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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录〕礼崩乐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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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2-22 22:14回复
    殷稚子
      阳都正月,朔风不抛雪屑,姜宫景致虽不见翠微染碧清湖卸甲,却也别有华丽精美之处可观。如蓬莱一岛四季常春,芳菲频盛,尤为可叹。
      晴日曦轮高,风虽仍是寒人面却还不冷厉。稚子披衣启户,略远处有梅影绰绰,暗香传讯。轻唤欢喜随身,悄然转出月影楼,往蓬莱岛去。未出凛冬,小径并无繁红深深引人逗留之景,不过是枯芜的被修剪得规规矩矩的树,道左道右也不过都是一个样的死气沉沉。
      稚子觉着不过俯仰之间已至蓬莱,欢喜倒是累得气喘,一团团白雾在唇畔氛氲复消散。蓬莱岛,宫人多言其四季如春,百草葳蕤。这空寒天地之间,目触这一处琪花瑶草蓊蓊郁郁,倒也别有奇异风致。
      虽不能踏雪,无处煮酒,但寻梅的兴致总是有的。稚子环视,顾青亭,绕香丘,只见寒梅植处,叶落花残。细看时,却闻莳花宫女闲言——此处梨花竞放,似冰雪满树,暖香可味,只是黄梅在其中便如瑕疵在玉,不能细赏。故而今日剪去,还一处遍林梨香。
      稚子闻言——原是稚子欲尽的兴扫了旁人的兴,梅韵高洁又如何,终归是残香满地,艳骨无收。纵思昔日葬花雅事,稚子未荷芳锄,倒不能许它一个质本洁来还洁去。四顾之下,独梅枝苍劲,屈身拾了断枝在手,拨去一层薄土,仔细用丝帕托了落梅瓣瓣搁在一旁。素手一合便是净土一抷浅坑一个,泰半是冬雪初融,那土还结着小块——从前稚子带着妙香去南屋捻花泥,妙香说过,像糖块儿、黑糖块儿。一旁的欢喜早站得腻味了,见着稚子发愣,手里蓬草打个旋,扫着稚子面颊。
      “想妙香。”——半句话在喉间滚了个回环,又簌簌落回心里。稚子黯然眉目,沉首掩了土丘。捏过梅枝,细端详,却也是如墨如漆,断口却峭楞楞得可怜人。
      无趣。
      信手拈枝在土,写出了两行字,却道是:“怜子清如我,芳魂故梦中。”
      搁下枝子,兀自退在树后算是歇上须臾,却不察芳冢题词横在路中。
      殷稚子 月影台
      云牙托太阴,浮上嵯峨千朱楼。稚子一手扶正了烛火外罩的云纹笼儿,一手掩在琼鼻下际,呵欠打得漫不经心。
      冷风推得烛火频摇,似弱柳惹得火来烧。檀牖一扇猛然拍出一个震响来,引得稚子猝然听来,瘦肩一抖,止了动作屏息听去。却听得罘罳一折,呜咽声由远及近地大起来——稚子一动不敢妄动,背脊如有冰凌滴水,尽是冷寒。那哭声近,如在耳畔啼泣,只怕不是玉碎昆山,泣露香兰,而是怨毒一抹胭脂魂。
      稚子深吸一口气,素手远探,摸出枕下一把桃木剑——是为着自己舞剑为娱的,犹记旧时听闻桃木辟邪,今夜死马权做活马医。提着一口胆气,执剑往后闭着眼地一挥,却胆怯得绵软无力,莫说一声破风,甚至险些无力脱手。半眯着眼,见屋门大敞空无一人,方才大睁了一对美目,四下探去。见无事,方才安下心来,一手抽了束髻的钗环,青丝扰扰泻腰间。闭户坐暖衾,却是又气又怕,气的是不知哪个鬼祟要作怪来欺稚子,又怕闲书里画的魑魅魍魉青面獠牙。心绪不宁无眠夜,披衣又起身,推了房门。
      月色冷惨惨地流了满地,稚子踏银霜,蹑手蹑脚往灌木后去。窸窣一声又拉住了心弦,神态莫不如惊弓之鸟,鸦睫颤动。遽尔听得猫嘶的小声,熟谙这是两狸猫要撕咬起来之前的警声儿,松一口气,发觉已是香汗微濡。蹲身拨开小丛草木,那小猫儿倒是不怕人,水盈盈一双明珠似的眼溜溜望着稚子。沉藕臂,欲拥狸猫在怀。却瞥见,身侧光影骤然生变,一闪——不复见。
      稚子两行银牙一咬,“喀”的一声,怀中小猫脱出臂弯,夭夭奔逃,几步踏着一枚松果酥响,倒像是人之行步,夜色里悚然不已。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02-22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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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稚子 月影台
        @玉莲盈雪
        绿蚁浮春。
        嬿阳金芒出云,柔柔滴出酥糯的晨光,绣户也被浅浅洗亮了一层,只可惜这光景不能久在。梧桐隙里,檐牙抛着一层细闪的微光。稚子不出曲廊,只坐在檐下,一口饮空鎏金盏,酒气压在舌下,绣口一吐:“你看看那厢的金丝雀怎么不叫唤了——”话毕,冷淡嗤一声,“瞧都瞧不起我了。”
        欢喜低眉顺眼待着,她知道稚子说的是那些借着殷家内事嚼舌根的,几度开口,又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稚子也不理她,冷着一张脸,遥遥抬了细藕节似的臂,举盏似邀酌。实是等着前夜天仙泪,越过青瓦翠苔,赏稚子一滴玉露琼浆。
        殷稚子 月影台
        @领袖·
        日暮,残阳恨滴朱,霞光始四合,檐牙披了金丝裳。廊下摆着桌子,欢喜同着野猫赌书泼茶,猫叫几声,稚子画上几笔,又觉出画不尽雍州远山景色,却是愈睹愈思故里。
        推了白玉镇纸,抻出画幅,丢了给欢喜:“揉了吧。”欢喜皱着柳叶眉,粗略一看,应道:“揉什么,欢喜自个儿留着,纵然无亲无故,欢喜也不是没心的,也思雍州。”欢喜一口气吹干了,双手握着,卷卷生宣一纸,匿进袖里去,雏鹂似的清灵声哼出来:“我思故里小儿郎——”
        殷稚子 月影台
        @初夏之凌
        光影磨过日晷横纹,午时三刻时候,外头有了人气儿,这是月影台正午的声响。欢喜湮在人流里转出廊去,稚子坐在窗边往外瞧,半是看欢喜,半是看晴天——是晴天,就画画。
        走马灯似的人潮里,衣香鬓影,罗裾穿花,久看晃眼得紧。于是低下头,蘸了墨起线,繁花似的众女是一幅,无云的苍穹是一幅,故而这一笔是飞檐,动静不肯越之相接。稚子小窗里梳妆、画画、发呆,都不和外头有关系,她于月影台,是很清净的客,无碍富贵。
        料峭的春寒早度过了远山,不复。春日新绿生香,但并不甘自赏,就托清风给送来。稚子就笑一笑,乘势让笔下的衣摆有个风向。
