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火焰，在大地上燃烧，海洋已经被煮沸。西唐，被毁灭了。
裹夹着火焰的冲击波从星球的北极奔向南极，所到之处，所有的高山被夷为平地，所有的城市瞬间化为飞灰；所过之处，大气和海洋都被高温掀离星球表面，只剩下一片灼热的真空。
北极上空，巨大的人造机械还在向星球表面倾泻灼热的等离子流。依照主人的命令，这狂暴的能量将不断灌入西唐的地幔，直到整颗行星结构崩溃。
西唐所有活着的生物，包括超过五千万天启帝国曾经的异族子民，早已在最初的等离子火焰中化为了焦炭。在皇帝的怒火下为他们陪葬的行星，也已是苟【】延【】残【】喘。很快，赤道附近的地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裂缝迅速向南极延伸，深度直达星球核心。灼热的地幔从裂缝中喷射而出，最高处甚至已经脱离了星球的引力圈。裂缝越来越多，曾经美丽的殖民行星，终于化为了互相分离的几块。未来的几个标准年中，西唐的“尸体”会逐渐变冷，每一块残骸都会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变为球体，溅射而出的地幔会变成无数小行星，像挂在墓碑上的花环。
崩星炮终于停止喷射等离子流。缓缓收起三块巨大的流线型能量增幅器，逐渐变轨，开始追赶已行至恒星重力井边缘的天启舰队。
“将军，崩星炮任务完成，开始与第二舰队会和。”身着天启制式军装的少年从通讯器中听到了下属的汇报。他没有说话，独自靠近舷窗站着，舷窗外对着西唐的方向。但四十个天文单位外的这场毁灭，已经无法用肉【】眼看到了。

正午时分，术齐真站在广场中央，乌金色的战斗盔甲紧缚全身，手中的佩刀是接受过灵能训练和基【】金改造的天武士才能催动的战刀——龙雀。
“名字。”术齐真问道。
“郭勒尔。”
男人的头发已经乱成一团，勉强能够分辨出发色是天启人特有的银白。他并未抬起头，声音虚弱地颤抖着，血水顺着脸颊滴在地上。双手被拷在身后。
“郭勒尔，虽然是个无姓的贱民，你也流淌着天启人的血。”术齐真看到了郭勒尔脸上转瞬即逝的不屑。他顿了一下，突然喝到“杀死自己的同胞，就是为了这个西唐女人？”
亲卫队从人群中押出一个黑发女人，一把推倒在郭勒尔身前。
被缚的男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把黑发女人护在身下。
“叶子！叶子你为什么不跑？！叶子！！我不是让你离开西唐吗？！为什么不听话！！”男人嘶吼着，目眦欲裂，泪水混合着鲜血从眼角流到嘴角。背后的铁链被他拽的哗哗作响却分毫不动，他离自己发誓用生命守护的女人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靠近一步。在皇帝龙格铁林的愤怒面前，他的生命不过是一粒尘埃。
“郭勒尔大哥……叶子舍不得你……没有你，叶子又能去哪里呢？”女人泪眼婆娑，一点一点爬到囚犯身边，紧紧抱住了他。愤怒、绝望、恐惧让郭勒尔再也无法忍受，他嚎哭着，痛苦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愚蠢。”术齐真冷眼看着这一切，“皇帝的屠星令已经下了，所有的西塘人都将被处决，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除非……”
听到这个“除非”，郭勒尔燃起了希望。“大人，除非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我所有的钱，所有的一切，我的命，什么都可以给你，大人！求求你救救叶子，我求求你啊大人……”
郭勒尔祈求的样子让术齐真觉得恶心。他背过身去，大声宣布：“代天启帝国皇帝龙格铁林宣布，赦免一名西塘人。但此人必须终身为帝国的奴【】隶，他将看着西唐被崩星炮摧毁，就让他的不幸，成为所有帝国子民的榜样，让所有心怀恶念之人永远感受他的恐惧与绝望！而我，天启东部行省提督，汉台术齐真，将决定被赦免者是谁。”

副官已经在术齐真身后站了很久，他知道眼前的少年将军不喜欢在沉思的时候被打扰。黑发的少女也静静站在副官身旁，看着术齐真高大而紧绷的身体，这个天启少年刚刚毁灭了她的家乡，依照皇帝的命令杀死了除她之外的所有西塘人。少女的眼睛很大，眼神淡漠，却似乎有着丝丝的悲悯。
“可怜的孩子，银河里最后一个要被西唐的毁灭折磨一生的人，其实是你。”少女心中这样想着。
“名字。”少年将军话依然很少，眼睛也依然盯着舷窗外西唐的方向，只是凭借着天武士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力知道身后是谁。
“我的一切都留在西唐了，请大人赐名吧。”
术齐真转过身来，看着少女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少女也迎着术齐真的目光，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只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悲悯。术齐真觉得这双深黑色的眼睛，像是舷窗外无尽的黑色深空，逐渐将他吞噬，其中却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如同四是个天文单位外已经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毁灭中的西唐。
