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想像的天空总是太缥缈,假如时光倒流回到最初相遇的街道。
文强与程程四目相对,他们慢慢放开彼此,相距不过半尺,却仿佛隔了千里。直到两个人的眼眶都浸满了泪水。
“程程,你现在,还恨我吗?”文强看着程程,眼眸深情如水,眉宇间充满了心疼忧郁。
程程看着眼前这个几次在梦中出现的脸,嘴唇张了张没有发出声来。这个问题她在心里问了千遍,却始终得不到答案。难以启齿的眷恋,早在香港,早在一次次的共同面对危险,早在她见到他的第一面。
天空渐渐暗下来,终于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下来,打在文强的帽檐,指尖,血迹一点点溶解在水里。
文强的脸庞在雨里模糊。
“我不恨你,我已经恨不起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累了,爸爸对不起你,可是他在我心里是最好的爸爸,我说过我不想失去你们的任何一个,可一旦失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我也要不起了。”程程低下头,雨水浸湿了长长的睫毛。
“怎么会要不起呢?”文强上前抓起程程的手,“一切还来得急,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今后我会补偿你,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再也不会让你痛苦。”
“来不及了。”程程松开文强的手,转过身,“面对我,你不会想起你的妻子,想起你那未出生的孩子吗?面对你,我不会想起我的父亲吗?我们在一起不会快乐的,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阴影。过去我以为两个人相爱就必须在一起,我以为小说里的爱情总会成为现实,我以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总可以走在一起。你说过如果我不是爸爸的女儿多好,如果我们不是在上海滩多好,可是现实是我永远都是爸爸的女儿,你也不可能不是许文强。我们该放手了。”
“你真的要放手?”文强的额头渗出滴滴汗珠,事实上他的胳膊受伤了,雨冲淡了血迹,却冲不掉疼痛,心里的疼痛。
“你呢?你本来不是去了北平了吗?你不是也打算放开这里的一切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应该带着兮媛走的。”程程不知道身后的文强已经脸色煞白。
“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兮媛我已经让人送回北平了,我回来只求能死在你的枪下。”文强强忍住疼痛,嘴唇被咬出了血。
“你永远都是这样,”程程冷冷地笑了一声,抹去眼角的泪水,“什么都是处于责任公平。”
“程程。”文强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程程转过身,看见文强的整个身子颤抖着,才发现他受伤了。
程程连忙上前,抱住文强,无助地哭喊起来:“文强,你受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失去爸爸,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文强,文强,你千万要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我送……”
“没事,这只是小伤。”文强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此时瀚林赶到,便把文强扶到自己家里,找来大夫。
“程程,大夫要取子弹,你先出去吧。”瀚林把程程拦住房外,担心她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
“不!我要看着,看着大夫把子弹取出来!”程程顾不得擦脸上的雨水还是泪水,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吧,”瀚林知道程程的脾气,便随了她,“不能再耽搁了,伤口碰了雨水,很容易发炎的。”
屋内,文强硬挺着,大夫说麻醉药没有了,所以他只能忍一忍。
看着文强额头上的筋站起来,汗珠大颗大颗从脸颊上滑落,程程不停地攥着自己的手帕,眼泪不停使唤地往下掉。子弹取出来的瞬间,程程晕了过去。醒来,她发现眼前是文强温情的眼眸,注视着她,程程连忙起来,触碰着文强苍白的脸,再看看他的伤口,含泪问道:“告诉我,你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文强握住程程的手,轻轻地说:“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程程靠着文强的胸口,暖暖的,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突然她听见父亲的声音:“冯程程,你真的要和杀你的父亲的人在一起吗?”
“不,不!”程程推开文强,跑向门外,文强不解,苍白的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回过神,他连忙追了出去。
刚到门口,瀚林把他拦了下来:“强哥,你的承诺呢?”
文强急着想绕过,拽着瀚林的胳膊,脱口而出:“瀚林,程程她,我得去……”
“够了,”瀚林打断他的话,“你答应过我你去北平永远不回来,这次为救程程我不怪你,但是现在你又缠着她,你不觉得自己只会给她伤害吗?”
“瀚林,”文强放下他的胳膊,“我承认我对不起陈家,我对不起兮媛,昨晚我想了一夜,程程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人,难道你连这个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这边两个男人僵持着,那边月祺正陪着程程。
“程程,你到底怎么了?”月祺小心地试探着。
“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程程把头埋进胳膊,小声地抽泣起来。
月祺心疼地抚着程程的头发,撅了撅嘴说:“其实任何人碰到你这样的情况都会矛盾的,瀚林因为他爸爸的事曾经想过不理你,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拗过自己的心,程程,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程程抬起头,眼泪在长长的睫毛上格外晶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好人,可是爸爸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爸爸。我曾经想过杀了他为爸爸报仇,可是我下不了手,直到他今天为了救我再次受伤,我的心真的硬不起来,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是我自始至终都爱着他。”
月祺抱住程程,说:“程程,别多想了,你应该好好静静,你真的背负得太多,你都不像你了。唉,老天为什么要出这么一个难题?”