        听一声惊呼,细辨顿知是欢喜生事,急探身启户,见欢喜身前地上饭菜倾倒,对身不知哪家的媵人,情势也胶着。
        见此,稚子搁笔,锦袂拂槛,立在廊角张望左右,未见人来,只得上前去。
        殷稚子
        “教给我死,从这儿开始。”稚子立在殷宝珠面前,空空一双眼呆滞,玉手直指着心,“原是我在你眼里金玉其外,殊不知,我不过是个累赘。”
        要带进姜宫的细软摊了满床,簇新锦缎金玉钗,端的是富贵人家银床金户,万顷我家庄,百里摇钱树。但瘦弱的稚子啊——是香风一股,柔柳一束。
        殷宝珠望着去阳都的宝马香车,眼波从激澜渐渐平复,虚张着嘴,半刻才哑着声儿道:“我不如你好命,你珍重,我只盼不日嫁作商人妇,早些离了我那个恨不得埋死我的娘。”说罢,殷宝珠转身就要走,广袖摇曳,被稚子抓在手里,殷宝珠只听得稚子呢喃有声:“——你不知道,你只以为我命好,你都不知道..”袖旆的刻丝云纹捏出了褶皱的卷痕,遽尔被放开。
        “我只——祝姐姐与稚子,天各一方。”
      ——
        “问妙香能否好睡。”稚子笔下行字娟娟,总归是写罢了最后一笔,搁兔毫,近了小炉让热气虚着手。不比家里母亲陪着,如今身边只有欢喜一个。月影楼里一间间房也好似不少人气儿,可稚子看着就是死沉沉的空。万千的宫人交裾摩肩,无声来往在宫道上,也像纵横了满场的木偶,和稚子一样——没有活的样。
        当初殷青山问稚子身边有没有伺候的人儿,稚子说没有,殷青山就把欢喜带进稚子房里。
        “哥哥愿你,欢喜常伴。”
        稚子愿意哥哥活着,可偏偏,只剩下稚子求死不能地活着。殷宝珠不明白,入了姜宫,便是一条薄命,都只能由别人来取,不能自己做主。
        殷稚子
        稚子虚着双眼,看陌生的雁掠过云牙。螓首一仰,发髻挨上低桠,忽闻珠珮玎玲,人声清脆,骤回首,将转过去时又顿一瞬,压低了眉目——稚子高眉深眼,是非其族类。唇畔因自讽而勾起,却软成一个温然的笑弧,浅浅淡淡。
        闻其后语,也未曾抬眸多看那贵主儿一眼,屈了膝,睇凝腰间香囊流苏徐落,稳着声儿道:“秀女殷氏请崔昭仪万安。”稚子的声气儿本高,平白便如娇似嗔,稚子自个儿也厌腻,故而同人说起话总不敢有扬声高呼之举。
        宫里这些人位高权重,一个顾盼便是生死之虞,遑论其言语。癯仙不入新梨众,扫了贵人雅兴,便被横折冷艳骨,打落暗香颜。稚子可不敢在这警世芳冢前扫了人兴,站在姜宫,就得替殷氏一族惜命。
        垂首屈膝长持礼,却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压得更低,似乎是想身后梨花芳姿尽现——疏影尚是碍眼的,何况稚子一个活人在这儿。
      ——梨花是你的兴,我是无二的孤芳。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2-22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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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稚子 月影台
          夜风来,又压灭万盏灯。
          稚子觑着她面色,静静听着她说。——贮水邀萍,却得月影引人奇;筑台邀月,野苹欲依我独怜。稚子见她淡然,没有过分的虚情假意,心下倒是不加排斥。只是交浅不必言深,稚子怕生是为着没有哪个人会喜欢她,这话不能细说。她怕这嵯峨宫宇的因由,稚子不知道,也无意诱她说。
          敛眉眼,口氛氲而言既出:“承蒙钟秀女高看了。”她称自己一声文若,稚子没有承下。既然已假借了怕生的名头,避着过去种种遭人窥探耻笑,自然不当自相矛盾。二人素手相握,稚子缓缓握紧些,算是委婉传情。
          颈子略有酸疼感,才觉出自己是久低着头,螓首蛾眉尚肯露些,深邃目高琼鼻,便是敛着压着,似不能见人般。从前宝珠羡她好容颜,说她最美在眼眸色浅,恪纯褐光如不掺杂质的和田糖玉。于是自此,稚子便托说自己怕生,不能与人忤视,使人不能瞧出如此。
          鸟鸣止,万籁寂,人倦归。
          “若是你愿意,与我一同回去吧。”稚子作低沉出声,鸟不能久在外放风,否则野性不归笼,即使雍州山水——早不能确见。
         殷稚子 月影台
          @鉴婊萝莉
          清暾舍了半亩在小廊之外,稚子借着酥糯日色,歪在昼榻上看书,读一节跌宕起伏,面上也不见真情。欢喜掸掸稚子坠在地上的罗裙角,嗤嗤笑一声:“您和二公子真是同胞的姐儿哥儿,一个是玉雕的美人,一个是念经的和尚似的——怎么看都不食人间烟火。”稚子眼神儿凝在字里行间,也懒得看她,兀自团了腿,懒道:“我看一会子书,净听你在这儿磨牙,你不如出去晒晒太阳,让我歇着看书。”
          话音未落,一声高气儿的女声惊起了枝头群鹊,稚子难得破了木着的神色,信手将话本儿往脸上一糊,吊着一口气儿对着欢喜道:“她进来你就说我被她吓断了气儿,菩提儿搁下给我超度超度是正经的了。”
          稚子属实不知前生哪儿招来这么个冤孽给自己作表姐,自己是观音似的女道士,金枝就是打山的土匪头子。入神想着,也不知她进没进来,稚子只管脸上遮着书本装死。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2-22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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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意神游,眼凝在椒壁兰堂,只是空荡荡的没性味,皇家待客,也好有架子——自不露出阔绰来。酥手托桃颊,葱甲搁在唇下磨一磨,才开口:“宫道不走我观音莲花座,何况我是皇城过客,你不知是哪处新主,我清骨呀——不攀金枝。”玉手勾着妆奁里一股金钗,在手里调了个个儿,横着一指空墙,“若是你真心念着我,就做我椒墙一幅美人图,与我同起居,共我比枕眠。我一定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你挂花树似的献与你。”回转玉笋,金钗没入她乌云鬓。
