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安安年吧 关注:34贴子:659

回复:【元旦】青玉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会老(现代架空)
00
万里差距 仍想说 多想说 你请不要放手
边想 边讲 我边走
直到回头路上 花也没有 绿草也没有
只余小沙丘
01
梦到了老去。补充一下句子主语是他。
梦见了他的老去,大概是个面容模糊的小老头,她抱着被子稍微回忆了一下,不太能补全画面细节。就是个很普通的小老头吧,跟公交车上需要被让座的老年人也差不了太多。她以前总觉得他是英俊的,从小英俊到大,但原来他老了也算不上样貌突出嘛,不过瘦了不少。
——她就有些忧心,形体消瘦,莫不是病了?
她在微信群里同另外两个女人讲,准确说是一个,雪女还及时回应她几句,而日常忙得脚不沾地的端木医生大概根植手术室,半天没发一条消息。
雪女说:梦境折射你的潜意识,说明你还是很在意你跟了一个老男人嘛。
老男人又怎么啦,她在微信那边哼唧哼唧地想,又不是没年轻英俊鲜衣怒马过,她泡他,是从他还小泡到他长大,除了漏掉三年,其它时间都无缝衔接,一直让她泡出社会学层面的说法:以后他们两个的关系,下定义的那是《婚姻法》。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追问雪女:你跟你们家高先生什么打算,17年都过三分之一了,是要定年底?
雪女跟她回了张小猪佩奇的表情包,身为已婚女性她看不懂这其中的说法。
已婚女性内心悚然一惊,难道我也要退出年轻人群体,抓不住潮流尾巴了吗。
她转手把佩奇发给卫先生试图寻找心理平衡。
卫先生很快回了串省略号,良久良久之后,他回复她:正常猪生理颜色是肉色和粉红,这只是玫红。
“它被焗了吧,还是两分熟。”
30岁的卫先生跟他17岁的时候几无差距:缺乏童心还缺乏童趣,不过17岁的他凶悍许多,有着清俊的脸和鸽灰色的眼睛——瞳色清亮脸色微霾,冷眼看人,透一股微微不耐。
就很酷。踢踢踏踏从楼上跑下来的小姑娘就被他惊艳了。
只惊艳了一下,很快半大小子们的嬉闹声就把她层层簇拥:“韩非这谁?”“你小女朋友?漂亮耶。”“给介绍介绍。”
她的哥哥决断利落地围堵了那群少年人,面对众人在她身上牢牢打了儿童的tag。
“你才14岁,是法律意义上的儿童。”
哥哥这么同她讲,完全不顾及她的春心有那么一点小萌动。
她就很气,但回头研究了下法律还的确是这么说的,伴随这个条款更多的弹幕是“三年起步”,她不太懂但还是气呼呼的,毕竟她也不能去修改法律。而她的哥哥站定原则,要依法治家依法管她。
啊。席巴。


IP属地:山东28楼2018-03-05 16:31
回复
    “你才14岁,是法律意义上的儿童。”
    哥哥这么同她讲,完全不顾及她的春心有那么一点小萌动。
    她就很气,但回头研究了下法律还的确是这么说的,伴随这个条款更多的弹幕是“三年起步”,她不太懂但还是气呼呼的,毕竟她也不能去修改法律。而她的哥哥站定原则,要依法治家依法管她。
    哥哥提供摸头杀,说你要享受人生慢慢长大。
    那怎么来得及呢,小姑娘吸着奶茶,chulongchulong,她可早打探好了,附中里一堆女生对卫庄虎视眈眈——对的她弄清楚了他叫什么。因为她还没来得及长,觊觎他的那些姑娘目前腿的确比她长,🐻也比她大,她有婴儿肥,她们瘦出了尖下巴。
    小姑娘郁结地只吃得下一碗饭,QQ简介都改成:你要惊艳别人的时光,温暖别人的岁月了。
    不看韩国文学作品的韩非读不通这种郁卒,给卫庄写纸条:惊艳时光,温暖岁月,你会?
    扎了丸子头的少年平展开纸,神色都狐疑,这什么题,他不会。


