下青衣的男子，如今消隐在夜色中。
她明明在那一夜，看见了崔奕的一双清澈的眼睛是那么忧伤。
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不会坐视不管，我们会退婚。小妹，伊川名门十三，除去咱们郭家、他们崔家，还有十一户尽可由你挑选！”
“我不退婚，我自己挑的夫婿，再是个混账，我也认了。”
郭宣急了：“阿羊！你、岂不知道，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姬女阿羊站住脚步，慢慢将手按在心口上：
“阿哥，我知道，和别的女子相比，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只求大哥为我做一件事。砍掉这湖中树，赶走这万千青光流萤。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流萤飞舞的画面！”
夜色凉如水，阿羊咬牙指着水中银树。
大哥酒醒了几分，也为自己说的话暗暗懊恼。
“这是我们家的至宝，世间传诵的美景，怎么可以？”

阿羊从哥哥腰中拔出宝刀，跳进水中，不顾水打湿了裙摆，奋力砍了下去。
青色的汁液喷射出来，溅了阿羊满头满脸。
流萤发出悲鸣，奋力四散。树的光芒消失了。
不料，这些树的汁液却是有毒的，青色荧光的树汁儿簌簌钻进阿羊的皮肤里。
“好烫。好凉。”
“阿羊，你怎么了？”
郭宣上来扶起她，青色的汁液也钻进他的肌肤里。
青色的汁液糊了阿羊一头一脸，她有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疼耶？冷耶？阿羊一颗心仿徨凄楚，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痛苦。
阿羊痛哭着跑回自己的小楼。

郭宣端着伤手，另伸手展开一幅绘卷。
绘卷上，有一青衣男子站在池塘边，衣带当风潇洒俊美。
笔法细致精巧，可以想象绘画人在当时是何等倾心喜悦。
“妹妹如今面容被毁，人也怏怏只剩一口气。各位能彻底治得好她吗？”
“毒药相克，至于肌肤纹理，就不好说了。”
郭宣一怔，深深叹气。
“可怜。”
一个妙龄女子被毁容，实在令人心痛。
“我那个妹妹痴情如此，只怕治得了她的毒，治不了她的心病。”
“那么，就请各位在府上住下。我马上安排妹妹来就诊。”
郭宣离开，开始安排一切。
谁知，郭府的小姐阿羊，居然就在这半天时间里，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