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ll★D.◎┇180711【改编】 无泪之夜（白嘟）

◇
　　第二天中午，D.O.把午餐端到边伯贤床上，服侍着他吃喝。
　　这人，明明热度已经退下去了不少，却喊着手脚酸软，执意要他喂饭。D.O.一边喂他，一边抬头看了看挂钟。
　　「什么事？」边伯贤有点不满他的心不在焉。
　　「主人要我记得的，每周三下午，去医院探望那个病人。既然您身体抱恙，今天我一个人去就好……」
　　你要丢下我一个去看那个都暻秀？边伯贤不知怎么的，有一点小小的不开心：「今天不去了。」
　　D.O.歪歪头，又舀起一匙送过去：「这样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边伯贤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愤怒了：「在你心里，那个家伙还比卧病在床的我重要是吗？」
　　「……」D.O.很无语，想说所谓「探望都暻秀风雨无阻」，是主人你自己让我记着的啊。
　　「唔，好烫……」
　　「主人、主人对不起！」刚才一走神，就忘记了吹吹，D.O.以为边伯贤肯定会歇斯底里骂他一顿，可是他的主人却只是捂着嘴唇皱眉，那双漂亮的眼睛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倒还真不如骂我呢，D.O.一阵心疼：「给我看看……」
　　「你滚。」又是这一句。
　　「主人……」D.O.叹气，心说算我错，都算我错，都算我错，你这主子也实在太难伺候了。
　　系统分析说成年人一般不会太过于喜怒无常，偏偏自己主人的喜怒哀乐就是那么难以捉摸。
　　「主人，我到底是哪做错了？你好像……不大喜欢我。」
　　D.O.这么想着，不禁就问出来了，肯定是不大喜欢的，要是喜欢，主人应该也不会总摆各种脸色，进行各种找碴。
　　谁知道边伯贤闻言脸色巨变，冲他歇斯底里吼道：「没错，我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你！没错！我最讨厌你了！你这个笨蛋你***——！」
　　说着就把面前的饭碗甩了过来，D.O.连忙偏头躲过，再也不敢作声，低头去收拾零落的碎片。
　　主人不喜欢穿鞋，不收拾干净的话，会被扎伤的。主人实在太任性了。D.O.想着，不禁摇摇头，怪不得张艺兴要把自己造成这种不会生气的好脾气，要是别人，谁受得了他啊。
　　D.O.收拾着，听到背后传来隐隐的啜泣声，一声一声，轻轻的敲击着他的心。
　　主人为什么会这样，这么情绪化甚至疯疯癫癫？
　　他扔掉那些碎片，走过去，在边伯贤身边坐下。他没办法放他一个人，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主人的样子好可怜。
　　「我……我叫你滚，为什么不滚……」
　　哽咽地这样说着，却靠在了D.O.胸口，抓着不肯放手。D.O.轻轻哄着他，感到衣襟被沾湿了。
　　「以后……不准再胡说了。听到没有！」
　　……我胡说过什么了？D.O.却不敢问，只能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他就这么抱着边伯贤，直到他在他怀里睡着。他帮他盖好被子，吁了口气，在一旁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主人很俊美，墨色的发丝垂在耳旁，嘴角那一抹弧度十分动人。这样的主人，为什么没有人陪伴在身边，为什么寂寞到需要他一个机器人在他的生活中，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该不会是，主人的怪脾气，把周围的人都气跑了吧。
　　◇
　　第二天下午，D.O.和主人一起去医院看望了都暻秀。
　　D.O.推着那人的轮椅走在医院草地的白石小径上，浏海挡住了眼睛。他无奈地笑了，拂开这些碍事的发丝：「主人，你说我把头发剪短一些怎么样？」
　　「不要剪！」边伯贤反应很激烈：「不准剪！你再变，我怕我会认不出你了。」
　　真的，已经变了太多，不能再变了。边伯贤觉得如今即使只是看着D.O.也是一种折磨，即使他什么也没做错也是一种折磨，因为这个人无意间的一举一动，都和曾经的他是那么的不同。
　　D.O.再也不会坐在都暻秀身边，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企图唤醒他了。
　　再也不会了。
　　他的执着、他的期待，他曾经那么多那么多的幻想和疯狂，统统已经没有了。他再也不会坚持自己有灵魂，再也不会说出「如果你爱我，说不定我有一天也会真的变成人」这样的傻话了。
　　现在的D.O.，谨遵职守，无欲无求，温和、听话，也许这就是他最初希望张艺兴造出来的样子。
　　可是，却不是他现在想要的样子。于是，现在换成了他，趁D.O.不注意的时候会去偷偷去掐都暻秀，试着想要叫醒他。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D.O.相信的所谓的奇迹，如果眼前的这个像是没有魂魄的人能够真的醒来——D.O.说，那就证明了，他可以拥有灵魂。
　　如果坚持着的某个祈愿真的可能实现，边伯贤这么想着，我希望我爱着的那个人能变回他自己，我希望能够带给他力所能及的幸福

Chapter 14
　　「主人你做什么？」D.O.连忙跑出来拉边伯贤，却被他甩开，D.O.不敢再去拽他，只好和他一起站在雨中挨淋。
　　边伯贤望着他，隔着泪水和雨水，隔着雷鸣和雨声，他看不清他、听不到他，那么近的人仿佛远在千里之外。
　　在这样的雨中，究竟有多么孤寂。在他将他一个人丢在悬崖上的半年里，他尝过多少次这样可以将人窒息而死的暴雨。
　　他让他一个人，尝过多少辛酸绝望！
　　「主人，雨太大了，这样……」D.O.伸手要拽他。
　　「你别管我，是我活该——」
　　他嘶吼着，胡乱挥打着双手，向后退着。身后是空的，他们躲雨的地方，是建在一方平台之上，只有一边有梯子。
　　就要跌落的瞬间，D.O.拦腰把他抱住，不由分说直接扛上了肩膀。
　　保护主人是第一要务，不能再由着他闹，这大雨天的，真出了事不好收拾啊！
　　一开始，边伯贤还挣扎。结果D.O.终于毛了，使出了三、四分的力气，朝着边伯贤的屁股揍了过去。对待无理取闹的小孩，打屁股是制服他们的不二法则！
　　于是边伯贤彻底老实了。他趴在D.O.肩膀上，明明雨水那么冷，身体紧贴的温度却让滚烫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他哽咽着，终于再也压抑不了。
　　「D.O.……D.O.……我喜欢你。」
　　雨声太大，D.O.并没有听清。
　　就如同那一晚暴风雨夜在海上，他漏听了边伯贤唯一一次对他说出的爱。
　　可边伯贤早就已经濒临疯狂了，现在也不妨更张牙舞爪，他抓着D.O.湿透的衣服，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在他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叫嚣着满溢的情感。
　　也许这一刻再不说，那感情就要冲破身体，把他四分五裂的肢解而后快，所以他屈服了，彻彻底底地屈服了。
　　「D.O.，我喜欢你——我爱你！」
　　他颓然倒在他肩上，像泄了气的气球，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
　　「主人……」D.O.才愣愣地、缓缓地转过头，像是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扛着的人，却还在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喃喃不休：「混账……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呜……」