    IP属地:山东29楼2018-03-05 16:56
    回复
      (二十一)湔裙断续应难续
      魔教·黄泉秘境
      “你就让他们这么走了?”王怜花踱步进来,折扇轻摇。
      ——方天华到底是真傻还是真精明,白飞飞用意明确,就是为了让魔教放走沈浪跟朱七七,方便沈浪拿朱七七向快活城和缓关系。虽说方天华背着他私绑七七一事,王怜花极不赞成,但也会觉得:绑都绑来了,何不把效用最大化?利用朱七七,快活王跟沈浪总能去其一,虽说他们都并非会坐以待毙的性格。
      “沈岳那种人,不到最后关头都不会选自戕这条路,”——沈岳必得是把一条条路全部都试完了,再去想放弃,他甚至都不会想放弃,“而你那位生父,快活王柴玉关,他既知道白飞飞还活着,他又怎么可能放心去死。”
      ——若沈岳跟柴玉关必然要死一个,柴玉关可身死,以此强令沈岳照顾朱七七一辈子,而沈岳,也会一生都会被这父女俩困死。可这件事有个前提:白飞飞不可以活着。柴玉关生,即是朱七七最大的依仗,可如果柴玉关死了,而白飞飞还活着,朱七七拿什么去跟白飞飞争,拿自己吗?重誓的确能困住沈岳,可人心这种事,一生所爱这种事,没有外力作祟,也实难勉强得来。朱七七一生,纵然同沈岳在一起,到底是意难平。
      而意难平是会让女人发疯的。方天华自小就晓得女人的意难平是何等自戕心魄和魂灵。
      “可你又怎么确信,白飞飞会遵守诺言呢。你的两个筹码可都送走了。”王怜花坐到方天华对面,斟一碗茶自饮。
      方天华盯着他,不动声色,冷笑:“你以为她凭了什么见我,咱们这位幽灵宫主,把幽灵秘笈都给我了。”“这世上唯幽灵宫主独掌幽灵秘笈,这是江湖人皆知的事,她既献给我,便是有投名状在这里,她又一心爱重沈岳,一个进献秘笈襄助我魔教霸业的幽灵宫主,偏要同白道主事在一起,纵使沈岳也对得起她的爱重,以身保她,但江湖就真容得下?”——容得下仁义山庄庄主的枕边人竟与魔教勾连?
      他牢牢握着这个东西,就牢牢捏白飞飞的一道死穴。如今她要爱的,却不单单是那个赏金猎人沈浪了,她爱的人成了仁义山庄庄主,还万望她早点想清楚。
      更何况,幽灵秘笈,古奥玄妙。白道可能遗忘了,但魔教却牢牢记着,幽灵秘笈的著者,幽灵宫的创始人,曾离江湖一统至尊霸业,离那霸主位置,那么近过。
      “幽灵秘笈,”王怜花的目光有躲闪,“那她的确极爱他。”
      方天华注视着他,笑:“怎么,你不是他们的知交好友么,她多爱他你竟不知道?”
      “傻女人。”王怜花执扇轻敲自己掌心,“我只是没想到,重活一生,她竟依然执迷,如此佳人,可叹可惜。”
      “你要走了?”
      “啊,同方兄相谈甚欢,险些忘记我的初衷,是,我是来辞行的,我这个游子,也该归家了。”王怜花笑容很深,容貌俊秀,目有流华,“毕竟,父母在,不远游。”
      “沈岳真信你?”他可是都杀过你,方天华抬眼问句。
      “不得不信。”他可是领了沈浪旁听了白飞飞同方天华的对话,又引走众人注意力,帮沈浪找到朱七七,更何况,王怜花展开扇面,摇动地很潇洒,“他也不需要相信我,但他需要我。”
      ——经过这些年,经过最近这些事,他的那位生父,大约越发清醒一件事了吧?柴玉关总是需要一个儿子的,血亲儿子。唯有柴家的血脉,护得住快活城和另一个柴家血脉,朱七七。
      ——他王怜花诚然不是最好的选择,柴玉关会疑他,众人也会疑他,甚至七七自己。
      ——可柴玉关没得选择了。又幸而,他王怜花,活回来了。
      如今柴玉关需要他,沈浪也需要他,可真有趣,人只要活着,还真是什么都可能发生,他王怜花竟能等到这一天。
      翌日 仁义山庄
      她的屋子里新添了一位侍女。她并不算拥有这个院子,别苑的真正主人歇在她隔壁,她留宿的,不过是这间屋子——沈庄主原本的卧房。只一间房子,只白飞飞一个人,实在是用不上三个侍婢。尤其是这一位,又更加伶俐,并非紧跟她眼前,可这侍女脚太快眼也太利,做事也体贴,春风化雨一般,无微不至。
      侍女自称“沉香”,先前是管家娘子身边的大丫鬟——介绍到这里她便明了了。
      而沉香所为,也却是大丫鬟该有的样子。话并不多,只回白飞飞想知道的,但又总添了讯息在里面,就譬如这庄子现下谁管着,有多少下人有多少人家,又赞仁义山庄规矩精简,连晨昏定省也不必,同您的爱静的性子也相宜。
      白飞飞想问她你怎知我爱静呢,但又觉得这句也是多余。
      左右无事,沉香研磨,陪着她画了半幅翠竹,只捡了两句说这力道风骨,讲沈庄主也是爱竹之人……
      这个也,白飞飞省得沉香是在摸自己的偏好了。
      这未必出自沈浪的授意,沈浪知晓她是什么性子,也知她身侧的环翠是个话多爱笑的,但要他来挑侍婢,肯定遂了她的意愿,找个更沉静的。而找来沉香这般,知进退也知深浅又熟谙仁义山庄——这丫鬟本就是为仁义山庄庄主夫人备下的,调教出这种性情,估计是为了朱七七。
      可朱七七那种,配给她太聪明太伶俐的人,明说是为她好,这内里又存了什么心思——日子久了,被人摸出底细,朱七七压不住,虽说仁义山庄的人口亦是极简了。可朱大小姐就是那么不聪明的人。
      白飞飞想一下朱七七,没太多情绪,转念开始想沈浪和自己。她以前也有过这种机会,两年里遇到过端方君子,也爱重她,拿主母位相聘,那家人口也简单,君子自幼失怙失恃,亦是世家,内里倒是有德高望重的祖母坐镇。那人心诚,对她也郑重,但她到底生不出爱意,不愿用假身份欺瞒他,也不愿为他去自我委屈。
      白飞飞到底是做过幽灵宫公主的人,赏罚分明统率全宫的手段还是有的,寻常世家家宅主母落她手里,并非搞不拢,只是何必呢,她大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到底是因为她不爱那人,只一点辛苦,都不忍自己生受。
      而为着她爱的人,或者说为着沈浪,这个成了仁义山庄庄主的人,她想到这个就叹息,沈浪苦了太久,偏自己又不太当回事,身边众人多仗他慈悲仁厚——他怎么可以这么傻,他怎么就能看得下去,还真是云淡风轻云卷云舒万世一笑中的天下第一名侠。
      她对他,到底是不忍的。不忍再见祠堂独坐的那个他,不忍再见重伤夜行的那个他,他心傻也罢,实乃乐在其中也罢,她答应过要照拂看护他,也祈愿过沈氏英灵,可她也是太习惯去靠自己的人,所以她只能继续陪着他,护着他,她半世飘零,他带她回家。
      ——只得这样对不对,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同自己讲,还是不愿太轻易地承认又是爱了,他们重逢才过去两天,她总比他们初见那次,更多一些矜持和见识了。
      对不对?
      沈浪进来的时候,沉香正细细地研磨,眼观鼻鼻观心,很沉静的样子,意欲化为空气。
      他看到飞飞长睫微动,这是知道自己来了。他们两个,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但她并没理会,悬腕执笔去势不滞,这是在练字。
      他就在原地,倚门抱臂看她。沉香见了,停了磨,轻轻一福,悄然退了。
      她落了最后一笔,他来得太快,她只写完上阙,选的是极俗的一首,不大好让他瞧见。
      又不能强遮,只好自起了话头,笑吟吟地打趣他:“沈庄主行侠仗义结束啦?”
      他苦笑,不怎么好意思,也知她是在促狭他。江湖上虽是浩瀚,但这仁义山庄,理的也不总是摈公正道、匡扶正义这一干事,也总有鸡零狗碎的各家纠葛,又因着仁义山庄势大,汾阳此地好侠风,平日有些事,大家也不爱找衙门,偏要来山庄商议——若都是这种倒也无甚,他专指了人去总领,但也总是有一些无赖又取巧的,仗着仁义山庄顶的是“仁义”,平白问山庄讨要及时雨宋公明式的慷慨不吝,偏生这种是最难缠的,对方总是年长又总是冥顽。
      他确实有点被侠名所累了,但但行侠事,这也是总躲不过的。因着这天底下,不都是明白人,也总有些悭吝鄙薄又无大错的,总叫嚣一种“你既被人称大侠,就总该管我这事”。
      “怎么,让庄主为难了?我瞧着你也挺乐在其中的。”她笑,离了书桌,执壶柄给他斟茶,皓腕环一点幽蓝,他望一眼,移了视线。
      但话还是要接的:“飞飞,你是知我的。”
      ——可他,知她吗?
      他接了茶杯,转一下杯身,看叶片在水中舒展起伏。
      “你……”她笑出声,微颔首,露一截雪白脖颈,“庄主这是怕了?”
      “是。”他微哂,也爽快认了,“想起了上次宫主奉的茶。”
      “这却不是绝情茶,你尝便是了。”她带了期待望他,他避不过,浅尝了,入口清甜回甘,不是寻常茶种,但他恰巧刚喝过,江南常家,端方君子。
      ——她是去过江南的,她同他讲过。她总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但这茶他却也不太想讲,只赞了好茶,就问她:“飞飞,我想知道。”
      “嗯?”她也跟着他的动作,侧过身,两人相对坐着,膝盖轻轻相触。
      “若是你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呢?”他问得很认真。
      她抿唇,眼波微漾,似是再忍不住笑意:“沈大哥。”
      他不解,又忍不住亲近意,还是倾身揽她到怀里,她就依靠着他,眼里还是笑音,却清清楚楚讲出来了:“我好歹也是幽灵宫主呀,我们妖女遇到不平之事,嗯……绝不会手软的。”
      她其实想说杀伐果决,但面对他她终是没办法再讲那么重的话。
      她从不纯善也不从慈悲,面对沈浪也不想避讳,但她……该怪他太正气凛然了,她都聚拢不出一点妖气出来。
      嗯,怪他。总不是她心软了。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也知她是轻轻避过了。
      “飞飞……”他又拿了那深沉语气,是又要说教了。
      “我知道,”她平顺他胸口,被他握住了手,她敛了笑音,直了身,凝望他,“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傻事,也不会自寻死路。”
      “你不需要太为我挂心,做你想做的事吧。”
      ——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他本是极感动的,“做你想做的事吧”,他知这其中的意蕴,可她又提到了死。
      他那么害怕她,他其实是怕着的,有关她,最怕的便是这个了。
      他再忍不得,握了她腰身揽了她香肩把人锁进怀里,直覆过面,吻上她的唇。
      她有讶异,那惊异随着他的深入不断转浓:她当年真的是护了他吗?她在他的吻里喘不过气,她想细细回应他,却被他强势地引领着攫取着。她在其中品读出他的难过不舍担忧和恐惧。
      她当年真的是护了他性命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伤害了他,在他坚韧强大的灵魂里,种下了那么深刻的害怕。
      她有些难过,但也没推搡他,一点眼泪沁出眼尾,他始终是闭着眼的,鼻梁抵着她,却也在缠绵中酝出哀怜,轻放了她香舍,只缓缓触碰和勾连着,他们的气息渐混到一起。
      黄昏的时候,他叫人递送一方墨迹给她。
      是接了她那半阙词的下阙。
      她瞧得直脸红。
      真的是极俗的一首,她是怎么想到写那首来自解心情呢。
      她写的是上阙:“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他接了下阙:“我爱深如你,我心在,个人心裹。便相看、老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她是重学了字迹,有前世被撞破手迹的经历,重新行走江湖总要加倍小心。但没想到他的字体同她现如今的也有些相似。
      上午她的字,到底是被他看到了。
      ——他可千万不要疑心她是学了他的字。
      ——只是空明大师那的字帖,她最喜这个罢了。
      ——他,他真的不会那么想吧?