            “如何呀。”
            金枝是比稚子有造化的,稚子花名也作个银枝子,只是终于不与她同。
            殷稚子 月影台
            @夏唯shine
            瘦月不肯出云,似乎是特为稚子与祝氏两个夜话的闲人备下一场夜雨相赠。草动,如有蛰兽狉狉,不能自持。
            “弄鬼。”稚子瞧着这小丫头神神道道的模样,半是悔了挑起这个晦气话头儿来,“便是勾魂,我有什么野趣可勾得了四九城里见惯天香国色的大家子魂来。”祝氏的五官在光影里投下一片阴影,向光的照亮些,另半边脸就背了阴。稚子不长于认脸,便多看几眼,想记着个模样。只是浮光掠影之间,稚子也看不真切,索性挪开眼。
          雨露落肩前,凉得很,稚子不肯说一嘴恩泽。
            “出云了。”不抬眼皮儿,紧了紧青衿,矮身算是别过她,回身要走,又停步,回眸阴阴笑一声,“娘子多保重,这孤魂野鬼啊——七月在她宇,八月在我户,九月偏入美人榻下。”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2-22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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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稚子 月影台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襦裙乘了飞花,柔风扫一扫,也只是红粉微摇。
              黑枝油亮亮如春光乍现,稚子吊着桃核眼睇了一个来回,骤然又拨了心弦。旧时候,稚子住在殷府里,宝珠悄悄弄了一套羔羊皮的皮影儿,一个女儿家的剪影娉娉婷婷摇曳在光影里,火烛爆出一个花儿,影幕便奄奄闪动一下,好像惊了少年家与她牧的马。稚子只记得到这儿,戏文算是浑忘了,倒是那个腔调还犹能寻迹。眼波蓦地一闪,狡黠之意呼之欲出,却垂了眸,扑闪鸦睫,团扇在腮前摇一摇,点着两下唇珠。
              “英气的女公子持着秃枝,苦我——花魂全潦倒在我裙上。”周周正正的正经语气,是戏文里惯有的气腔。欢喜用手抓着袖子拂一拂脸,听稚子出声,遽尔停住手,又将袖子拿下来,诧异地朝着稚子看。“稀奇了真是。”欢喜自个儿咋舌出声,整天端着一张脸的小姐,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话趣——实无怪她奇,稚子难得舒快些心绪,究竟还是由着往事而起。
              秋水一曲折,犹寒塘飞离孤鹤,眼色落回她脸上,那女子肉脸颊带着桃花,稚子偏着头看了一会——是那位好显赫的保贝。“噢,保秀女啊。”稚子仗着一把扇,气若游丝地吐出来一句,全化在风里,连自己也不能听见。默不作声地借了一步,人富贵,她就离得远些为妙。
              稚子自身后引来柔软的一条柳绦,挽一个弯曲,勾起来她身侧垂枝,紧一紧指,就成一个缚住黑枝的绿扣。稚子指尖的力自然地抽离,软枝就勾荡着将硬枝晃回柳树去。
              “这可算是个法子?”稚子眼里戏谑,声气儿却又佯装带足了疑惑。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2-22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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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稚子 月影台
                @玉莲盈雪
                黛瓦罅中,落仙露琼浆。彼时稚子满口是酎醰生香,眼中秋水也有薄薄一层褐雾,像是缥缈过眼,算云烟。
                有点可惜,没能接下来那滴水。
                稚子迷迷糊糊想着,贝齿下意识咬着金杯,阮氏的话她听得不大分明,不过她还想着阮氏说的这些话,都灌耳,不深刻。
                “我是因为无聊才喝酒的,人家一定以为我是借酒浇愁,其实我何愁可浇,我何罪可畏,我本是——没对不起谁的。只不过,人言可畏——人言可畏。”稚子将双手并在一起,像是捧着什么,迎着什么,自语,愈来愈慢,愈来愈小声。
                稚子也还勉强可自持,她察觉出阮氏离座。于是在她走了几步之后,稚子摇着身子站将起来,欢喜要来扶,稚子就摇摇头。
                “冷眼活着——你知道,活着。”稚子流了一行泪,又冷,又清,“一点也不好。”
                藕臂抬来,接住飞空的柳絮,稚子本应如柳絮一样,无辜、自由——流浪在全天下,因为她,既生,而无根。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2-22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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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林‖殷稚子‖九华轩‖272◢
                  @温城南栀
                  空庭幻出小嶙峋,假外应须别有真。
                  九华轩里的日子难过。稚子总窝在屋里,春困的时候按说早过去了,只是心结使然,人也疲懒了。寄人篱下许多年,都是这样捱过来的。稚子生着一副不合时宜的傲骨,不止旁人觉出她累赘,她自己也觉出累赘。
                  闲时候多,三月里她们是不侍寝的,稚子就颓倚在昼榻上。珐琅璩头几天还抢着干活,只是欢喜不待见她,呵斥了几回,终究是个黄毛丫头,学着聪明点儿跟在欢喜身后面有样学样,才有安生的日子过。稚子不喜欢听人磨牙拌嘴,但凡看着她俩话不投机,就把珐琅璩叫来——这倒有个巧宗儿,珐琅璩烹茶酌饮的功夫不俗,稚子每日有花样来填嘴,自然觉得这丫头是个宝,心气儿畅快些也多说上些话。她道是宫中春光属渐台一处最受雨露偏爱,稚子也惦记踏春妙趣,遂其愿。
