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凤华断章

第四十一章
“原来在树上的那个是你。”罗玄略略吃惊，同庞风交往不多，对他的气息可能不熟，但若自己刚才打到的那人是他，那另一人且不是悄无声息隐藏了自己。
“罗兄如何见得那人不是在下？”庞风道，语气却是十分随意。
“青城虽也在蜀中，但不至于会用唐门不传秘技。”罗玄答道。
“这可不一定啊，”庞风引着话题，“唐门秘技可不止暴雨梨花针一项，还有千机步和蛊术，这也是非唐门正室弟子不传的，但偏偏有人也会用。”
庞风这话已说的明显，青城在蜀中，对唐门武功自然知之甚然。三笑楼上官英情急之下意欲要用的千机步，小八身上的千里蛊，庞风知晓，甚至在武当山上官英对付老七时用的千机步，或许他也在暗处。
“庞掌门想说什么？”
“罗兄要护自己的徒弟，这是情理之中，我庞风要彰显武林正义，揭穿伪君子，也是侠义之道嘛。”庞风悠悠说道。
“不论是聂小凤还是上官英，我罗玄都不会循私情。如庞掌门所言，聂小凤从未杀一人，我罗玄会查清此事，是谁在背后诬陷。我与上官煌虽是莫逆之交，罗某对上官英确有私心，但无私情，若他真有小人之为，做出有违江湖侠义之事，我罗玄绝对第一个站出来。这其中，若有任何人隐瞒或挑拨，诬陷，我罗玄也绝不会姑息。”
庞风抱拳，脸色肃然：“罗兄乃大仁大义，庞某定竭力相助。”
庞风这人，能坐到一派掌门，自是不能小觑。但他目的何在，罗玄尚不能确定，在三笑楼他引起落英剑杀气大发，是要借聂小凤之手除掉上官英，还是只是单纯逼上官英使出千机步？庞风与上官英有隙，同魔教似乎也没有敌意，甚至在暗地里还有些相助魔教，他意欲何为，只怕不是为了彰显武林正义那么简单，那要说武林盟主之位，怎么轮也不会轮到青城派。
曾静在枝头坐了许久，下面剑光已歇，两场比试已过，其实胜负已分，只是对方顽强，只怕是要拼上性命了。
落英剑上已是血迹斑斑，低声呜咽。
曾静伸了一个懒腰，朝迎松客栈望去，只有几盏灯还亮着。突然，飞鸟惊起，树林中，客栈那边，上空掠过一只只鸟儿。
曾静回头看一眼，黄药师竟然一人敌四，同对方拼内力。以一敌四，真不枉东邪的称号，够狂妄，够嚣张。只觉得眼前一道血光，曾静定眼再一瞧，看来东邪发威了，那四人右臂竟被齐齐切断。
好戏已经看完，曾静飞身跃向迎松客栈，刚才有点不对劲。难道金国已经知晓，先行派人来了。快到迎松客栈之时，突然有两个黑影先后快速跃出，一个朝东，一个朝西，曾静正思忖该追哪一个才是，又见一熟悉身影，是小八，向着西面人追去。小八一人去追，太过莽撞，曾静正想跟上去，又见罗玄身影。有罗玄在，自是无碍，曾静便寻了东面那人追去。

来人轻功甚好，察觉有人在后面追，更是加紧脚步，力图甩掉后面之人。曾静却是紧追不放，看谁的脚力更好一些。来人看甩不掉，伸手便是一记暗镖。
曾静接住，却未敢用手直接接，暗镖常常喂毒。是一记梅花镖，在月光下细看，不像喂了毒。看来，对方非有杀意。
“在下曾静，阁下请留步。”曾静叫道。
那人身形一顿，倒真的停下了。
“在下并无它意，只想问一句，阁下刚才可是从迎松客栈出来？”曾静问道。
“是，又如何？”对方声线粗糙生硬，应是不愿透露真正声音，故意为之。
“阁下是要对付魔教？”曾静问。
“是与不是，如何？”对方依旧反问。
“若阁下为魔教而来，曾某就要冒犯阁下了。”说起要打架，曾静却笑了起来。
“不是。”那人说道。
不是为魔教而来，那就是为上官英那一伙了。
“那我就不管闲事了。”曾静摇了摇折扇，轻松说道。
对方压着嗓子笑了一声。“如果我刚才是说谎呢？”
曾静两指夹着那枚梅花镖，手腕一动，送还予他。“这只梅花镖上没有喂毒，你很自信，同时也很狂妄，我想如此狂傲之人，不屑于说谎吧，杀谁便是杀谁，不必遮遮掩掩。”
对方抱拳：“你是曾静，我记住了。”
黑影纵身跃起，瞬间消失不见，曾静却是盯着那人的鞋面多看了一眼。
迎松客栈看似完好无损，实际上地板上桌面上墙壁上都嵌着一层密密银针。虽然刚才凶险，熟睡的人还在梦中。
老大查看一番，银针的袭击方向主要是上官英和聂小凤的房间，二人房间一上一下在同一个方位上，来人是针对哪一个，还是二人都是目标？
这针不是纯银，可以用磁石吸出来。由于针上均喂了毒，还是要小心处理了，待处理完毕，也未曾惊到店家。
黄药师和曾静同时回来，曾静是散步赏月后的闲适，而黄药师青衫上满是血迹，聂小凤早在二楼大厅等待。一开始的声响，小八和老大在屋顶躲过的那只暗镖，是从树林那里飞过来的。那四人是西域青海派，前来找黄药师寻仇，与后来暗袭客栈之人，并无瓜葛。
小八和罗玄随后回到客栈，老大担心小八，小八恹恹答道，没有追上，老大倒庆幸她没有追上，告诫她日后不可鲁莽。
罗玄见过上官英，只说未追的上对方，看暗器像是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如此多事之秋之时，挑拨武林各派与唐门的关系，不排除是金国的离间之计，也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如果这一切是冲着晋阳而来，是不是朝中有人不愿宋帝被救出，这一点只怕也不能排除。当前局势复杂，上官英叮嘱各派多加小心。

