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中哥那时候……病重了么？”飞往首尔的航班。有焕合上略微泛黄的纸张，仔细收在信封里，迟疑着开口问我。 
那封航空邮件的邮戳，历经时间的摩挲，还是能清晰看到2012这样的数字。 
我侧头看向舷窗外的天空。 
2006年的某一天，我也是这样，在这样深秋或者说初冬的季节，搭乘波音普通的747，去向遥远的东亚。 
我第一次出国的诊断。那时并没有确诊的病人是金在中。 
没有固定的跟踪治疗。他艺人的身份限制着他的时间也限制着他的自由。但断断续续的见面一直持续了五年。 
从最初配合的态度到最后，一次长谈以后他说他想终止治疗。 
这样的过程以第五年年末他突然的离开宣告结束。而2012年的那封信，是几百个日日夜夜以后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2011年的事情了。而那之后，大抵，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状态的。”我回过身朝有焕说。 
“你没找过他么？既然收到了信那可以按地址找过去的吧？” 
“……” 
良久的沉默以后，他开始看第二封信。展开纸页，他轻声的用类似呢喃的语气说，“允浩哥，后来哪怕一次，也没有得到过在中哥的行踪。” 
“在中哥离开的第一年，我曾经回过一次韩国。借宿在他们的宿舍。” 
“俊秀和有天哥一个房间，允浩哥一个，昌珉回家我就睡在了他的房间。” 
“因为时差的缘故我直到清晨也没有睡着。” 
“而隔壁允浩哥的房间……几乎是一夜哽咽的呜咽声。”

【7】 
似乎我总是更容易去关注抽象的事物。专业所从事的记忆研究，还有此刻正在体会的，从北美东海岸，到首尔的巨大时差。 
现在在跨越太平洋的漫长时区。 
而时间之于我的概念，却是太过残忍。 
思维划分出不同的区间。 
这一段人生是这个人陪着走过。 
那一段路身边是别的他或者她。 
而最终，经年的蹉跎浮躁中终于忘记初见时的彼此的模样。 
至于“对不起”这样的话。终于还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金在中，或者其实是你欠了郑允浩很多。 
我看着巨大的机翼划破团团的云朵。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因为它们其实只是聚在一起的水以及尘埃。 
四十六亿漫长的孤寂以后海洋孕育出简单的浮游生物。所有一切的开始其实真的只是水以及尘埃。简单的同时没有负担。 
如果从一开始就可以那样一直单纯下来…… 
“面容失认是么？” 
“嗯？”我诧异地转头。有焕握着下一封信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Dustin你，研究记忆性病症的时候，主攻的方向是叫面容失认吧？” 
“昨天在实验室，看到了？”粗略地想一想，只有昨天那样的机会，他才会接触这个世人生疏的名词。 
“不是……”他扯扯嘴角尽量表现出轻松的神态，“很久之前，其实就察觉到了。” 
我诧然。因为当时，在中认真拜托了所有知道情况的人，拜托了要隐瞒下去。 
而有焕又如何早就知晓？ 
换个说法是不是，其实郑允浩也早就了悟？

【9】 
我起身拿出包里的黑色大衣，然后去洗手间整理着装。仔细扣好了每一个扣子。 
镜子里脸色过于苍白，黑眼圈浮现明显。原谅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拿不出足够良好的状态。 
在中你知道的话，一定也可以理解我。 
走在过道里刚看到座位，就发现空乘半蹲在有焕的旁边。周围的乘客脸色异样。 
我快步走过去，在途中听到他隐忍的哭声。 
空乘拿着纸巾在一旁神色尴尬。 
如果有焕昨天看过了我的研究报告，他一定可以明白那最后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所承载的重量。 
面容失认。 
刚刚开始的时候只有轻微的认知障碍。看到的面容和记忆库中的模样难以对号入座。 
这个时候作为医生能提供的建议是，尽量去记住亲近的人的细节。比如语音语调。比如习惯的小动作。慢慢地即使认不出眼前的人，那么交谈几句，也就可以知道他是谁，你们曾经有怎样的过往。 
因为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药物，病情的发展因人而异。很大一部分病人到后来是会演化到，遗忘自己的面容。面对镜子的时候，不知道那个影像是谁。 
在中的症状经过我的确诊才最终定为“面容失认”。 
开始时他只是记不起前辈，然后渐渐的是队友，直到事情发生在郑允浩身上他才开始茫然失措。 
继而便是连自己也不再熟悉。开始自暴自弃开始拒绝治疗。 
终于平静下来规划自己未来的时候，当我以为他的离开已是终结的时候，他寄过来最后一封信说，第三个阶段是彻底的丢失过去。 
这样才终于完整了“面容失认”的定义。 
最后的最后，你不记得你爱过的人，你不记得你自己，你甚至，记不起任何关于活过的证据。 
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郑允浩一直不相信的，2013年末出现的死亡证明。你们一直不信的，那个证明，现在终于不得不接受了么？