                  朝雾溥溥,晨露耿耿,熹光黄露。出九华,沿红墙曲折行路,罗衣掠长街,提裙上阶陛,稚子见渐台重峦矮矮,叠嶂下势,不生嵯峨高态,未免失望。迟迟转了几圈,乱石嶙峋勉强说成一趣。才欲离,却见个山穴内嵌,往里探探,石孔透着天光,斑斑点点落在地上,碎银一般。欲出,却见锦囊挂壁,因笑道:“这处我不是捷足先登了,非探奇也没有野趣。只瞧我有没有缘法,误拾绣春囊。”
                  伸指攥在手里,却见是个淡粉的绸囊,细嗅兰香盘旋,稚子瞧着,一旁的欢喜凑过脸来,却嗤嗤笑出来,稚子讶然,欢喜忍着笑上手比着:“喏,小姐看这个孔雀,花翅哪有朝天长的。”稚子借着石罅漏光一觑,不免咥笑:“真难看。”◤平才人‖殷稚子‖九华轩东阁‖306◢
                  那婢女没出声,稚子顺着她视线转过头去,瞧着座次头里位置慢慢站起个人来。端详她素净衣饰,腰腹处略臃肿丰腴,料想是那六宫论议的徐氏。同是陷于舆言之中的人,稚子无心为难,更深一层是,正如郦氏所说,以稚子瞩目之身,无论在椒房殿里如何动作,但凡引人注目,都可强说是她造次。
                  徐氏有孕在身,稚子有心避她,可眼下是避无可避。见她赔罪蹲身,心说一句天道好轮回,当日月影台稚子给苏氏掘出的深坑,如今是原封不动摆在她自己眼前了。伸手作势要扶她一把,实则双手还离着她身子半丈远,冷着脸却是对那婢女呵一声:“还不快扶你家宝林起来?”举止间牵扯创口,不免嘤咛一声。
                  稚子心里知道,夏侯氏脾性莫知,但她与徐氏都不是能得她欢喜的人。稚子无心在椒房殿起祸,便揣度徐氏应亦然,她定定瞧着徐氏,沉着声显得有些喑哑:“宝林,这儿——是椒房殿。”徐氏能以宫女之身,怀得龙裔,一朝鸾翥,必然有旁人莫能及的聪慧。她未竟的话,需徐氏解意。
                  ◤平才人‖殷稚子‖九华轩东阁‖306◢
                  善恶放两边。
                  稚子瞧着徐氏仿佛娇怯的模样,反而少了几分同情意味——她原先不明白,徐氏为何总是惨兮兮的模样,任人摆布的弱态。但和她几句话的周旋之后,稚子终于相信了那些说她手腕了得的传言。因为她相信,女为母则强,徐氏并非是势弱,而是恃弱。一旦对徐氏有了站得稳的猜想,稚子就多出些底气来,确切地说,殷稚子从先前远远看徐氏起,看见她所有娇柔里那份聪明的进退得宜,就盼着她露出马脚的那日,盼着她站在稚子面前,漏出一点人间烟火味儿来。
                  稚子才挽出一个淡笑——见人有人话说,见鬼总也要想出鬼话来应付。才要开口,便见那位赵氏大大方方站在了徐氏身边,满是仗义执言的模样,稚子冷眼在她周身转了转,微微颔首:“赵宝林。”徐氏此刻该暗喜,她示弱的法子颇有成效,只守株,便有兔落网。
                  “非是我为难徐宝林,只是我原以为是哪家的小蹄子,有心要讨个公道的。既是徐宝林,那也就罢了。”稚子好整以暇抚一抚手,她体寒,一贯指尖冰冷,如今触在烫红了的地方,反而有止痛之效。秋波一滑,望向那罪魁祸首的婢子,“你该谢你的主子。”
                  稚子出口这话,觉得自己是引火烧身,她话说得实在不算隐晦。徐氏始终颇显缄默,倒是赵氏肯将大道理一串子地讲出来。
                  智者千虑,愚者涣散。
                  稚子自认是愚者,不但自嫌,且知道自己招人嫌,可总有人愚而不自知,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02-22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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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平才人‖殷稚子‖九华轩东阁‖433◢
                    皎洁终无倦,煎熬亦自求。
                    万岁与中宫原是天生缘法,同日降世,而今千秋万寿同贺二圣。稚子无思备礼,煞是伤神。幸而少历鸿胪寺大小宴饮,见广识博,偶有灵机尚算妙宗儿。
                    几块算不得上品的岫岩玉,打磨得通透明然,小镌刀横磋竖磨,割出石榴细貌,中料掏空,嵌上粗砂火石,磋磨如杯。长剑出鞘,势似鱼肠,稚子细端详,也算轻盈顺手。
                    万寿日,宴筵于殿,华灯比列,香烟袅袅,有香堆丽簇,靡靡之音。或许这算个机遇,稚子望着夏侯颐的面靥,迢迢定住目光,俄而转开。前人献艺毕,丝竹欲歇。
                    稚子且目芰荷,她即会意请出榴光杯,分列左右石几之上,稚子提剑上前。顾及现下双身子,稚子只是一扶椎髻,作态舒窈,横剑翻出几个花式来,便直剑抬在玉杯沿上。
                    轻转腕,褐玉其中火石与剑锋疾错,火花一息跳起,透褐玉,黄光照出,端地一个黄澄澄的玉石榴灯。依此法,又点出红玉石榴灯、金光石榴灯,瞧着喜气富贵,煞是荧荧华丽。
                    稚子长身玉立,笼在一片瑞光之中,瑛映娇容,其华灿灿。屈身来拜,朗声清越:“嫔妾以这一花剑点灯拙技,贺二圣万寿千秋,岁岁长乐。剑出则灯明——妾愿万岁,皇威所至,国泰民安,瑞光长明。石榴多籽——妾愿千岁,凤体安康,得天所佑,子嗣延绵。”
                    话落而蹀躞奉灯,面上半明半昧,展颐浅笑,将三灯盛盘,奉二圣座前分立的女史黄门:“妾献福。”
                  ◤平才人‖殷稚子‖九华轩东阁‖433◢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姜宫日暮原本无奇,云牙烁金,流霭焕光,美景之比殿宇嵯峨,归于寻常。只是一样不同,今日太阴早辞云,金乌初睡,夕雾后便淡淡见了月影,浮着一层浅金的光亮。
                    稚子念着石渠藏书丰名,只是碍于路远,不曾一至,常以为缺。巧逢这好景的黄昏,暑热未退,时值用膳,即使乘辇去亦不会遇人。日暮起行,见晚霞,则思行千里。只是千里不能成行,千卷书犹可遂意。
                    落辇,入石渠。未近书橱柜架,已嗅见墨香袭人,稚子自有孕是娇气些,尤其感香知味,比从前敏锐百倍。袖手持仁风,扑摇上下,却又有脂粉香气。略扬螓首,见小小一个影儿捧书立读,时时颦蹙苦恼模样,倒是娇憨。稚子抽一本诗集子掩在身后,悄悄近了,一眄她手中书卷,秋波中横过一抹异色:“你懂暹罗语?”