第四十二章
一夜无雨，待到黎明时分，又突然下了起来。夏日天，果真如小儿脸，说变就变。经此一遭，罗玄夜不能寐。
最开始是西域青海派，来找黄药师报仇，后来偷袭那人应是唐门，是要对付聂小凤还是上官英？未听说魔教与唐门有何瓜葛，至于上官英，如果他果真偷取唐门绝学，那唐门绝不会派一个人来，定然会一举而成，这才是唐门的行事风格。是不是那人不是唐门中人，只是会暴雨梨花针而已，或者这暗器只是像极了暴雨梨花针而已？
庞风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和暗袭那人有何关系，是一伙，分散众人注意力助他逃脱，还是确实只是巧合？
罗玄坐在床上打坐调息，猛地睁开眼，有风声，虽然很小，在轰轰雨声中几乎隐藏痕迹。一把飞刀钉在床柱上，罗玄取下短笺，即刻约见，落款却是聂小凤。
她为何此时约见自己，难道有何秘事不便刚才在其他人面前商谈，要挑这黎明前众人懈怠之时。不对，罗玄握拳，刚才飞刀飞来，劲头十足，对方功力不浅，绝不会是小凤所为。谁在借小凤之名来约自己，地点是小凤房间，莫不是她出了事，而自己丝毫未觉！
是谁。
罗玄由疑惑变为担心，轻步快速出了房间，上了二楼，先不要惊动任何人。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却看到桌边坐着翘着腿的曾静。
罗玄心底一松，轻轻关上门，走进来，扫一眼，聂小凤不在。
曾静知他心中疑虑，道：“以防万一，我与她换了房间。”
“你约我？”罗玄在对面坐下。
“一直以来未有机会同神医丹士单独相会，实在是憾事。”曾静答道，“此刻，深夜，大雨，睡意全无，择日不如撞日。”
“曾兄弟言重。”罗玄略略抱拳。
一声兄弟，那是没拿自己当外人，曾静也省去客套和试探，开门见山。
“我在树林看东邪和西域青海派比试，中间来过客栈一次，遇见有两个黑影从客栈里出来，我去追了东面那人。”
罗玄一惊，又一喜，既然曾静去追了，自然会有些线索。
曾静将情况简单说了，十分肯定。“梅花镖，可只此唐门一家，别无分店。很少人见过暴雨梨花针，我们也只是猜测，但他对我亮出梅花镖，自是不避他唐门的身份。”
“他不避唐门身份，为何又要以假音掩饰自己？”罗玄问道。亮出唐门身份，是要告诫他人不要插手唐门之事，隐藏个人身份，是不是又另有隐情。
“依罗神医对上官英的了解，上官英会唐门功夫，从来而来？”曾静看向罗玄问道。要说偷学别门武功，这种事也常有，只是令人不齿。上官英在三笑楼是情急之中要用千机步，但聂小凤动作太快，罗玄只能出手相救。在武当山，上官英用千机步要杀老七，罗玄是后来才赶到。而小八，上官英当时是有杀意的，所以后来才会断了蛊术，若不是黄药师认出，若耽搁时日，小八也必命丧黄泉了。

上官英自是不想别人知道他会唐门秘技，所以才会意欲除掉老七和小八。若上官英真是偷学唐门功夫，为何唐门至今没有动静，昨晚才现身，而且只有一人。是上官英与唐门中人有交易，双方后来又撕破了脸，但唐门对武林各派向来不屑，中原武林对唐门也成见甚深，会有何交易？
上官英现在也自然知晓罗玄对他的情况已了然在握，但他现在不动声色，又是何为？救宋帝大事在前，不宜此时挑开讲明。
罗玄长叹一声，未作答。自己待上官英一向如晚辈一般，上官煌死后更是多加维护，他年纪轻轻便登上武林盟主，是能力使然，但总有人悱恻，罗玄一直站在上官英身后，扶持他，上官英也没有令他失望，虽然年轻，调节各派间隙，也是非常尽心尽力。
“罗神医可知唐门最近有谁故去？”曾静又问道。
“未曾听说。”罗玄不解他为何此问，唐门的消息向来很少在江湖上流动，一直保持着神秘莫测，这也是遭武林各派腹诽的地方。
“能用暴雨梨花针的人，唐门不过七人。”曾静说道，“唐家门主唐老大，及他膝下三子，唐家老二及膝下一子，还有唐家老三，膝下一直未有所出。”
“唐家老爷子早已故去多年，曾兄弟问唐门最近故去之人——”
“今夜那人想必十分孝顺，脚上的鞋子是服丧之履，所以我猜他应当是唐老大或唐老二的儿子，其中之一。”曾静答道，“也就是说，唐家门主或唐家老二，其中一人最近故去。”
罗玄一惊，唐门虽偏居蜀中，但若唐家门主或唐家老二故去，对武林也会有不小波动。一直未有信息，唐门自是封锁了消息。
私下里，武林各派与唐门也是有些交情的。若唐家宗主故去，依常理定要设堂吊唁，如此之说，定是唐门出了事，才将丧事压下。
“这事我会让老大派人去查，或许能从中抽丝剥茧。”曾静又道。
罗玄陷入沉思，局势越来越复杂。
“你与小八追的那人是谁，我猜不是唐门中人。”曾静道。
“是庞风。”罗玄直接答道。“他暗地里在查上官英，或许唐门的事他会知道些什么。”
曾静突然拍手笑了。“局势越来越有趣了，魔教，唐门，上官英，庞风，你，我——”说到此处，曾静眼珠一转，“或许还得算上东邪。”

