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将桌角的文书碰着落了地，一声轻响在殿内尤为刺耳，四目相视的感觉尤为熟稔，似乎曾经在哪里这样看过他。
“浅浅.....是你吗?你来了为何不出来......”
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他在殿内撒泼寻她，他为自己着急，这感觉真好。
“浅浅.....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是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太迟了，夜华...太迟了...
我们爱了一世，一世还是太短....还没问过，你是否爱我呢....
终是等到他睡下，显出身形的白浅一如上一回使了个昏睡诀，仔细看他伤势如何。
伤口太深，依旧未愈....
掏出袖带里头这回特意为他带的药，可才擦过他伤口，手腕竟是被他拽过。看着他深邃不见底的双眸，只是轻巧地抽出手，自顾自与他上药。
沉默，整个殿内只有沉默。

“这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浅浅，你应我一声可好？”
“我知道是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素素与你同宗同源，我不算认错人对不对...”
白浅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不见一丝马虎，这回他穿的宽松睡袍，松松垮垮露出大半个胸膛，长长一道伤疤映入眼帘，这伤不是新伤....可光看这留下的疤痕，想必当年也是难熬。
“你胸口这道口子怎么来的？”
“斩魄刀砍得”
“哦....以后小心点”
眼见着她要走，急急起身将她拽住，她明明关心他，为何要装作这般冷酷无情，明明放不下他，为何要如此冷眼相待。
“你要去哪....我以后要去何处寻你?”
“我不想见你....哪怕有来世，我也不想见你了”
“为什么....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改的.....”
“来不及了....”

误解了她的意思，不明真相的天族太子近乎哀求。
“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急于求成，急火攻心。重伤未愈的天族太子连连咳嗽难以平息。
“你别急”
心疼他伤未愈，咳嗽必定引动心口经脉，小狐狸又乖巧地坐回了床。
“你不要走了.....咳咳.....不然....告诉我....咳咳咳.....告诉我你去哪....之后我去寻你”
轻柔拍着他后背给他梳理调和这呼吸，他却十分不领情地自说自话。
“别说话”
冷冷清清一声斥却没得来该有的成效，气急败坏的小狐狸看着他一直磕磕绊绊说个不停，烦躁里生出些气急败坏。
“不听话了是不是”

趁其不备施展开一个昏睡诀，却发现他早有察觉，无奈下，只得施展青丘迷魂术。怎料这手上力度愈发大，全然没有要松的征兆。被他拽回床，随即是唇齿间的碰撞。
陡然记起这迷魂术不止迷惑心性，还有些些的催情效果...小狐狸暗叹不妙。
他的唇滚烫，挣扎中叫小狐狸几近失了理智。丁香小舌长驱直入，击得她溃不成军。隐约感觉他手十分不老实，有事在身的小狐狸伸出两个爪子牢牢将那双不安分的手锁住。
终是寻回来脑中清明，一把挣脱他的怀....这唯一完整的身子对于他竟是如此依恋。这一回的昏睡诀终是起了效，够他睡上个几天。给他挪好位子，再是扯过云被盖好，顺势灭了殿内几颗夜明珠，白浅就这般出了南天门，直奔若水。

(31)走马灯
天族史书里关于白浅以元神封印擎苍这场战役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只因为是在无人知晓下进行。
【青丘狐帝之女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以一己之力对战擎苍，后不敌，以元神生祭东皇钟，卒。享年十四万两千一百二十岁。】
无人知晓她那一日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夜华更是无从知晓，他那时在紫宸殿醒来已经是事发后第二日，由于他昏睡不醒，药王无计可施，也就无人敢扰。唯独太子妃日夜照拂。
当他才睁眼就听见噩耗，说是青丘狐帝之女白浅与擎苍对战中尸骨无存，以元神生祭东皇钟。他如何也不敢信，自己急切更衣后就赶至了若水，此地早已经是平息无虞。
他不肯相信这事，去了青丘追问，可那仙障将他挡着，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他又去了桃林，可此时桃林里头空空如也，除了桃树没有一人在。
他无奈下只能先回九重天。素素还在，她们既然同宗同源，那浅浅必定也还在的....他抓着这个念头不放，极速地回了一揽芳华。一揽芳华的桃花开了，与桃林桃花相比逊色太多，他记起那日浅浅说他只记得一揽芳华的花期几何，只晓得讨好素素知晓她所爱饭食口味.......
他不敢反驳，可明明这些花是为她种的，三百年才开头一束，饭食口味都是按照给她的口味做的，只是素素正好也喜欢.....

