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月亮国王后怀有身孕,孩子出生之后,所有的换尿布哄孩子工作都被他承包。
孩子两岁时的冬季气温格外低,在城堡外等候许久的太阳国女王也不觉得冷,穿着披肩就这么站着。
恰巧希尔杜还在忙,王后就把人带到会客厅,让人准备宴席。
莲音抱着热茶急忙拦住她:“不必不必,我是来登门赔罪的,得了你们原谅就该走了,我那边还有点事。”
王后不知所措有些犹豫,还是希尔杜快步走来说:“不用忙了,陪着她喝喝茶就行。”
听到久违的声音,莲音侧身微微笑了笑,“希尔杜,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抱歉,你的婚礼没来参加,孩子满月也没能赶回来。”莲音看着外面落了厚厚一层的雪,对他说,“等他大了,我带他去打雪仗,就当补偿吧。”
“好啊。”
两人絮叨没几句,莲音就要离开,希尔杜换了件风衣送她。
松枝上的雪掉下来,白白一团落在水蓝色头发上,莲音“哎哟”一声,顶着一头冰凉哭笑不得。
希尔杜帮着她把雪从头顶扫下去,指尖捻着一缕长发,手下停顿了片刻,又默不作声收回了手。
水蓝女王难免抱怨着,这到马车才多短一点距离,自己就那么幸运让这雪扣个帽子。
说起帽子,希尔杜停下脚步,伸出手想给她把帽子扣上,手伸到一半又觉不妥地停在半空。
沉默几息,莲音已然明白希尔杜伸手之意,自己把帽子规规矩矩带好,冲着他笑道:“多谢提醒。”
那双眼睛,依旧盛着一片清冽,洒脱又纯粹,最后一点点留恋也再不见了踪影。
一直行至马车前他们也没有再说话。
打开车门,莲音脱下帽子,准备进去又突然回了头,轻声喊:“希尔杜。”
他应着:“嗯?”
碧眸的主人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瞧着那双从来没能看懂的眼睛笑了笑:“祝你幸福。”
是了,这样一来每个人都这样祝福过了。
尽管点头的幅度有点小,莲音看得分明,她提着礼服裙摆缓缓开口:我走啦。
走吧。他说。
后来听说莲音又跑去了别的星球。
希尔杜闲来无事教自家小子怎么用长鞭,谁知那家伙到头来更喜欢长剑,非说挽起来的重量顺手,佩戴在腰间更帅气。
有一年大雪封路,从外面运来的东西给堵在了城外的山,希尔杜就带着人去取,哪知心怀不轨的人伤了他手腕。
回去以后也没有给妻儿说。
倒是有次布莱德看见,和他说现在不比以前,做事得悠着点。
他又忍不住想,以前是什么样。
自家儿子和宝石国两位兄长关系向来好得很,过年时法音带着他们来拜年,那是他47岁。
红发庄重地挽起,希尔杜惊讶地发现法音鬓角已经斑白。
待几个孩子都跑远去了,法音才开口道:“希尔杜,我姐姐出事了。”
心口蓦地收缩,他问:“怎么了?”
“她乘坐的星际列车,被……撞了。”
紧接着会客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希尔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面这个火一般耀眼的人。
“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恶了啊……”法音低着头,希尔杜看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在落泪,只是鼻音有点重,“上次就说着胡话要‘抢’我一个孩子去太阳国帮她……”后面的话女人说不下去了。
又过了许久,法音说:“我真羡慕她。”
希尔杜答:“是啊,真羡慕她。”
羡慕什么?
——羡慕她温柔善良,羡慕她恣意潇洒,羡慕她聪明大气。羡慕她拿得起放得下,到了头来也是这样洒脱。
他叹了口气,羡慕她随心所欲。
法音回宝石国不久,就邀请了老友来聚,有几位公主远嫁,还有在外没能回来故而缺席的人。
圆桌上就这么空出几个位子,显得格外突兀。
希尔杜注意到,法音举杯时眼里含着泪。
被时光留在过去的人永远年轻,继续这一生挣扎跋涉的人却渐渐面目全非。
不能说没有过遗憾。
回去时晚了些,城堡的女主人把茶温了很多遍,责备希尔杜在宝石国耽误久了。
希尔杜哄着让女人先去休息,给孩子掖了掖被子。
身边空下来后,他用手撑着,借力翻上了屋顶,寻了处地儿坐下时还喘了喘粗气。男人把目光愣愣停驻在北方,故人曾经说过的那片沙漠上。
他突然很想知道,莲音那一晚在沙漠那处听到了什么,她离开月亮国那天欲语还休想说的是什么。
他又清晰地明白,到头来他们也只能是平淡地告别,他看得懂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掩埋着的所有岁月。
行至中年的国王用手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想起同法音讲的话——
羡慕她来去自如,羡慕她勇敢自由,羡慕她任性妄为。羡慕她做到了他没能做的一切。
羡慕地……让人连嫉妒都不能……
黑色散尽,黎明将至。
再回到大厅里时,侍女端着姜汤,说这是王后吩咐的,希尔杜拿过来喝完了。
晨光熹微,又是一天。
原来这三十年如一日,竟过了那么久。
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响声,这一生也如这条长廊一般,笔直向前不能够回头。
人生聚散犹如浮云,云卷与舒去留无意。【注】
“维持著熟悉表情陌生关系不要变
只等到红白仪式一场偶遇才会面
……
祝福你半天一生都得一句那麼短
无名义给你快乐不必兜转
无权去把惊扰你的心捧起赠给你
即使有话想讲已经将识过的字用完
想讲句一切算了你听不到又怎算
想失也无可失这刻我也曾赚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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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原句出自《幽窗小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歌曲名《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