第四十三章
黎明下了一场急雨，到清晨变成淅沥沥小雨，待众人吃过早饭太阳已经探出了头，烈日当空，转眼晴了。小二在擦拭桌子，擦了几下，低头仔细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看不出是哪里。
这次两队人马算是同时出发，经昨晚一事，众人心里清楚，还是双方照应一些比较稳妥。骑马众人领先在前，聂小凤所在的马车押在最后，小八也不再在前探路，乖乖随在马车后面。
如此行了几日，就要到晋阳城外，一路上什么都未发生。倒是上官英在休息时频频来寻聂小凤，也未有何不妥之举，着实只是诚恳问候，或者让张越送些甜点吃食避暑之物过来，也算是尽心周到。两队人看上官英和聂小凤如此情景，相互之间又少了些隔阂，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得闲处倒也聚一起切磋一番，或喝喝酒聊几句小赌几把。张越几次见到小八，似乎都有话要说的样子，小八故意不理他，这话到底还是没说成。
晋阳城已被完颜亮所占，两队人就在城外安顿下来，等着其他人马汇合。正是北方盛夏，又是江湖人士，在外露宿小事一桩，只是蚊虫甚多，有人挥起手中匕首，面前落了一地的蚊虫尸体，引得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我说莫六侠，”大笑的是天苍派的大弟子苍杰，那匕首刺杀蚊虫的正是武当的莫晚，算起来是上官英的表弟。“别显摆功夫了，这种事情当然还要靠罗神医喽。”
“罗前辈，我知道前辈的雁伏刀厉害，但我的匕首也不错啊。”莫晚辩道。
这次不仅是苍杰在笑，身边几人也笑了起来，莫晚正迷惑着呢，看着罗玄自不远处河流那边走过来，肩上搭着一个药篓子。
罗玄将驱蚊草点燃围着众人放了一圈，聂小凤与老大小八坐在人群外围，罗玄便拎了篓子走过去。小八早早迎过来接了，饶有兴趣地拿火石点，露水重还有风，点了几次都未点燃，老大去捡了稍微干些的枯叶，用身子帮小八挡着风这才点燃，呕出烟来，蚊虫还没熏跑，小八先被呛了两口，顺手抹了一把，老大看她的表情很怪。
“小八，你怎么成大花脸了？”这时，老三腆着大肚子晃悠悠走过来。
小八一愣，低头看自己双手，黑乎乎一片，抬头瞪了老大一眼。“你明知道还笑我——”那最后一声“哼”消散在小八的奔跑中。老大终于笑了出来，转身跟了上去。老三也晃悠悠跟上去，叫道，真热，真热，去河里洗个澡。
聂小凤坐在草地上，垫着锦包蒲团。
“地上露水重。”罗玄说。
“坐了整日马车，出来透透气。”聂小凤答道。
二人只此二句，便又陷入长长沉默，他不曾看她，她也不曾瞧他，好像刚才两句对话只是腹中语心中话。
“今夜可能有雨。”罗玄又道。正值北方雨季，虽不如江南的绵绵梅子雨，但冷不丁一场暴雨实属正常，况且一路行来，晴够了天，这几日一直闷着，天儿在憋雨。

“今夜人都齐了。”聂小凤说道，却是说到了公事。今夜魔教的人都能汇合，不知上官那方如何。
嗒嗒马蹄声，纵是夜晚，也能看到溅起的阵阵尘土。曾静驾了一辆马车悠哉而来，正是从晋阳城的方向出来，人未至，酒香扑鼻。
早有人围了上来，特别是那嗜酒的苍杰。
“曾静，真有你的，哪里搞来这么多酒，我闻一下便知至少有三十七坛！”
“喝酒喝到你这个份上也算值了，”曾静道，“整整三十八坛，从城里偷偷运出来，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曾兄弟厉害！”
……
有酒喝，众人欢呼，更是打成一片。
“你将药师扔在城里了？”聂小凤却问道。
曾静面色微变，笑道：“他一人喝闷酒，我可是要回来同大伙儿喝壮行酒的。”
众人围坐一圈，三五人一坛酒，便有人提议说说如何入金营救宋帝，曾静道，不急，不急，先喝酒，待其他人都来了再谈不迟。
喝酒喝到子时，双方人马慢慢都来了，青城、崆峒、峨眉、龙虎，以及魔教的众堂主们，算是都到齐了。后来者一看如此热闹，累了一路，人渴马乏，有酒且不是最好，有耐不住热的还去河里冲了个澡，光着膀子回来。
众人围坐，倒是上官英、罗玄、庞风，聂小凤和老大小八，坐在外围。
人已到齐，酒也喝得差不多，正事总要谈了。
都说河阳曾静有奇才，有些人倒想见识一下在救宋帝一事上，曾静有何妙招。曾静却不急着答话，将话头又抛回去。
“正是北方夏季，金营处于下风向，乃是天赐良机，当然要用火攻了。”问者答道。
“兄台好主意。”曾静微微施礼，抓起手边坛子饮了一口。
“我们虽然功夫好，但人数少，应当是暗夜奇袭，速战速决才是。”有人说道。
“兄台说的有理。”曾静接道。
“都说擒贼先擒王，只要我们当中几个高手潜入金营，活抓了完颜亮，用他来换宋帝，不怕金国不答应。”有人提议说。
“兄台妙招！”曾静微微一笑。
“我们应该借助宋军的力量，双方联手，还不怕攻不下金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大哥说的是。”曾静朝说话处远远回了一句。
“大军未至，粮草先行——”又有人道，“活捉完颜亮也许有难度，还不如烧了对方的粮草，金营必定大乱，到时候是救宋帝，还是抓完颜亮必定都轻而易举。”
“兄弟高见。”曾静抱拳道。
“曾静，说说你的法子啊！”有人着急了。
“是啊，是啊，曾兄弟有何高见？”
曾静轻摇折扇，起身，在中间转了一圈，噗，将折扇合在手心。
轻轻问了一句：“在众位心中，完颜亮是笨蛋吗？”