      30楼2018-03-24 14:56
      回复
        (二十二)西风多少恨
        柴玉关没有接沈岳的拜帖,王怜花就不太能等了,留了一日自行告辞,自去快活城认爹了——再活一世,这境界也真是不一样。沈浪其实并不好奇缘由,但王怜花颇自得地同沈浪分享所思:我之前总觉得,我不认他,他比较难堪,但我现在明白过来了,我既做了那么多令他大怒的事,他本就不太想认我这个儿子,既然如此,我巴巴贴上去,日日站他眼前,岂不是更让他难堪。
        我,王怜花,如此行迹不端心术不正不堪大用,你柴玉关生的。
        “噢,王兄能有如此见底,也是惊人。”沈浪的确有些叹服,但转念一想,王怜花这种人,有什么想法都不足为奇。
        “在世之人。”——拜你沈庄主所赐,华服公子悠悠一笑,“总是要长进些。”
        “说起来,怎不见我家姐,她可还安好?”
        “飞飞同你们柴家,同白静,并无关系。”他敛了笑容。
        “哎呀,沈兄这是认定养恩远不及生恩?可我怎么觉着,咱们那位熊猫兄弟,可不是这么想的?”
        沈庄主没答话,静静看他,眼神冷静。
        “我可真是,这又不招人待见了,不过沈兄,我王怜花,谢你这杯茶。”“无茶即非客,有酒便是友,沈浪,改日你来快活城,我请你喝酒。”华服公子抱拳离开,临别撂了这句话。
        “好。”沈浪爽快应下,并没有再送他。
        “可算是走了。”熊猫儿从里间跨出,三步入座,瞧见手边王怜花用过的茶杯,直推远三丈,杯盏险些坠地,半路被一只玉手接了,却是白飞飞。
        “呃……”
        熊猫儿忙起身,局促站着,极为难。
        她倒大方,直如初见,娇美而柔和:“熊帮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白,白姑娘。”
        “飞飞。”同时起身的还有沈庄主,比熊猫儿更快一步,迎了上去。
        熊帮主有点被他那个眉开眼笑的表情碜到了。
        “怎么,我那位爱弟,又给你惊喜了?”
        “……你竟还认他?”
        “有什么不好认的呢,”她只笑,不怎么挂心,“他既叫我姐,我应一声也算不得什么损失,横竖他不会整日巴巴站到我眼前,叫我难堪。”
        沈浪笑下,却也知她的劝解意。是了,同个地界低头不见抬头见,横竖不过薄酒一杯,兄弟都有亲疏,更何况朋友呢。
        王怜花日后或能成为白道的心腹大患,却也并非就在明日,或是今年。总还有柴玉关同他周旋。
        王怜花伤飞飞那一箭,他自己当场即以性命相抵,如今飞飞在自己身边,王怜花再没机会伤她了。
        “听你们这些人说话,费劲。”熊猫儿搔一下头,也知在飞飞面前该收敛行状,但一时也不太能改过来,索性由它去了。他晓得白飞飞是个什么样的人,白飞飞也该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说完自己也觉得无味,这俩人,搁那儿一站就是一幅轻易绵延,剩自己这儿多多余似的,“我走啦。”
        百灵还家里等我呢,他突然就想到这个,像多需要似的。
        “不过沈浪,我在想你跟王……算了算了,改日再说吧。”熊猫一拱手,披挂上自己的葫芦,转身走了。
        “猫儿?”“这个猫儿,竟也有藏得住话的时候。”
        “大约是会怕我会恼吧,”白飞飞轻笑,心境通透。
        “猫儿会得罪你?”
        ——沈庄主这却不知道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了。
        白飞飞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太聪明了。
        ——熊猫儿那人怎会得罪她,能得罪她的,也只有自己了。猫儿也真是的,该说王怜花也真是的,牵连自己做什么。他却真不想要王怜花的那份亲厚:先前险些做他妹夫,如今又要做他姐夫。不过王怜花这门亲戚,他是不想认的。
        当个能喝酒的朋友,已是极致了。
        “你呀。”他轻触她额头,揽她入怀,佳人垂了眼睫,细软的睫毛有蝶影的翩跹,他的心就柔成再聚不拢的一团。
        纵使他有疑她,也深知她确有秘密,望不见她的时候,他的理智也力劝自己要清醒一点,他劝过谁要小心驶得万年船?——又岂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呢,只要她站在这儿,只要她望一眼他,他整个人就再清明不起来。
        ——他已不怎么忧心她会欺瞒他了,她总不会伤害自己的,更何况他更怕她会离开。
        只要她在,他大可用一生宽解她的心怀,散她生命里的阴霾;但她若不在……他已用江湖消磨过半生,半世糊涂难释聪明,却不知还能不能再修出云淡风轻。
        他就把她再抱紧一点。
        “不过王怜花……”
        语音刚落,两人怔然望了下,又同笑了出来。
        ——他们竟不期然同提了这句,也就知道再不必说下去。
        ——王怜花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心太厉,手太狠,意志又太坚决,偏生得玲珑七窍,再生一世又学了不要脸。
        真被他坐拥快活城,怕是不出十年,气焰更胜柴玉关。而那时候的江湖大约就真是沈浪的天下了。
        ——沈庄主想得更多,十年,他同飞飞会有孩子吧,再二十年,他大约真的要对王怜花下手的,有必要的话。又或者真认了这个舅舅,会更好一些?
        她看着他,想的却是,柴玉关眼前还真有一个二十岁的女儿,和二十余岁的儿子,不论儿女,都不安分,皆犯沈浪。
        她想了下王怜花提到的养恩,想了下沈氏祠堂和沈浪那泯恩仇的一剑,又很突兀地想到一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想到他了,她的心,终是无能为力的。
        可为什么还会疼一下呢。
        “飞飞?”
        “嗯?”
        她抬睫看他。
        “他会老,”他斟酌着说下去,“他也只是个人。”
        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她知道沈浪说的是柴玉关,她就在想,若说这话的不是沈浪,她怕是当场讥笑出来的。怎么,竟要她用这句话来自我宽慰吗。在他自己想报仇的那些时日,他必不是用这句话来自我劝解的。
        ——年轻气盛的时候,必然觉得报仇要趁早。
        现在,是要她待柴玉关老?可那人,寿数虚度,恶贯满盈还能颐养天年,于人世正道,岂非侮辱?
        “他在巅峰十年,他现在,已无所求,但有所惧。”沈浪冷静地讲述,用陌生的表情。
        这句话,却不似要劝她放手。他在剖白一个事实,江湖中可能早有人认清的事实。
        ——李媚娘死了。十八年的执念成空。而他至亲血脉,唯一的在意,七七,并没有被朱富贵教得太好。
        ——柴玉关本不怕死,现在却生出软肋。因七七还需要他。
        并非所有的软肋都是盔甲,有的软肋,就只是软肋。
        ——身为枭雄,心无所执又有所惧,同辈交手,已落下风。
        虽说柴玉关仍是江湖第一人,但也有人可望其项背。
        就譬如沈浪自己。
        “他已经怕死了,沈大侠就不怕吗?”这问题很傻,问出来于他都像是折辱了,他惜命却也不怕死。
        他笑了笑,摩挲了她的长发。
        “我只怕失去你。”
        他其实不在意她要做什么,从前他是怕她做无益之事:白静于她虽有养恩,但也让她度过了颇苦痛的二十年,他对白静实无好感,情真意切地觉得飞飞为白静做什么都实属不值。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你当年,想过报仇成功的后果吗?”
        ——她是聪明的,但唯独这事,她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在那种决烈里,甚至没看到过她生的意念。
        ——那时她爱他,却只有一次想的是不去赴死。
        “那个时候,我只想要结果,并不去想后果。”她实在是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如此。
        ——他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呢,像是他不知道答案一般,像是这个答案再不会伤到他一般。
        快活城固若金汤,快活王又高深莫测,得手几率太过渺茫。
        而且柴玉关有数千食客有三千养子,就假设,其中对柴玉关情谊深厚的,十中有一;又或者,其中武功不俗、智谋了得的,亦是百中有一。但在千万决其一的成功背后,又是暗无天日的撕咬纠缠。
        快意恩仇,最是好听。
        他剑眉皱得很深,又是很严肃的一张脸,但语气仍是耐心而和缓:“夫人现在可是想清楚一些了?”
        她确想清楚一些了,她的确需要从幽灵宫的产业中收拾几处宅子,若真成了沈夫人,日后还有她需要回“娘家”的时候。
        武功高强可真是有必要呀,她都想在仁义山庄暴打沈浪了。
        “嗯。”她温和地小声地应一声。
        那人却陡然笑了,积雪消融春和景明,语气也愈发慵散起来:“这应的却不是‘想清楚’。”——而是那声“夫人”。
        ——沈庄主还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
        白宫主望望日影,管家提过午时之前再不会有访客了。
        她望一眼他,精准而飞快地点了他的意舍跟哑穴,走之前还温柔浅笑着喂了他半盏茶。
        他就听到她同门前垂手立着的侍从讲:“庄主吩咐,半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准去叨扰他。”
        “是,夫人。”
        他听到她脚步微顿,然而他都笑不出来。
        他昨晚到底为什么没把挪位移穴拾起来?
        ——哦,他临了半晚的字。


