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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长相思兮长相忆——阿依琪曼番外(文 / 苏墨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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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若走后,我的性情变了许多。
父汗见我成日郁郁寡欢,便为我建了一座哈刺巴刺合孙城最华丽的行宫。
宫殿很美,雕梁画栋、轻纱垂幔。装砌以最尊贵的颜色,粉饰以最艳丽的颜色。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足以告诉世人:我是葛勒可汗的女儿,是回纥汗国的公主。父汗知道我想念那个人,还特意为我在行宫里仿建了一座园林,曲径通幽、亭榭相映。见过的人们都咋舌不已: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温婉柔美的风景!
宫殿很大,府第错落,一望无尽。门里有门,庭院深深。虽然仆役众多,我仍然觉得很空荡。
再喧嚣的热闹,也不是我的。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座行宫。
那个笑容如江南春风般温柔的男子已经不在我身边,只是这座行宫,又有什么用?
其实我喜欢的,仍然是小的时候那个简单的帐篷。空间不大,也没有这么多华美的雕饰,但什么都是最朴实的,羊肉很嫩,牛奶很香。一掀帘,就是广袤的天空和草原。一转眼,就可以看到兄弟姐妹的笑颜。
时隔多年之后,这最简单的乐趣已经成为我最难以达成的奢望。
我的兄长们不再牧马放羊,而是率领千军万马征城掠地。骁勇善战的回纥骑兵让人闻风丧胆,而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时时生活在那铁与血的阴影下。
父汗曾经说过,只有纵横天下、尽揽江山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英雄。
英雄。
我的父汗和哥哥们一生都活在这两个字的注解下。连同我那淳朴的母亲,都以她对父汗那单纯得近乎敬畏的热爱宽博地定义着这个词。
而父汗越是雄心勃勃,越是不能掩饰他脾性里与生俱来的冷戾。
只有林文若则不然,永远那么沉静儒雅、超凡绝尘,他的眼睛、他的面孔、他的微笑仿佛全都蕴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只有他,才能给予我无限的广博空间。
一直都记得那一个夜晚,我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宽大的衣袖在微凉的夜风中飘飘如举,款款地舞到他跟前。
月光下,他俊雅的面容被映照得皎洁圣华,那是怎样一个男子?!
我想,我见到了真神阿拉。
他,符合我对爱情蓝图的全部想象。
于是,我揭下了十几年来一直覆落在脸上的那层面纱。我回过头欣喜地告诉我的父汗、我的哥哥、我的人民,他,就是回纥汗国的驸马!
然而,当我真正意识到我的爱情来临时,他却告诉我他不能爱我。
为什么?就因为他身旁那两位娇俏可人的女人吗?
我不甘,我阿依琪曼岂能输于任何女人呢?
于是我紧紧地把热恋的爱压在我的心房里,压得我们都透不过气来。
因此,我再一次输了他。
月盈而亏,水满则溢。那么,感情大约也是这样的吧。时间越久,越是深厚。倘若寻不到出口,便只能泛滥自伤。
天山一别,情分已尽。
那天,我第一次披上大红罗纱披巾,在明丽的朝阳和微风中曳曳飘扬。
回纥百官黎民齐齐朝拜,匍匐在我迤逦的罗裙之下。
全哈刺巴刺合孙城都在注视着他们骄傲的公主就这样张扬着走入婚姻的城堡,悄悄谈论着这个被幸运之神光顾的男人,议论他获取的天上财富与光荣。
而我也依然天真地畅想着这场由我坚决启动的婚姻生活。他和我之间,或许还会有一些温暖缠绵的情意。
却原来,比这动荡的乱世更为动荡的,是捉摸不定的人心。
他终于离我远去了,连离去都用尽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心机。



1楼2009-03-11 12:39回复
    我以为他只是不愿留在哈刺巴刺合孙城,如若果真如此,那么,我真的愿意抛下一切,就这么随他远赴中原。
    可他摇头,深情地望着那个白衣女子,告诉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我看见了,他看她的眼神有着几分忧郁,几分甜蜜,却又带着淡淡的伤感。
    我也终于明白了,何谓心碎。
    那是一种彻心彻肺的绝望!
    我终于下定决心放他们走,他不爱我,是的,他不爱我!