一揽芳华没有她....
当年的噩梦宛若重演
脑海中乍然蹦出诛仙台这三个字来，不敢有片刻耽搁......曾经没能抓住她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她掉下诛仙台，这一回.....这一回......
他不敢再想，不愿再想。一揽芳华到诛仙台的路那么长...那么长，长到让人害怕，当年素素没了眼睛，她走过这路时在想什么？
一条路的距离足以要他回忆这十年点滴。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晓得痛。
“夜华?”
被紧紧揽在怀中的素素一脸茫然，不知他为何如此紧张。
“你要去哪？”
“我就来这看看芙蕖，这一路的芙蕖花香很好闻....”

为什么...为什么连回复都一样，叫他悔了三百年的一句托词，他当年信了。峥嵘男儿在诛仙台旁泪落满襟。
“怎么还哭了，阿离三百岁都已经不爱哭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传报说，浅浅她以元神生祭东皇钟，尸骨无存....”
素素不知道东皇钟是什么，也不知生祭是什么，但尸骨无存这四字她还是能明白。多年的夫妻，知晓他性子，素素只是任由他抱着，轻声安慰。
“不会的，我还活着不是，你不是说我与浅浅姑娘有所联系么，既然如此，她必定也还活着....”
.........
.........
时光流逝，得空就去桃林守着的夜华，终是在三月后寻到了折颜....以及白真。
失了妹妹的白真正愁无处发泄，赶上这么个不要命的，正是泄恨的机会。更不必说...夜华主动承认他就是白浅的情劫...
“你.....你还有脸来....”
恨不得要他陪葬，咬牙切齿的白真动了杀意，此刻根本不是他对手的夜华，节节败退。一直到折颜出手制止。
“来桃林究竟所为何事？”
“上神，浅浅她....”
到底说不出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却是折颜接了一句。
“仙逝了，回去吧”

“回去，我岂容他这么轻易的回去...”
心中悲恸万千，元神碎裂，魂魄不齐，他妹妹在眼前这个男子处遭受了多大的磨难...白真岂容他这么轻而易举地回去。长剑在手，不容分说，又一场无休止的战开始。
“真真”
活了数十万年，参透了生死的桃林上神，嗟叹一声，意味深长。
“这情劫是丫头必遭的，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逝者已矣，让小五安息吧”
“凭什么我妹妹捐躯，他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
“他身上的药香未退，那药是我给小五配的....”
千言万语皆不敌这诛心一句....他妹妹，竟是对他不曾死心....
“折颜.....怎么我们这么宝贝的小五，到了他处就什么都不是呢”
指节声响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可也依旧不舍叫他妹妹担忧。
“滚，再不要让我见到你”
咬牙切齿，目眦尽裂。纵使四海八荒的绝色男子恼怒起来亦可成为这顶骇人的妖魔。
强烈的白色天罡正气席卷夜华四周，被这气浪震出五米开外，早已经起不了身的夜华却字句铿锵，抓着仅存的念想不放。
“若是留有魂魄，上神可能救她?”

折颜尚且思量中，却是白真怒不可遏一声斥责
“救她?你拿什么救她，连仙体都不曾留下....想救她你何不早说，现在来这里假惺惺的，天族虚伪惯了，我会不知你是什么货色？”
“真真....”
暂且拦下暴怒中的白真，折颜看向远处半跪的夜华，敛眉半晌，惶惑询问。
“你说的魂魄在何处？”
“由结魄灯收起铸造人身，此刻在天宫”
“既然有人身，魂魄，想来有所转圜，你且带我一观”