　　边伯贤以为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他以为一句告白，终于能让一切雨过天晴。
　　如果D.O.还是以前那个D.O.，那个爱他爱到彻底卑微无可救药的可怜机器人，那个人，没有办法拒绝他的爱，甚至连真的假的，他都不忍心去辨别。
　　可是，现在在他身边的，是个同样温柔同样天真，同样认真同样关心他，却只懂得按规矩办事，一举一动精确愚笨到根本不解风情的机器人而已。
　　扛着他的D.O.在大雨里停了下来，表情与其说是动容，不如说是愕然更为恰当。
　　「主人，你在胡说什么？」他慢慢地把边伯贤放了下来，面对面站着，他带着不解，带着困惑，看着边伯贤的脸庞。
　　「喜欢……爱？你怎么能爱一个机器人呢？」
　　现在的D.O.很正常，听到这样的言语之后，经过衡量他口中这份爱情对他本人的利弊而做出了如此的回应。这是曾经的D.O.做不到的——是啊，拥有那么执着的私心的人，渴望那份爱渴望到迷醉不知归处的人，怎么可能做到那么大公无私呢？
　　「你不是机器人。」边伯贤摇摇头。
　　「我是机器人，主人，你其实心里清楚的，无论我看起来再怎么像人类，始终是假的啊！电流电路、钢铁零件——主人你亲眼看着我被造出来的，怎么还自己骗自己呢？」
　　边伯贤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从心底泛上来阵阵寒意。
　　「你……你就不是，你是活生生的，你……你是有灵魂的，你以前亲口告诉我的……」
　　「是吗？」D.O.叹了口气：「主人，灵魂那种东西，我肯定没有。」
　　他摊开双手接着漫天坠落的雨滴：「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确实不记得了，可是主人，说我是有生命的，这种说法很荒谬的，更别说什么灵魂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会感冒的，我们回家吧。」
　　他再次拉起边伯贤的手，想要把他拽去可以避雨的地方，可是却拉不动。回头一看，边伯贤已经跪在了地上。他的头深深低着，头发贴在前额和脸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似乎在低语着什么，D.O.蹲了下去，仔细听着。
　　「你究竟……究竟……」边伯贤浑身颤抖得缩成一团，在雨水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你究竟还是不是D.O.？是不是我的那个D.O.？你究竟是不是？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是不是啊！」
　　边伯贤已经要疯了。眼前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的D.O.，他的D.O.不会不爱他的，他的D.O.不会忘记他的。
　　曾经那么痛那么苦，他都没有忘了他。
　　黑水晶般的眼睛望着他，雾气之下，深深的痛苦和伤痕已经无从躲藏。D.O.望着那双眼睛，仿佛遥远的地方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主人在等，等一个救赎，或者一个彻底的毁灭。

我究竟是不是主人想着的、原来的那个仆人？他也在这样问自己。
　　不知道啊，人类不能死而复生，机器人可以死而复生，可是谁又能保证他自己不是依托着原先躯壳的全新人格，而就是原先的那个灵魂——如果就如主人所说的，机器人也拥有灵魂的话。
　　「你知道吗？」边伯贤忽然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其实你已经很像他了，一直是我，一直是我在微小的地方挑剔。可我必须这样做，那是因为……因为如果你不是他，无论多么相似，就算一模一样也好，我都不能爱你，你懂吗？」
　　我不懂，主人你究竟在说什么？机器人这样想，却不敢摇头。
　　「你懂吗？我只爱我的D.O.，我唯一的那一个D.O.而已！一直以来我爱的都只是他一个而已。如果你不是他，无论多么相似，我都不能爱你。我不能要他的替代品，你懂不懂？！不然我对不起他啊，对不起他对我的感情，对不起他的纯真他的执着，对不起他的爱他的失望。你懂吗？
　　「很久以前，我曾经试图将他当成那个人的替代品，如果我可以一开始就把他当做他本身来爱……是我发觉得太迟了，是我把一切都毁了，可是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了。
　　「如果他已经死了，就那样被我杀死在那悬崖上，那么我决定用我一生的时间来想念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忏侮。我不会再要你来替代他亵渎那一份感情，去亵渎我这一辈子最值得感念的东西，纵然我会从此孤独下去……」
　　「主人……」
　　D.O.突然想要紧紧抱住他，主人看起来那么苍白透明，似乎一碰即碎，他就要伸出手去，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主人这一番话的意思——好像他不是那个有资格抱住他，让他不要伤心不要难过的人。
　　「……如果我把你送回给张艺兴，要他毁了你，你会恨我吗？」
　　D.O.愣了愣，摇了摇头。
　　「不会吗？」
　　「嗯，」D.O.又仔细想了想：「如果这是主人的期望的话……」
　　如果这是主人期望的话，无论是什么也要办到，这不就是机器人的天职？
　　他似乎听到心底在叫嚣着恐惧，可是那个声音相对于植入的命令执行程序，实在太微弱了。
　　边伯贤的表情有一瞬的痛彻心扉，可是缓缓的，又变成了淡淡的悲哀的温柔。
　　「呵呵，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有个傻傻的机器人……每次我吓唬他说要把他送回去，他都怕得要命。他会拉住我，拼命求我，说只要不毁掉他，他什么都可以做。
　　「他喜欢植物，喜欢茶茶，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幻想在一开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久而久之……又觉得很可爱……
　　「他明明是个机器人，却从来不会循规蹈矩毕恭毕敬，他总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我怎么说都不会改，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D.O.默默地听着：「如果主人喜欢那样，我也可以做到那样，只是我一直以为，主人喜欢听话的仆人。」
　　边伯贤的瞳孔染上一抹绝望，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要学他，不要了……我也不要什么仆人，我只要他……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不公平，可是我……可是我真的不能……」他说着，又哽咽起来。
　　D.O.微笑着，轻声道：「如果我答应明天回实验室去，主人现在会乖乖同我回家吗？」
　　边伯贤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
　　雨渐渐转小，丝丝缕缕，零落在身上。
　　「好。」D.O.便上前两步，再度拦腰把他扛了起来，单手将外衣脱下了一半，翻过去罩在了边伯贤头上。
　　这是D.O.的肩膀、D.O.的温度……还可以贴得那么近，心脏，也紧紧靠着他的后心。边伯贤迷迷糊糊趴在他肩膀上，发觉自己还在无比留恋这一切。
　　可是，可是……
　　「主人，别再哭了好吗？就算我是那个人也好，不是那个人也罢，你难过，我一样也是会难过的。」
　　边伯贤终于抑制不住呜咽声。
　　「主人……」我就不该说你，D.O.想，主人做事总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对不起，对不起……」边伯贤轻咳着，一遍一遍地说。
