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快乐的笼络时间
　翌日早晨，迎来人生最棒醒来的我，神清气爽地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带着爽朗的心情走向食堂。
　平时正是少年少女们蜂拥前去吃早饭的时间，唯独今天一个人都不在。
　做饭的大妈也是，平时的话会有好几个人在，今天却只看到了一个。
「早上好，库土拉阿姨。」
「你……记得是，小白诘吧。」
　食堂的阿姨，看样子是记下了全员的名字。
　没两把刷子也没办法在骑士团的宿舍工作吗。
「不去看看情况不要紧吗。」
「发生什么了？」
「你的同伴可是杀掉了来自帝国的使者，引发了大骚动喔！」
「诶，那样啊。」
「很担心吧？」
「您应该知道的，我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所以对此没什么兴趣。比起那种事，可以给我饭菜吗？」
「啊、啊嗯……这样吗，我明白了，来。」
「非常感谢。」
　我从阿姨那接过装着早饭的托盘，坐到平时胜者组三人一直坐的位置正中间。
　主食是被称为路易斯的与面包十分相似的料理。
　我将对比法式面包稍显松软的这种面包切成长条，连带这个世界的白薯一起泡到黏糊糊的，蘸着被称为卡普夏恩的又甜又咸的酱汁食用。
　原本就有白薯在，酱汁也占肚子，饱腹感满满。
　也有心情舒爽的因素在，感觉这些食物前所未有的美味。
　从今往后被问到喜欢吃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用路易斯和卡普夏恩来回答吧。
　在慢悠悠地享受完食物，把餐具递给阿姨后，我走向玄关。
　如我所料，大家都集合在那里，不同小圈子的人都在用分外严肃的表情吵吵嚷嚷地望着外面。
　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她”是不是已经被押送走了呢。
　为了了解情况，我向离我最近的彩花搭话。
「早上好彩花，发生什么了？」
「诶？啊……早、早上好。」
　彩花很奇怪地露出惊愕的模样——啊啊，对了，从那件事之后我们一次都没说过话。
　太不谨慎了，心情太好都忘了。
　不过算了，既然都已经搭话了那也没办法。
「荣仓她被艾薇小姐带走了，说是把从帝国来王都的使者……那个，杀害、了。」
　今天早上引发了如此骚动，也就意味着昨天她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房间迎来了早上。
　是神经太过粗大，还是说把这一切当做噩梦了呢。
　恐怕是她在早上把所有事详细交代给了艾薇，由此判明了死去的人是帝国使者，因此才引发了巨大的骚乱吧。
　知道了真相的荣仓，现如今是不是面色苍白地领悟到了自己所做的事呢。
　或者说，是否正在仇恨着交给她信件的那个人呢。
　在这种情况下被她记恨上的人是赤羽，这点才是其中妙处。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看到愁眉苦脸的彩花，心中隐隐作痛。
　虽然有着心痛，但这和现在我的感情并无关联。
　而是因为作为青梅竹马度过的15年间的记忆早已铭刻在体内，即使在已无法信任彩花的现在，也不会那么简单就会消失不见。
　忍耐不下去的我，最后顺从过去的习惯，把手搭在她的头上。
　小时候，我经常这么安慰爱哭鬼彩花。
　然而，在关系发展得如此微妙的如今，本应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才是……下意识地、反射性地。
　当然，彩花惊愕地看着我。
　班上同学们的视线也好痛。
　不过算了，既然一时兴起那么做了那也没办法了，我就这样继续抚摸着她的头。
「啊……」
　然后，彩花的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
　厌恶……不像是那样。
　然后她就这样，扑到我的胸口紧紧抱住了我。
　这回换我成被惊吓到的那边了。
　明明之前连手与手的碰触都拒绝，今天却连抱上来都不成问题，其中界限究竟何在，完全搞不明白。
　在我的胸口埋着脑袋身体微颤的模样，与过去的彩花一般无二。
　这样的她却与水木老师保持着关系，光是想象都令我想死。
　和那样的家伙裸裎相对，黏膜接触，我不想去相信这些。
　对我的人生来说，值得信赖的人物只有两个。
　彩花，与姐姐。
　连彩花都无法去信任的话……我究竟，该相信谁活下去呢。
　想着这些事，我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到她的背后，犹如哄孩子般轻柔地拍打抚摸着。
　因为这个动作，也已铭刻在身体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岬君……呜。」
　……为什么，她要向我道歉呢。
　是在为什么向我道歉呢。
　难道说，是在为和老师发生关系这件事？
　归根结底，我又不是彩花的恋人或是其他关系，为什么她非要为此道歉不可。
　是以为我喜欢她吗？
　真希望她别自恋了，我记得自己从未表露过这样的意思。
　现在的我与她，没有青梅竹马以上的关系。
　更何况，在中学之前或许算得上是“亲密”的青梅竹马，现在也因为彩花的背叛变得行同路人了。
　我会下意识地摸着她的头，也不过只是单纯的因为赤羽一众家伙的死而心情愉快罢了——
　啊啊，既然如此，这份情感又究竟是什么呢。
　我紧抱着她，这种很明显不同寻常、惹人不快的异样的情感，是。
　并非爱情。
　我在抱住彩花的手臂间自然地注入力量。
　“不会放你逃走的”，不过是青梅竹马而已，心中却浮现出独占欲似的漆黑欲望。
　都被她背叛到了这等地步，却还要相信她吗。
　从她口中吐出『真恶心』的那个日子，我永生难忘。
　这道伤痕，一生都不会愈合。
　明明或许她其实正和水木老师一起嗤笑着我这个『单纯的男人』。
　明明或许她正在和水木老师、矶干还有广濑一起共谋欺骗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恶意的存在。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明知期待会带来伤害，强求不可得之物方才痛苦。
　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教训，为什么还是学不会呢。