第四十四章
全场讶然，讶之为何如此一问。
“金国皇帝和圣女已为完颜亮旗下傀儡，完颜亮能够手握金国大权，在权术上不能小觑，征战以来连破宋军，在战术上不能小瞧。所以，完颜亮绝非匹夫之勇，乃是有勇有谋有野心之人。”曾静轻轻说道。
“如此完颜亮，他难道不会想到我们会火攻，会夜袭，会暗杀，会烧粮草？我们能想到的，他必然也想到了。”
“那我们要如何？”有人问道。
“不急，不急。”曾静答道，“我们当然会火攻，会夜袭，会暗杀，会打他们粮草的注意——”说到这里故意顿一顿，果然有人会沉不住气。
“这还不是和我们刚才说的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曾静答道，“你们的目的是救人，刚才所说也是很好的救人的方法，但完颜亮也同样知道你们是要救人，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完颜亮知道我们不是为了救人。”
“什么意思哎？我们就是要救人啊……”
“意思就是不能让完颜亮知道我们是谁，为什么会袭击他，袭击他又是为了什么。”曾静微抬头看着夜空，“我们什么都不缺，只缺一场大雨，不过，这雨也快来了。”
“难道不用火攻吗？”先前提议火攻的人叫道。
“可以用啊。”曾静答道，“谁说雨天不能用火？”
人群中议论开来，曾静离开人群，径直走向聂小凤，将手中酒坛拎到她面前。面色冷峻，不似刚才谈笑风生，前一刻他胸中仿佛有着千军万马，这一刻，他却像个失去所有玩具的孩子。
曾静拎起酒坛长长灌了一口，神色却更加惆怅，手臂无力垂着，酒坛随着手臂摆动，一晃一晃。忽又停了，曾静微微抬起头，看着聂小凤，绽放了一个笑容。
“谢谢。”
一声又一声，仿佛如梦呓一般，迷蒙，遥远，不在人世间。
“小凤，谢谢你，肯陪着我做这一场梦。”曾静嘴角弯着，却流泻出最苦涩的笑。“但梦再好，终归是要醒的。”

从一开始，他知她不是四娘，她只是聂小凤，只是她愿意陪着他做一场梦，演一出戏。从一开始的四娘，一声声的唤，到后来的你们教主，婉转称呼，再到今日，终于唤她一声小凤，他从未受到她的蛊惑，她也从未媚惑于他，只是二人心有灵犀演了一场人外情。
“我跟她是不是一点都不像。”聂小凤说道，不是问话。
“不像，不像——”曾静微微拉长了声线，仿佛这事实可以晚一点来到。“一点都不像，但除了长相，其他都像，十分像，就像是一个人，都是个傻姑娘呵——”曾静说到最后，叹一声，最后化为一个柔和的笑。突然将手中酒坛抛到半空，身体跃起，凌空将酒坛踢碎，碎片夹着酒滴，飞散，落下。
四周，宁静。
“再见，小凤。”是淡然的笑，从容的步伐。
“再见，静官。”聂小凤答道。
子夜之后，闷热散去，清风徐徐，天空乌云密集，猛然，电闪雷鸣，大雨瞬间而至，令人粹不及防。
晋阳城内金营，未因大雨有丝毫懈怠，秩序井然，层层守卫密不透风。宋帝已被擒获多日，宋方却未有动静，完颜亮一直戒备着。
金帅大帐内，纬纱之后，是一抹倩影，简单大方的白色纱裙，长发只用簪子挽了一下，双耳上缀着白玉坠，身上再无其他装饰。简单却不失清纯高雅。
纵然已是深夜，完颜亮还是穿着铠甲，听着帐外淙淙雨声，起身，一声哀叹。
“你可以为了你父王，为了金国子民离开他而留在我身边，但是你的心早已经不在了。”
“我做不到的，不想假装，那也不会是你想要的。”
“阿衡——”完颜亮又是一声叹，“你我青梅竹马，为何还比不上一个只见过两次的男人，他能给你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岂能简单用时间来计算？”阿衡答道，“有些人，看一眼，便是一辈子，有些人，看一辈子，也是过客。”
“我在你眼中，竟然只是个过客？”完颜亮冷笑一声，却是带着浓重悲伤。
“不，你一直是我的好哥哥，你有才华，有野心。”阿衡转过身来看他，“所以，就算你要做金国的皇帝，我觉得也非常合适。只是，你的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所以并不能处处如意。”
完颜亮低低笑了一声，森然道：“我要的一点都不多。”看到了大帐外，那个身影或许已经站了很久，但自己只是刚刚察觉。
黄药师提着剑，衣衫半湿，缓缓走进来，目光都在阿衡的身上，半分都未瞧一旁的完颜亮。
这人只是穿着普通的青色长衫，手中的那柄长剑乍看起来也是普通至极，但仅凭他能够毫不察觉的闯进大帅营帐，完颜亮脑子里只想到了黄药师一人。
再看，他看阿衡的眼神，除了黄药师还会是谁？
“我来接你走。”他向她伸出手，千言万语只化为这一句，跟我走吧。阿衡看着他，起先的吃惊，稍后的悸动，再到此刻的平静。阿衡突然转身，躲到了完颜亮身后，黄药师的眼神追过来，像刀子一样。阿衡不敢看他，完颜亮也心中一怯，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他问。他眼睛里所有的情绪，化为嘴边一句为什么，却波澜不惊，寂静无波。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我与完颜亮青梅竹马，彼此相互了解，我们，马上就要，大婚，我不会跟你走的！”完颜亮感觉到她紧紧拽着自己的铠甲下摆，是紧张，是害怕，是怕自己对黄药师不利，是要赶他走。
“你不爱他。”黄药师轻声道，向前走了两步，阿衡拽着完颜亮后退了几步。