一揽芳华内素素终是等到了属于她的午时三刻。在一位着粉色衣裳的神仙引导下，坐在了结魄灯旁。只是她似乎并不只有魂魄。
“按理说，结魄灯本该只能接出人偶，如今，她竟有了人身...”
疑惑良久，以追魂术查看方知，她不仅留有白浅魂魄，更是有元神侵入，这才得以凝聚灵力，铸造人身。如此观之，倒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丫头，你别紧张，你可记得自己为何出世，可有人与你交代过什么？”
素素摇头，她出现时，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伫立良久的折颜起步前去诛仙台，白浅曾说，正是此处散了元神。可无论如何牵引，元神不曾得到，却是得了几缕残魂。
由结魄灯收集引入，却是得了一段白浅丢了的记忆。
【阿离,娘亲要走了。这般丢下你，也不知以后你是否会怪我，可我若不走，你有个凡人娘亲就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九重天上的神仙都不大喜欢娘亲，本以为你父君最少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可最终，原来你父君喜欢的也不是我。如此，我若死了，你该能活得更好。你父君也不必为难....
可娘亲还是舍不得......
你还那么小.....
不知道送你的银手镯你可会喜欢，那是我与你父君早早挑好的，可惜你父君忘了....
娘亲舍不得你......
也放不下你父君.....
娘亲想看着你长大，想听你喊娘亲，若是能如此，该多好....】

“如今你可能记得，是为何？”
“是....是她要我来的....她要我照顾阿离.....我本该三百年前就得以出世，可是因为她上仙气泽微弱，三百年后才恢复，我在诛仙台内飘荡三百余年，最后入了结魄灯....怎么会.....不止这些，我肯定忘了很多东西.....”
“丫头，你别急，慢慢想。你可记得，她元神碎在了何处？”
寻着模糊的记忆，渗入脑髓的痛袭来，火红色的嫁衣...红到发黑的碗碟.....眼熟，却不是她自己角度看见的...洗梧宫。
“我同夜华大婚时，她来过.......她就在婚宴里......新婚当夜，她在一揽芳华殿外的桃树上喝桃花醉....坐到早上就走了....”

作者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

“她一直走，很犹豫....她说自己想回家，然后向折颜讨一杯忘情药也好，左右是个情劫，回家等师傅也不错，说不定过个几年，情劫看开了，升了上神也不错......”
零零碎碎的记忆串不起清晰的脉络......似乎这一缕残魂还是太少。可这些话，却是同时要两个男子震惊。
（32）抉择
她带着怨念，却仍旧放不下夫君，放不下孩儿，本以为赴死确凿，哪料自己是青丘狐帝之女，与凡人素素无半分干系。
诛仙台内，戾气万千。封印被解开，解不开的是这一生一世的爱恨情仇。
夜华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我们从此两不相欠可好？
可她到底放不下，误以为的生离死别之下，心底却诉说最真实的渴望。
明明是自己选择要她出世，留在他们身边，可最终，反悔的也是自己。
究竟是谁错了......
当年，落入诛仙台后在若水河畔醒来，怨念未消的小狐狸被擎苍摄了心性，为出钟以绝后患，他将小狐狸的元神击碎，再抽取命魂，三百年调养生息后她才得以恢复人身。无人晓得她三百年如何过来的。
元神碎裂的刹那她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在擎苍抽取命魂时别的魂魄慢慢消散，记忆也随之消散。她记得有个人元神也碎了，碎成一片片，落在了若水河底，她想问问那个人还疼不疼，可是到最后，她忘了那个人，只隐约记得一个白色身影，静静躺在水池中央。
三百年后化作人身醒来，依旧在若水河畔，仿佛那三百年只是一场梦，记忆消散，她不记得元神碎裂的痛，也不记得自己消散的记忆。只知道脑海中有个声音，要她去暗杀九重天太子夜华。
她第一回去天宫时，处处张灯结彩，红火一片，晃得她眼睛疼。她才恢复，上仙气泽薄弱，无人认得她，她敛了容貌，混在酒席里看天族太子与太子妃大婚。这场盛会只要是能有名号的神仙都能参加，以至于神山神海，她隔得很远，听不清他们的祝词。
却听见了他那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喜宴重逢本就是一大祸事，丢了记忆的小狐狸不知道那太子妃由来，只道好一个负心汉。
佳人在侧，烛影摇红，灯火缱绻。一如往昔的剑眉星目，眼里目光熠熠生辉。
小狐狸自嘲地想，不如趁醉装疯，再借故倒入他怀。问他可记得当年诛仙台前的素素，可记得当年只有东荒大泽诸神见证的婚礼，可曾记得他与一个凡人说过，生生世世，倾心相待，不论祸福，永不相弃。
而后再看婚宴上的神仙一脸震惊，对她这搅了一对儿金童玉女的醉酒悍妇指指点点。
可惜啊可惜....
小狐狸只是笑着，猜想红盖头之下必定是一张红透的脸，娇滴滴地回应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默默饮酒，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