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熹微晨光蔓过窗棂投下斑驳,正落在扁鹊黑着的脸上。
床上,李白满身酒气的醉倒,毫不在意形象地随意张着四肢。口中似念念有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扁鹊将药盅放在桌上的动作重了些,发出“咚”的一声。
门外庄周应是听到了,“又喝酒了?”语气透着习以为常的无奈,待越槛入屋见李白的喃喃,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梦中杀生,戾气太重。”
扁鹊一贯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愤然,斜眼瞥了床上那人一眼,“旧伤未愈,又中奇毒,再饮烈酒,引火攻心。活该死了。”未了,他又转语调,“我去给他添几味清火的药。”说着又去了。
庄周点点头,敛了敛衣袖,坐在檀香椅上单手撑头小憩。
“……子休?”呼声极小却未躲过庄周耳朵。睁眼见李白已然是醒了。
“是。”庄周回道,心中却暗疑,“莫非他失忆是假?”正欲问,又听那人道,“那位医生,到底是谁?”庄周复惊,原来只是忘了扁鹊一人,他闭上眼,暗自苦笑,天意弄人。“扁鹊。”他答。
“真名。”李白立刻回着,声音带着笃定。
庄周看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少有的严肃,他勾了勾唇,“秦缓,秦越人。”
“越人……”李白细细研磨着这两个字,脑中似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有血,有尸体。还有一个人冷淡的面貌,但也只一瞬,那画面便又消散在记忆中。“白与他……?”
“孽缘。”庄周清柔的面庞露了一个浅淡的笑,只是那笑有点苦又有点凉。
屋中檀香萦萦和着药气探入李白思绪——
“在下姓秦名缓,字越人。”“伤好了就回长安吧。”“你不属于这里。”
4.
扁鹊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李白的场景。
那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艳烈。清露未散,桃花绽开的山林间,扁鹊背着药篓缓步行着,忽听有人啸吟“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正是要前去的方向,他不禁心神一动,生了好奇。
拨开层层翠竹掩抑,扁鹊虽有准备却还是愣了一愣。
眼中是一疏狂少年,生着棕色短发,珀色裤子,眼神清明却又深邃如寒潭,手提一壶酒,腰负一长剑,半身倚靠在青石上,自斟自饮。
“谁?”那人突然惊起,望向扁鹊的方向,手中长剑忽地出鞘,剑风扫过之处竹叶“沙沙”作响。
好凌厉的剑气。扁鹊暗自惊叹,遂从林中走出。“在下采药偶过此地,无意惊扰了先生。”他微微向前倾身,颔了颔首。
“无妨。”那少年跃身而起,行前两步,“在下李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青莲剑仙,李白,剑法天下奇绝。扁鹊自是听闻过,可那人不是该在长安吗?怎么会来稷下?除非……那个传言……
“无名无姓。”扁鹊眼底闪过一丝情绪,“天色不早了,失陪。”
未等李白反应,扁鹊已消失在竹林间。
那日夕阳西坠时,扁鹊才负篓而归,溢满药香的屋子里,有一个人背对而坐。
“狄大人。”扁鹊脸色有些阴沉,“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此魔道之地可是辛苦了。”
狄仁杰回过身,扬了扬唇角,“劳烦先生担心了。此行特请先生帮我们捉拿一个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卷,抖开,恰是今晨所遇之人。
“李白,你应该记得,就是当年那支胡人的后代。”
扁鹊面若冰霜,“他犯了什么错?要狄大人亲自来拿?”语毕,话风一转,“还是说,朝廷连一个子嗣也不愿给胡人留?”
狄仁杰笑笑,“都不是。女帝赏识他的才华,请他入宫,谁知他不从,出手伤了朝中重臣,虽释了他的罪,可这人还是要带回去的。”
“恕鄙人不才,还请大人另请高明吧。”扁鹊兀自向里屋走去,明显是要逐客。
蓦地,一支令剑悬在离他咽喉仅一指宽处,“呵,秦缓,别忘了你现在是重犯,况且,你也算是他半个灭族仇人吧,他舍了长安的富贵不要来到此地为了什么,你心里也该清楚。”
扁鹊没有作声,左手向腰间麻醉药伸去。这时,另一个清明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该歇息了。”便见那令剑尖上多了只轻灵的蝴蝶,转头,庄周正站在门外。
“贤者。”狄仁杰微作一楫,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收回令剑向外面走去,“别与朝廷作对。”
就那一夜,春光仿佛一恍而逝了,留下的只有料峭的寒冷和彻骨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