　　「主人不必觉得抱歉，能待在主人身边照顾你这么一段时间，我很开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主人，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为了你而被创造的，你不满意我，我就会消失，我个人……并不会感到难过，所以，你也不要自责。」
　　「对不起……」肩上的人却还是止不住啜嚅。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明白他口中的那种「毁灭」，是多么严重到令人身心俱焚的伤害。就算终于遇到的这个人不在乎了，就算他说了他不用自责，可是这就意味着他有权力作出这样的抉择吗？
　　因为自己高兴，造了他；因为不满意，毁了他。
　　就算他终于不再抱怨不再挣扎微笑着接受了一切，自己就真的可以那样残忍吗？

这样混乱地想着，边伯贤失去了知觉。
　　◇
　　他还是把D.O.送回去了张艺兴那里，他求张艺兴留下他。虽然自己不再需要他，但是他希望他还可以生存着，作为一个和他边伯贤再无瓜葛的，自由的生命。
　　「不行啊，」张艺兴摇摇头说：「你不要他的话，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张艺兴把D.O.推进一个密闭的房间，随着几道铁门缓缓落下，D.O.还在向他微笑着挥手，然后，巨石落下，D.O.被砸中，狠狠压在下面，粉身碎骨。
　　他突然想要尖叫，想要张艺兴停止那残酷的毁灭，可是喉咙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急了，冲到那铁门前，一下一下地砸……
　　「主人，主人，主人！你醒醒！」
　　一大口冷气吸入肺中，边伯贤猛地睁开眼睛。
　　「是不是做噩梦了？」D.O.坐在床边，用冰凉舒服的毛巾擦了擦他额上的汗水：「主人，你烧了一整天了，什么时候身体变得这么差的？」
　　「你没……没有……」边伯贤还是没办法分清梦境和现实，先一把抓住D.O.的手。
　　「没有什么？」D.O.很快就反应过来：「哦，那是因为你昨天还没到家就昏倒了，我只好先照顾你。饿了吧？我做了你喜欢的粥，口味弄得很清淡，吃一点吧。」
　　边伯贤愣着：「我喜欢什么，你怎么会那么清楚呢……」
　　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边伯贤望着他，他应该不是D.O.吧，如果他是D.O.，为什么会变了那么多；可如果他不是D.O.，为什么一些小小的细节，他总会不经意间记得。
　　「主人喜欢什么我怎么可以不知道？草地和大海、在咖啡里放糖、鱼片粥……这是植入的，是做一个好管家、好仆人的必备知识啊。」
　　是啊……我又想多了。边伯贤低下头，这一切，不过是张艺兴预置给他的，就好像这些事情，在初次几年前遇到D.O.的时候，他也是从一开始就知晓的。
　　汤匙递到嘴边，边伯贤轻轻啜了一口，味道……还是D.O.以前做出来的味道。
　　你究竟是不是他？
　　找出了那么多的不同，那么多的相同，矛盾的结果只把自己往深渊里推。就是那么简单，却又那么困难。如果你是他，我决定用我全部的感情来心疼你，可是，如果你不是他，那这样浑浑噩噩为了一点点自我安慰而欺骗了自己的我，就罪该万死了。
　　边伯贤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
　　病愈之后，边伯贤还是把D.O.带回了实验室。
　　「这又是怎么了？」张艺兴不禁有种想要逃的冲动，经验证明只要某人一出现，就是接二连三头大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边伯贤拉着D.O.，把他拽到他的制造者面前：「你告诉我，这个人，他究竟是不是原来的他……我的D.O.了？」
　　「他当然是啊！」张艺兴白了边伯贤一眼。
　　「可是，为什么他的很多方面……性格、想法，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鬼知道！总之他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是按照原先的样子复制的，不一样了——咳咳，只能是你的错觉。」
　　「张艺兴！」边伯贤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一把抓住他：「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说话？」
　　科学家吞了口口水，开始冒冷汗。
　　「方、基、礼！」
　　「好啦好啦！」张艺兴只得承认：「其实，其实……我说出来这件事，会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的……算啦算啦我承认了。其实啊，其实啊你原先的那个D.O.，我后来查了一下，有两根线路不小心接反了，所以……所以他的有些想法和性子才会那么出格，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那些可能都是故障导致的……」
　　他似乎是沉浸在自己不可原谅的失误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边伯贤的表情。
　　「不过那接反的线路也真奇怪，我后来试了一下，那样的接法根本不能运行，也不知道之前的那个是怎么动起来的。不过嘛，现在你身边的这个，终于完美无缺不会出格啦，也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吧！
　　「喂……喂，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呜……你别用那么吓人的样子看着我好吗？喂……」
　　张艺兴已经在口袋里攥住螺丝起子了，他觉得边伯贤这副样子，下一秒扑过来把自己吃了也有可能，幸好自己还有点防御能力，然后，他已经在思考大打出手之后的惨状，以及「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在法律上的区别了。
　　边伯贤却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做出疯狂的事情，只是表情，分外疲惫。
　　「D.O.，你过来，」他轻声说：「张艺兴，你收回他吧。」
　　「什么？」
　　「他不是我的D.O.，你收回他吧。」边伯贤说完，转身。
　　张艺兴愣愣地回头看着自己做的机器人，本来那种感情只是诧异，可是在他从那个机器人低垂着眼眸、微笑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涩然的时候，一股无名之火突然燃了起来。
　　「喂喂你等一下！我收回他，你要我把他怎么办？」
　

「你是制造者，随便你吧。」边伯贤头也不回道。
　　「开玩笑，我要是把他毁了，你也不在意？」
　　有什么可在意的？边伯贤想笑，反正又不是他的D.O.，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却笑不出来。
　　「主人当心！」
　　边伯贤就听见D.O.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银色的螺丝起子擦着耳边飞过，重重钉在他前方的木质门框上。
　　「张艺兴，你想谋财害命？」
　　「我不谋财我只害命！边伯贤，我见过没良心的，可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以前因为他不像你想要的那家伙，你把他虐待成什么样子！你求我把他弄好，不是发誓好好待他的吗？结果才几天，他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你就又没有耐心了，是吧？你觉得他是个机器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吧？」