【10】 
我们飞行在首尔的上空。脚下是冬季阴沉的云层。 
到机场接机的是沈昌珉。刚上机场高速的时候，突然而止漫天的大雨。 
用这样在冬日里罕见的雨，祭奠国民偶像的逝去么？ 
2016年11月30日，我和朴有焕来到韩国，参加郑允浩的葬礼。 
一路泥泞，我们终于走到了终点。

注①：【11】中“【】”中的句子摘自东方神起《kissしたまま、さよなら》（这个不提醒大家也会知道吧= =） 
注②：关于面容失认，百度百科中的解释如下链接http://baike.baidu.com/view/832390.html?tp=0_00 
是我讲得更严重了点= =。第一次知道这个病症，大概是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电视里（还是我看电视的日子，现在只抱电脑的说），画面里有一个患了面容失认的人。 
那之后一直到现在，一直记得他的落寞的神情。

【12】 
订好回程的机票，然后应了朴有天的约去喝酒。 
“以前和在中哥说过要一起喝酒，结果一直到他离开都没能找到机会。后来倒是和允浩哥喝过几次。不过他也只是顾着自己灌自己，酩酊大醉以后我负责把他带回家。”浅带了醉意，意味不明的笑。 
“嗯。” 
“在中哥……” 
“郑允浩……” 
同时脱口的名字。有天摇摇头没有承让，“在中哥走的时候，你在旁边是吧？” 
“……”如果说飞机上，有焕知道在中的病情已经让我感觉诧异，那么现在，有天的这句话则让我更加意外，“怎么知道的？” 
“你们以为你们真瞒得那么好么？！” 
“什么不能治愈的病症，什么没有联络，什么一走了之！” 
“金在中凭什么一句话都不留就那样自顾自走开，你又凭什么对我们沉默不把他的下落告诉我们？！” 
“凭什么你可以陪他走那样一段路而我们只有到最后才看到那张死亡证明！” 
一杯酒当头泼过来，朴有天点的烈性的伏特加。冰块砸到眉骨酒精闯入眼眶。我阖上眼睑没有说话。 
“我们这一路有多难走……你们又怎么知道……” 
我知道。 
即使闭着眼世界一片漆黑。 
我知道你们的痛。因为最后，金在中同样那么挣扎着说了“后悔”。 
睁开眼，分明感觉到了眼泪的漫出。朴有天站在我面前，愠怒的神情继而变得落寞然后便是死寂。 
“允浩哥……最后还在说，放心不下金在中……”

【15】 
暴雨始终没有停止。回美国的航班被临时取消。于是便抽空再去了一趟墓地。 
金在中和郑允浩相隔并不遥远。 
凛冽的寒风里大衣的下摆也被吹出雨伞保护的范围被打得湿透。 
“在中你害怕会爱上谁么？” 
“如果是郑允浩的话……还会害怕么？” 
“要好好在一起知道么。” 
“小傻瓜这次不要后悔了。”

【16】 
郑允浩找到过金在中。 
某次出外景的十字路口。郑允浩在随行人员都在补眠的时候，看向车窗外。 
样貌美好的金在中，停在人行道的一侧，微微仰起的脸庞凝视倒数计时的秒数。 
郑允浩匆忙地推开车门跑进刚刚起步的人流。终于和金在中面对面地相向而行。 
郑允浩在那么短暂的瞬间里想了很多句话。而最后决定说出口的是， 
“在中呐，如果决定要走也要带着我一起走。” 
但是金在中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继而便是擦肩而过背道而行。 
郑允浩后来拜托了金在中的父母很久终于得知了一切。 
他站在金在中公寓的楼下，等了很久等到金在中外出的回归。 
他微微张口说，“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会很幸福的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金在中当时微微笑了笑说，“这样啊……可是我已经有爱人了。” 
“是么？他叫什么？” 
“诶？……允浩，叫郑允浩。”

===========下篇《love in snow and love in ice》完=========== 
 
 
 
人都是这样的吧，笃定会被已经离去的人，绊住一生。 
羁绊一旦存在过便不易消逝。 
即使遗忘了所有，还是会记得。 
即使爱被所有的尘埃覆盖。我还是知道我爱你。 
所谓的悲伤悲恸悲怆。 
你知道， 
痛定思痛，那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