        31楼2018-03-25 18:42
        回复
          (二十三)吹不散眉弯
          平心而论熊猫儿真真对白飞飞没什么偏见——再来这么一次,他也领会到世故人情,原本感情就是俩人的事,现在再看沈浪白飞飞,那就是人家两口子的事,还真不该旁人去多嘴说什么,放他自己身上,别人跟他说道百灵,他也生厌——他只是觉得沈浪一遇到白飞飞,就特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明显的标志是沈浪动不动傻乐,还傻得很外显,搞得熊猫儿都忍不住为仁义山庄的招牌跟他们的白道匡扶事业生出忧虑。
          他俩之间向来拿主意的是沈浪,主持大局力挽狂澜的也是沈浪,现在沈浪突然失了常,虽然还没发生什么不测,但多次让熊猫儿生出莫名的隐忧。
          沈浪一颗心掰成八十瓣,泰山崩于眼前依然谈笑风生的自信潇洒熊猫儿是见识过的,熊猫儿也是由衷钦佩的,觉得这可真是天资聪颖才高八斗别人学不来,后来才发现沈浪先前竟然还藏了锋,人家压根没撂底细,沈浪真把挥洒起来,一颗心其实能分成一百零一掰。八十洒江湖,周旋世人能挽日月;二十放山庄,关心粮食和蔬菜,从白飞飞的饮食起居关怀到内功心法:就这还不算完,他还存了独一份放心里,啥也不理会,专门用来想白飞飞。
          ——这方平日也就算了,熊猫儿特别受不了的是,白飞飞就在他眼前他都能调动他那一百零一瓣心,滋养成一种从眼角眉梢到头发丝的情意绵绵。所以熊猫儿越来越不想找沈浪喝酒和说事。
          ——什么酒也是白喝,酒不醉人人自醉。
          ——很开心。她什么都不做,只坐在那里他瞧一眼都觉得开心。而为这一眼,他甘心为她打点人生从头到尾的大小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怎么,你同百灵不是这样么。”
          ——这话熊猫儿接不上来,百灵也很好,他同百灵也很好。比寻常人家更胜一层楼,但粗狂如熊猫儿,也觉得这同沈浪白飞飞也有不同,很明显的区别在于他没沈浪这种魔怔。
          ——大约是历过生死,失而复得吧。
          “白飞飞哪里好?”他真是冒犯了,问出这句,但其实压的一句是,七七哪里不好。熊猫儿也真不是要挑拨什么,又或者编排什么,就权当这是佐酒的闲谈,兄弟间的推心置腹。
          白飞飞为沈浪死熊猫儿是见过的,当然这也足够了,但除此之外,虽说他真不该说这句话,但是白飞飞身上有太多不好,也曾碍过旁人,就譬如说七七。她更锋利些,而七七是无辜的。
          沈浪没答话,熊猫也知自己失言了。
          “我也没别的意思,白姑娘是挺好的。”熊猫儿挖空心思想了一会,真夸不得人品,只要捡了才艺:“不说别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真厉害,他身边的姑娘,虽说也没多少姑娘,还真没精通这个的。
          而且白姑娘,人是解语花,又能调羹汤。想想,却也是配。只是他对白飞飞,多少怂了一点。虽说她打不过他,但就因为她虽打不过他们,却依然算计过他们不少次,才跟让人悚然。
          沈浪扪心自问了下,自觉虽然飞飞配得上“她哪里都好”这样的话,但他也要承认,飞飞并不似一般女孩子。她烈性而聪明,柔弱却强硬,心思通透对人世俗名都寡淡——只这样就很好,但颇危险的是她其实什么是非约束——并非人不谙,实乃人不愿。她活得极随心而任情。
          这还真是妖女的品格。
          可她需要改么。他其实绝望过,为她展露出来的手腕心机和凉薄冷漠,那个时候他劝不得她,她爱他,他知她爱,但这爱也碍不了她做正道不容,自毁前路又终究贻害她本心的事。
          最后他觉得她不需要,她大可自在活着,只是那样的她,他们是极难走到一处的,因他会做错事,他由着自己一颗心去爱她,就再管不了理智和准则。可沈浪的活,总不是一颗心的事。所以他葬了自己一颗心。
          而如今她重回来了,改变了一些,却仍是白飞飞。
          “白姑娘也真是奇女子了,轻功一绝,娴雅大方,又很会做菜。”熊猫儿想了想,拿出一整段的赞美。
          “你是因为百灵会做很多才喜欢的吗?”“飞飞即使什么也不做,她也很好。”
          他笑意温柔,眉目俊朗,潇洒自信又情意深重地讲那句话。
          白飞飞什么也不做,也很好。
          他总是会讲很多情话,沥干真心,像是“她已经在那里了,我心里”“我希望她知道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他真好啊,他那么喜欢白飞飞。
          凭沈浪自己,就让她朱七七明白那么些道理,比如只有感情这回事,最应不了天道酬勤。
          她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他,细细听着,像是痴了。
          ——她其实本不信的,她不信人能死而复生这回事。人若都能死而复生,她二爹又怎么生出那么多的意难平。可王怜花就在她眼前了,一群人也絮絮讲着,那个无恶不作又生得极美的幽灵宫主回来了。
          ——她不信,她偏要来看一遭,当年白飞飞下葬她也是盯着的,只远远看着,没敢近前,那时沈浪就一个哀莫大于心死,她站他眼前他都瞧不见她,很是伤人。她看得到白飞飞对他的影响和意义,因此随着她的入土,朱七七是萌了生机,有了希望,添了底气。
          ——那底气大约是真的很足吧,都能再撑着她到这里,到仁义山庄,亲瞧了白飞飞才算事。不期然就听了沈浪这番话,竟像是她朱七七的自取其辱了。
          这一瞬她连白飞飞都不想了,她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有过的那么长的追逐和那么多的努力,她抱定一颗喜欢他的心,做了很多事,学了很多她本就没多大兴趣的事,她要自己开心,只要在沈庄主面前,就尽量开心,娇艳明媚无忧无语。她总觉得这些事她都做了,沈浪就能开心一点,就能更喜欢自己一点。
          但原来不是的。
          原来他真喜欢的人,那人什么都不做,他都可以很开心。
          是不是真有运气和红线这种事,她比不过白飞飞,白飞飞拿自己就契了沈浪的喜好和魂灵,而她朱七七,她把自己打磨了很多次,才勉强卡得上他喜欢的模,却还总不是严丝合缝的。
          她对白飞飞就又生出一点怨恨,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白飞飞就这么的,她可以用阴魂不散那么恶毒的词吗。她本来一颗心就生了碎裂化了碾灭,白飞飞却还要,还要站回来气自己。
          白飞飞还要回来,还要占住沈大哥,耀武扬威洋洋得意——她必很得意吧?
          朱七七就在日头里站着,思绪万千了无生机又心事重重的,直到,沈浪抬头瞧见她。
          “七七?”
          朱七七可算是来了。忘忧在房顶上,俯视着她,连去给她飞飞姐通风报信的念头都没有。
          这姑娘不是她姐的对手,真让她姐对上朱七七,那可真是自降身份。
          也不知犯了什么孽,这个传闻里的大美人,每次都在哭。要嘛哭她姐的坟,要嘛就是哭她姐那个人,像是她姐让她受了万般委屈——而她姐自己承认过,为了解《沈七传》留下的贻误和扣子,飞飞自己承认过,她是直接伤过朱七七。最凶残的一件事是毁了她的脸,毁一个顶级美人在妙龄少女时期的脸,真是罪大恶极。想到这儿,忘忧打定主意,虽说她自己总是私心她飞飞姐的,但只要朱七七今天别太过分,冲着往日里的公平,忘忧也该有几分帮理不帮亲。
          “白飞飞还活着?”
          她听到朱七七问了那么一句。这是她跟沈浪的第一句话。
          “是。”
          再开口的时候那个女孩子语言里充满了希望,像是回光返照这种奇迹:“沈大哥你同我生分,是不是因为,因为她回来了?因为她救过你的命?”“她要挟你,对不对?”
          ——要挟,忘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若真是要挟,还能这么见效,朱七七为什么不当场就一个立毙呢。谁能拿命去要挟。要知道飞飞姐当年可是险些死了。
          “是她要你离开我,她要你同他在一块,对不对?”
          “不是的,七七。你误会飞飞了。”
          “误会?我若真误会她,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会让我误会。”
          ——这句话还真是聪明。
          “她每次都是这样,沈大哥你真傻,你为什么还上当?她骗你还不够多吗。”那位大小姐转瞬把话都引到白飞飞身上,像是每提到这个名字,她就能增一分斗志和生气,