第四十五章
“就算我不爱他，但是——”阿衡话头一顿，“我还有父王和金国子民，我不能抛下他们，他们离不开我，但是你，可以。”说完这一句，阿衡更是躲在完颜亮身后，不敢看他。
完颜亮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此刻的自己仿佛就是护着自家的妹子，看着她跟她的情人绵绵情话，深情对望。
“黄药师，圣女不会跟你走，你走吧，我也不会为难你。”完颜亮说道。
“你要如何为难我？”黄药师看过来，眼神冰冷。
这样的男人，如此狂妄。完颜亮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武功好，你能杀得了十人，百人，千人，我不信你能有力气杀得了万人。”
“那我先杀了你。”黄药师道。
“你确实可以杀了我。”完颜亮平静答道，“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但起码还可以挡得了你一招半式，外面的士兵会马上冲进来，到时候别说是带着人走，你也走不了。”
黄药师嘴角一弯，手在剑柄上，答道：“那便试试吧。”
“不要！”阿衡惊呼一声，万万不能在大营动手。
“报！”突然有副官来报，完颜亮说进来，黄药师不闪不躲。完颜亮的副官进来看到黄药师，还带着长剑，本能地大叫一声：“保护元帅，有刺客！”
完颜亮即刻一挥，制住他：“不是刺客，说，什么事？”
副官狐疑，答道：“突然从大营后方冲进来一批黑衣人，抢夺后仓的珠宝和粮草，可能是附近的山贼。”
“抢珠宝和粮草？”完颜亮思考，“若是山贼，胆子未免太大，一定要给我活捉！”
“他们个个都武功高强……拿不住他们……”副官小声说道。
“宋人向来诡计多端，这些日子平静许久，或许是宋人的把戏？”完颜亮揣测，“竟然拿不住他们，不必与他们太多周旋，他们想要珠宝就随他们抢，注意前方，谨防宋军来袭。”
“是！”副官领命下去。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吧？”完颜亮看向黄药师问道。
“不是。”黄药师冷漠答道，走过去将阿衡拉到自己一边，完颜亮眼睁睁看着，但并没有行动。

“报——”又有人来报。
“进来——”
“报告元帅，大营前方有数百头火牛闯了进来，军营已大乱！”这个副官慌了神，刚才亲眼看见数百头尾巴上点着火的老牛冲了进来，由于尾巴上着了火，老牛发疯一般，四处乱蹿，又遇上大雨，铠甲灌水，负重难行，作战不利，士兵都吓傻了，谁还敢拦。
“还有这个——”副官见元帅脸色如此难看，颤抖抖递上一封信，“牛身上掉下来的，说是要，要五千万两白银……”
“好狂妄的强盗！”递过来的信，完颜亮看都不看，跨刀出账。“调齐弓箭手和骑兵，格杀勿论！”
“圣女呢……” 此副官才注意到帐里还有个陌生男人，同圣女站在一起如此亲密，看相貌又是宋人，自然是敌。
“他二人要想走便放他们走，不必拦着。”完颜亮下令，便出了大帐。副官虽百般不解，也依令行事。
副官怎懂此刻完颜亮心中算计，留的阿衡，不过是多了一个喜欢的女人，但也多了一个黄药师，黄药师如肉中刺，隐隐痛却拔不掉。如此情形，黄药师走是最好的选择，谁还敢拦着他。
完颜亮以为如黄药师高傲之人不会屈身前来，但他来了，来了便只能好好将他送走，就算不是有恩于他，但千万别得罪他。
完颜亮知晓，江山与美人，有时候真的需要放弃一个。
宋帝被囚在一处不起眼的帐篷里，在外面看与一般士兵的帐篷无异。此时外面的大雨和骚乱，宋帝都听在耳中。离这里很远，宋帝也未曾想到会有人来救自己，朝中那些人更希望自己死了。
所以，当一位金兵走进来，宋帝没有丝毫在意，继续睡觉。
那士兵走过来，蹲下，刀剑出鞘的声音，宋帝猛地起身，这气氛不对。
剑已经架在脖子上，寒光迫人，不是普通的剑，这剑宋帝见过，如此熟悉，剑的主人自然也熟悉。
“没有人来救你，但是有人来杀你。”曾静的双眸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火，外面的大雨好像随时都可以浇灭。
“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宋帝倒一脸从容。
“你把四娘藏在哪里？”一脸的迷茫，又像是求知的孩子，你把我的玩具藏到哪里了？
“曾静你——”宋帝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面有悲戚，“四娘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你杀了她。”此时，曾静一脸哀伤，哀伤下是掩饰不住的恨意，“你杀了她。”
“四娘是自杀的。”宋帝说道，“曾静，你醒醒吧，你醉了。”
“是***她的。”曾静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刚才的醉态一扫而尽，“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四娘一家四十三口，是***她的！我要为她报仇。”
“你可以杀我，反正我现在也是阶下囚，情愿死在你剑下。”宋帝脸色不变，似有愧意。“以前的事就算做错，也无法改变。”
剑在颤抖，却没有刺下去。
“曾静，我临死之前，求你一事。四皇子是为君之才，但势力单薄，我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你若不助他，大宋将会大乱。”宋帝这几句说得诚恳，又带着凄凉。
“大宋乱与不乱，与我何干？”曾静冷笑一声。
“四娘曾经说过，你是运筹帷幄之才……”
“你不配再提四娘！”曾静打断他。
“皇上——”这时，帐外一声低唤，曾静认得，是上官英。
“草民上官英，见过皇上。”上官英略略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又对曾静道，“曾先生，来的倒早。”
“你也不迟。”曾静答道，将身上金兵衣服脱了，扔于宋帝，又道，“请皇上随上官盟主走吧，上官盟主武功盖世，谋略超人，一定能带着您平安出去。曾静在后方殿后，确保皇上顺利离开。”
宋帝疑惑地看着他，曾静不杀自己，可以理解，刚才只是酒醉尚不清醒，提起四娘难免有些心性错乱，但现在如此来营救自己，不能理解。曾静是恨自己的，自己不仅没能给四娘幸福，还间接害死了她。
而曾静对四娘，如此情深意重。
“我救你一命，你把四娘的骨灰还我。”曾静突然倾身在宋帝耳畔轻声道，待宋帝言语前，手上内力已经他送出，曾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那张经常胸有成竹的脸，在暗暗夜雨中，愈发模糊，看不见。