◇◇◇
　荣仓被艾薇带走不久后，玄关的人慢慢开始减少。
　几乎全员都回到了自己房间后，传来了本日训练中止的联络。
　也就是放假了。
　突如其来的休假里，有些人结伴一起去王都转换心情，也有些人没那个心情选择宅居在宿舍。
　似乎还有为了自主训练前去训练场的人。
　我怀着对彩花晦涩难明的情感，寻找着少女。
　赤羽百合。
　这次真正的目标。
　排除掉她的一群跟班，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桂、广濑、赤羽。
　这三个人是班里地位最高的胜者组的头领。
　对我的欺凌激化的要因之一，正是拜广濑开始对我挥洒暴力所赐。
　正因如此，才酝酿出了“对白诘做什么都没事”的这种氛围。
　赤羽，是那个广濑的青梅竹马。
　她虽然有时会远远地围观我指指点点的，但没有直接参加过对我的欺凌。
　所以我对她并不太仇恨。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以赤羽为优先目标呢——这是为对广濑发起复仇所铺垫的踏脚石。
　因为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被人利用的痛苦，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想让广濑也体会到同样的痛苦。
　为了寻找赤羽我一路找到训练场，那边却只有桂和广濑在。
　自己的跟班死亡、犯罪、被押走，她应该相当沮丧才是。
　如果我处在广濑的立场，现在应该正在安慰赤羽吧。
　这样想着才来这里找她的——看来赤羽和广濑的关系比我预想的更为冷淡。
　错失了目标。
　我不认为伤心的赤羽会去王都溜达，既然不在训练场，那就是在宿舍的某处吧。
　这么想着试着找了找，却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剩下的，就只有宿舍三楼的天台了。
　赤羽一定要在这啊，我如此祈祷着打开了门。
　赤羽就在那里，依靠着栏杆，带着忧郁的表情注视着晒着的衣物随风猎猎作响。
　真是，让我费了好大功夫。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赤羽的视线投向了我的方向。
　然后，露骨地皱起眉头。
「呕，白诘。」
　一见面就是恶意满满的反应，这家伙一如既往的失礼。
　不过，就连这份恶意都毫无元气。
　平时应该能吐出更为刻薄的话语的，果然同伴的死亡对她造成的打击不小。
「早上好，赤羽同学。」
「被你打招呼，这还是头一次。」
　话虽如此，若是平时的赤羽，对于我的招呼应该是不屑一顾的。
　会对此作出反应，正是她的心变得脆弱的证据。
　真没想到——『弱小的人类这种容易控制的生物就别活在这世上了』折鹤当时一边用四方固扣住我殴打一边说出的这句话，自己竟有亲身实践的一天。
「变成女性连性格都变了？」
「才没变啊，只是没办法放着消沉的赤羽同学不管而已。」
「这算什么……真恶心。」
「啊哈哈，就算是我也会受伤的哦。」
　当然是骗人的。
　这点程度的嘲骂，早已习惯的我压根不会受伤。
　然而，若是展现出人情味的部分，或许能稍微缓解下赤羽的警戒心。
　赤羽完全落入了我的算计，表情放松下来。
「哼，既然会受伤那平时倒是至少做点反抗吧。」
「你要真那么想的话，倒是去劝劝广濑君手下留情啊。反正我怎么反抗都没用的。」
「没用的没用的，团十郎可不会听我说的话。」
　这就很意外了。
　按我的印象，自我中心的广濑，唯有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赤羽的话，他能听进去一点。
「你们是青梅竹马吧？」
「是没错，可是那又不代表我跟他说得上话。伟月也是那样，那两个人有着特别冷漠的一面。也许是对自己太严格了，所以要求别人也同样严苛吧。」
　赤羽的话中似乎带着点落寞。
　所以广濑才会对她不闻不问置之不理吗。
「因为那两个人都是高岭之花嘛，对伙伴要求的门槛太高了。」
「呼呼，高岭之花……那不是一般用来形容女子的吗？」
　赤羽笑着说道。
　多亏了对她的憎恶比较弱，现在的对话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虽然自我感觉不擅长和他人的交流，不过这不是想做也能做得到嘛，我。
「啊啊，讨厌……为什么我，会因为和区区白诘说话变得振作起来呢。」
「你能打起精神就好。」
「难道说，你是为了这个才来这儿的？」
「状况固然有所差异，但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痛苦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尽管力量微薄，但我也想尽一份力。」
「白诘，你……」
　我露出温柔的微笑，赤羽的瞳孔湿润起来。
　真的是，弱小的人类的可乘之机太多了。
　不过进展能如此顺利的关键因素，应该不止是她的心处于脆弱期的缘故。
　或许，我变成的这幅女性模样，也在让她放松警惕的过程中出了一份力。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别、别太得意了哦，被你激励振作起来什么的，这种事怎么可能。」
「明明刚才还在说变得振作起来了。」
「那是社交辞令，别信以为真了！真是的，还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僻静的地方……我回房间去了！」
　赤羽草草甩下几句话，随后离开了天台。
　不过，或许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就此离开吧，赤羽在门前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
「……谢谢。」
　低声说道。
　微弱的声音，确实地传达到了我的耳中。
　然后她气势汹汹地拉开门，又气势不改地嘭的一下关上。
　天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赤羽离开的门。
「谢谢、吗。哈哈……这么做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我的话语随风飘散，没有被任何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