          32楼2018-03-26 01:35
          回复
            天呐,忘忧真是一口气要哽死自己,她竟然还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也怪不得沈浪能一应这么多年,朱七七可真是从深深的心底都是清白无辜的,因着她脑子里本就空无一物。
            “再者,”白飞飞略平了气息,她实则也怒极,“你认定仁义山庄是你家,这话,你自己说得,旁人可谅你童言无忌,可这话,便是朱爷,你自可回家前去请教,他能不能说得,他又能不能在江湖跟天下人面前说得。”
            “恩可报,债可偿,旧情于沈家,你的沈大哥自有感怀深念,并用不着你来这么提醒。”
            ——她一定要逼得旁人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吗。朱七七这么一个不知趣的人,到底还要陪上多少人来同她一起自降头脑和身段。
            她知道自己说得重了,虽然都是实话。白飞飞微蹙了秀眉轻轻搀住沈浪,低了头:“我……”她开口的同时他握住了她的手,轻捏她掌心:“我晓得你是为我,我知你。”
            他分出重量给她,微倚了她的身体,面容恢复镇定,但语气冷若寒冰:“七七,你今日的话,权当你的无心之语,我只当没听过。有些事,我知你依然不明白不清楚,但,不要再提了。”
            “至于你,”他漠然笑,白飞飞握住他的脉,探出他内力的气血翻涌,而他在继续开口,“你觉得我不忠不义。”
            他笑,不大伤神,只是冷漠:“你怎么想我,我不在意。柴大小姐也万不要在意我了,沈某昏聩,受不起。”
            “沈大哥我!我不是……我无心的……沈大哥你……”朱七七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知沈浪是真生气,她内心对他愤怒的恐惧再一步激发,整个人瑟缩着。
            “你住嘴。”她再忍不下去,眼神都锋利,朱七七也真是能耐,偏能把人气到如此,她感知到自己在发抖,“朱七七你要把他气死才甘心吗!”
            ——无心之失,永远都是无心之失,朱七七既无心,又拿什么说自己在意沈浪喜欢沈浪,真真天底下第一号笑话。
            “可他没有死啊,我也不是……”朱七七急急着分辨,这真是一个小孩子了。
            两年,两年,朱七七竟真的毫无长进。连柴玉关都教不出的女孩子吗?怪不得柴玉关只不惑之年就要老。
            “好。好。”她连说好几个好,仍扶了他,他脉象很乱,原本的伤就没大好,如今又被朱七七气上这么一遭,而朱七七偏偏还在纠缠,叶初阳那个***到底在不在府里,白飞飞为沈浪输了一段气劲,都这样沈浪还是坚持着,脊背挺直,面容冷峻,她冷着脸,向着朱七七,也说给沈浪听,“倘若你今天真把他气死了,或者不定哪天你气死他。”
            ——庄主都还没说让朱七七滚出仁义山庄大门这句话,她也就信朱七七总有再来的时日,她真是要被她气疯了,却也并非真希望沈浪说那句,她怕他能吐血。
            “朱七七,你既在我坟前求过我,你不是希望我把你的沈大哥还给你吗。”
            沈浪骤然侧过脸看她,最后一点力气钳住她腕,还真疼:“飞飞!”
            但她没睬他:“我答应你,你真把沈浪气死了。”
            她凝视着朱七七——那是一个要杀人的眼神。
            “你真气死他,我就把他烧给你。”


            34楼2018-03-26 13:16
            回复
              (二十四)晓天谷雨晴时
              眼下并不是沈浪可以安心闭关的时机,也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能容他静修。仁义山庄自有寒冰室,为了容他精研天绝心法。冷大进来的时候,沈浪已经入定半个时辰,白飞飞帮他平顺了心脉和走气,她自己是有点久病成良医的意思,写了药方托付给冷先生,自己守在一旁看顾他。
              风荷举那边依然没有回消息,原本她打算拜托叶初阳,虽则她并不信他,但眼下也并没有更好的人选,她是相信风荷举调教弟子的本事,也听忘忧提过,她这个二师兄,是极有杏林天分的,虽然白飞飞并不知晓,出身魔教的叶初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留在沈浪身边。可他偏偏又走了,还真是透着蹊跷。
              白飞飞自己内功修炼得一般,前世又旧伤累累没大好就继续搞刺杀事业,导致最后都积了宿疾病根。两年她都在养精神心脉,意图稳脉络根骨,空明先前将一身内力渡给她,但那功法太霸道,同她原本修习的幽灵秘笈不大相合,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托风荷举封住空明的内力,自己并不敢妄动。
              她凝视着沈浪的脸。
              他原本伤就没大好,方才动了内力,又被朱七七给激到,估计是行错气。
              按理说这并非大事,也不该伤到心脉——果然是因为之前受伤的原因吗?这要算是,因为她吗?
              但眼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重点是他会捱过去,而且要在魔教获得讯息,在柴玉关有所行动之前。她今天是不是对朱七七太过狠厉了一些,不,又或者,她本就应该留下朱七七,万一柴玉关想要对山庄跟沈浪不利……她应该做到这一步吗?她现在手里有什么筹码。叶初阳还在这时离开,难道他真是卧底?是知晓沈浪的情况所以去通风报信了吗?
              要不要同王怜花再做交易?往他牵绊住柴玉关,他现在不就在快活城吗?王怜花既回来,而且提到白静的养恩,他对柴玉关依然有宿怨,而且他必得是领了魔教任务才能轻易脱身。那个任务很可能依然是刺杀柴玉关,而且他叫自己姐姐,很可能……他是要配合她杀了柴玉关?
              她不该送朱七七回去。朱七七就是绊住柴玉关的最好工具,但她已经把朱七七送还快活城了,一个疯狂的仇视着自己的朱七七,柴玉关会给仁义山庄多久时间?女儿丢的脸,受的委屈,他一定会讨回来的。不仅仅是退婚,退了他快活王柴玉关的女儿,还有伤害,因为沈浪不爱朱七七——而不爱,于柴玉关这种人看来,就是羞辱。
              她不应该再去想朱七七了,错过的棋子就是错过了。
              “沈浪,”她在心里叫他,“你不是总有很多办法吗,为什么你同我在一起,我却总要想各种办法呢。”
              他们留给他的,总是一个受伤的沈浪,为难的沈浪,负重累累的沈浪。
              ——你可真是全天下对我最心狠的那个人。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从容自在又自然而然地依靠沈浪,麻烦沈浪,托付沈浪,而她自己,她自己要的虽说不多,却连自己都不敢托付。
              别人是怎么做到像天经地义一般,而她却总想着于心何忍呢。
              可她是知道答案的,她甚至不想去逃避了,因为她爱他。
              他们两个,可能依然是那个同病相怜的丧家犬。
              ——不过也没关系,他们都很强悍,沈浪宽和慈悲又怜悯世人,他总是很轻易地原谅,哦,原谅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而她,她被白静用二十年的时间将养出一颗拿得动刀剑的心。
              他们总不会走到绝境里,不管未来多难,毕竟他们就是从绝境中走出来的,也总生了对峙深渊和苦难的眼睛。
              谁若动他,幽灵宫主望一眼沈浪面前的天绝剑。
              她不能再等了,她知晓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风荷举不在,忘忧不在,环翠如意也不在,并不会有人帮她护法,但她不是一个甘于等死的人,需要是她,等到柴玉关,等到方天华。
              不过她目前还需要等一个人。三冷是九州王沈天君选定的人,虽然这个人选让她疑心他们沈家祖传眼瞎——但谁知道呢,万一是祖传心大呢。
              “如果你真有灵,”白飞飞拔出天绝剑,青锋映着她的眼,“就护一下你儿子吧,护一下你们沈氏血脉,至少给我一夜一天的时间。”
              ——柴玉关会不会今晚就杀上门为宝贝女儿讨公平?把二十年前的事重演。不,那样朱七七会恨他一辈子的。朱富贵也不会看他做到如此,甚至连王怜花都不会,如今柴玉关犯下的孽,都会成为日后王怜花要吞咽的果,为着自己,王怜花都不会由他那么做。
              朱七七的恨依然在她身上,柴玉关更可能对她动手。不过儿女姻亲他估计再不会想了,如今大家可把话都讲清了。
              白飞飞想到这里心思稍平了些。原来灾祸一直在自己。若只有沈浪,万没有势同水火的艰涩,可能他真是明智的,毕竟两年下来,仁义山庄同快活城非但相安无事,快活王还收敛了不少行迹。