　　张艺兴恶狠狠地道：「现在把他留在这儿了，过几天，再声泪俱下来求我把他还给你——没错，我知道他是机器人，我也知道也许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真的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吗？边伯贤，我不能再容忍你对他予取予求了。你等我一下——」
　　张艺兴说着，转身上楼，很快抱着一捧厚厚的图纸跑了下来。他当着边伯贤的面，把那些图纸撕碎，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燃了。
　　「制造他的所有数据，全部在这里了，计算机里没有备份，没有再来一次的余地。
　　「边伯贤我告诉你，别再给我矫情了！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个就是唯一的D.O.，从今天起，他就是个活生生的生命。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什么制造者。
　　「如果他再受伤，我不会将他修补成从来的样子；如果他死了，我也没有办法再让他活过来。如果你还一意孤行将他留在这里，今天将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永远没有回头路了！」
　　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好不好，让你以后还来烦我！
　　纸张在火中，很快蜷成了焦黑的一片。张艺兴抱着手臂，看着边伯贤。
　　他说得没错……边伯贤自嘲。也许，自己是抱着那样卑鄙的想法。也许今天把他送回了，有朝一日还会来这里把他领回去。谁知道呢？他现在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因为这么多年，他常常一直活在后悔中。
　　这是张艺兴给他的最后通牒，如果转身离开，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边伯贤无限复杂地看着D.O.，眼中渐渐浮上了泪水，心在煎熬着。
　　你能想起我吗，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
　　「灵魂」这个东西，你说过你有，执着过你有。可是重头来过的时候，你却笑着告诉我，那种东西不存在。D.O.，现在的这个躯壳里面的，究竟还是你的灵魂吗？你只是忘记了我吗？还是……你已经离开了？
　　D.O.，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Chapter 15
　　「主人……」
　　衣角一沉，虽然D.O.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让边伯贤的心中，升起一阵酸楚的怀念。
　　曾经D.O.很喜欢这样拽着他，在他有一些小小的愿望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孩子，想要糖，又害怕被骂。
　　「带我回家吧，其实我舍不得离开主人。虽然，主人好像不需要我，我还是很想留在主人身边……」
　　D.O.拽着他，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害怕了，无论边伯贤是否决定抛弃他，他都再也不会那么慌张彷徨，那双清澄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边伯贤，仿佛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似乎看出边伯贤心里的想法，他说：「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最终我都会回到主人你身边。」
　　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
　　边伯贤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深黑的眸子，那种似曾相识的天真而执着的表情，令他的手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他突然觉得无限委屈，虽然自己也知道这委屈来得太矫揉太没道理了。
　　「你……你曾经说过的……」边伯贤涩然道：「你曾经说过，就算忘记了自己，你也不会忘记我的。」
　　「……」
　　「可是，为什么还是忘了？」
　　「主人……」
　　「不要再表现得那么无辜！以前都是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为什么到头来会忘了我，为什么？！」
　　面对边伯贤通红的双眼，面对这样不公平的质问，D.O.的头有一阵轻微的晕眩，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撬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让他觉得熟悉，让他觉得很怀念，却又直觉地感到不可碰触、不能碰触。
　　「主人……对不起。」
　　他抓住了边伯贤一只手，慢慢抬到胸前，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原来，他们曾经是相爱的吗？
　　这样一来，主人的怪脾气、主人的凝视、主人的惶恐不安，他的泪、他的吻，所有一切他之前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在心间，尖锐地刺着什么不堪回首的地方。
　　不该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地方，不该有的。
　　他的芯片是全新的，就算曾经有「过去」，就算曾经有「回忆」，他亦没有理由记得。
　　D.O.隐隐约约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其实又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温暖和寒冷，对他来说真的有意义吗？而现在边伯贤靠他那么近，伸手抱住了他，却越是紧，越是有一种让他想要抗拒的寒冷。
　　这种感觉，在今天之前是不存在的。在于贤叫他为什么会忘记他之前，都是不存在的。在这之前，主人在他心中就是主人而已。
　　任性和喜怒无常的脾气虽然他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忍受，甚至还有一点点可爱，抱住他而吻虽莫名其妙却有一点点甜蜜，或者是在大雨中对着他说爱他的倔强执着，他虽然也全盘经历了，可是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并不需要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他只是个机器人，他只要听话服从就好。可为什么，在他质问他为什么忘记了他的时候，有一种似乎很悠远、很沉重、很圣洁的东西——竟然在某种意义上被亵渎了。
　　那种东西，就仿佛是他守护了许久坚持了许久的，可是他仔细想，又想不出来。
　　于是心一下子就失衡了，于是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于是眼前一直简单单调的世界，只有他和主人的世界，忽然变得纷繁复杂，忽然变得不可理喻，忽然变得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好像有什么潜伏在黑暗的东西即将吞噬他，他却不能反抗，只能等着湮灭的那一瞬间——
