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石舫划归己有，只因住的惯了，我的东西断不许旁人染指，父亲在时因此不少受责骂，待他走后得母亲默许，三哥当家也没有异样，久而久之就成了不在纸面上的规矩，如今简放在外，没个三五七年压根回不来，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回来，倒叫那处地方荒废，未料她后言，诧异中骤然想起旧事，默笑道】
去就去吧，花草有灵，要人气儿滋养，久无人问津就荒了
【少时性情张扬倨傲，又逢那会儿正在求道不得反被书院开遣的气头上，自是没什么好脸色，让小姑娘记了这些年，可见当时之事确是记忆犹新，就此断了话头，逢前头提灯来寻的婆子，扬声唤住她】
我正碰见殷家小姐，这会儿都在三夫人那吧，你送她过去
【打发了人去，拔步欲行时又想道】方才我在园中掉了个玉坠，谁寻到了让她到我这领赏

======================至道十年九月，宗徐婚后一个月

【新婚燕尔小登科，早前江苏的差事做结，过的正是最清闲逍遥的日子，和杜氏勉强沾点青梅竹马的边儿，脾性相投，也算是有滋有味，新妇有新妇的好，便也有不足的地方，头几日抽空去了次翁醉墨那“聊天”，没想到在京里又碰上了，故人相见许多话说，即便已经有了家世，偶尔说说话不当事，自然，这些都得瞒着家里瞒着杜氏，见过父亲是怎么宠妾灭妻，早打定绝不纳妾的主意，不给杜氏添堵，也不给日后杜氏出的嫡子找事】
【虽仍在新婚中，白日还是不好流连后院，得半日空闲，猛然想起嫡亲的大侄子，也是十五六的人了，到九思堂瞧瞧他的功课，尽一尽做叔叔的责任，少不了训几句话，到母亲院去，刚步上抱厦，打屋里出来个小丫头，就是成亲当日在花园中见过的那个，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问一旁的婆子】
老夫人歇晌了？
【得到正是的回答，特意错开平日母亲歇晌的时辰，赶上今儿老太太中午精神头好，到这会儿刚歇下，目光重新落到小丫头那，问话中已笃定】
殷寿平的女儿

【这几年在外的时间太多，莫谈在母亲膝下尽孝，就是陪老太太吃顿饭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后知后觉生出几分为人子的自觉，在家时多到鹤寿堂，即便只是小坐说几句话。老太太好热闹，喜欢看孙子孙女绕膝玩闹，养了殷寿平的女儿几年，许是她乖觉，竟也得母亲几分念想】
不认得，方才听外头守门的婆子提了一嘴
【有意逗小丫头难堪，让她认作是自以为是，家里的孩子不少，却都是十岁上下讨人嫌的时候，她亦还没到抽条的年纪，仍是张团团的孩子脸，举动学着大人做派，颇似小童穿大衣】
老太太很喜欢你，得空常来，你这年岁还不拘什么大门二门

【一息功夫道出几个胡乱称谓，偶听杜氏提起过，私下里曼姐儿几个那这取笑她，辈分虽在那摆着，到底年纪不大，总不好拘她行止老态，尽学五六十诰命夫人做派，因故只过耳一听，放任他们小姐妹间玩闹】
我倒不知她何时交了你这么位小友
【母亲一时半刻不会起身，没坐在这等的理，交代一旁大丫鬟】老夫人醒了禀一声，我晚上来陪她用饭
【提步往外去，摆了摆手示意她】
如曼如清都在我那和淮北说话，想去就跟着

【一时兴起引她回院不为旁的，只因确实听杜氏提起过，为讨自个儿媳妇开心，新妇初嫁人，哪怕两家早就熟识走动，到底不如自家自在，上又有婆母兄嫂，镇日里除了去母亲那侍奉，便就是拘在一眼看尽的院里。听得她在后七嘴八舌早不耐烦，压着性子没发作，直到那声杜姐姐入耳，再加上没大没小的呼喊，拧眉顿下步子，申明道】
记着，穆府没有杜姐姐，只有七夫人
【是极为护短的人，杜氏年纪小，少不了有人轻慢于她，既是做了我的夫人，断不许在我面前如此，哪怕只是孩童无心之言，但未尝不是没有存着对长辈的敬畏，方才脱口而出，复提步前行，闲问道】
你们平日玩些什么，七夫人除了绣花还喜欢什么旁的东西吗？

【因年纪小辈分大，擎小儿打交道的人多是年长于我，不常与子侄待在一处，更枉论方才十二三的小姑娘，消受不了她们的“朝气”，落在我的耳里只剩聒噪，幸而杜氏不算话多，对答总在恰到好处时，过了盛夏，园中草木渐萧条，拂开垂到鹅卵石甬路上的柳枝，拿余光夹了眼她举着的东西】
求你们七夫人，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凡事推己由人，平素不耐烦被拘着，自也不会对房中人事事都列出条框，对于她的那些小姐妹，即便希望少有往来，但若她高兴，大可不去瞧就是】
【路上少话，回院后打发小丫鬟带她去正房，折身避到东厢的小书房去】

