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脸望向声音的主人，心中一颤，这样的天气里，她穿得这样单薄，雪做的白色冬装
，头发甚至睫毛上都染了雪霜。
“不，我们不需要。”房客说。
“一盒火柴只要一百日元呀！”可怜的孩子请求着。
“可是，我们不需要。”我也对她说。
女孩低着头想了很久，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然后抬起头说：“我可以一百日元卖给
你们两盒。”
看她焦急和沮丧的样子，我知道她一定很需要这一百日元，我也知道一盒火柴的成本在七
十日元左右。
可是她依然笑着向我们说。
为了使她不再纠缠，我答应买一盒。可是在掏钱的时候，我发现身上没带零钱，于是对她
说：“我明天再买吧。”
“请您现在就买吧！先生，我好饿！”女孩身子在微微发抖：“我给您去换零钱。”
“我带你吃。”
那段时间我经济尚佳，乘兴牵她钻进隔壁的“生吞活剥海鲜城”。

她是只在札幌长大的女孩，却喜欢吃海鲜，札幌并不靠海，却有数不清的海鲜店——用玻
璃水柜饲养着空投来的生猛海鲜，供顾客撕咬。我们点了蜘蛛蟹、食人鲳、象拔蚌、果子
狸、龙须鲸等几道特色菜。她有点不好意思，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欢，她还在上学，一副
无家可归的样子，于是我又添加了两杯鱼翅汤——不顾她的制止。
　　蜘蛛蟹上来了，还附带有一套小巧玲珑的电锯和钳子。她首先用电锯锯断一尊丰硕的
蟹螯，搁在我面前的盘子里。然后才专心致志地对付属于自己的那一只。
小女孩，还挺懂礼貌的。
　　剥龙须鲸时，她的动作也很熟练。我心弦一颤：经常有人这样请她吃饭吧？这也难怪
，谁让她长得如花似玉、引人注目呢。在金碧辉煌的酒楼里，她像公主一般接受众仰慕者
的膜拜而不是眼前可怜楚楚的样子。她羞怯地冲我一笑：“遇到自己爱吃的东西，就变得
忘乎所以了。请原谅我的失礼。”
我桀桀一笑：“就喜欢你这副旁若无人的架式。”
　　结帐的时候，望见帐单上的数字，她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不安：“啊！这么贵啊
，真是太破费了，我给您讲个故事吧——让你拍成电视剧，弥补弥补损失可好？”
　　“你在我面前，即是故事了。”
我故作大方来掩饰心中隐隐约约的肉痛。
　　话题旋即转移到海鲜的价格上。她说札幌的海鲜太贵了，要是在北海道吃，肯定便宜
不少。我说这价钱不只是海鲜的价值，还代付了空运海鲜的机票钱。她作异想天开状：“
那还不如我们自己买张机票去北海道吃，填满了再回来会更划算。”
　　我将她的玩笑当真了：“可以哇，北海道就不错哇。”
　　她考虑了一下：“那我们还是走着去吧，将机票钱省下来，多吃点海鲜。”
　　不知是冲动还是期待已久，翌日我们就出发去北海道了，一路上所留下的欢声笑语自
不必说，我们只一步就迈到了北海道，租住了一座临海别墅，伸出手来就有新捕捞的鱼贝
。
她悄悄告诉我，其实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之所以爽快地同意了我旅行的方案，与其说
是海鲜的诱惑，莫如说是大海的诱惑。她不会忘记最先陪伴她见到大海的那个人，是谁促
成了一个女孩与大海的约会。凡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的人，都会像初恋一样激动——我是她
的证人。凡是初恋的人，都会像涓涓细流融入大海一样激动——大海是我们的证人。我和
大海，使她体会到双重的激情。
　　游泳的人，终将从海水里回到陆地上。像一个短暂的梦境稍纵即逝——我们很快就远
离了大海，恢复了平静。不知又过了多久，莫名的原因，我们又彼此远离了对方，时间可
以冲淡一切————一片记忆中的海，使我们会合了，又最终把我们隔开了。
时间真的可以让一切都忘却么？
……这或许就是几年前札幌的海鲜城里，她与我讲述的故事——我们并未真的结伴去了北
海道。其实那时的她已经见过大海了，是由另一个人陪伴的。一个那时的她怎会没有见过
海呢？她给我回忆的是她的初恋带她第一次见到海的往事。我是她忠实的听众，忠诚的买
家。

事实是，饭毕我给了她一万日元，她转身就跑了，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回来，我想可能上当
了，可是想起她真诚的神情，我又觉得自己是错误的。
那天夜里雪下得好大，我坐在壁炉前看书，窗外被积雪压断的枝桠簌簌落地，燃烧着炉火
的木柴噼啵作响。
客栈的侍者说，有个女孩要见我，我想，会不会是卖火柴的那个女孩呢？后来我发现并非
是她，这个小姑娘年纪更小些，模样与她竟有几分相似，她在衣服里找了很久，然后小心
翼翼地取出一个手帕，里面又有一个手帕包着，是九千七百日元。
“这是您那一万日元找回来的。”小姑娘说，“姐姐受伤了，不能来了。一辆车将她撞倒
了，从她身上轧了过去，火柴全失落了。还有两百日元也不知哪儿去了。这四盒火柴是我
赔给您的，先生。”
我要喂小姑娘吃些东西，她拼命地摇头：“我要赶回去看姐姐，她可能会死的。”
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呜咽，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时我才知道，她们俩是孤儿，父母早就不在了。我跟小姑娘到了她们的家，灯光黯淡的
小木屋里，可怜的女孩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她一望见我就难过地说：“妹妹还没吃东西
，我想先给妹妹买个面包再给您送零钱，换好后就着急地往回跑，却不小心被车撞倒了，
我可能要死了。可怜的花狸猫。我的好妹妹！我死了你怎么办呢？谁来照顾你呢？”
我握住她的手：“我会永远照顾花狸猫的。”
女孩听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热切的目光拼命地想要表示感激。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挣扎地坐起身来，可是她没有，气力突然耗竭了她的生命，她眼
睛里的神彩消失了，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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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人们读到这个故事时都会热泪盈眶，每年我都会寄一张明信片给花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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