　　D.O.坐在边伯贤的车里，竟然第一次，偷偷出现了责怪他的主人的心情。
　　为什么要我想起来这么不安这么难过这么让人纠结烦躁的心情？就让我只当一个简简单单服从命令的机器人，难道不好吗？
　　可是，他并不敢将这种涩然的心情告诉边伯贤。
　　◇
　　回到了家，还是他与主人，一切还是一成不变，可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却是一种天翻地覆。
　　和主人在一起的时候，D.O.会坐立难安，会想要逃离，特别是边伯贤用一种半是诚挚半是珍惜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涩然。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只是忘记了而已，可为什么我会那么过分，为什么还是那么过分，为什么你还是纵容我……」
　　边伯贤轻轻将D.O.的刘海拨开，温柔亲吻着他的前额：「对不起……就算你什么也想不起来，我还是会爱着你。我保证，再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带你回实验室了，再也不会了。」
「……没有关系的，主人。」机械性的回答，D.O.想要躲避那亲吻，却躲不了。
　　自从实验室回来，他便开始找不回过去那种心情，那种帮主人泡咖啡泡茶、打扫煮饭的时候心无杂念脑海一片空白的惬意。
　　虽然仍旧什么也想不起，但是莫名的苦涩，常常弥漫心间。
　

有时候他会愣神很久，继而发现时间就这么悄悄过去了，他——一个机器人，竟然会发呆。
　　就算忘记我自己，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这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吗？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咀嚼，却总是让人感到异常苦涩呢？
　　就算忘记我自己……
　　现在这样子，算不算是已经忘记了自己呢？
　　D.O.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任何痕迹。这双手曾经做过什么，曾经怎样碰触过主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
　　我爱你，就算忘了自己，我也不会忘了你。听起来好悲伤。就算许下过那样的诺言，到头来，现在的自己还是全部忘记了。纵然是那样美的主人，那样爱着他的主人，也全部忘记了？
　　不应该忘记的。有很多事情是不应该忘记的。
　　如果被爱着，被那样的主人爱着，那种可想而知的甜蜜，是不会忘记的。可是我真的被爱过吗？他不禁怀疑，如果被爱过，就算忘记了，谁不会第一眼就再次爱上他那俊美的、有点忧伤、有点神经质、让人疼得不得了的主人？
　　「主人，从前……究竟是怎样的？」他始终忍不住想要窥探：「我想要听，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任何幸福的时间，只要是关于主人和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看着边伯贤的眼睛，所以没有漏掉一丝一毫边伯贤眼睛里闪过的愕然、悲哀和灰暗，仿佛左证了他的猜测，根本就没有什么幸福的相爱，他却还是有点不甘心。
　　「连一点点幸福的回忆都没有吗？」
　　他想起之前那个雨夜，边伯贤哭着说爱他的那个夜晚，他哭得好伤心，而自己当时的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自己对那样的主人，有过一点点动容吗？
　　「是因为……是因为我的问题吗？是因为我是机器人，我感觉不到爱吗？」
　　也许……就是因为我这颗异常坚硬的心。D.O.低下头。
　　迄今为止，他都觉得主人很好，他都觉得主人很值得怜惜，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产生所谓「爱情」的感觉，是因为没有那方面的程序吗？
　　边伯贤的表情，突然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凶狠，却最终，只是轻轻抱住了他。
　　「不是你的错，都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主人总是这么说。D.O.不懂。
　　◇
　　之后的日子，D.O.常常有一种感觉，好像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就要坠落悬崖了，他现在徘徊在悬崖边上，欣赏着最后美好的风景，悠闲地等着，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来临的万丈深渊。
　　可是，在深渊没有来临之前，一切异常地平和美好。
　　主人最近把他捧在手心里，什么也不用他做，给他买了很多东西，里面不乏有一些他很喜欢的书籍和衣物，他知道主人是刻意在讨好他，平时的亲吻拥抱也从来不会少，他都快要习惯了这种仿佛情人一般的相处模式。
　　拿着洒水壶去庭院里浇花，他又发起了呆，想起几天前主人在庭院里睡着了，一只蝴蝶停在他头发上。那时自己在旁边，不由自主就笑了。
　　「好可爱……」
　　那一瞬间，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萌动了一下，继而，这段美好得有些虚幻的日子，突然变成了一个个片段在脑海中飞逝而过。
　　「只要你喜欢，要我陪你去哪里都可以，多久都可以。」
　　「喂喂，我只是想，反正都很合适你，于是全部买了回来，也不算浪费吧……」
　　「《绒布兔子》，限量版，我记得你最喜欢这本书。」
　　「D.O.，我爱你。」
　　「我爱你。」
　　不。他不爱我。
　　一个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来，异常清晰。
　　他不爱我。
　　那一瞬间，D.O.一直没有波澜的心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凄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仿佛那仅仅是一种感觉，可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真实，太过于身临其境，让他确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一定切身被那种凄凉感撕扯得四分五裂过。
　　他不爱我，为什么就算记忆消失了，这样的寒冷仍根植在身体里？他不爱我，为什么就算记忆消失了，仍旧刻骨铭心？
　　那天只是平常的一天，他在庭院里浇花，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一天。崭新的他——最起码在某种意义上，D.O.确实是崭新的，不该有这种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悲哀。
　　恍恍惚惚走进卧室，边伯贤还没起床，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着，D.O.在他身旁俯下身子，带着不解、带着疑惑，深深地望着他的主人。
　　我爱你，这段日子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每一次听到，都纠结着该怎样回答，都为主人的心意得不到响应感到歉疚；可是如今，却在回忆到那句爱语的时候无端感到无比的虚假和排斥。
　　你根本不爱我。