              35楼2018-03-26 17:09
              回复
                想到这儿,她实在是有些敬服他了。但同时也更加深重地叹服着柴玉关,大魔头当到极致还真是畅快啊,她或多或少都有些心动了。
                ——可人生最难就是做到极致,柴玉关也真乃枭雄了。她二十年筹划没能扳倒他,也的确是技不如人。
                冷大又进来几次,一次遇见白飞飞在给沈浪清理伤口和敷药,一次是她垂着眼睛在思考,天绝剑谱跟心法的册子就在她不远处的矮桌,未见翻动过的痕迹。最后一次他进来,瞧见她环抱了盛放汤药的瓦罐,有细细的白烟从罐口透出——她竟在用功法温着。
                这个女孩子……确实要比七七好太多,怪不得岳儿这般看重她。
                七七是在他们眼前长大的,比旁人都更加亲厚,也知她秉性纯善娇蛮,虽不够通透但好在知根知底,也并无坏心,又兼着双方是有姻亲约定——那约定如今看来真更似笑话了,也不知岳儿如何忍得。是了,他们怎么就没想过呢。因为岳儿总是懂事又识大体的,而他们三个也总是比岳儿更多一些见解也阅历,所以……所以他们竟也没多加考虑过岳儿是否真愿意,早在岳儿提出三年守丧期的时候,他们就该瞧出端倪了。
                ——当时他看着七七的空落和失望,看着那个从小到大都明快爽朗的小女孩生了很多哀愁,他自己也注视着祠堂那块稍显突兀的牌位,思考过这人是谁,又值不值得。
                如今那人,就在这里。
                幽灵宫主白飞飞。
                “先生唤我飞飞就好。”她讲,秋水化明眸,黑白分明,语气温婉,举止也大方。
                她称他为先生,很恭谨,远不如七七那半嗔的“冷伯伯”亲昵,但她亦是事事妥当的孩子,只二十余岁,自有一种风仪,是了,她到底是做过一宫之主的。
                想到那个幽灵宫,他却又想到了一段旧事。
                “前任幽灵宫主白静,是你的养母吧?”
                “是。”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索性爽快应了,怎么,这是要查身世吗,但这段不应该早略过了吗。
                “白静同岳儿,也算是有一段因果。”
                冷大缓慢讲述着,白飞飞知晓,这说的是阴阳煞。
                “当时岳儿,还未与我们相认,这孩子,心太沉了。”
                ——不与他们相认,同柴玉关的仇恨便是他自己一人的事,若是败了,又或者柴玉关想对他痛下杀手,也拉不上仁义山庄来陪葬。
                “我那时见了他,他伤得很重,精神也郁郁,心事重得像个老人。一问却是幽灵宫主用阴阳煞伤了他,那时我们三兄弟虽未识得他就是岳儿,但信他秉性纯厚行事端正,不忍见他危在旦夕,又恰巧知晓天绝心法可化解阴阳煞,说来也巧这阴阳煞的冷热效用也适合修炼天绝心法,真是他的机缘了,也该是沈家列祖保护了他。”
                “岳儿就在朱家旧宅的寒冰密室修炼了足有半个月,几次生死一线,他虽天分极高骨骼惊奇,但这阴阳煞也确实凶险,更为难的是,他身上还是解了一半的阴阳煞。”
                “……解了一半?”她有些疑惑也有些语颤,她是知晓阴阳煞解一半比未解更加凶险百倍,她的那位“母亲”当时就想要他的命么?
                “详细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岳儿未曾同我讲,我听得熊猫儿他们讲,好似是,白……老夫人强行想给岳儿解阴阳煞,但岳儿并未应允,自行离去了,就只解了一半。”
                ——虽然百灵同自己讲过一些,但并未说得这么详细。
                ——是了,她的“母亲”必然要给他解开阴阳煞才能配合那段“沈浪来求我”的谎话。


                36楼2018-03-26 18:46
                回复
                  ——“母亲”她,必然还要求,他不可以把真相告诉自己。
                  他所有的付出忍耐绝望和放手,她都不会知晓。
                  那个时候,撑着重伤的身体回去的他,想的是什么呢。
                  也许他并不会想太多,因为他当时,会死。
                  ——并未识得他是沈岳,但看其人秉性就以《天绝剑法》相传救他性命了么。
                  “我从来没有忘记对你说过的话,也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情,你必须相信我。”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必须。”
                  ——那个时候,她没信他。
                  “我……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你说。”
                  "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你留着去骗朱七七吧。“
                  她是纤细敏感热烈又多疑的。现在的她有更好一些么。
                  ——他不可以有事。
                  ——也许,沈老庄主挑人的眼光也没那么差,毕竟是他们在那个时候救了他。
                  “多谢先生将此事告知我。”她起身,敛衣,珍重行了揖礼,“临危救难,先生仁义。”
                  “白姑娘切不需如此。”冷大有些紧张,她虽年轻,但到底是岳儿的夫人。
                  “先生亦通晓岐黄之术,又是武林名宿,您观庄主情况如何呢。”
                  他们一致望向沈浪,他面色煞白,鬓发积满细汗。
                  “岳儿此刻,正在‘风’‘喘’之间。”
                  “是。”她望着他,神色不波,但仍陷忧虑,沈浪原本只为平气顺血通畅脉络,再甫以伤药即可,但他在这个过程中竟然自行禅定了——他如今外伤在身,真气也初稳,而境界突破非常耗费心神,既渡风关,应再无走火入魔的危险,但她担心他后期气力难继,功亏一篑反而自伤。
                  ——可他的内力又高出他们太多,她尝试着输真气给他,却如泥牛入海,她那点稀薄真气于他实在是杯水车薪;更兼着,他们修炼的路数并不相同,两股内力在他体内并不能相融。但空明大师给她的内力,与他倒像是同宗。
                  ——她想渡气给他。而这件事的前提是,她需要自己先行把这股内力给自化了。
                  时间并不宽裕,颇有危险,但值得尝试。
                  “岳儿根基扎实意志强健,我倒并不是很担心,只是他如今重伤在身,怕是中途气力不继啊。”
                  ——他跟她有相同的忧虑。
                  “飞飞有法子可勉力一试,却需要先生襄助。”她稽首再拜,复抬脸时,肃穆而诚挚。


