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木。”电话那头令方木咬牙切齿的男人声音依旧平淡而有礼，就像老朋友间普通的相互问好，但不禁意上扬的尾音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愉悦。
方木能想象到他像拯救了城市，维护了公正一样快感到极致的表情，他站在高楼顶端，自以为是的俯视着这座城市的一切，带给他新生活的，他的——一切。
江亚低醇的嗓音像毒蛇的利牙一下又一下的啃噬着方木的内心：“本来她不应该死的，因为‘城市之光’是不会杀无罪之人的，可是啊——”
在废墟的顶端，江亚随着黑夜里回响着的自己的话语缓缓前行，皮鞋独有的沉闷‘噔噔’声在空旷的楼顶显得格外诡异，一步一步就像逐日接近的死亡。
他停止，话语也随着脚步声一同停止，静谧的夜晚中，他清晰的感受到来自电话那头，那个他崇拜了一整个少年时光的男人绝望的，愤怒的，痛苦的粗重喘息，江亚能够想象，方木用近乎捏烂的力度紧握着手机，咬牙切齿的克制着自己怒火的表情。
真好…方木，你能这么关注我，在乎我，真好。
江亚嘴角一抹深笑，话锋一转：“方警官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方木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开口的沙哑与苦涩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狼狈：“江亚…你现在不怕玷污你‘城市之光’的光环了？”
“方木，这个问题留到最后再回答你吧。下次见。”挂断电话，他闭上眼，在深冬凛冽的寒风中享受的哼着歌。

【二】
从高中时期方木就是个耀眼出众的人，无论才识还是风趣，就连打架也能打出名堂，无论干什么离经叛道都让老师讨厌不起来的聪明孩子。
天生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或许就是指这种人吧，这是当时的江亚见到方木的唯一感受。
他在血腥与暴力中成长，心中压抑着快要破笼而出的畸形怪物。
这座新城市让他改头换面，带给他新的生命。这里没有笑话着叫他‘狗蛋’的耻辱，没有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所谓的家。
这里没有狗蛋，只有江亚。而那个隐藏在小村庄的秘密将会成为他埋在心底逐渐发酵的腐伤。
他所有的求而不得好像都在这里实现了，他兴奋得像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突然变成了百万富翁。
“下面由学生代表方木发言。”
这个人一出现总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年轻、出色、阳光、又有些顽劣…似乎所有与青春有关的美好字眼都能完美的覆盖在他的身上。
方木…这个名字笼罩了江亚整个高中时代，甚至未来。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不用低头前行，不用小心翼翼，不用跪着趴着，这样高傲，这样正气凛然的活着！
“在这座城市总有光所映照不到的地方，我希望我能成为这缕光去照亮那些肮脏的黑暗。”
方木成为警察时的宣词一直铭刻在了江亚扭曲的心中，他果然成为了光，驱逐了江亚扎根多年的阴霾。
如果说这座城市的美妙生活是身为‘狗蛋’的求而不得，那他方木便是他江亚今生的求而不得。

【三】
潮湿阴冷的空气沿着呼吸侵入米楠的身体，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快速流失。粘稠的猩红液体让她感到丝丝恶心，却也让她清醒了许多，破裂的嘴唇传来迟钝的痛觉。
身为警察的操守警醒着她冷静，她稍试着活动被紧捆的手就被一阵激烈的电流刺得没了知觉。
她紧咬嘴唇努力的转移开自己停留在伤口的注意力，开始审视起这个封闭的小屋。
蓝红交接的诡异灯光配上一些鞭挞的恐怖道具，阴暗得像一个人腐烂的内心。这是一片永远不会被阳光照射的密地，犯罪与血腥在这里疯狂滋生。
可是在这样的地方米楠却看到了许多方木的照片和资料档案，密密麻麻贴得满墙都是，详细到恐怖…各种从报纸上减下来的资料，可能连方木自己都不知道上过的报纸。
“喜欢吗？”男人略带笑意的冰冷声音传入米阑耳中：“当初高中那会儿考号一直在变动，为了摸清他的每个考号可是费了我不少功夫。”
001,970,423…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似乎就看到了方木高中三年的变迁。
米楠突然很想问他：在看这些东西的时候你想看的到底是谁？是方木？还是你心目中的‘城市之光’？
“方木，我们最后来赌一把吧。这次给你多一点时间吧，两个小时。你一定会知道我在哪的。这一次你的光能照亮她的未来吗？”江亚不顾对方的反应强硬挂断了电话，玩味的表情为他斯文彬彬的外表增添了一丝异样的光彩。
那是亡命之徒的狂傲，是毫无眷恋的不羁。
“江亚，你到底想干嘛？”米楠有些脱力，却依旧掷地有声。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苍白的面庞越发美丽动人。
男人并不做声，手眷恋的抚过贴成了成长史的方木的照片，痴迷又癫狂。
刚入校时还略显青涩的方木，打篮球时潇洒阳刚的方木，成为警察时正义凛然的方木…每一个，每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每一张，每一张，都是他的命中光。
轻柔得像怕划伤纸片的手指突然变得冰冷僵硬，停留在方木最近一张平庸而颓废的照片上，他狠狠的抓挠，像是要把它撕碎。
照片上俨然的红色大叉毫无疑问是江亚的心理路程。
“我要带走他。带走，只属于我的‘城市之光’。”唇齿间的谈笑风生令人不寒而栗。