　　他低头看着那张脸，越看越熟悉，却越看又越陌生，视线里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猩红色，那猩红，仿佛可以顺着主人的脸颊流淌下来一般，揭开了心底最深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轻声呢喃出了一个仿佛禁忌的字。
　　

「贤……」
　　贤，记忆里黑水晶般的眼眸、邪魅的浅笑、无比熟悉的温度与触感。
　　贤。仅一个字，却仿佛有着令人万劫不复的破坏力，脚下突然空了，他终于踩塌了悬崖的边缘。
　　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被想起的。不可以想起来！D.O.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暂停，告诉自己不要再深想下去，他不想要知道，什么也不想要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啊……啊啊……」
　　「D.O.，你怎么了？」边伯贤被异动猛然惊醒，坐起来，拽住D.O.的手臂：「你怎么了，哪里痛吗？告诉我，告诉我怎么了？」
　　「我头……很疼。」
　　「乖，乖，没事的，别怕。」边伯贤立即翻身下床，一手将D.O.紧紧抱住，一手去拿床头的电话。
　　在温暖的怀抱里本应该安心不是吗？D.O.浑身剧颤，为什么他只感到了一种黑色的嘲讽？
　　没错，讽刺，它来源于深深的恐惧、悲哀，和自欺欺人——
　　有一个人曾经是那样的。
　　「疼……」
　　有一个人永远是那样的，曾经的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我不想……不想记起来……」
　　只是从来不肯承认而已。有一瞬短暂的黑暗，和一瞬万籁俱寂，然后，一切被掩盖住的黑暗，以及在之上的夕阳下小心栽种的、以忘却为名，期待新的轮回的种子，都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他突然挣脱了那个怀抱，定定看着边伯贤。
　　可笑，真可笑。这张脸、这个人的一切，曾经给予他的一切，让他无限期待无上幸福的一切——
　　假的。
　　统统是假的。
　　「……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为什么要抱住我？」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无论完美，或不完美，无论铭记，还是遗忘，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都是替代品，都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不是吗？
　　声音竟然是哽哑的，D.O.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了。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仆人，他不会渴求主人的怀抱，更不会期待主人的爱。
　　可是现在呢？为什么突然之间，因为重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因为重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一切就乱套了？
　　边伯贤早就愣住了，他不明白，不明白怀里的人指的是什么。
　　他的脸颊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开始激动，甚至跳起来大力地抓住了D.O.的肩膀：「你想起来了？！」
　　D.O.却只睁着一对空洞的眼睛望着边伯贤，茫然。
　　他的茫然让边伯贤感到了一种穿透身体打入骨髓的无形恐惧：「你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对不对？D.O.，你说话呀，回答我呀！」
　　D.O.恍惚中看到主人的表情，变得狰狞。
　　狰狞得如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遗忘的那天。
　　在那阴暗的实验室里，他把他绑在电极上，按下电源，强烈的电流穿过身体，把他心里一切积攒了许久值得守护的东西，统统击得粉碎……
　　D.O.看着主人通红的双眼，深黑色的瞳孔里出现了惨然的恐惧，他开始努力挣扎，想要挣脱边伯贤的怀抱。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那样对我，我害怕。
　　我害怕。
　　「D.O.，你冷静点！」
　　耳边是边伯贤低沉的声音，仿佛想要安抚一只烦躁的猫，可是，声音恍恍惚惚的，又好像隔得很远。
　　冷静……冷静是吗……我也一直想要冷静。
　　我也会想要不再那么疯狂；我也会想要，在你毁灭我之前，能冷静地毁灭我自己。
　　如果能够那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就不会那么悲哀，就不会那么卑贱地哀求，却得不到一丝怜悯！
　　……可我为什么没有那样做？是怯懦吗？还是对于所谓的爱情，对于我爱的你，尚有一丝幻想？
　　……不，我做了。我已经做了，我冷静地，在你彻底毁灭我之前，杀了我自己。
　　D.O.定定地望着他的主人，如同在那被灵魂被放逐的小岛上，用最后贪恋的目光久久流连一般。
　　只是这一次，心底已经没有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因为那一刻，我终于已经挣脱了——你所有温柔谎言加诸于我的枷锁。
　　我已经死了，死在悬崖上，自己亲手扼杀了自己。
　　嘴角勾起一抹阴沉的微笑，D.O.抓住边伯贤的手，毫不费力便将之从自己身上扯脱。
　　◇
　　「开门，开门，开门！」
　　瓢泼大雨，张艺兴很难以想象这样的天气还会有访客。而如果有访客，那个访客会是谁，他已然猜得到。
　　「你又把他怎么啦？」
　　直接拉开大铁门，没好气地吼，以为会看到又被弄得半残不残的机器人，却只看到淋得好像落汤鸡一样的边伯贤。
　　「他不见了，」边伯贤喃喃失神，向他伸出空荡荡的双手：「他不见了。」
　　

这才几天啊，你怎么搞到机器人叛逃的？你们主仆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张艺兴恶寒。
　　「你帮我找他，帮我找到他，现在立刻马上！」
　　面对歇斯底里的男人，张艺兴也不敢怠慢，一边堵住耳朵，一边去计算机上找卫星定位去。

Chapter 16
　　雨丝，还在不断地落。
　　就这样仰面朝天望着它们，像是被什么人扔下来的一般，带着银色的尾巴，重重地砸下来，砸在身上脸上，冷冰冰地流下去，带着仅存的一些宽慰和释怀，让一切变得愈加灰暗。
　　晴空、骄阳、落雨、下雪、刮风，这样的景致，不知道就躺在那孤零零的悬崖眼睁睁地看过多少次。看得完全疲惫，看得不想再看。
　　不能动，不能说话，没有思绪。
　　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如果活着，为什么心如死灰；可如果死了，为什么却还是记得，春夏秋冬，那么明晰的一幕一幕，一天一天。
　　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主人说过的吧，我是一堆废铜烂铁。
　　躺在堆积成山的废铜烂铁上面，手背轻搭在额头上，听着雨水打击那些陈年锈蚀的声音，D.O.似笑非笑。
　　废铜烂铁本来就应该和废铜烂铁丢在一起，一起慢慢长出铜绿，斑驳、消逝。
　　为什么要悲叹自己的人生呢？作为一堆没有生命的铁丝螺钉，他都没有听到身边的罐头钢管在抱怨什么。
　　好像曾经的自己还争辩过，说自己有那些废铜烂铁没有的东西。
　　那个东西好像叫做灵魂。
　　其实，在那座小岛上，一个人被绝望整整侵蚀了那么久，灵魂那种东西，就算有，也早就被蚀穿了，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自己，他不知道究竟算是个什么。
