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宫儿最近做了些噩梦，梦见一堆白骨在呐喊，嘴巴长得很大，却听不见声音。她惊醒后，发现自己紧紧抓着枕边的一串念珠。
窗不知何时被吹开。沉重得很，一推开却脆弱得很。
师傅离开有些时日。宫儿沏的还是他最爱的绿茶，到舌尖的滋味很涩，久久不能散去。
每日就做些琐碎的事情。宫儿懒了，靠在沙罗树下会睡着。可是又很快醒来。这里还是有师傅的气味，便会做些温和的梦了。
沙罗园外不时来些客人。
宫儿不去搭理。他们都像影子，在门口站一阵子，想一阵子，然后离开。

二
天上低低地飞过一群鸽子。宫儿抬起头，双手撑着地。最后的那只一定很累，它扑棱扑棱两下翅膀，又张开滑翔几秒。怎样的坚持，终究是敌不过漫长的旅程。
先生来了。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宫儿熟悉他的气息，站起身迎接。
先生不说话，他在师傅沙加的房间里坐了片刻。宫儿也不去打扰。她知道他们在交流，她期待先生能带给她师傅的音讯。
等到送先生出门的一刻，先生才回头望她。
宫儿，沙加叫你，把那个送去给他。

二
天上低低地飞过一群鸽子。她抬起头，双手撑着地。最后的那只一定很累，它扑棱扑棱两下翅膀，又张开滑翔几秒。怎样的坚持，终究是敌不过漫长的旅程。
先生来了。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
宫儿熟悉他的气息，站起身迎接。
先生不说话，他在师傅沙加的房间里坐了片刻。宫儿也不去打扰。她知道他们在交流，她期待先生能带给她师傅的音讯。
等到送先生出门的一刻，先生才回头望她。
宫儿，沙加叫你，把那个送去给他。

三
宫儿在殿前打坐。
她不完全懂这种仪式带来的洗涤。但是她喜欢闻香燃尽的味道。周围静悄悄的，宫儿也还是能听到木鱼单调而丰富的敲击声。
从前师傅不会真的在殿中礼佛。
有时宫儿倒觉得，沙加师傅就是神佛。身上那道柔和的金光，直接照到她的下一个轮回里。
殿里有风，很轻微的一道。宫儿却捕捉到了。
心中泛起的涟漪，将她自己扰了个不平静。宫儿在心里说抱歉，却越来越躁动。惹得她最后睁开了眼。
殿前却空空如也。

五
宫儿当真就出发了。她的脚步轻得像没有重量，踏在软软的草地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出了沙罗园，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时被师傅带回来，她几乎就忘记了外面，还有其他活着的生命。
其实这真是不应该的。
师傅心授的悲悯众生，难道只是对身外的世界一种形式上的同情吗？宫儿始终不能参透。
翻过一座山，深涧之上，有一条桥，叫做断肠桥。
宫儿一点也不惧怕，一脚就踏上了病恹恹的竹桥，听它发出咯吱的声音，再看看桥头的石头纵身跳进深渊。

六
宫儿过了断肠桥后，天便黑了。她好久没有这么彻底地看过夜空。离开沙罗园，才有这样深刻的感受。那满天的星，也许是亿万年前璀璨的一瞬间，如今在渺小的自己看来，这短暂的一刹那却显得如此永恒。宫儿倚靠在一棵很大的树下，一直望着天。真的累了，心疲倦得好像马上要昏死过去。
半夜，突然洒起了小雨，一头一脸地披过来。宫儿被湿气冻醒了，站起来蹦了蹦，暖暖身子。
断肠桥就在不远处，她忽然听到了竹桥发出的声音，熟悉的咯吱咯吱，大概是什么人也在桥那边，小心地移动着步子，往这里来。
宫儿警惕极了，抓紧了手边的包袱，慢慢地站起身来。
脚步声慢慢地近了，分明可以听到来人最后一脚离开竹桥的时候发出的叹息。那桥也跟着叹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
借助微弱的星光，宫儿勉强看清了渐渐走入的那人，不禁愣住了。眼前人是谁？竟和沙加师傅长了同一张脸。只是他一直睁着双眼，身上穿的是染了血的袈裟。

八
宫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多久。
离开了断肠桥，她的心空空的，无处降落。师傅曾经的教诲，有时在寂寞面前毫无作用。何为心有明灯即不怕长夜，宫儿在这个时候特别迷茫。
清晨的时候，宫儿遇见了一个人。
因为他在师傅那个辈份，宫儿也喊他先生。只他不是温柔的先生，他时时带着忧愁，宫儿也有几分畏惧。
宫儿叫他：“撒加先生。”
她不能肯定，眼前这个是否还是幻影。不过，那又如何呢。人生在世，谁不是自己前世的幻影？
撒加先生回头，不语。他抬起手，指指前方。然后笑笑。他那一笑，让宫儿的心感到很凉。宫儿想追问些关于师傅的事，只都在那一笑之后却步了。人心总是难测。