                  37楼2018-03-26 23:23
                  回复
                    翌日·仁义山庄·寒冰密室
                    一室幽静,红烛泣泪。
                    申时之后,后厨每隔一个时辰传一次膳,沈庄主气息平和宁静,已至息关,不定何时会清醒。她没有修习天绝剑法,并不晓得他如今到了哪一层,她以掌根抵了他掌心,感他真气充沛——她若以玉笛试他剑法,想要胜负分明,也总得在百余招之后了。
                    到底她亦是习武之人,潜心武学十余年,争胜心还是有的,而沈浪是当今武林的菁英翘楚,她也时有好奇,意欲同他交手。
                    ——有生之年不动刀剑,她想起那个三击掌。
                    ——而所谓刀剑……
                    她握了天绝剑的剑柄,提出一段青锋,以指轻叩剑身,触之回声激越,她速即归剑入鞘,收那段龙吟。
                    ——都感觉这剑,是在唤主人了。
                    沈浪的剑眉也确有微颤。
                    她就又回拢心神,静静端详他。
                    这个人是个傻子。虽说他在外面,永远是庄主大侠名士传奇,但赫赫威仪如仁义山庄,一线生机却全在他身上。她细想了沉香同自己讲过的,山庄的人口仆奴幕宾食客护卫,还有田地产业别院,山庄创立之初的慈幼、病坊、孤独、悲田四部延续至今,又更添了总领乡民争端纠葛等琐事的新门类……这些连同百年的声名一起压在他身上。
                    仁义山庄因他的生死安危,存了分别,有了两样,一种是他站成从容自信纵横江湖的沈庄主,一种,就是他的人事不知身负重伤。
                    当他还能笑的时候,不论他睡着还是醒着,只要他在,仁义山庄便是安全的;但从昨日到现在,却又像是另一个全然陌生危机四伏的仁义山庄,她比什么时候都清醒,快活城就在隔壁,亦在汾阳。
                    ——柴玉关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把快活城就修筑在这里。
                    ——而当他从容成沈岳,他整日又是何种所思所想。
                    ——他同所有人,都决不一样。
                    她想了想自己,想想往日幽灵宫压在她肩上,其实她的宫主位置真没坐多久,她十六岁接手,白静就隐在她身后,后来白静身死,她也坐了不到半年的时日。白静去世的时候,她是真悲戚和无望。
                    说起来,他似乎还烧过白静的灵堂。
                    ——那她也威胁要烧他,这算是扯平了吗。
                    ——她真不想承认她在仁义山庄之时,获得的安逸和清净来自于他,她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走,不论是江湖还是天下,无人困得住她,她未曾有安定也未曾有害怕,她笃定极了,但一颗心也确在此间消磨并柔软。
                    ——他的确护得很好。
                    ——也所以他才那么竭力地要她答应,要她在他屋檐下。凌霄花也能被他娇惯成菟丝草。


                    38楼2018-03-27 00:38
                    回复
                      ——她都要险些忘记空明给她的内力,险些忘记自己也有羽翼。
                      ——是温暖是缠绵都让人贪恋。
                      “我要走了,沈庄主。”她轻轻击了他掌心,力度轻微,唯恐他惊醒,语气也半真半假。
                      他的手掌有明显的趼子,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掌心温热,她继续讲:“你要保重自己。”
                      “去哪里?”他蓦然攥住了她的手,睁开了眼睛。
                      “……”


                      39楼2018-03-27 00:49
                      回复
                        (二十五)翠罗护日轻烟里
                        沈岳沈庄主可真不愧是时机第一人。这样挺好的,说明运气仍然在他身旁。
                        “你是想先用膳还是先喝药?”她不理他,柔笑着把对话继续下去。
                        他没放开她的手,嗓音有些干涩但语气跟着和缓:“我觉得自己太虚弱了,食难下咽,还是先用药吧。”
                        ——他也真说得出。
                        ——他明明真气充盈灵台清明功力陡升境界大进。
                        她不语,斟了汤药,递给他,动作流畅姿势优美。
                        他用手接过,触及碗沿,这是千年玄冰寒室,但药,竟还是热的。
                        ——又何尝不是她纵容他娇惯他,让他想习惯她。
                        ——她若仍执意想走的话,是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可要他放手,又该从何做起。
                        他入了半口,只觉极苦,想屏息饮尽,却被她止住了。
                        她探了他的脉细:“这药原本护的是你心脉,用意补血养气,可你现在如今已痊愈,再喝反而不会增益。”
                        她夺了那药碗,复换成茶盏:“漱口。”
                        他接过去,没有动作,识得出不是幽灵宫那杯茶,亦不是之前那杯出自江南常家的茶,是他在山庄里惯常喝的一种,但他却不敢喝了。
                        他不知这杯又会不会更胜绝情茶,若真是,大概可以叫做绝情断义今生不见茶吧。
                        我到底该如何把你留下。
                        她将托盘放在他面前。膳食是汤羹,他空腹超过十二个时辰,不宜食用辛辣荤腥,让灶下依照他往日偏好选的种类。过午的时候她试过一碗,两年时间过去,他的口味并没有怎么改变。
                        要说他们的饮食偏好,对于他喜欢的东西,她其实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正如同他要做的那些事,主持的那些公道真理正义,同她,也本无太大关系。她只想自在活着,不为难正道,也不大想生受正道的为难。


                        40楼2018-03-27 13:48
                        回复
                          “我……”“你……”
                          他止声,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切过你的脉象,如今你心脉俱稳,外伤愈合得也不错。”
                          ——“不才剑术粗鄙,又身负旧创,此番行动若再添新伤,还望宫主归来后多加照拂看护。”
                          ——她做到了。
                          ——如今她,做完了。
                          她却再不能说“这几日飞飞叨扰了”这种话,他们也不该,不该生分至此的,那样说,实在伤人。
                          “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吧。”
                          “你……”“如果你要走的话,你要去哪里?”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点红,似乎是哭过,但神色还是沉静而淡漠。
                          ——你要去,做什么?
                          “哪里都好吧,”她轻轻巧巧地带过去,“再过半个月,江南会近梅雨,山樱都快开啦,若赶得及的话,那花又着实开得好,可以给庄主寄一枝春色。”
                          ——说起来她倒真想去了,若那时她还有命的话。
                          他苦笑:“不必费那事,烧给我也是好的。”
                          “……”“沈浪。”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登时想起他那句“一副薄棺还送得起”,怎么,沈庄主也想要向她要一件吗。
                          ——前一世,他敢那么说,她也就真敢死。
                          总是她更狠一些的,白宫主冷漠地想,我连苇席都不会给你。
                          ——我不会让你死。
                          “为什么不可以留下。”他也换了郑重表情,追问她。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是在意我的。”他很确信这个。
                          “是,”她挑了眉,看他,“庄主可以更自得一些,你还是我上一辈子唯一爱过和相信的男人。”
                          ——然后她死在了自己怀里。
                          他知道她并不是要提起这个,但他确使立瞬想到这个。他是她唯一的真实和快乐,还是她唯一爱着的男人,可他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照顾好她,她死了,为了保护自己,偏偏是为了保护自己,又偏偏是她。
                          他在那时经受过万念俱灰和无能为力,还有徒唤奈何追悔莫及。不少人劝解过他,真是可笑了,他甚至劝解过别人,他对柴玉关说“佳人虽已渺,人间处处有风情”,等到自己才通晓,太多意在宽心的话根本毫无意义。
                          这世上的所有苦难没没你的鼻息,就永远不会存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而他也并不想让别人来宽解来分担,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能看见旁人。
                          ——她死了。魂魄……若人死魂存,那这么多年为何他没遇过父亲没遇过母亲没遇过沈家那么多人的灵,他甚至都不能拥紧有她的梦。在她的死亡面前,他的生死都不再有意义,他生,又或者他随之赴死,有什么差别呢,也总不会再有那么一个她了。
                          他活过那么多年,历过那么些离合悲欢灾祸劫难,修行出那样韧的心魄魂灵,但还是在那里,因为她,彻底溃败过一次。生都无力。他依稀记得熊猫儿似乎跟他讲过,能醉便是好的,一醉解千愁——他不知道,他到最后都没能知道,因着他当时所缨所困所厄的,并非是愁那种可解的东西。
                          最痛是生得清醒。他困厄空落、隔绝人世过,却永存了一份刻骨清醒:她死了。
                          最后却是柴玉关来看他,并非以快活王的身份,甚至不是作为朱七七的父亲,柴玉关暂成了他的同类:一个永失所爱的男人。
                          他那个时候看着柴玉关去给飞飞敬酒,选的是柳州酒,汾阳偏好杏花酒,以申明亭井酿为绝佳,柴玉关却力称:“非秦酒无以配佳人”,“秦酒古雅,醇香甘润,此酒难得,甘享妍姝”。
                          他见他郑重,也知道飞飞再在意不得,冷眼瞧了柴玉关,这个一代霸主,飞飞跟他的半世所图,如今看了也只觉索然。世人皆让他索然。