【中元避忌，本不当在晚上出门，但时人以人多势众为势，好似能将鬼众喝退，放灯的人不少，杜氏也想前往，被穆元宝几个听见，吵嚷着非要一起，穆琎在书院，穆砅穆玹两个当值，差事算是甩不脱了，不得已护着一众女眷往什刹海去，委实不愿和她们一处叽喳，教奴才好生护着，独身往别处图清净】
【湖边游人往来如织，堪比庙会时节，躲清净也不好躲，只好寻着更僻静的地方去，倒不怕鬼怪来找，凡人远比神鬼更为吓人】

【人密的地方好找，静谧的地方难寻，挨着水边走了许久，总算是人声渐远，初秋夜风寒凉，加之是中元正夜，魑魅魍魉幻化的影儿钻入脑海，湖边一枝一叶都成了鬼魅。生来乖戾，人且不畏，何惧无形鬼神，格外享受暑热后的清凉，忖着衙中烦闷事，不察前头有人，待觉出味儿时已正面迎上】
【闻音儿是认识的，借水中河灯微光析辨，半天才对上是哪个，受礼点头示意】
打扰你了？

【好在不是他府女眷，也非恶意生事的人，前头见过她几次，不过都是匆匆，没说得几句话，殷家的丫头养在家里时正值我在书院，多年只闻其人，不是赶上月成亲时见过，今儿也要认不出，母亲每每提起她必是怜爱有加，又加惋惜，思忖着谁没两件糟心事，只不好在老人家跟前儿提】
在那边
【扬手往来处指去，河灯漂远了，顶头的满月也教云头半遮去，夜色下晦暗难明，既提了才成婚的小媳妇，不免多句嘴】
寻她有事？方便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

【杜氏和她们几个小的本是闺中密友，陡然升了辈分，却也没断过来往，平日衙中冗事，没那么些时间陪她闲话，何况女人间的叽叽喳喳，哪里是男子能替的了的。许是说到小妻子，想起她面薄易羞，隐笑道】
那便常家里来玩儿，她等着你们喊七婶来的
【听她说起殷寿平的发妻，人死灯灭，早该往生投胎去，若是连胎都投不得的，就是往地狱中去了，无论哪个都不是在人间徘徊，哪里能瞧的见，小姑娘的一厢情愿，不好当面戳破她幻梦，言简意赅道】
你乳娘说的在理，我不打扰你放灯了

【委实不擅长同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打交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瞧他们幼稚的紧，不是遇着不好转身就走，连句话也不想说，身边没带奴才随行，想着人替他引路也不成，但要亲自去做，除非脑袋扎什刹海里晃一晃，先进了水才肯，尤是有意正色】
不了，我还有些事，她们在那头，你顺着岸过去就瞧见了
【示意她方向，分路而行，接着沿岸往更静处走】

——————————至道十三年，十月二十五，苏州
【母亲年纪大了愈发的好揽事，殷家那摊子烂事他自家人都躲不及，一南一北千里之隔，母亲愣是一封接着一封信的催问，比对我这亲生儿子还要上心，架不住老太太挂心，松口承了这茬事。在江苏做了六七年的官，和宗循宗征始终无来往，什么异母的兄弟，老爷子一咽气全是虚的，他二人倒没少上我这走动，因此事需借他们个人使，难能予了那头一个送人情的机会，没出半日，人便送到我宅邸来，快的我都不由咋舌】
【这头定了，那头给高家送过信去，动作也是麻利，隔日高家的轿子就把人抬来，下人回禀时正和师爷商议今岁河工银的事，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待想起来时已是两日后，虽已差使婆子传过话伺候着，为应对母亲家信，仍得亲自见一面，此刻正要见苏州知府，掐算时辰吩咐道】
去霁虹阁传个话，申时二刻，请三小姐和殷小姐到芥子书屋

【苏州知府带来桩理不清的官司，是由苏北的盐场而起，牵扯到三个州府，他离得近来的快，那两个离的远的明后日才到，听他嚷了一整个时辰，脑仁被震的嗡嗡直响，后实在不耐烦，借引子打发他去，屋里骤然清净下，顿舒了口气，方迤迤然朝芥子书屋来】
【俩小姑娘来的早，她们小我十岁上下，又隔着辈分在，故也没做避讳，在书屋的东厅见了，甫坐定，示意她们也坐下说】
来了两日了，还住的惯吗，我这宅子小，只我一人在用，倘霁虹阁不合心，你俩挑个喜欢的地挪过去
【在二人间来回指了指，后晚的多余介绍】都认识了？这是殷寿平大人的长女，这个是我侄女，和她姐妹们一堆排着是行三

【纵使是两辈人，可她二人都快到婚嫁的年纪，当避还是得避，故让她们住在置办的宅院，而不是堂而皇之进巡抚衙门，我平素又都歇在衙门后宅，一月回不来一两次，更少过夜，正也省去瓜田李下的麻烦】
殷小姐客气了，从前你同她们一道叫我一声七叔，侄女到叔叔家了，只当回自个儿家一样
【殷家的小姑娘还见过两面，那边宗循的闺女却是头回见，难能和颜悦色，又兼冠冕堂皇】
说来还是我这劳烦你了，如昀过来小住，我身边没个女眷主事，落她一人在家我不大放心，可巧，听我母亲来信说你到苏州了，故而同高家老太太借人，你就陪昀姐儿多住些时日，你们俩有个伴做，我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