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桓信至，一如所求，不过京里运作还需时日，叫我稍安勿躁。信中如是说，却不能空待，况且苏定芳、鲁敬的势力仍存，暗中多与我掣肘，此事一旦翻到明面上，少不了又是一场风雨，趁着他们还没醒神功夫，先将前战打好，特意亲往江宁府一趟，可惜如料吃了盏闭门羹，制台即将荣归致仕，岂愿再掺和我们这潭浑水】
【冬日天短，来时日头已渐西坠，游廊上的身影拉的狭长，推门而入，室内炭盆烘起的暖气驱散了周身霜寒，面上肃严也随之消融，摘下帽子扣在一旁】
初一不去庙里进香吗

【苏州的冬天难见雪，便是有也不过是随着下随着化，只在腊月里能见到银装素裹，眨眼后仍会消弭，实不喜这样的节气，路上雪水泥泞，轿夫的裤腿似在水田中插过秧。冲她在处望过一眼，天寒窗闭，无外景可赏，何况布景萧索】
挨那看什么呢
【解下氅衣搭在暖帽旁，三两步迈到她身边，抬手将人拢进怀里，仔细把她鬓角碎发抿在耳后，低头温声问】
哪个病了

【待女人向来和善，何况还是替我生了儿子的女人，窗根下轻拥她在怀，未急尽褪罗裳行周公事，而在一听一问道家常，似是本应如此，常在日暮时分叙话。她那一双儿子只在百日时见过一面，虽再未曾谋面，到底是父子血脉相系，将她话听进】
小孩换季时常如此，漱姐儿头些日子也闹了场病，捱了好些时候，这也才见好，瑾瑜是双生子，胎里底子不如旁人，好的慢也是寻常
【在跟前她常摆出副潘金莲的样儿，独提及骨肉时才现出形，抚她脊背轻顺，慰抚道】
你是关心则乱

【远水不解近火，她怕是叫小子一病乱了心神，附耳笑道】
怕什么，瑾儿、瑜儿是他老来子，眼珠子一样的金贵，还怕请不着得力的大夫？
【位尊是真，但却是个外来人，某些地方比不上这些地方世族，初入泰州时受了不老少的气，即便到了今日，仍有受掣肘时，否则怎么叫强龙难压地头蛇。俯首寻她香唇，今儿的唇脂似裹了密，品咂起来格外腻人，得她问，唇齿辗转间调侃】
小夫人常去庙里进香，当总听师傅们说句话，随缘吧

【与她纠缠不断，为寻欢占了大半，既是如此，再扯旁的便失了本意，何况本就是她“算计”来的，倒想同我议一议父子情分，抚到她腰上的手不轻不重掐了一记，反问道】
你说本官在想什么
【话音一落不等自答，横抱起她向床榻去，季水阁平时无人居住，但自从征为他用，日日都有奴才来扫除，被卧是新换熏过香的，床帏也从细纱换成了折枝花鸟的杭罗，比之常居的白园内室也毫不逊色。滚进四合如意纹的被衾中，半撑起身子】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是忧心小子盼早归，还是叫旁的牵扯心神

【由太仓归，夜宿寒山寺，因张继一首牢骚诗，把这座城郊不起眼的小庙推上了名刹的宝座，香火四季旺盛，来此的贵人们自也不少，由而厢房修缮的极其宽绰，虽是红尘外所，亦贪享受，主持搬出了最上等的厢房，却是难得清净，叫他在后山寻了个僻静的院，少人来扰】
【路上奔波劳累，加之心头忧思萦绕，用过斋饭，天一擦黑便婉辞主持，方将心事想了个头，不期然与她人相遇，叫奴才引她来，房门才推开半扇，她已裹着寒夜朔风避进怀中，挥手散了随在她身后的亲随，垂手问道】
怎么了

【山院幽静，又在隆冬里，四境萧条的紧，入夜后偶有一两声怪鸟叫唤，大人常以“猫猴儿”一说吓骗幼童，免教他们调皮捣蛋，乳母亦曾以母亲院里檐下灯烛骗我，说那是猫猴儿的眼，诱我早点上床睡觉，可惜天生比旁人多了几副胆，不但没被吓到，反教我在深夜摸到院里，把挂在廊檐下的灯笼捅下，险酿出一场祸灾】
【听她倾诉忧愁，扶她肩膀从怀中拉起，忖道】
是叫乳母的小故事吓着了吗，许是惊了夜神，该教方固德请道士做做法了
【话虽不着边际，却非出自戏言荒唐，小儿夜哭喝药无用，请神婆唱念一场，贴两张符咒，自然就止了，或想此事同出一理】
关心则乱，你太耗神了，应该好好歇一歇