第四十六章
完颜亮猜测过今夜这些人是宋营的人，但宋军中找不出这么多高手，如果他们只是强盗，这强盗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待完颜亮回过神，这完全是一计，扰乱视听，对方的目标也许只有一个，宋帝。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救宋帝，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只能耍花枪，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走，防守还依然警戒的那处自然是关押着重要人物了。
但是，宋帝已经跑了，悄无声息的，在众人眼皮底下，跑了。
上官等人将宋帝救出，立即送往宋军大营，现在宋帝在手中也是个烫手山芋，若完颜亮大军来袭，这些人就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人已经救了，皇帝赏赐是不会少的，但此刻皇帝是麻烦，不是赏赐，交给宋军，便由麻烦变为了赏赐。
这场雨来得快，退得也快。
金营一片狼藉，但没有折损一将一卒，只有一些士兵被烧着屁股的疯牛撞伤，也无大碍，但珠宝没了，粮草了也损了不少，关键是宋帝也不见了。
不是宋军干的，完颜亮可以肯定，宋军没有这样的人才。
一骑马儿自晋阳城里出来，一袭青，一袭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飞驰，飞驰啊飞驰，如自由的风筝。
一直到了河边，马儿停下，停在那红衣女子面前。阿衡到了近前才看清，刚才在远处那红衣女子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看她，一袭红衣，不施粉黛，站在那便是一道风景，让人无法忽视。眉宇间的那份风情，嘴角微微一动流露出的风采，那是与自己不同的女人。
看她，白色纱裙，最简单的衣服穿出最好的味道，最简单的发式衬托出最清纯的大家之气，那双清澈的眼眸，站在黄药师身畔的坚定又依恋，如风中柳，柔软而柔韧。
黄药师牵着她的手，看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在她那里，其他的，都不需要，只要看着她，就够了。一向冷淡的黄药师，眉峰间现出柔情，那紧抿的双唇弯做最柔和的曲线。
“这便是阿衡妹妹吧。”聂小凤道。
阿衡听得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有些害羞，转过脸去看黄药师。黄药师拉着她上前，说道：“这位是小凤，聂小凤，我的好朋友。”
“小凤姐姐。”阿衡做了一礼。