                    话出,细细瞧了,人虽背着稚子,不能见容貌,可瞧书页上一双白玉似的手,心知这是那位小赵氏——神龙见手不见尾,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8-02-22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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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才人‖殷稚子‖九华轩东阁‖133◢
                      〔防护〕
                      长恨人心不如水。
                      仲夏,蜩螗聒噪,翻涌如潮。九华东阁闭了门窗,寒冰镂雕,凉意升。寂寂无人敢语,稚子仿若闲谈,也不急于开口,只端一盏茶,寒着脸若有所思模样。冷眼瞧着满室媵人,除却欢喜,旁人都是知面不知心的。
                      四九城中,一片芳菲开后,属稚子独占一枝。登高跌重,她今日根基未稳,一步错则万劫不复,冒不起的险,她就得周全避开。
                      “我知道,我不算是最如你们意的主子。”稚子一扫诸人,奴婢一等人,总归是盼着得个好脾性的主子,能和他们插科打诨,不立规矩,不露颜色,可稚子做不来。欢喜早得了授意,将一枚一枚锞子,或是稚子自个儿妆奁里的物什悉数赏下去。
                      “我自知这一点,不求你们旁的,只是你们凡入东阁,在门房洗净了手,抖擞抖擞襟袖,瞧瞧自个儿身上有没有来路不明的东西——这自有欢喜看着你们。”早是同欢喜敲打过的,她是稚子最亲信的人,最重要的一环只能由她来做,把隐患全在东阁的门口就截下来。稚子贴身的活儿,由珐琅璩与芰荷来做,到底是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多大风浪来,只是枕畔值夜之务仍劳欢喜。
                      “承仁风,御医每日请脉安胎,入东阁,每日所焚鸡舌水蕙,奉御医过目,备膳之时亦要时时相询,以保无虞。每逢朔望之日,花樽香袋,一一由御医查验,如有不测,定然先从料理之人追究。”稚子拈起盏盖,轻磋磨,瓷音沙哑,“东阁待客之后,洒扫当仔细。我贴身衣饰,俱由艾草微熏,不得有异香。收礼之前,应对着礼单一一验过去,若多出一样来,便原物奉还,问个清楚。凡你们上活,先在欢喜这儿禀一声做的是什么事儿,要在哪去做,身侧有谁能为你做这个担保。不许独来独往,不知所踪。欢喜——但见鬼祟者,带过来审问。”稚子瞧着众奴见金银眼开模样,不免移目——此刻,姜宫医署也得了稚子一份厚礼,“凡你们有事,无论祸福,不必背我。若是你们忠心,我横竖在你们有难时不会作壁上观。只一样,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东阁中每件物什都明明白白——我才能保你们清白。”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2-22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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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午后,鸣蜩苟延,嘶嘶如唤黑云压来,偶起惊雷,我方自梦中醒转,寝衣已在脊背处半湿。素手搭在小腹,幸而未触见梦中那般血污满榻之景。外室喢喧,是东侧出外的媵人归来躲雨。芰荷恐寒潮雨气冲入室内,便领着他们在熏笼一侧略烤了烤,我轻咳一声,喑哑唤来芰荷,吩咐湿了衣裳的媵人回去更衣后,使东侧上下宫人入室听训,不得缺席。
                        俄顷,室内自离我三步远处始,众人压身低首,似乎洗耳恭听之状。满室静谧之中,只一声声惊雷,绽在晻晻晦暗的午后,匝地惊心。列缺耀天,阴惨无比。
                        “本主非是初孕。”我啜一口手旁蜜水,才望向众人,“正因如此,本主倍感惶恐。”我已非昔日才人,如今手头儿是宽裕得多了,莫说他们手中的赏更是像样,便连我送往医署、掖庭、御膳房等处的赏,也是拿得出手的。
                        “本主信你等忠心,却也能容你等有所不知,因此,切勿自作聪明,反误你我。如今尚且是东侧正盛光景,故而你们谁手中短了银子,何必想些邪门歪道,只禀一声,能宽济的,不会苛刻。内室一向不多事,仅芰荷珐琅璩伺候着便罢了。至于欢喜,往后每日取膳,医署已料理好,你领着御医去多加查验,御膳房收着咱殿里赏赐的,也会多瞧着动向,你须留心相问——这些人,每人一日赏半贯钱。”我见欢喜点头,方才往下说,“医署御医每日请脉时,便挑着几样东西交与过目,每六七日总能将殿内物什查干净。尤其香囊熏炉一类,每日你们也多留心。你们共居耳房,互相监察着,若谁那儿出了不寻常的物什,务必来报,自有重赏相与。”
                        我滔滔半晌,久未这样费口舌,破觉口干舌燥,杯盏却已见底,芰荷忙温一碗红糖水,递在我手中。我复道:“掖庭之处,已有所打点,每有浣衣活计,你们便留在那处,细盯着皂角及浣洗所用之水。以免有旁人偏错了良心,在这些细碎功夫下手。”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2-2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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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才人殷稚子原居九华轩东阁现居通明殿 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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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城尽带黄金甲,夜色下,通明殿古树一颤,便被夜风勾去了魂,更秃光几分。满地颓黄的落叶就与石砖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里碎裂出薄如蝉翼的脉络。通明殿的闲房里,稚子是暌违已久的住客,棉纸窗有些残破,被夜风吹得瑟瑟作响。几丝微凉乘着这声势登堂,一场秋雨一场寒,雨丝赋予秋夜的总是凉意多于其他。秋雨的韵律就在稚子蜷着的身体一阵又一阵的寒战中入耳显得凄惨了。白日里她对着佛像,净身诵经,浣手抄录,以求安心与一场超度。但大夜深谙凄神寒骨的功夫,让她不得安稳,又不能逃了愁绪入眠。