九
宫儿斗胆抬起手，朝着撒加先生的背上拂去。她惊讶地发现，他化成了一片水雾，在阳光中无影无踪了。
撒加先生也化为了尘埃吗？
师傅绝对不会用同一个方法来教导自己两次。
她摸到了撒加的心，在用力地喘息，流出鲜红的血。这到底是为什么？
宫儿顺着撒加指的方向前行。在她看来，那是天边。
一路往北走去，走到天的尽头，就是撒加告诉她的前方。宫儿其实还是有些畏惧的。当路边的草又尖又薄的叶片割伤了她的脚踝，她又在懵懂中想起了过去。手忽然有些颤抖了。许多年前治愈的手伤，如今似乎在隐隐地提醒自己了。

十
宫儿终于在这里止步。这些天来的风餐露宿算不得难过，那一张一息的情绪的波动，才是宫儿真正感觉疲惫的原因。
手有些累，垂下来，还是觉得很酸。
宫儿担心地抬起胳膊甩甩，又动动指头，直到肯定了它们的存在，她才垂下手臂。
这是什么地方？传说中的冥界吗？
一片黯淡。和深涧里的黑夜一模一样。天空压抑得很，仿佛永远不会有白天的到来。
宫儿边走边四处看。她很想在这里大喊师傅的名字。但是她不能。
忽然，宫儿看见不远处，又出现了撒加先生，他这次是在微笑，嘴咧开。等宫儿奔跑过去，撒加就又化开了，变成了一片星光，渐渐消失在深黑色里。

十一
宫儿不断在闪烁中看见一些人。渐渐地她都不能分辨了，究竟是真还是假。
明明有很多影子扑面而来，一抬手，他们就消失了。
宫儿的身上必定闪着光芒，那些委屈的亡灵才慕名而来，却又敬畏得不敢靠近。宫儿自己不知道。她一直在想着师傅，想得心很疼。
走到一条河边，来了一个撑船的人，面目有些狰狞。
宫儿问他，过去了是什么地方。
“极乐，极乐！”那人很不耐烦地说，他已经在见到宫儿的第一刻将这女孩儿打量了个遍，知道她孑然一身，现在最富有的是她的一颗心。只是，她的心对他来说用处不大。
宫儿想了很久，依然跳上了那条船。她的身子很轻，船也靠岸，这样不费吹灰之力。
那人吃了一惊，推她的肩：“下去！”
请你带我过去。宫儿睁大眼睛，诚恳地看着他。
那人不语。
宫儿从口袋里摸出一件物品，递给他。
那人瞅了一下，便眉开眼笑，接过，然后将篙一撑，把船驶离了河岸。

十二
渡河之后，宫儿迅速往前跑。那河上的船公在后头大叫：“回来！”宫儿迅速回头，又迅速对着自己吐了吐舌头。
她给了那怪物一片菩提叶。那叶子晶莹剔透，初看像金丝做的一般。
宫儿小声地说：“但愿你早登极乐。”
她跑了一阵，停下来。来到这里，心里反而少了些紧张了许多。刚才还没有这样的感觉。背上替师傅送去的物品愈发的轻，也许它是和师傅有心灵感应。
宫儿忽然又疑惑了。
撒加先生不在，师傅也没有再过来指路，我该何去？
又有些疲倦，双手忽然哆嗦起来，不能控制。宫儿一直看着自己那的手，害怕极了。手伤到底有没有治愈，她这些年来都不时会怀疑。

十三
宫儿在途中遇见过魑魅魍魉。他们很狰狞，扑上来，要去抢夺所有属于宫儿的东西。他们揪宫儿的头发，想要去她的生命。
宫儿不断地反击，然后用身体护着师傅的东西。那些魑魅魍魉像是能自我复制一般，退了一群，又来一堆。一直打了很久很久，电闪雷鸣。宫儿也不知道那些闪光是从自己身上崩裂出来的，还是上天抑制不住了，怒吼出来的。
没有人来帮助她。这感觉真恐慌。
宫儿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无论师傅先前交付的任务多么繁重，她都还是尽力去完成。或者是那次，私自逃出圣域，碰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和事，她也信心百倍。
为什么呢？这一次，走了不到三天，她却觉得自己徘徊了一辈子。
一下子找不到信仰了一般。
这是不该有的想法。
宫儿累极了。在把最后一个怪物撵走之后，她倒了下来，沉沉地昏睡过去。她在梦中对自己说，我豁出去了，谁来杀我我也不会睁开眼睛，就永永远远地，什么也不寻找，这样就够了。

十四
起来。起来。起来……
宫儿依稀听到有人叫她。声音很轻柔，像是从天上传来的，又像从地下冒出来。她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爬起身有些困难。宫儿想抬起双手撑起身子，却惊骇地发现，手不能使劲了。她挥动胳膊去抓地上的露珠，可是那些水珠儿很快地从张开的指缝间流走。她不能掌握。
她听过许多教诲。
其实，所有的教条到了跟前全都是虚的。她难过得不能自己。
好不容易站起来，宫儿的身子摇摇晃晃。许多年前的回忆像烈火，烧得她的双眼通红。
起来。起来。起来……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略带邪气，在空荡的胸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