　　我永远也不会属于你。这是他的主人，在他死亡之前，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即使是遗忘过一遍的伤害，仍旧刻骨铭心。
　　D.O.偏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如果可能，我不想属于你。
　　边伯贤气喘吁吁地跑到那废弃场。暴雨下的一切，都是死尸般的青灰，废旧的铁桶罐子、变形的旧车机床，层层堆砌成一座座高山，他要找的人，就躺在那一片废弃的海洋中。
　　就仿佛他已然属于这里。
　　边伯贤的胸腔，一阵一阵死紧死紧的抽搐。
　　他踏上那钢铁堆积的废弃山，第一次亲自踏上D.O.一直走着的荆棘丛生的道路，这条路，让一向不会痛不会哭的机器人都痛不欲生，他这样的凡人，自然少不了连滚带爬凄凄惨惨，而且很快就见血了。
　　即便如此，为了追逐曾失去的，也必须义无反顾。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什么是义无反顾，最起码，曾经的边伯贤不知道。因为人性就是那样的，不能够忍受义无反顾却仍旧两手空空的结局，于是时间久了，变得连尝试都不敢。反观人工的感情，却只懂得义无反顾。多么可喜，多么可悲。
　　他站到D.O.身边的时候，裤子和鞋子上面，被沿途的铁丝铁片勾得血迹斑斑，雨水渗进伤口里，黏腻着疼痛。
　　此刻却远远比不上心疼。
　　D.O.一个人望着天，倔强地抿着苍白的嘴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就仿佛是死在悬崖的那一天，一切重现。
　　如果能够回到那一天，边伯贤想，他一定不会，一定不会就那样离开。
　　他在D.O.身边缓缓坐下。他想要去握他的手，伸过去，却不敢放下。
　　那时候的D.O.怕他生气，只用食指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直到此时此刻，边伯贤才发现那样的动作都需要无比的勇气。他甚至不敢勾住D.O.的小指，他怕他会挣脱，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近在咫尺却仿佛天各一方，这样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永远无法触及的煎熬，终于也让他尝到了。
　　他就这么坐在他身边，任大雨瓢泼。
　　「主人，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如果不让我记起来，反而会更幸福。」
　　很久很久，D.O.抬起手，随意地挡住落在视线里的雨水。
　　「你都想起来了什么？」
　　边伯贤焦急的声音，在大雨里那么地不真实。
　　「很多……都想起来了，」D.O.笑笑，有些阴暗地、刻意地轻声道：「几乎是全部……都想起来了，主人。」
　　……主人？边伯贤雨中本来就很难看的脸色愈加苍白。
　　D.O.恨他，尽管已经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当赤裸裸的面对这样的憎恨，还是会令他无地自容。
　　他其实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狂喜。因为终于D.O.还是D.O.，终于还是他的那个D.O.，如今他终于可以肯定了，终于可以继续地爱他，而不用管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他爱着的那个人的替代品了。
　　可是，D.O.还要他吗？现在D.O.躺在这里，一片残锈的废墟，用令他陌生的神情，说着令他感到寒冷的话。
　　「主人，我想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是已经死了的。」
　　「D.O.……对不起。」边伯贤不知道应该说些别的什么，虽然对不起在此刻显得那么的无济于事。
　　D.O.轻轻摇了摇头：「主人，你知道吗？其实天空只有很少的时间会是蓝色的。」
　

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痴傻地幻想着，在所有美好还没有被击碎、还留有水中月镜中花的幻影时。
　　很多东西突然变得很刺眼，D.O.讨厌看到那些有着「回忆」这个字眼的东西。这杯子，他给边伯贤泡过咖啡；这床，程扉在上面躺过；这散乱摆放的书，最可笑的《绒布兔子》；还有这书桌，这窗帘——真是让人看了就很不开心！
　　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让边伯贤不得不担心地跑上楼来。房间的地板上，散落着布条和棉絮，D.O.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一堆乱七八糟中间，正在从他曾经最喜欢的书里面，撕下一页一页的废纸。
　　「你在做什么！」边伯贤连忙抢下。
　　「这座岛是我的，你说过……」似乎如今只有这样的行为才能让他有一点发泄的快感，D.O.抬起眼，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一丁点笑意都不在：「你送给我了。所以，我爱怎样就怎样，不是吗？」
　　「可这些都是你喜欢的……重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我不想要了。不行吗，主人？」他站了起来，踢了踢那些脚边的垃圾：「需要我把它们收拾掉吗？还是主人你打扫的时候顺手解决？」
　　「……D.O.，这样没用的！」
　　D.O.走到门边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恨我的话，冲着我来就好了！」
　　D.O.不禁无奈地苦笑。
　　如果能冲着你来就好了，贤，可是怎么冲着你来呢？弄伤你吗？弄伤你就能让我找回那颗失落已久的、懂得爱懂得珍惜的心吗？就能让我不再这么痛苦不再这么彷徨吗？
　　人是脆弱的，我不能杀了你；人在某种意义上又是无坚不摧的，起码我这个机器做不到在被人挫骨扬灰之后，还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不……我不恨你，主人，我只恨我自己。」
　　我只是看着那些尘封着回忆的一切，觉得它们惹人厌烦而已。因为它们无数次提醒着我，我曾经试图守护过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东西。
　　在花园里站了很久，D.O.还是将割草机扔在了一边。
　　满眼都是鲜嫩的生命，亲手种下的花，绿色的狗尾巴草，无论多么扎眼，他还是下不了手。
　　终究还是不够残忍。
　　从骨子里，学不来人类特有的残忍。
　　「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D.O.见边伯贤拿起挂着的外衣，皱眉：「别跟着我，难道我没有自由吗？」
　　「……」
　　「你是主人。如果你说我没有自由，我就没有，你随时想要拿回这个岛，也随时可以拿回去。」
　　边伯贤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是听不得D.O.用这么陌生的讽刺语调同他说话的。
　　「只是……午后会有暴雨，你要早点回来。」
　　◇
　　D.O.站在一片光秃秃的青石上，望着辽阔无边的海。
　　曾经，这里是一片人工沙滩，金色的细沙，铺满形状各异的贝壳，他光着脚在这里捡，像个孩子一样收集了整整一个玻璃瓶的贪心。
　　现在，沙滩没有了，再也不会有海水一遍一遍冲刷上来，带走他写在潮湿沙子上面的一些拙劣字迹，也不会再有主人在沙滩上踏出来的那么美好的，一个巨大的心。
　　……怎么回事？他抚了抚额头。