聂小凤赶紧来扶她。“妹妹是金国公主，此礼受不起。”
“姐姐唤我妹妹，这是姐妹之礼。”阿衡笑道，一开始的拘束一扫而空。
“妹妹说的是。”聂小凤也笑，小女孩般的欢快之笑。
“你们俩姐姐妹妹的倒先叫上了，不知道谁才是姐姐，谁是妹妹？”黄药师插话道。
二人互报了生辰，果然小凤还是姐姐，阿衡依是妹妹。
“有阿衡在药师身边，我就放心了。”聂小凤拉着阿衡的手说道。
“这些日子一定是姐姐在照顾药师。”阿衡说道，“妹妹只能先说声谢谢了。”
“药师一直都很记挂你。”聂小凤说道，“今日见到你，我才见到他第一次笑。”
阿衡微有赧色。聂小凤又说道：“是药师一直在照顾我，所以，真不希望你们离开啊。”
“那我们和姐姐在一起便是。”阿衡答道。
聂小凤摇头。“不，你们要走，离金国越远越好，到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安静地过日子。”
黄药师牵过马儿缰绳，道一声：“保重，小凤，今后不论何事，你找我，我便来。”
笛声起，如在耳边，又在天际。三人循着笛声方向看去，河面上雾蒙蒙一片，什么都不甚清晰。
笛声缓缓起，缓缓落，如雨后生彩虹，百鸟齐鸣，若紫气东来，有凤来兮。
黄药师将阿衡扶上马儿，再看聂小凤一眼，策马而去。马上，阿衡问这笛声何人吹，竟如你吹得一般好。黄药师沉思片刻，才答，他吹得比我好。
聂小凤循着笛声沿着河岸走，这笛声只有一小段曲子，重复吹了三遍。河畔那一抹白影，那是他唯一一件白衫，上次穿是在迎松客栈，再上次是少林寺。更早之前，她记得他有满箱子的白衫，盛夏里的薄衫，初秋里的绒衫，深冬里的狐皮披风，伴着他的温和飘逸和哀牢山的宁静无扰。之后再见到他，常常是浅灰色长衫，如这尘世里阴谋算计，人心叵测，沾了灰尘，也因此有了人烟味。
“宋帝已在宋军大营，为免金大军追来，应速速撤离才是。”罗玄道。
“这首曲子我没有听过。”聂小凤却道。他手里的那只笛子是借了附近的竹林，简单雕琢而致，依稀可见笛端新鲜打磨纹路。
“虽然只做了一段曲，先取了谱名，名曰凤华章。”罗玄答道。
他是记得的，那晚在三笑楼，是决裂前的心平气和，她求他再吹一只曲，他应她再谱新曲。他都记得。
“和你以前的曲子不同。”聂小凤说道。
“好些年没有作曲了，或许吧。”罗玄答道，隐隐有怅然之意。
夜空中远远传来一记啸声，短促，急迫，正是自宋军大营那边的方向。算时间，上官一席人护送宋帝回去，此刻应该返程，莫非中途出了差错。
罗玄伏地细听，有打斗声，约在十里开外，不是群战，似乎只有二人，这样看来不应是上官英他们。
“我去看看出了何事，你快些回去。”罗玄说道。聂小凤却是看着无边夜空，有东西落下来，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罩下来。罗玄拉过她，纵身跃出去数丈。
“是梅花镖。”聂小凤手里握着一枚，在暗夜里闪着光的暗镖，像是刚刚打制出来。
“小心有毒！”罗玄疾呼不好，抓住她手腕，暗镖抖落，落在草丛里。罗玄弯腰去查，还好，无毒。
唐门，为何又是唐门？若远处打斗的二人中有上官英，那和上次岂不是一样，唐门的目的到底何在？
“我哀牢山不知何时与唐门有隙，还请阁下出面详谈，不要尽做宵小之为。”罗玄朗声说道。回答他的却是又一阵暗镖。
一阵阵梅花镖，密不透风，如天网铺下，罗玄护着聂小凤闪躲，转眼间已奔出数里，离河流越来越远。罗玄心道不好，这且不是故意引自己离开，难道对方还有别的目标。

第四十七章
二人靠在一棵大树之后，暗镖流已过，许久没有动静。婆娑树叶声，听在耳中尤其清晰，罗玄辨析气息，近处有四人，稍远处还有四人。
“他们没有暗镖了。”聂小凤道。
“我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罗玄低声说。
“我同唐门没有关系。”未待他说出下面的话，聂小凤便接道，“上次在迎松客栈，唐门要找的人是上官英，我只不过是恰好住了他上面的房间。”
“不论上官英同唐门有何关系，我必须先找到他。”罗玄道，“我们要甩开他们。”
“他们是要牵制你，不会对我怎么样。”聂小凤说道，“你先走吧，这次唐门专门派了人盯着你，自然是对上官英报了必杀之心。你若不救他，没人会救。”
罗玄看她一眼，无需多言，抽身离去。不是之前的梅花镖流，却是嗖嗖劲风，自四个方位同时打向罗玄身前背后大穴。暗器钉在树上，指长的鎏金小刀，刀尖有倒刺，三面刀刃，又称三棱刀。
罗玄不欲同他们纠缠，意想将这几人引到别处再甩开，暗提内力，向北而去，那边有一处细密竹林，但离宋军大营方向却是越来越远的。对方追着罗玄而去，未再有暗刀发出，果然只是想拖住他而已。
夜空中忽又传来一记啸声，不远，很近的距离。罗玄心底一紧，与刚才的啸声不同，发自另一人，但同样是急迫、短促。若之前的啸声是上官英发出，那现在这次是不是唐门，上官英是不是已经脱离了险境，还是同上官一行的其他人发出的这记啸声，若是如此，情况只怕大大不妙。
那追在罗玄后面的唐门八人，听见啸声，身形却是一滞，似是十分担心，但碍于罗玄还在近前，又有所顾虑。为首之人吹了一声暗哨，后面四人转了方向，朝刚才啸声方向而去。
这一举动，印证了罗玄刚才猜测，应是唐门其他人出事了，不知剩下四人对自己的策略会不会改变，是继续拖延时间，还是——
十六支暗刀朝着罗玄上中下命门而来，看来不仅是在拖延时间，是要自己根本无暇去相助上官等人。罗玄暗提内力，双掌发出，此刻只守不攻已非上策。掌力如风，暗刀被反弹回去，两声闷哼，命中其中二人。
此时，罗玄脚底一软，似有些眩晕，体内真气有一刹那的停住，掌力也随之滞了一下。对方剩下二人也看出罗玄有片刻异常，毫不犹豫，八只暗刀已发出，快，狠，用足了力道。
肩上一痛，中了一记，刚才体内真气稍稍不适却突然消失，罗玄衣袖一挥将剩余七只接住，借力使力，又送还回去，一声短促闷哼。
这三棱刀伤在身上，伤口极小，流血很少，但有倒钩，不易拔出。初中时是钻心之痛，这会却苏苏麻麻起来，应是喂了毒。还有一人在，罗玄不敢大意，但此刻身体却慢慢软了起来，药性发作很快。反手给自己一掌，暗刀被内力逼出，带出丝丝血肉，因着药性，竟不觉得很痛。
伤在胸前，若点穴止血，自己也无法动弹，还有唐门一人在，聂小凤也还在附近，但这药性扩散极快，过不了多久，也会因药性失去行动能力。必须在这之前，速速将剩下一人解决了。