【四】
杨学武紧捏着的烟盒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烦躁得无从发泄。
“最后…”方木颓废的蹲在地上，嘴巴不停的念叨着些什么，这幅黯然失神的模样令杨学武更加无所适从。
“方木，仔细想想！他说你一定会知道！”杨学武的语气不自觉得变得有些凶狠了起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压抑着一头束手无策的嘶吼野兽，在这种危难时刻人性暴露无遗。
“他说…最后…！”方木强硬的推开挡在了身前的杨学武，因蹲得太久而麻木的腿有些踉跄，但丝毫影响不了他疯狂奔向车库的步伐。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能够跑得这么快，像在追逐生命流失的癫狂。眼中的光泽耀眼得像初见模样。
他感受到寒风从他脸上划过一刀又一刀，可是他丝毫也不觉得痛，反而变得更加清醒。
杨学武追在身后的呼喊和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他要赢！用警察的方式赢过他！以正义之名！
“学武，出警到新闻大厦，他一定会在那里完成他最后的仪式！还有，把他的照片全网通缉！”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打着电话的方木不等对方回应，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江亚！
在全网的直播下杀死一个警察比较有快感吗？
可是我还是不懂，这次又是没有罪的人，你不要你‘城市之光’的光环了吗？

【五】
每天都反复着公式化的无聊工作的男人提着劣质的公文包，取下眼镜揉了揉眉间，明明是清早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叮！”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如往常一般走进，按下每天都要到的七楼，却不按关门键，好像在让自己工作的时间能少一些一样等着门自己关上。
突然，门又打开了。
一个蓝色的大垃圾箱被慢慢推入，随后的是一个身着清洁服，带着口罩的男人。
口罩遮住了男人的大部分脸，一双带着眼镜却依旧锐利精明的眼，不自觉的就让男人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是清洁工。
“早上好。”即使被口罩遮住，男人也能感觉到他温和含水的笑意，文质彬彬到有一种异样的疏远感。
男人为自己一直盯着别人看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后脑勺略微掩饰自己的尴尬，回复道：“早…早上好啊。”
七楼很快就到了，男人拿着公文包向外走去，留下江亚到了楼顶。
“吴姐，”男人放下公文包，说道：“最近是不是来了个长得还挺文质的清洁工啊？”
“想什么呢，好久都没招新人了，哪来的还挺文质的新人？”
男人手上的水杯摔在了地上，他突然想起了出门前看到的新闻报道，手后怕的抖了抖，失声到：“吴…吴姐，快报警！不，不对！我们今天有大新闻了！”
那突然澄亮清醒的目光兴奋得像生活有了盼头。