                        自棉絮的青被里伸出冰凉的手,藕节似白皙细腻的小臂登时浮上一层冷意激发的鸡皮疙瘩,显得她似乎沧桑可怜,借着夜色抖着肩脊,一划火石重点了灯,够出一本经书来,默默诵读。一灯如豆,秋风起先还安静,后来也渐渐趁着夜深人静逞了秋老虎的神威。像雍州不留情面的山风,只旁逸斜出的一束凉气儿,就把稚子一巴掌扇回了雍州殷府那个小小的耳房。当年她年纪小,有一夜也是这样蜷在榻上,耐不住寒,偷偷穿上衣裳跑到柴房——那时候她还不会用火石,自己磨了半个晚上,才钻出了火星,开了一扇窗,冷风一吹火就烧得更旺,真暖啊。那样暖和的一个秋夜,她只是因着那一点子暖意,便满足地不知不觉入眠。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候,徐氏抄起一根木柴打在稚子身上,说是稚子半夜点火,意图烧死殷宝珠。那天稚子站在柴房门口儿,顶着一满盆水,看曈昽到天明,水洒出来,单衣湿淋淋的,风一吹,无情得紧。而换作是宫里的风,即便是搁了大好的春日里,那香风再暖,终究也能掺了股子阴气儿,袭人而颤栗。稚子在这里待了几日,那个叫灵犀的童子说这算得上是久了。
                        稚子身上却也是忽然一阵发凉,及身的凉意,便如宫中的风转圜了几日,最终跟着诵经的声音,落到通明殿,吹到稚子身上。这秋风带着没等到秋声的——凋谢于万花之前的亡魂,在通明殿超度,是渡活人,也是度亡人。
                        烛光极细微了,在寒夜里不济又孱弱,稚子抹了抹冷得要结冰的泪,才看清了屋角的观音像,有微小的碎裂,但仍面目慈善而丰腴,稚子看着。如玦的一弯月肯为她赏光,从云后出来——也或是稚子自作多情,月色不过是为打更的宫人照亮路。宫中的贵主是不留心几更几刻的,有时候反而怪罪更夫扰人清梦,更夫知道回驳不得,便绕到偏僻宫宇打几个响,算是交差。通明殿便是这样的偏僻地界儿,三更时候他打了更,就有勤劳的姑子起身去读经了,她们在夜色里慢吞吞地走,交头接耳又毫不避讳。
                        “耳房里那位真是自请来这儿的?成日里也不说话,面儿上也没个笑的,我倒瞧着一脸的晦气。”
                        “你连这一点关窍也想不明白?新进宫的秀女哪个不是卯足了劲要出人头地,哪就有这样傻气儿的要来祈福了——准是给大家赶出来的。”
                        耳边的声音渐渐尖酸起来,冗杂得仿佛又多了许多人附议,稚子心下却是一片空茫,佛门清净,却也不容她身。起初几天还是油绿的青菜和一碗嫩滑的水蛋作膳食,到如今也只剩下一清二白的一碗小葱豆腐,零星掺着几根断成小块的面,或者说是面疙瘩。于是她身子便更消瘦些,好在是惯过苦日子的,倒不会轻易生了害性命的病,白日里也不至于涕泪横流,显得过分凄苦。
                        偶尔念经,更多的时候是跪在金身前,合着双手捻着佛珠,她心是大算不上诚的,她许多次虚着眼睛看地上的浮光掠影,来揣度天色与时刻。有许多深夜,稚子明知身后有人窥探,仍做出虔心祈福的样子,从暮色四合满身镀金,到日色熹微徒身披银。每日的处境,都像是天光交织中的一点细微变化,满天神佛都不留心,稚子却了然。黑夜没有尽头,只有屈辱的漆黑和痛苦的漆黑在反复敲打着,直到屈辱与痛苦都在稚子的麻木里感到困倦,才有傀儡般的金乌伤痕累累地露头,即使一道光,稚子睁了彻夜的眼就能在看了彻夜的地上,觉察出——换了人间。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稚子每天黎明扶着门框弯着双膝走出大殿时,并不知道前夜读的是那一篇经文,也不知道又燃尽了几根檀香,所有的思绪都只是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在佛光里浆洗,洗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污,一盆又一盆被痛苦折磨得不堪重负的心脉。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天,只是那个黎明里,稚子酸痛的双膝失去了知觉,她像一具残破的人偶,被通明殿高高的门槛绊倒在地,觉不出过多的冷或是痛,只有满心的快感与不可理喻的欣慰——她这些天没有为任何人祈一句福,没有为自己的运气默叹过一句不公,她感到的不过是为上苍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屈辱,甚至恨不能被撕烂在这处,像一个败将,而不是一个被豢养以取乐的玩物。
                        浑身像火一样滚烫,要被烧死在帐中的痛感反而唤起一点儿清醒的意识,她是这样的渴求病痛,这样的虐待自己,却也是苦熬了这许多天才有了一股病气儿。稚子的身子原不应虚到那样的境地,不应被几个花架式的剑舞连累得那样无可救药,让一团肉化成一摊血的,只有紧握刀锋的手。
                        “我看不见,但我醒着。”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02-22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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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沐芳兰。
                            欲入夏,宫中上下减衣,只是褪了重装,却似轻快了许多,正是宜人之季,宫中御女皆喜出门去,或放纸鸢,或赏娇红,踏尽余春。我则一贯惫懒成性,不掺这些热闹。
                            “小姐,御膳房送了粽子过来。”欢喜与芰荷争挑帘笼,我望着外头小黄门,乍想起芰荷前几日张罗着包粽子,偏叫粽叶划了手,我便一眰她,朝着门外扬扬下颌,她会意,便欢欢喜喜往外去了。只见她托着腮,水盈盈一双眼把十四碟妙色都着意溜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取了头碟,笑得花似的转回身子来,奉给我。
                            我挑开粽叶,编贝轻合,浅尝一口,似乎了然:“鲜肉的。”欢喜听着忙过来拿,却遭烫了手,她甩甩微红的指,又剥开粽叶,三两口便囫囵吃下,满手糯米,她四望一回,笑嘻嘻过来抹在我脸颊。我便搁下手中未吃完的粽,伸着食指要去触她面靥,东阁众人顽闹,笑作一团。
                          ---------------------
                          战罢两奁分红黑,一枰何处有亏成。