　　原以为，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的；原以为，那过程只是自己追寻一场虚幻的感情，其间只有痛苦、无尽的等待和折磨。
　　「……那现在，有没有比刚刚还要幸福一点点？」
　　边伯贤把瓶子还给他，边伯贤跳到他面前，大大的笑容，在他身后，是他送给他的爱——
　　「有没有比刚刚还要幸福一点点？有没有？」
　　D.O.蹲了下来，海风撩乱头发，他把脸埋在五指之中。
　　不管是不是还有幸福的点滴，都已经回不去了……
　　◇
　　天空开始密集乌云，空气里带着暴风雨之前特有的味道，D.O.有些失魂落魄地向他们的房子走回去。四周越来越暗，有零星的雨点飘下来，隆隆雷声响彻在远方。
　　「茶茶，茶茶？」
　　一进门，他便听到边伯贤焦急的声音。
　　「你看到茶茶了吗？它早上的时候跑出去玩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D.O.漠然摇了摇头，就见边伯贤拿了衣服，往门口快步走去。
　　「主人，你要做什么？」在他就要冲出门的瞬间，D.O.抓住了他的胳膊。
　　「就要暴风雨了，我要去找茶茶……」
　　「别管狗了，真下雨了它自己会知道回来的！」
　　边伯贤望着D.O.的脸，窗外，一道闪电落下。明明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刻，却有如无尽的黑夜，和那双他一直喜欢的黑色眸子一样，此刻有种让人感到恐惧的黑暗。
　　边伯贤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乎茶茶了。你早就不在乎这里的一切了。可是，没关系。那些曾经你在乎的东西，现在还有我替你爱护着。
　　他冲D.O.点了点头，便转身毅然冲出门去。
　　「主人——」
　　呼喊声，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到处一片凌乱的萧条，到处一片黑昼的肃穆。边伯贤根本看不清路，狂风迷了眼睛，雨水隔挡住视线，这本该异常熟悉的海岛，变得很大很陌生。
　　「茶茶，你在哪……」
　　「茶茶……」
　　「笨狗！」
　　倾盆大雨终于砸了下来，边伯贤顷刻就变成了落汤鸡，一脚深一脚浅地在这座海岛上不懈搜寻着。
　　你这只全天下最笨最没良心的狗！边伯贤心里咬了一万次牙，要不是我买下你，他才不会爱屋及乌喜欢你！要不是他以前那么宝贝你，我才不会神经病跑出来找你！
　　海岛的一端，巨石堆积，像是嶙峋的山丘，茶茶白天的时候喜欢在这里捉石缝里的螃蟹。
　　边伯贤在狂风暴雨中，终于听到了狗狗呜咽的声音。茶茶缩在几块石头中间的一个小洞里，被吓得缩成一团。
　　「出来，给我出来！笨狗！」他焦躁地向里面伸着手：「茶茶……乖孩子，快出来！」
　　大雨灌注在巨石堆里，松软了下面的泥土，又一阵雷声轰鸣，夹杂着巨响，他旁边的几块石头松塌了下来。边伯贤往旁边一躲，再来也不敢耽误时间了，伸手进去就去拽那只狗，又一阵巨石松动的声音，他终于捉到了茶茶的前爪。
　　那毛茸茸、厚厚的爪子，此刻就仿佛什么珍贵的宝贝。他把它抱到怀里，就好像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满脸惊喜与怜爱。
　　「主人当心！」
　　黑影从背后重重砸下来，而他与怀抱里的狗被什么用力推到了一边。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双膝擦痛，面前零落着石块，一阵从脚底直窜到头顶的刺骨寒意传上来，边伯贤疯了一般扑上去。
　　「主人……你、你没事吧……」
　　D.O.的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乱石下面，却仿佛不知道一般，只是仰头望着边伯贤。
　　主人主人主人……这个称呼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边伯贤心里，此刻他却完全不在乎了，他扑上去，在那一堆乱石的废墟中不断刨着，指甲、手上，很快伤痕累累。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马上救你出来！」
　　「我没关系的……」D.O.有些木然地摇了摇头，用力从石堆里撑起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吗？」
　　狂风吞没了边伯贤的声音，D.O.没有回答。
　　泥泞的路上，他抱着狗，D.O.扶着被惊吓的他，在暴风雨中回到了安全的小屋。
　　茶茶跳到了沙发上，边伯贤回过头，D.O.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那是一种曾经常常浮现在他脸上的，干净、认真而或多或少有些幻想的表情。
　　「你……」他这么看着他，呆了。
　　D.O.嘴唇微微翕动，轻声呢喃了什么，边伯贤脾气凝神，才听到他是用很微弱的声音轻轻说着：「你没事……没事就好，贤……」
　　贤？
　　边伯贤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在那短暂的思考空白中，只看到D.O.的脸上闪过一丝寂寞的笑意，一只手抬起来，有些笨拙地向他伸过去，却停在他脸颊旁边，似乎犹豫着什么，最终也没有碰触。
　　「D.O.？」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下一秒钟，D.O.就跌倒了，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倒在地上。
　　D.O.像是有些吃惊、有些迷惑，可还没有将这些复杂的情绪一一反应过来，表情就凝固了。他仰着头，深黑色的眼睛定定盯着抱住自己的人，光彩骤失，像是死不瞑目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边伯贤愕然，机械地晃了晃他，强烈的恐惧感袭来，他疯狂地叫着D.O.的名字，清瘦的手臂死死箍住怀里的身子，直到泪水盈满了眼眶，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仍旧没有任何响应。
　　在狂风大作昏天黑地的海岛上，他嘶哑的哭声，被淹没在风的怒号中。
　　◇
　　「背部重创，中枢电路部分损毁，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张艺兴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摇了摇头：「修不了。」
　　「你骗我，你是制造者，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骗你做什么？设计图是在你眼前烧掉的，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我没有备份，对不起，边少爷！这种事情太疯狂，我已经不再想要做这样的东西了，也真的没本事再做这样的东西了！」
　　「张艺兴……」边伯贤抓住他：「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说！」
　　「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要不了，上次就和你说了，再坏掉我就不管了！我没办法！边先生，请回去吧。」
　　「张艺兴！……我求你。」
　　张艺兴推开他，只听得背后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转头，边伯贤已经跪在他身后。
　　「……你是何苦呢？」他终于还是于心不忍：「我尽力试试看，但是结果……不能保证啊。」

————————————封

@小其是皮皮猫º @北安-白夜L @🌸未旅行的少女 @Enriquekiun @绝世小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