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列传——赵云
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的呢?我不知道。
见到他,是在朝堂上,正值我舞象之年。
初到朝堂的他,无所畏,无所惧,毫不留情地弹劾了每一个人。
明明什么背景都没有,还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活不了几天的吧,我想。
再相见时,是在国宴上,恰逢我班师回朝。他贵为丞相,却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所有人对他避之不及。
缓歌慢舞,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宴会压轴戏后,按例丞相要代表帝王向我祝酒。人们都看向他,我立,他坐,无动。我清楚地记得他那时茫然无措的眼神,敢情他是不知道有这个规矩。直到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提醒他,他才明白过来。人们远远地躲开他,排挤之意溢于言表。他为我斟了酒,背诗一般念了段祝辞。我接过他的酒,一饮而尽。不是酒,我微微蹙眉,是水,有淡淡的茶香。
散宴后,我追上他。
他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先开了口:“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他笑了笑:“子龙还是那么笨。”
我愣在原地,看他登上马车辘辘远去。回府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全是他的身影,他的眉目,他的浅笑…与儿时记忆里的那个他渐渐重合。
孔明…
我恍然想起。
“我以后要做一个大将军!”
“你这么笨,只会弄伤自己。”
“不是还有你嘛,你做我的军师…”
“不要。”
“……”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
我十岁那年,将军府接待过两个特殊的客人。
一位老者,和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唤作孔明。父亲十分尊重那位老者,称他为“夫子”。他们在府里停留的几个月,每天我都去找孔明。
我练武,他坐在一旁看书;我受伤,他说我笨,却不忘给我擦药;我闯祸,他总是无奈地替我收拾烂摊子;我发牢骚,他安静地听我絮絮念,从来不会厌烦…
喜欢看他的眼睛,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年少的欢喜。
但后来,他们还是走了。在孔明咒枷发作的第二天。他是夫子名号的继承人,是被天书选中的贤者,也是被魔族盯上的力量。因为不肯屈从魔族,魔族在他身上刻下咒印枷锁。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这是魔族的一贯作风。夫子带他一路流离,机缘巧合下歇脚在将军府。
父亲告诉我,一路上,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即使知道他们是家国的希望。但就是这样,他们依然要为天下赴死,这就是贤者,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人间。父亲的悲伤仿佛融入了空气,那样浓郁,那样沉重。
……
记忆苏醒。
我翻了丞相府的墙,连夜去找孔明。
前院充斥着厚重的血腥味,几个受伤的暗卫正默默处理伤口。我隐匿声息,跳窗进入孔明的居室。来到床边,借着淡淡的月光,我看到孔明缓缓睁开眼,
“你来了。”
“嗯。”我轻轻抱住他。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可以看到他锁骨上蔓延着狰狞的咒印,下意识的,我伸出手,摩挲那道印记。
“会疼吗?”
“不会的,夫子已经压制住了。”
果然,黑色的咒印上环绕着金色符文。
“身体怎么样?”
“弱柳扶风吧。”他半开玩笑。
“夫子他…”
“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我默然,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我没有勇气再问下去。
“别难过。”他反而安慰我。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平静清澈,独自承受一切。
一夜无眠。
之后我悄悄派了将军府的暗卫保护孔明。回京是暂时的,眼下四方未平,我即将出师。辞别那日,孔明赠与我一条杜若色的抹额。
但征战时我从不戴,我不想那同他一样不可触及的蓝色染上血腥。
戍守边关多年,第一次有了思念。为这茬吕布没少打趣我。
我没有想到,女帝会让孔明统帅三军,征讨西域。听到消息时我气急攻心,卧床不起。直至得知孔明捷报,才勉强下榻。吕布调侃我说他都帮我把后事处理好了。
时隔两年再度回京,我策马径直去了丞相府,看到孔明安然,心总算放下来。只是他身边多了一个姑娘。不过还好是个侍女。不久又多了一个剑客,名扬四海的剑仙,李白。
孔明很喜欢李白。我能看出来,却不能说出来。
我苦笑。
再后来,便是命运的终结。
最后一次征战,我为统帅,持印。李白为副将。孔明为军师。
一切都乱了。
李白率三万骑兵支援西域戍关。孔明随即又调了三分之一人马过去。
撑不住的。
七日之内魔军定会攻到长城,孔明苦心策划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我计划召集先锋,拖住魔军,与之周旋,争取时间。为一人,守一城。当我把计划告诉孔明时,他眼底的惊愕和悲伤让我想不顾一切的带他离开。
“子龙,求你,别去。”他死死抓住我的衣袖。
“孔明。”这是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字,在心里默念了几百遍的字。
“子龙…”
“因为孔明是我的军师,所以,我不会有事的。”我的声音很轻,
“等我回来,好吗?”
他摇摇头,依旧不肯松手。
我突然出手在他后颈按了一下,孔明晕了过去。掰开他的手,把他抱到榻上。犹豫了很久,我终究没有吻下去。
上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能回头,我没有退路,我奔赴的前方,只有死亡。随行的将士在魔种的爪牙下一个一个倒下。终于,只剩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与千万魔种对峙,只是因你,而无畏。我不会后退,我的后面,是我心尖上的白月光。
终于,魔种的利爪刺穿了我的心脏。我从马上跌落,战马嘶鸣,不舍离去。解了辔头,把龙胆亮银枪绑在马背上。
“回去。”战马不动,原地踟蹰,似在等我。
“驾!”我喝到。
马蹄声渐远。魔种的嘶吼着蜂拥而来。
我攥紧孔明赠与我的抹额,放在胸口,血液模糊了视线,黑暗将至…
我的苍苍四季,我的悲悲戚戚,为你,甘愿献风月。
因为我爱你,无论生死离合。
所以我爱你,只是无声告白。
赵云赵子龙,牺牲不归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