                          恍惚间记起,当日月影台中,曾听廊下闲话,薛贞嫔,有林下风气,身侧常萦药香氛氲,不同九院喧哗人,浮躁气息。今日以棋局交往,才知多少神仙,风致之卓越清冷,不落凡俗,也都不过是城府至深,不露爪牙。高手过招,神仙打架,从来是言笑晏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里,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薛氏留膳,我便听从。一向于交际中寡言如我,却能总将局势紧握,不受人所制。而薛氏,是更高一丈了,她圆滑应对,不见得高高在上,却偏让我无可辩驳,只能紧随其后,亦步亦趋。我想她是足能沉住气的,文若雍容姿态,收放自如之从容,可称上薛氏一个雏形。她二人之微妙,大恨之前,亦徐徐图之,从容过招,不与我同,我终究是快意,多是懒洋洋不理世俗之态,一旦拾起来,却鲁莽得透露出愚钝来。
                          我接过那盏茶,一股热气蒸腾着,我便眯缝起一双狭长深邃的眼,下意识点了一点头,把话听清楚了却又摇摇头,双手捧着青瓷杯,像是期望能暖暖冰凉的手,慢吞吞开口:“悉听尊便。”我乜了珐琅璩一眼,她会意地迎上前接过那棋盒。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风流一抔净土,曾葬花魂几度,曾溶一地霜似的月光。祝氏眼中动容,我瞧得分明,昔日豪情业已支离破碎,旧日盛时最堪忆,只是当下苦岁,她难,我也难。何以岁岁皆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我与祝氏都尝着其中滋味,余者,爱别离是苦,我曾别青山,曾别妙春,曾别雍州,亦别过我的亲生骨肉,常沐于苦,且不能失觉麻木。怨憎会亦苦,我逢人,一如郦氏与我一言不合,再远些的,徐氏瞧我寄人篱下,逢之既倦,不能乐于生。
                          “求不得最苦。”我听她一句,便脱口,却说得极慢,“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惦念无益。”既然同病相怜,便不必妄叹何必,我用开解不了自己的说辞应付着这场面。
                          我不知青天高,黄地厚。
                          她便祈愿,我冷眼看着——若是祈愿有用,当初我彻夜跪通明,却为何仍不见八苦肯放过?我一瞥浩浩苍穹,极目,亦不能至红墙之外,阙楼之下。“你便只当,你我永是初见,初识便犹如故人归。”我略扬下颌,初见又如何呢——即使初见那时,我也不过是孑然一身的一枚弃子,累赘似的遭人放逐在四九,任我自生自灭。既然如此,初见算不得好,后来的日子也算不得极差,初见是我,旧识仍是我,自欺欺人,终归是空梦一场。
                          ---------
                          惹起旧愁无限。
                            当日一别,便再未相约。我一贯多思多疑,祝氏倒算是个旷达人儿,向来是鬼灵精似的性子,却是歪说正说都不恼。我又瞧着她,当日意气风发貌已然倾覆成病恹恹模样,人事两易,她一场接着一场的病——或是连环的灾,我也同样遭难,笑是哑然而失的。
                            缄默之间,她称了一声老友,我便解了这个围,我想祝氏应知道,我不是曲意逢迎的性子,既然熟识,更不必客套应承。
                            “春一轮,秋一轮,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我好整以暇地对着晨曦扬扬藕臂,越了数步到她身边,方言,“你这副模样,酒不能强喝,你倒把茶也得罪了。”祝氏毋论形色如何颓靡病态,总带着一股子灵气儿,我每每见着她,往往信服了花神鸟魂之说,也觉万物通灵,天灵地灵,每一潭死水都衍出万种风情。
                            我突兀地觉得唏嘘,当日初见,其跳脱灵动非此樊笼可容,造化弄人,她因一卦水凶而落得如今田地,还念叨着壶酒瓯茶的雅兴,酒莫不是水,茶莫不是水?哪一样也不能渡她水凶之难,所谓水来土掩,我美眸一沉,倒是蹲下身握一抔土,潋滟目光之中,一抹狡黠转瞬即逝,直勾勾望着她:“茶酒是客套了,你我老友重逢,自然应由故土来作礼。”
                            --------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我崇尚半生随来随去的自由,最怕她人予我情深义重,以此连累我飞花一身,不能远走。但深情,不可辜负。我忧心满腔的话儿无人可讲,因此于文若,我当她是挚友,是知己,是我藏在九华的红颜。可我又恐她太清明,她什么都留心,我言语中若流露出一点儿对她,对姜钰,对九华轩这碗岌岌可危的水的怨怼与无名怒火,她一定就能透彻明白,从而弃我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2-22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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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惯看秋月春风。
                            不过初秋光景,我便已日日窝在房中深居简出,手中握着长热的一盏茶。杲日渺渺,却全被檐牙所遮,似乎风雨日月,只要我安分地在房里坐着,便与我无关。
                            可我知道,并非如此。
                            姜钰不召我,八十一日。
                            我原以为,他不见我,我该逍遥。我有些困惑于心,为何我与他之间明明不掺情爱,恩平之局已破,我满足他肉欲,并替他顾老,诞小。若容我不敬些,我在心里以为,他该感恩于我。我不知为何,即使如此,自以为无所牵挂,白昼中我一切照旧,不曾思念于他。可红烛燃断时刻,我阖眼自个儿觉着又混过了一天,可——我每每那时便会想,这是第几日,我未见姜钰了。
                            伤筋动骨百日,我面靥不过破损皮肉,早已光复如初,虽新生肌肤细看仍有异常的血色,却已被脂粉遮尽,无迹可寻。而我每日要算起今夕何年,便要自常宁中儿啼乍止那日,添上我与姜钰不相见之期,倒出个今日来。
                            我所痛,加之我所失,成我今日。
                            中秋宴,我出常宁之时,暮色压檐,曦轮照我,冉冉分别。我见一地落英缤纷,方知梨花已落,离人已去。
                            八方显贵,鱼贯而入,太阴初升。酒未过三巡,我便已微醺,我眯着眼,似乎不欲叫别人瞧出我的醉意。实则,我哪在意这些,我只是不愿看着姜玉安在薛贞身侧的模样。她怎么不哭了呢,她哭我也揪心,不哭我也揪心。她很像我——
                            昔日我寄人篱下之时,我也不敢哭。
                            蓦地,我想起那日殷宝珠所言,我想,四座嫔妃恐怕皆是如此,她们常见我得意模样,她们也想瞧我借酒浇愁,想瞧我一蹶不振。可我,焉能叫她们如意?