“以后，就叫你安吉吧，平安的安，吉祥的吉。”术齐真决定了女孩的名字。依照皇帝的命令，留下一个西唐人，作为奴【】隶，让她的痛苦成为一个警告。术齐真最终选择了眼前的女孩。而从她的眼神来看，皇帝恐怕要失望了。
“安吉……”少女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似乎在揣摩术齐真为她起名时的心情。片刻之后，少女浅笑。她没有猜错，命运对少年将军的折磨已经开始了。而眼前这冰冷酷烈，锐不可当的少年，心底竟又有着这般的温柔与怯懦。
银标历9498【】年。完成所有任务的术齐真率领墨羽军返回帝都，等待他的，是无尽的荣耀与危险。

2将与君
天启帝都，银河的权力中心，被称为帝国皇冠上的蓝宝石。它拥有一颗处于壮年的主序恒星，温暖的阳光已经在帝都的大地和海洋上照耀了五十亿年。帝都表面的几块大陆被海洋包围着，大部分地区气候温暖而湿【润。帝都的星球表面具有一种神奇的自进化能力，每一个区域的环境都会随着当地生物种群的需求而微调。因而成为了适合银河各个种族生存的天堂般的殖民地。
帝都只有一颗天然卫星——天使之月。由于表面的特殊成分，天使之月的反光是红色的。所以帝都的夜空里，人们常常可以看到淼淼银河包裹着一轮血色的红月。帝都星系的恒星基地——擎天堡，正位于天使之月的同步轨道。作为帝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擎天堡堪称天启帝国恒星基地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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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兵与贼
“这舟世界里最自【由的国度，也不过尔尔。”高大的银发男子表情淡漠，对桌子对面黑发的单薄少女说道。少女并未搭腔，只是浅浅地笑着，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麦酒。
银标历9499年，离开帝都已经将近一个标准年。术齐真率领的探险队乔装为武装贸易船队一路航向银河南部，经过二十三次超空间跳跃，穿越两座星门、一对虫洞，此时早已离开天启帝国南部边境，进入了贸易邦联。
贸易邦联内部实行彻底的贸易自【由，形同虚设的邦联议会不对商业行为收取任何税收。因而这里乃是逐利商人的天堂。但不收税自然意味着几乎为零的政【府军，因而这亦是一个海盗横行的世界。正因为如此，邦联几个大的财团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他们与哥萨罗斯海盗也有不错的关系。作为银河海盗鼻祖的哥萨罗斯人欺负欺负小弟，顺便赚一笔护卫费用，在这里是常有的事。然而，一方面由于银河南部天文条件相对简单，只有一对天然虫洞，易于防守；另一方面由于邦联人狂热地追求自【由，在面对想要“剥夺自【由”的敌人时，他们总是可以奇迹般地团【结【起【来，而偶尔占领贸易空间站和殖民行星的国家则都在无穷无尽的叛乱中放弃占领，故而贸易邦联这个没有统一军队的政治实体竟从来没有被任何帝国征服。一直号称舟世界里最自【由的国度。
应安吉的要求，术其真才会走进这家街边小馆，体验一下当地人的普通生活。周围的人形形色【色，多多少少都带几分醉意。几双眼睛不时瞄向窗边的银发青年与黑发少女。毕竟，只有天启人才会有这样发亮的银发。贸易邦联是很少有天启人的，而天启人手里的货，通常都不会普普通通。传闻不久前骑士团的二当家，兰斯洛特骑士劫掠了一支天启商队，拿到的贡品足够换两艘战列舰。
“可以出港了。”术其真收到人工智能副官林登万的报告后对安吉说。
“嗯，好。这窗外阳光照着人流的样子，很像西唐。”安吉微笑着，并没有看术其真。她大大的眼睛在夕阳下，却失了神。术其真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西唐是安吉的故乡行星，原本隶属天启帝国，三个标准年之前趁着四国联盟入侵东部行省，试图起【义脱离帝国。而术其真，是当年率军平叛的提督。
术其真有时会奇怪，为什么自己当年在皇帝的屠星令下选择了留下安吉。或许只是因为她在自己手中的长刀前淡漠的眼神，术其真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恐惧、惊惶或仇恨。两个标准年前，瘦弱的黑发少女伸展着手臂昂头站在术其真面前，她的胸口离刀刃不到一拳距离，大大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身后是她被爆炸的余波震晕的姐姐。青年军官就这样与一个少女僵持着。术其真是曾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天武士，力量与敏捷都不是常人可比，配上手中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长刃战刀龙雀，他可以在三十秒内将一辆重型装甲车切成金属渣。但他却没有刺穿少女单薄的身体。少女眼里的平静让他一时出了神。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少女身后醒转过来，正打算偷袭的姐姐被术其真的护卫一刀刺穿，没有鲜血溅出，因为刀身温度极低，伤口已经在接触刀刃的一瞬被冻结。
“我们的刀很快。”术其真说。
“嗯，那么想必我也不会痛苦。”
“你为什么不恨天启人？”术其真终于无法忍住好奇。少女的眼神让他相信，她心中的确没有仇恨。