【六】
高速运转全方位拍摄的直升机，鸣彻不止来自各派向这里聚集的警车笛声，混乱中疯狂按下快门的记者，重重围聚在楼下指指点点的人群，拼命努力封锁大楼的警察。
可悲得竟像人间喜剧。
“本台记者为您实时播报，现在一名男子挟持着一名女警站在楼顶，女警昏迷不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男人站在楼下仰望着高楼顶端的江亚，伸长脖子，就像鸭子滑稽可笑。
江亚靠着护栏拿出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不慌不忙的按下接听键，唇齿间含着笑着：“方木，怎么了？”
“江亚，我来了。”对比江亚的平静，方木就显得有些激烈，那双许久未见的澄澈明亮闪烁着令人动容的光芒。
“嗯，我知道。一个人上来。”挂断电话，江亚轻抚上米楠昏睡的苍白面庞，在她的耳边轻笑道：“你的‘光’来了。可是好像还是迟了点啊？”
“江亚！”方木感到全身发热，他知道那是剧烈运动的反应，他举着手，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步一步沉稳的走向江亚，走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孽果。
方木看向江亚身边紧挨着眼，一动不动的米楠咬牙问道：“米楠怎么了？”
“别紧张，她没事儿”江亚伸出一只手示意方木停下，好听的嗓音说得云淡风轻：“不过…离有事也不远了。”
他摸出风衣口袋中一个装着透明蓝色液体的针管和一把十分锋利的手术刀：“是装有解药的针还是加速死亡的刀取决于你的回答。”
方木愣愣的看着他，他第一次觉得居然会有这么熟悉而自己却丝毫刻画不出他的心理的犯人。
你到底想干嘛？江亚！
江亚显然被方木这幅无所适从的表情取悦到了，
轻笑道：“问你个简单的吧。你知道92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吗？提示一下：高中三年。”
风呼啸而过，在岸的彼端江亚就这么静静的端详着方木，他可以清晰的听到水流与飞鸟静止的声音，一瞬间天地只留下两人，永恒的时光被相机铭刻。
方木紧握着拳，拼命的回想着高中三年的每一刻时光，每一串数字，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年少轻狂的三年…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他在记忆中飞快奔驰，却始终没有男人口中所谓的特殊数字。
江亚看着方木挣扎痛苦的表情轻哼起了歌，手上的刀慢慢的接近着米楠的脖子，稍一用力，脆弱的生命就绽出了血红之花。
“江亚！”方木不敢太大声去惹怒这个变化莫测的男人，语气中还是不自觉的多了一丝紧张。
“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让你有紧张感一点而已。这个问题我给你答案吧，是你高中三年的收到的情书数。”江亚嘴角一丝得逞的愉快微笑。
他紧闭着眼享受着，像个瘾君子，他回想着那段美妙的青春，他相信通过这个教训方木也回想起了那些日子。
那三年，他们离得最近的那三年。
“方木，你还记得我吗？”噩梦般的声音令方木感到害怕，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到现在，他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从前江亚就是个不起眼的人，他的身边总是一种文质彬彬的疏远感，这样的人一生会遇到太多太多，方木早已记不清。
“江亚，你到底想干嘛？”方木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的颤抖。
江亚只是神色淡漠的看着方木，金属边框的眼镜反射出冷酷的光芒，那样的眼神方木从来都不陌生，那是毫无眷恋的藐漠苍生。
“方木，你的光辉已经消失了。而我…从来都不是光。我们都一样，谁也拯救不了…方木，让我带走你吧。”随着男人一张一开的嘴，方木突然觉得世界都失了声，他越来越听不懂男人到底在讲什么，他只看到了男人狠狠划过米楠白皙脖颈的利刀。
大动脉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两个同样痴狂的男人，深深的刺痛着方木的眼眸。
“米楠！”

【七】
“方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在杀她们的时候，我不是‘城市之光’，我是江亚！记住我，方木，记住我。这一次，我够耀眼了吧？”
方木紧搂着米楠冰冷的尸体，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了，无声的嘶吼从他的胸腔穿透，死灰的目光再也无法明亮，那是一种透彻的绝望。
在警车划破阴霾的笛声中，在血红的警灯中，在炽热的镁光中，江亚平静的笑着从高楼坠下。
‘城市之光’终究杀死了江亚，也带走了方木。
明日，光芒将再次普照在这片大陆上，如往常一样，残酷又温暖。

《与光同尘》完。
之后会在这个帖子里不定时的再更新其他小短片。

【ps：我觉得方木于江亚就是他心中多年来的‘城市之光’，可是有一天江亚突然发现他心目中的光变成了一个平庸无为的中年男人，他不能忍受所以他选择了自己成为光。我觉得江亚一直在‘城市之光’和江亚两个身份之间痛苦挣扎。所以我设计了最后江亚跳楼自杀的场景，因为‘城市之光’压倒了江亚。】

“城市之光”到底该怎么理解我觉得它是因人而异的，在方木心中城市之光应该是照亮阴暗的正义之光，而在江亚心中城市之光就是惩罚那些有罪却得不到应有的报应的自己。但是归根结底方木和江亚想要的都是一种救赎，无论是救赎别人还是救赎自己，所以如果非要给它下一个定义我认为“城市之光”代表一种“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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