关键时刻，权宜之计。罗玄做了多年君子，不在暗处伤人，这次却不能避免了。手中握着一颗流丸，是之前炼药出了差错偶然所得，抛出去可成烟雾，辛辣刺鼻，可致人暂时失明失聪。本有十颗，罗玄毁去九颗，却是漏了一颗在药袋里。
破空之声，有暗器，之后便是无声，罗玄凝神辩音，有轻轻脚步声向自己而来。手中流丸正待掷出，却听得一声轻唤：
“是我。”
聂小凤看到罗玄面色极差，看到自己后大松一口气，却慢慢顺着树干瘫坐在地上。胸前外衫上一小片血迹，暗红色，有毒，但应不是剧毒。聂小凤蹲下，拉开他胸前衣襟，左胸胛骨之下一个小小的血洞，缓缓向外渗着暗红鲜血，但无大出血的征兆。
“不是剧毒，”罗玄说道，“加了麻药而已。”
聂小凤探他脉搏，气息很怪，如一条河流被中间拦截，隔一段时间放一次水，断断续续，十分不稳。
“你感觉如何？”聂小凤问道。刚才罗玄的异常，她是看到了，若不是出了状况，他怎可能被暗刀击中。是因为体内真气不稳导致了受伤，还是因为受伤导致了气息不稳？
“小凤——”罗玄突然抓住她手臂，神情急迫，“你快些离开这里，唐门不会对我如何，必须阻止他们……”
聂小凤却是静静看着他，看他脸色越来越差，神情越来越急。他是想让自己回去叫人，平息干戈，再弄清状况，但刚才接连两次啸声，老大怎会不觉，何用自己回去叫人。
他撑不住了。或许是因为气息紊乱，或许是因为药性扩散，总之，他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罗玄极力稳住心神，原以为是寻常麻药，但自己却真气大乱。若之前唐门未喂毒的梅花镖，那只是警告，不要插手唐门之事；之后喂了毒的三棱刀，却是撕破脸皮，有灭口之意了。罗玄心中想道，最算是扯谎也要将她支走，若唐门人再来，二人如何应付。正思索间，却突觉胸口一暖，柔软若羽毛拂过，惊诧如被闪电伏击。
正是聂小凤在为他吸毒。
罗玄猛得推开她，右手撑在她肩上，仿佛用尽了力气。“不行！你快些离开。”聂小凤握住他的右手，慢慢从自己肩上移下来，道：“我不知你为何气息大乱，但现在只能先将毒吸出来。”用一只手遮住他双目，又道：“你不用看，不用想，不用担心。”
那唇间的柔软比暗刀上的麻药还甚，酥麻，无力，眩晕，但罗玄无时无刻又在清醒中。煎熬，毒药，死亡，罗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身上酥麻慢慢散去，气息慢慢平稳。罗玄调息吐纳一番，之前不适去了七七八八。

第四十八章
聂小凤替他理好衣衫，二人无话，气氛暧昧，尴尬，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狂笑之音，让这气氛又多了几分紧张。
声色虽变了几分，罗玄听出来，那笑声出自上官英。
二人对望，无需多言，朝笑声之处而去。
出了密密竹林，是一片空地，外围围着四个黑衣人，正是刚才听见啸声离去的那唐门四人。四人中间是另一黑衣人和上官英，上官英长剑架在黑衣人脖颈之上，外围四人俱是十分戒备，中间那黑衣人应该是刚才八人的头领。
“你刚才不杀我，我也不会领情。”上官英对那黑衣人说道。上官英脸上神情冷淡，眉宇间却纠结成川，周身杀气甚重，持剑的人却并不着力。
黑衣人将面罩摘了，露出一张年轻面庞，相貌竟与上官英有几分相似，上官英面有英气，这人却显出几分忠厚之意，忠厚却不显憨呆，一双眸子尤其的亮。
按照年龄来看，应是唐家某位公子。
“我刚才不杀你，是还念兄弟之情。”黑衣人开口，声线清亮干脆，隐隐有嗡嗡之音透人心脾。罗玄在一旁听得，好深厚纯正的内息，只凭这一点，上官英哪里会是他对手。只是他刚才说兄弟之情，却是有些不明白了。
“你杀父杀兄，已然无情之人，我还顾念什么兄弟情分，从此刻起我同你一切情意皆断，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你也不必领情！”黑衣人厉声说完，怒视上官英，上官英似乎被他气势怔住，片刻失神。
“我同你们唐家本来就无丝毫关系！”上官英脸色铁青，却是将剑收了起来。“我是上官英，从来都是，唐破算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懦夫，胆小鬼……”
“他是你亲生之父！”黑衣人打断他，声音微抖，“他一年数次往返千里，只为看你几眼，默默授你武艺……他或许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他已经尽力，你不知他的苦……”
“他有什么苦？！”上官英接道，“他只是一个鳏夫，为何不能迎娶我娘，眼睁睁看着我娘嫁入上官家，我娘一天都没有开心过，最后郁郁而终……”
“你娘与上官煌自小有婚约不说，单是唐门与中原武林向来颇有成见……武当哪里会许……”黑衣人此时看上官英神色，却有几分疼惜。
二十多年前，唐门曾向武当提亲，江湖似有传言，但武当闭门谢客，让唐门着实失了面子。江湖人谈起，都当是笑话，传来传去，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时间一久，也无人再提。
“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做上官家的儿子，为何要告知我真相，为何要授之我唐门功夫，为何还要我认祖归宗？”上官英接连反问，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我白日里是上官家的好儿子，夜里却变成了唐门的私生子，就如那暗洞里的蝙蝠，亦鸟亦兽，非鸟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