“仇恨会让我失去自【由，死亡却不会。”少女此时却居然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让术其真想起了剑术的启蒙老师。当他第一次斩断阿拉吉斯的万年冰瀑，从来不苟言笑的老师也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笑什么？”术其真问。
“至少，你还有好奇心。”
“那么，你可愿做帝国的奴【隶？”不知为何，术齐真想把唯一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赐予这黑发少女。
“这比死去更痛苦的活着吗？这唯有以纯粹理性构建的自【由才能驾驭的痛苦吗？好，就由我来承受吧。”黑发少女思索片刻，垂下双手。她不忍自己的任何一个同胞承受失去一切却独自活着的痛苦。
“这女人有点意思，给我留着。”术其真给部下留下这道命令便返回了轨道上的旗舰。
“名字。”
“我的一切都留在西唐了，请大人赐名吧。”
“以后，就叫你安吉吧，平安的安，吉祥的吉。”
从那以后，安吉便成了术其真名义上的奴【隶，一路追随。
“谢谢将军等我许久，走吧。”当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安吉起身。术其真也起身，为她撑开酒馆的小门。一艘小型太空梭已在门口待命，把两人送到轨道空间站，与天启探险队汇合。

战场上，哥萨罗斯舰队如秋风扫落叶般把剩余的海盗主舰队尽数歼灭，无一漏网。龙泉级也轻松地干掉了海盗的伏兵。毫不拖泥带水。
“少爷，他们的通信来了。”
“哦，怎么说？”面具男子并没有换姿势。
“说‘禾林领主，欢迎登舰一聚。’”
“哈哈哈哈哈哈，天启男儿，该当这样机敏磊落。走，我们去他的船。”被术其真称为禾林的男子从指挥椅上站了起来，一扫之前的慵懒，身形竟是与术其真一样的挺拔颀长。
面具男子一行人步入七星龙渊号的多功能厅，术其真已经在此等候。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交握放在腰前，腰部肌肉收得很紧，背挺得笔直，目视前方不怒自威，一个标准的天启军人站姿。安吉站在他身侧，似乎给主人的一方融入了些许暖色。
“禾林领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一代天骄汉台术其真，名不虚传啊，哈哈哈。”被称为禾林的男子一边夸赞着一边自顾自地鼓起掌来，“不知这位姑娘是？”
“安吉。”少女的答案简单至极，仿佛比术其真还要冷淡。
“冰山美人，气质卓绝。路上有如此佳人相伴，龙渊侯爵教我好生羡慕啊。”
“领主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术其真问。以禾林这次派出的军力和能使出的手段，若要对术其真不利，他想逃出升天也不容易。但禾林却大方地给了他离开的窗口坐标。所以术其真相信禾林对他已经没有恶意。也就不再追问禾林的目的。
“七艘船和整支海盗舰队正面对抗毫不落下风，这个部队素养和指挥协调水平，我自问做不到。如今这半个银河里能让我自叹弗如的人，也没有几个。其他几位现在都在各个星际帝国军中担任要职，除了刚刚受封龙渊候之位，又未在天启军中担任要职的汉台将军，怕是都没空来贸易联盟这浅水滩。”禾林的答复逻辑并无问题，除了，他实在是自傲过了头。“将军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很简单，我来邦联的消息很隐蔽，无论是有强大到足够得到消息的情报网，还是聪明到能从蛛丝马迹推断出我的身份，在贸易邦联恐怕都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虽然没那么露骨，但术其真这个答案里的傲气却丝毫不输禾林。
“哈哈哈，能得将军一句夸赞，可够我回去吹十个标准年的牛。”面具男子大笑。“名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特意求见将军，是希望将军同我一起攻打骑士团骑士要塞。”
骑士团是贸易邦联最大的海盗集团，由十二个大海盗组成，号称十二圆桌骑士。在贸易已经营了上百个标准年，骑士团下属控制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探险队和贸易公司。是贸易邦联最大的势力。近十个标准年崛起的禾林对骑士团造成了很大威胁，双方摩擦不断，但始终没有正面决战。术其真并没有肩负帝国的军令，并不想卷入这样的武装派系冲突。
“领主可以给我一个参战的理由吗？”
“将军以龙渊候的身份地位，带着如此小规模的舰队来南方。怕是要去荒世界找些东西。我恰好与凌霄人相熟，可为将军引荐。”禾林抛出的条件十分吸引人，关于荒世界，神秘的凌霄人有最全面的情报。
“天启帝国，与凌霄人的关系也不差。”术齐真想看看，这闻名遐迩的禾林领主，还有什么好东西。
“哈哈，那么，为了天启的荣耀，为了同胞的亲人，将军以为如何？”禾林说着，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具，一头亮银色头发。他竟也是天启人！
“阿嚏”几光年之外的骑士要塞里，少女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她抬手揉揉鼻子，恨恨道：“禾林大傻【瓜，怎么这么久还不来！”满头的红发，像是燎原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