                          41楼2018-03-27 15:50
                          回复
                            柴玉关却不以为意,他甚至主动谈起了白飞飞,赞她是个好女人——他是用男人谈女人的语气,却并未让沈浪觉得冒犯。因柴玉关的语底,并非是同他人那般,掺了轻飘飘的对亡者的叹惋,他谈飞飞,却似逝者仍存,沈浪便从恍然中领悟:因着柴玉关跟自己一般,或者说他终究成了柴玉关那般,都历过以梦为伴。
                            梦,却也不一定就是梦了,是梦是醒,并无不同。
                            “你如今算是知晓我了,”柴玉关极不客气地同他讲,“你也该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坐拥快活城制霸全武林吗。
                            ——哦。
                            “你大约也体会到了,”那男人面无表情,这表情沈浪也时常挂着,人沉痛到极致连表情都会挂不住,所以只会面无表情,“她已经……离开了,其实人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没有死,只不过因为死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称霸武林还是生如死狗……”他瞧了自己一眼,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差别。江湖也好,快活城也好,于我而言,只是人生消磨。”
                            ——竹林可消磨人生,江湖亦可消磨人生,并无不同。
                            “白飞飞是好女人,媚娘若有她一半的坚强,”柴玉关甚至带了艰涩,“我们也……七七也不会从小没有母亲,但这也是我比你要幸运的地方,我还有女儿,七七,是媚娘,是我最爱的女人留给我的孩子。”
                            ——他被那句话刺痛了下。
                            “沈浪,你的命,是白飞飞留给你的唯一东西。”“有些话你肯定听烦了,虽然你从来没听进去过,譬如说她肯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全是放屁,她们死的人,根本就再会不在意我们了。”
                            “你活或者死,长留此地还是重踏江湖,日后又会跟哪个女人在一起,七七或者不是七七,她都不会在意的,因为她知不道了。”“死,就是这么一回事。”“而我们的生,也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这样,还算作生的话。”


                            42楼2018-03-27 16:22
                            回复
                              ——后来他从竹林再入江湖。担了仁义山庄的重任,继续了对朱七七的诺言。
                              ——这些事重要吗,这些事甚至连必须都不是,她说得很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必须”。
                              生死无异,又何必赴死,去放弃她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他在此地,敛声屏气地听她讲生离,但也飞快地忆起那段竹林旧事,她大约是生出了一些怒意,因为他此刻的笑容。他的确在笑,带了嘲讽。
                              “沈浪。”她又唤他,她原本是不悦的,因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而他却扬了那样的笑容,可他的眼睛是冷的,她还是软了语气,垂了眼睫,“你是知道的,感情是一回事,可选择是另外一回事。”
                              ——他也曾经这么对待过自己的心,爱又如何,在意又如何,他们依然可以做出与心背离的选择。
                              ——是,他选过朱七七。
                              “那又为什么,不可以选我呢?”他依然噙了笑看她,那是让她很不舒服的笑容,她没有见他这么笑过。
                              “因为,”他自己接了下来,“因为我是个好人?而沈夫人也需要是一位身家清白的好人?宫主难道真要认一个,你配不上我?”
                              她颦眉看他,面无表情。
                              “你明明知道我不在意,你也明明毫不介意。”他敛了笑容。
                              ——只有她瞧不上正道的时候。
                              “如果我说我介意呢,我如今介意了呢,”她其实知道他不在意,“我本就不是好人,从出身到手段到心肠都恶毒之极的女人。”
                              这话她说得很畅快,他们两个似乎永远都要走到这一步,永远要以剑割对方的心,以自己试对方的爱情。
                              “我以前不会为你做一个好人,我如今可能依然,不会做什么好人。我只应过你,我不会去自寻死路。”
                              ——可世人刻薄,岁月艰难,腥风江湖只肯留了窄路给我。
                              “飞飞,你怎么样,都可以。”
                              “是么,沈公子上次却不似这么想的。”
                              ——她说的上次,该是她那个前一世。
                              “又即便,你这次确这么想的,我信你,若我还要去介意你呢?”“你介意你是个大侠,我介意你是个名满江湖还会传世百代的大侠,我介意若我同你在一起,你什么都不会介意,沈浪,你是个傻子,可我不是,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后,可能我到死,我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你……”她咬了细齿,“你谁都可以原谅,你谁都可以不去在意,你永远只瞧见别人给你的那稀薄善意,是,三位冷爷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他们是好人是英雄是豪杰,在你离开的十六年他们都是英雄豪杰,他们守了剑谱支撑了仁义山庄,等到你回来,他们对你有忠,因为你一直未归,也一直未成人,可十六年,您也不过是从八岁开始踏入江湖,仁义山庄饮誉江湖根系盘结,整整十六年,竟就真的没有人能寻到你,沈浪,你可真是少年英才。他们对你有忠,身为家臣对沈天君的忠义呢?就真的,血海深仇都留待你独自长成然后独自承担吗?”
                              “这是你的选择,我知道。我敬你。若我再清明仁厚一些,我大约还要赞你——你们正道不都是如此么。朱爷也有恩于你,有恩于仁义山庄,当年沈朱两家意结儿女亲家,当时你父亲不知晓,当时……当时柴玉关也没有对沈家犯下那种血债……可是后来呢,当你回到汾阳,当你去为朱爷拼命,沈浪,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认出你就是沈岳吗,那他做了什么,他想把……他想继续当年那门姻亲,你们都很好,这真是一场……”
                              她说不出姻缘天注定五个字。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呀……”她都想笑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难道他们就不知你聪明吗,是,他们深信你仁义。侠可真是个好称谓。可你又,凭何去仁义呢……随便吧我不想知道,我遇见你的时候就知晓了,你就是个傻子。而我就是个妖女,我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待我,我不指望他们活着,我知我不怎么讨喜,所以,你中了阴阳煞,你去跟我……白静交易,你让她救我的命,然后……你可真是,信守承诺,沈大侠,你爱我,我感愧之极,所以你可以自己去死对吗,因为没办法看我去死。你不可以说,可这件事百灵知道,熊猫儿想必也知道吧,王怜花知晓,或者我应该问,你身边还有谁不知晓,除了我。他们不告诉我,因我本就不是好人,我有自知之明,可我后来埋怨于你伤你害你,他们也就真看得,也只就关系到朱七七,才有人来提点我。”
                              ”沈大侠你可真是……让人敬仰。“
                              “可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天绝心法呢,如果你那个时候死了呢。沈浪,你是要死给我看吗。”
                              “所有这些,我也好,他们也好,你都可以不介意,现在即便我讲出来,你……你竟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吗。”
                              他有的。他的确不介意。人生得太聪明就只得用糊涂来消释。那他又该计较吗。
                              ——他是一个男人。更何况,实则也只有一个她,是真心疼他的。
                              ——他太早知晓人都是活到自己的命里,并不会总有谁为着另一个谁,世人皆如此,他身边的人亦是如此,这并非什么大罪。旁人无需待他太好,他从未高看自己。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所以他也从不细想这些事来凉薄自己,人怎么能总想着为难的事呢。更何况他本就不多想他们。
                              他该笑吗,她希望他笑吗,但他并不能笑出来,因为她在哭。


                              43楼2018-03-27 18:1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