门外,文强已经站了许久,程程的每句话都像针刺在他的心里。
“程程,”文强忍不住推门进去,“我们离开上海,我会好好补偿你,不会让你被过去困扰,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文强伸出手。
程程看着文强伸出的手,这双手曾给了她多少安全感,他说过“我多想一辈子就像现在一样轻轻地拉着你的手,一直到永远”,现在机会来了,她却迟疑了。她迟疑着站起来,抹了下眼泪,说了句:“对不起,文强,你让我再想想。”说着,她便从文强身边绕过,而文强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月琪觉得尴尬,便追了出去。文强苦笑了一声,对着天花板说:“这世上有后悔药吗?”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程程就起来了,从房间里出来,看见文强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便低下头往楼下走。文强想叫住她,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大厅里,瀚林也没闲着,正在整理行李,程程上前,好奇地问道:“瀚林,你这是?”
瀚林没有抬头,只是说:“哦,局里昨晚临时通知我去趟广州,我今天,今天就要出发了。”瀚林说完,拿起行李箱就走。
程程拉住他,急切地说:“瀚林,你这是干什么,要不是我今天起得早,我都不知道你今天要走。你是在逃避我吗?”
“你多虑了,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我知道兮媛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但是……”
“好了,你别说了,不关你的事,你现在已经有人照顾了,我还有自己的事。你好好保重。”瀚林执意要走。文强挡在了前面。
“瀚林,如果说要走,该走的是我,我们也算共患难过,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成了亲兄弟,如果因为兮媛的事情你心里始终有疙瘩,我可以离开,马上。”文强认真地说,眼睛盯着瀚林的侧脸。
瀚林转向文强,一脸严肃地说:“强哥,我真的是有公事在身。还有,我想出去一段时间,好快些振作精神,你们不要多虑了。我,祝你们幸福。”
文强还有话要说,却被瀚林制止了。两人无奈,看着瀚林走出了家门。玉嫂从里面走了出来,叹了口气说:“少爷心里始终对小姐很愧疚。兮媛这孩子,他们王家唯一一根苗啊。”
文强和程程不约而同地转向彼此,看着对方,各自在心里默默地问着: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这时,阿三从门外进来,看见文强,示意他自己已经查出了聂人王的阴谋,又看了看程程,迟疑着。文强示意借一步说话.
阿三理了理思绪,说:“那天冯先生被丁力送去医院,医生说冯先生还有救,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冯氏的人混进了聂人王的人,乘机对冯敬尧下了手。我不知道丁力为什么隐瞒这个事实,或许他怕与聂氏发生冲突。也或许他与聂人王之间有什么交易……”
文强听完攥紧了拳头,他的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说道:“聂人王,他这是一石双雕。当初我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我不会帮着他做事,我也不会成了天龙会的棋子。阿三,我有个请求,这件事你不要告诉程程。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要从长计议。”
“你要做什么?”程程从门口走了进来,“报仇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
“程程......”文强的语气放缓了。
“我知道,你又想说公平,其实我早该猜到,”程程苦笑了一声,“爸爸的仇人太多,谁都想扳到他,现在冯氏没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你当初回上海一心要杀我父亲的时候,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知道丁力为什么隐瞒,因为他答应我婚后不再大大杀杀,所以他守住了这个秘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错,他一直以为你死了,如果让你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你肯定会像现在这样."
"程程,对不起,我当时......"文强面露愧疚.
“这是我们冯家和他们聂家的事,不用你操心了。你已经杀了我的父亲,妻儿的仇已报,为什么还不离开,为什么还在这里?”程程只想用狠话逼走文强。
文强眼睛看着程程,抓住程程的肩,眉头紧锁:“程程,你看着我,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还是你不想我步入危险?为什么你对我忽冷忽热的。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你,如果你还恨我,为什么不给我一枪,如果你愿意,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文强说完,便掏出手枪塞到程程的手里,让她顶着自己的脑袋。
程程的手颤抖着,慢慢地扣着扳机,突然大叫一声,甩开文强,转过身,说道:“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再考验我了。文强,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了。”
文强心疼地把程程揽进怀里,下巴靠着程程的头,轻轻地说:“程程,别再骗你自己,别再骗你自己了好吗?答应我,以后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好吗?”
说着,文强朝程程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泪流满面。
程程慢慢推开文强,流着泪说:“我明天给你答案,这次你没得选择,你说你愿意补偿我,我给你一次机会。”
第二天清晨,程程敲响了文强的房门。
"文强,陪我去趟外白渡桥,我有话跟你说."程程显得异常平静.
文强眼里渗出泪水,欣然地吐出一个字:“好。”这是长久以来他第一次在程程面前露出轻松的笑容,第一次觉得释然,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