                            月圆,我与姜玉安也算是难得团圆。
                            自上,始祝词。我端着酒杯,瞧着自个在酒水面儿上的倒影,深眼,酡颜,恰是醉仙。只不过,是渡劫之后的醉仙。我顾影自怜,却没想出一句话来祝词。于是轮着我,我便站起身,预备虚与委蛇。
                            四目顾我,要看我如何用我的傲骨,将本就已离我而去的恩宠击碎。
                            我当然,不肯叫她们顺意。转眼,觑上殿,三人间,是惧内的姜钰,与姜钰之所惧,与姜钰所惧之所惧。
                            滑稽得很。
                            我撞上姜钰的眼,他看着我,似乎并无其余情愫。
                            “妾贺二圣、太皇太后,年年圆满如月。”我粲然一笑,这是头一次,叫这样多的人瞧见我笑。我拱手敬酒,示意贺毕。我想,姜钰鲜见我笑,他或许以为我伤愈之后容貌只及从前八九分,可今日我一笑,足以抵去难言的万千苦厄。
                            他沾了他祖母的光,能见着我这样柔情的一笑。
                            饮宴尽散,我暗想,这禁闭似的八十一日是否能终了东侧的冷清,重迎宠眷,待秋尽之后,容我拥雪待春色。
                            立月下,蹀躞而归,毋论月之阴晴圆缺,姜钰都圆满如今夕之月。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8-02-22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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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子·庄红豆·十四岁·厨艺·宫宴★★·清纯75·正七品平准令丞嫡次女
                              ——
                              红豆生了一双弯月笑眼,娇颊似桃瓣春生,白里浮红的嫣嫣然。唇似春水点润,眉间尽是稚气,并无半点风流。可偏生是她这没风情韵致的,胜了她自诩媚骨天成的姐姐,得幸入宫闱。
                              略低酥手,执来最后一块花糕近檀口,红豆记着,母亲掀起青轿小鸾帘时,低眉告诉她——是好事。
                              生憎帐额绣孤鸾,抬眼眇池边绿树,树边黄花,长安入目不过也是寻常景色。暮霭下而曦轮渺渺欲出天外,红豆回首见了漱石枕溪二媵,微微垂眼瘪瘪嘴,轻道:“又饿了。”
                              漱石心急嘴快,登时便幸灾乐祸道:“奴婢才给您传膳,您偏说是喂鸡的点心不顶饱,现下瞧你怎么办。”红豆一撇嘴,一张俏脸半是委屈半是撒娇意味:“那菜精致得忒没用处,我吃了也饿——倒不如,趁着这会儿厨娘用膳,我往小厨房悄悄走一遭。”
                              尚不及枕溪拦阻,红豆便拉着漱石出了厢房,各处都点上了灯烛,穿窗纸看对影谈笑,其乐融融,红豆便大着胆子往小厨房处去了。
                              蹑手推门扉,扫见四下无人,红豆忙迈槛入了,笑唇喜滋滋地勾起来,低声吩咐漱石找肉——才是须臾功夫,厨娘用膳的厢房又传出一阵笑,红豆已捧着半碗生肉预备生火烹油了。
                              火星燎燎有了起色,红豆一扎裙带预备着速战速决,素荑持匙将红肉抛进烈油,雪花盐一洒,便是油肉厮杀,香气勾人地往外溢。
                              红豆心满意得,笑吟吟有几声戏调打口中逸出,少艾不懂风月事,鱼香肉炙乃相思。
                              家人子·庄红豆·十四岁·厨艺·宫宴★★·清纯75·正七品平准令丞嫡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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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油锅翻滚,荤香浓郁间,一串子银钱“哐啷啷”落在庖户沿上,闻得隔扇外鹂音娇娇啼起,红豆杏眸一转。恐人起疑,不假思索探出柔荑将银钱取了,特压浑了声气儿应道:“请您莫见罪,略等些时候,免得荤气儿混了花羹。”
                              说罢仍是为了难,那宫人口中的柔福主儿于红豆莫说是知其脾胃喜好,纵然是见也不曾一见的,红豆本是糙养起来的女孩子,替人做碗羹汤倒是没有自觉折辱的气性,只是若那皇妃玲珑心思,觉出今日口味不似寻常——这才是红豆所忧。
                              究竟是红豆咬下一口编贝,清水涟涟一捧浣手一瓢浣花,提壶倾滚水,雾腾热紫砂,糯米出细白,乳汁嫩荑润初滑,桃瓣尽置而芳气高发,汤水恰似白白绯绯落蕊叠沓,糖砂筛洒,牙箸频拨画,稀稠和调弄,牛乳香披玉色下,点化出一碗烟霞。
                              琼鼻翕而嗅花气,果是桃香似春气,袭人如昼暖。红豆提蛾眉,笑意舒发。
                              甜白玲珑碗盛下这甘醇香汤,载了椒气满指。绢帕拭素手,红豆复抬臂箝攫递之出罅隙,笑吟吟起了妙音:“劳您等。”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3-22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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