    我在流泪,泪水就像永远都流不尽一样。
    我想再看一看他的背影,他那颀长的、纤瘦的背影。
    可我不能回头。
    我知道如果我再回头看他一眼,一定一定不舍得让他离去。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迷离气质,令我欲罢不能,这辈子都一样,始终如一。
    父汗一直以为,再深的痛最终都可以被时间所平复。但他却忽略了,时间可以改变的,只是一个人的心境,而非原本的心性。
    往事过去了那么久,我早已学会将自己的感情缄口隐匿。于是父汗看见我明净的笑容终于舒心,只有三哥阿布诺看着我仍然面带忧郁。他是这个家族中唯一了解我的人。
    心中仍然有情。否则,我不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忧思难解,也不会在三哥的面前无从掩饰。然而再深刻的思念,又能如何?彼此的出身注定了对立的局面。纵然我根本无心,依然不可推托。
    心中挂念太多,于是难得单纯。故事没有结局,于是深陷往事。我其实早就清醒,那些所谓的温软牵念、浮华柔情,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林文若既然心不在此,又怎会处处留情?即使曾经有过蓦然的心动,也不过转瞬即逝,作不得准。他一旦想离开,哪怕前途漫漫,也不需要我的陪伴。怎样的借口,都禁不得推敲。
    只有错付了深情的那个人,才会当了真。
    但我仍然对往昔的回忆留有最后一线未泯的希望。我承认,走得再远也无法走出郁积的心事,因为我根本忘不掉他。
    只有这样,晨起暮归,才不致无望。
    外面不知道是谁,又唱起了高亢的长调,歌词干净利落:“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誓不还”。他的歌声明亮激昂,好像那翱翔在长空的苍鹰。
    父汗和哥哥们都默然不语。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支长调,可是这么多年以后,再也没有开口唱过。他们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征战之上。远离了绵长的天山,便再也没有了纯粹的回纥长调。高歌长调要的是心境开阔、率性而为,而他们筹谋太多,已经不再无忧无虑。
    是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已唱不出那些熟悉的曲调了。
    我常常骑在马上朝南方望去,那绵延千里的江山和城镇,那声响震天的战鼓和呐喊,都已被湮没在马蹄腾踏的飞灰里,如过眼云烟。
    再后来,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偶尔也与三哥一起去围场狩猎。
    他催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他。三哥的背影已经不再挺拔,再威猛的表象也不能掩饰内心的沧桑。
    我知道,他其实是我所有兄长中最失意的那个。
    母亲曾经的被掠之辱,成为了他最难以消弭的心结。
    即使往事可忘,他的责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的一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纵使他再有凌云之意,也只能做折翼之鹏。
    而且,他已经老了。心境的郁结使他过早地就呈现出衰老之相,他已不能再像当年那样风一般地驰骋在大漠上,甩缰高呼,引弓射雕。如今的他只能局限在这一小块围场里,完成这毫无意义的无聊驱逐。
    在帮助父汗打下了无垠疆土之后,他被迫湮没了自己的雄心,顺从父汗的意思远赴长安。但即便这样,依然不能逃脱那些无中生有的种种猜忌。
    


    2楼2009-03-11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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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是如此强大而至无情,让每个人都无力反驳。
      心结难得纾解,三哥终于忧郁成疾,一病不起。
      父汗驾崩的当晚,一直耿耿于怀的还是那两个字:英雄。
      也许那一刻他终于肯回过头来仔细地思量,他也许想到了那个心怀远志却郁郁而终的三哥,曾经痴心以对却怀怨过世的可贺敦,还有现在那些早已貌合神离的儿子。还也许,他终于想到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十年兵灾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回纥的天山上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欢声笑语、豪迈歌舞,男儿们离妻别子地踏上了漫漫征途。他们踩着无数尸身和鲜血向前走去,一去无期,直到自己也变作茫茫沙场上一具无法辨认的白骨。
      而他们的妻子还年复一年地守在草原上望穿秋水,相信自己的丈夫终有一天会平安归来。
      在那所谓的英雄大业面前,再深厚的感情也不得一顾。
      父汗拥有最辽阔的疆土,最无上的荣耀和最显赫的声名,却再也没有了那个温暖和睦的家。
      一生的时光都如此仓促,容不得半点的忽略和漠视。
      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予取予求的东西。父汗和哥哥们穷尽毕生心力建立起了他们的威信。但他们在得到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父子之爱、手足之情。
      部族里的姑娘一直很羡慕我,锦衣玉食、身份尊贵。而她们却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爱这些,我更羡慕她们的自由和简单。有兄弟姐妹的温暖关怀,能跟深爱的人时时相见,还能在天山顶上唱一支缠绵的歌。
      父汗所坚持的,不过是自己的信念。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渝的信念。明知前路难测,依然义无反顾。
      就像,我终生只爱过一个人。
      而他,终生也只爱一个人。
      江湖依旧传言不休。可江湖,始终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知道,回纥并不是林文若心里的家乡,我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的故土,是那个满目疮痍的大唐;他喜欢的,是那个聪颖娇俏的江南女子。
      我常常悲难自抑。
      某一晚午夜梦回。
      在广袤的大漠里,三哥策马飞奔而至,旁边是敦厚的长兄阿骨赤,父汗的豪情依然不减当年。他们拉响了手里的硬弓,锐利的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射向长空。
      我抱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白雪皑皑的天山。那时群峰高高耸立,连绵不尽,清冷的雪光微现青色,像是上好钧窑瓷薄薄的釉色。
      林文若就站在我的旁边,然后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和我并肩坐在了一起。
      高亢的回纥长调响彻天际。曲调中没有苍凉和凄清,歌声里只有天山、骆驼和鲜花。我的族人们拉着胡尔围坐在一起载歌载舞,没有兵刃相加,没有骨肉分离。
      我深爱的人都在身边,一切仿佛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3楼2009-03-11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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