【幼子尚未长成，未存天地浩气，易惊易病实属稀松寻常，瑞哥儿头两年也是如此，又兴许是双生子的缘故，比不得独子生来优渥。拍了拍她肩头安慰，转到一旁坐下】
江湖上的骗子也不少，寻妥帖的，别教人诓了
【一心扑在绿营事上，对方家留什么意，只顺口接下】方家的生意从南贯北，方固德又舍不得松下手里的权，能不忙吗
【寺里给备的是壶雪片茶，香气浓郁不散，倒一盏啜饮，摇头笑道】
本官还当你是听到信儿了，特意在这等着，原来真是敬香来的

【指她佯斥道】浑说，本官今午才临时定下在此留宿一夜，你倒能未卜先知
【她多番在耳边说方家不是，纵再不关切也多少留心，多道她是妇人长忧，即便不是杞人忧天，也是闲来多思。冬茶浓醇，一如她之愁虑，经久难消，半揽她停靠在身侧，掌中辗转茶盏，顺势问道】
你们过的如何？
【抽出心思忖度她所说，默了片刻，掂算道】
你是在怕他看出小哥儿俩不是他的种

【纸难包火，这场禁忌游嬉终将有一日会昭白天下，却也说不准，假作真时真亦假，流言碎语从不少，今儿出自东家，明儿来自于西家，座上客不会流连于一场戏，只有戏中人会盘根究地，思量着不以为意笑道】
儿都肖母，你是生了心魔，疑邻偷斧的心
【幼童五官尚未舒展，从何而见会肖像于谁，况且未教养他们一日，神态行举更是无稽之谈。转手落下茶盏，就势压她倒在宽榻上】
就算他瞧出来又怕什么，他敢对本官的儿子如何，教他有心无胆，本官正怕他一直看不出

【一局棋中百十来个子，万不得已时必然要择弃子，她也好，她生的两个小子也罢，权且还有用处，倘若碍了我的大事，又顾得谁的死活？且笑不语，拂开她的手，上压住她两只腕子，轻解罗裳】
方家久未闻婴啼，当再添丁进口，这回生个闺女给他
【越难越得趣，一定帽子扣在方家头上，他们不得知又有什么乐，让她的话提醒，老而不死为妖，是得添一添力道，笑道】
等百天了本官再给她择个好名
【佛门中行事，才好教菩萨保佑】

【昨日行了封印礼，衙门内一年终归于肃静，官也好吏也好，都各归各家去，连同一直预备的绿营事宜也暂时搁置，独门房上仍是忙碌不堪，甚较于平日更为繁忙，而通过另外途径送到手上的帖子，一如秋日时的落叶，晃神功夫便已叠起数寸高】
【到掬月阁时没看时辰，腊月里的日头常隐在层云后，阁内静谧非常，厚重的地毯隐去了接连的脚步声，没去扰人清梦，桌上有小泥炉，上头坐着壶茶，自取自斟自饮】

【江南多繁华，就是太繁华了，偌大的江南难寻到一地僻静，这座园子主人当时深晓此忧，才在苏州城郊开出了这样一方天地，小小的湖心岛上只一座水阁，水阁内算上听差的奴才也不过三五人，冬日的水静了，因故连窗外鸟落枯枝的吱呀声都格外清脆。目光停驻在窗牖的镂空雕花上，透过窗纸隐隐能瞧见落鸟的影儿，慢转手中茶盅细细品咂】
【静寂未得许久，兀地叫她出言打破，瓷盅磕在花梨桌面上惊一声闷响】
小夫人邀本官前来，就是为了瞧你睡觉？

【喧闹处待的久了，猛然有个听不着人声的地方当真稀罕，古有志士隐居明志，他们是做作虚伪，一时寂寞换一世荣华，我则大不同，不过是鱼肉吃腻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清清肠胃而已。对吃食横少挑，对入口的茶水却极为挑剔，鲜有能合口的，水阁里的这壶茶同样如此，茶难喝，景难看，目光重又落在她身上】
小夫人可知一帖递到本官跟前的拜帖值几银
【伸出一根指头，在当空比了比】是百银起，本官的一刻钟可值百金，小夫人没有误了本官的事吗

【拂开她的手指，笑道】
你并不值
【往日待她温柔清和，不是瞧她是我亲子生母，而是看在她将我伺候的舒坦的份儿，这道坎倘使错越了，她便不再是个聪明人。哀戚不由心出，佯装也懒的作，死了爹是什么滋味清楚，死了儿子当真没那份“闲情”，茶盅空了，亲提茶壶给她续上，设身局外观棋】
你也晓得在本官这讨不到什么好，何必再自寻苦，自找难受，有这功夫不如把你另一个儿子看好了，你得知道，他要是也没了，你和本官之间可就断的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