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家族·初
一如既往地杀、杀、杀。
突然间，头上的发绳被树枝勾落，发绳的主人却没空管这些，因为在他面前，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足足有十多人长、三四人宽的蛇妖。
蛇妖吐着它那满是恶心唾液的长舌头，朝着一个黑衣男人蠕动。黑衣人也是不甘示弱，只见将那剑一挥，便倒了大半树木。
树木倒了，蛇妖却毫发无伤——金刚不坏之身，怕是袭击三寸才管用。
黑衣人向树上轻轻一跃，便躲过了蛇的攻击。
蛇抬头想咬住黑衣人，却发现眼前的树上空无一人，突然，它倒了下去，压塌了一大片树丛。
黑衣人站在蛇的头上，手中握着他那把剑，蛇从三寸的位置有一道口，细细看去，蛇竟从那道口被一分为二。
黑衣人跳下去，擦了擦汗，将蛇收入储物囊，低头一看，只见发绳已经被压坏。
反正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黑衣人想，转身刚要走，却隐隐听到一阵歌声。
黑衣人转身，只见那被损坏的发绳正闪闪发光，他走上前，突然定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往他脑海中涌，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脸颊热热的，一摸一手水——那似乎是眼泪。
歌声还在继续，涌进头脑的东西却已经停止。
随着略带哭腔、令人心碎的歌，美好、痛苦、心酸的故事戛然而止——故事的结束，代表着某个人的死亡。
黑衣人一点一点跪倒在地上。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到了树木桩上，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条发绳，突然大哭起来。
四百年前——
“你叫什么名字？”
杨敬华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我……”小男孩怯生生地张口，“我叫神龙章轩。”
神龙章轩……
杨敬华上下打量这孩子，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哇。
不过这并不妨碍自己帮助他。
杨敬华站起来，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指着前面的几个小妖：“说，你们为什么欺负他？”
小妖却是没回答，而是聚作一团低估。
“是落月剑！”
“他是杨家的人？”
“杨家？除妖的那个？”
“废话！”
“撤吧？”
“溜溜溜！”
小妖跑得飞快，一点也不给杨敬华挽留的时间。
“切。”
还以为能大显神威呢。
杨敬华失落地把剑插回去，然后转身拉起神龙章轩。
“没事吧？”
“嗯。”神龙章轩点点头。
杨敬华替他拍掉灰尘，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家去吧。”说罢转身要走，却被神龙章轩一把拉住衣角。
杨敬华转头，神龙章轩感激地说：“谢谢你，你叫……你叫什么名字？”
杨敬华露出一个开朗的笑，道：“杨家后人，杨敬华。”
“可是那杨宁的杨家？”
“正是！”提到杨家，杨敬华不由自豪，便补上了那么一句：“我是史上第一除妖师杨宁的后人！”
神龙章轩原本要开口，却在听到“史上第一除妖师”后突然悻悻地松开了杨敬华。
杨敬华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事。”神龙章轩向杨敬华笑，心中想的却是，他应该不喜欢妖。
——有谁会喜欢妖呢？
杨敬华突然道：“你不回家吗？”
“啊……嗯。”神龙章轩垂下了头，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家……”
杨敬华听到了神龙章轩声音很小的那一句话，心中不由同情：“这样啊……那不如你来我家住如何？”
神龙章轩惊喜地抬头：“可……可以吗？”
杨敬华拍拍自己的胸脯：“当然可以！”
后来，神龙章轩常常会想，假如当初没有遇到杨敬华会是什么样子。
十六年也是一晃而过，十六年来，神龙章轩常常是跟着杨敬华练武，读书，明面上是主仆，实际上的兄弟。
“我又输了。”
杨敬华不高兴地收回剑，跑到了一旁。
神龙章轩跟了过去，温柔地摸摸杨敬华的头顶：“你总会赢的。”
“除了刚开始的几年外根本就没赢过！”杨敬华转头，打量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神龙章轩，“你明明比我晚学武，为何偏偏练得比我好？”
神龙章轩一笑，不语。
这怎么是练的呢。
这是天生的啊。
妖天生就擅长作战的啊。
自己是妖，这是十六年来神龙章轩唯一隐瞒杨敬华的东西。
因为，人妖两族的关系越来越差了啊……
“章轩。”杨敬华突然道，“要不你陪我下山一趟？”
神龙章轩一愣，这是这么多年来杨敬华第一次邀请他下山，以前的历练从来都是杨家的长辈带杨敬华去的。
杨敬华有些兴奋道：“是要去除妖哦——第一次单独去呢。”
神龙章轩闻言突然想起，族里的长辈因为最近人妖两界逐渐恶化的关系忙得不可开交，想必是山下又出了什么乱子等杨家去平复。
而交给杨敬华，一是因为长辈确实脱不开身，第二想必就是杨敬华也该一个人去历练了。
“好。”
神龙章轩答应着，殊不知，这会是一场悲剧的开始。
或者说，在十六年前神龙章轩遇到杨敬华时，悲剧就已经开始——不可逆转。

除妖家族·战
死亡林内，神龙章轩和杨敬华一前一后穿梭在树丛中。
这原本是普普通通是树林，没有名字，但从一个月前，附近便有人消失，根据路人所说，消失的人都进过死亡林，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倒是有人侥幸逃出，却被吓得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没几天就掉进河里，死了。
于是，村民们便把树林叫为死亡林，再没人敢进去。
当地的府衙也派人进去过，只是结果和以前进入此地的村民一样，万般无奈下，才求助世代除妖的杨家。
神龙章轩和杨敬华已经在树林中走了大半天，除了偶尔出现的蛇和麻雀之外并没有看到什么。
却是在夜幕即将降临，二人准备回去时，杨敬华瞥见某处有黑影闪过。
他回头去看神龙章轩，发现后者也注视这那个角落，显然是和自己一样发现了怪物。
杨敬华和神龙章轩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拔出腰间的配剑，向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追了一阵，眼前成了悬崖，神龙章轩张望，太阳越来越下去，四周逐渐昏暗，却并没有看到怪物的踪迹。
只听一声惊呼，神龙章轩回头，先前在他身后的杨敬华早已不知所踪！
心下一凉，神龙章轩不禁慌乱起来。正在他寻思是否要呼唤杨敬华时，黑影不知从何方闪出，落到神龙章轩面前。
黑影执剑，神龙章轩亦执剑，只见电光火石，剑气已是划破黄昏，轰隆一声，四周瞬间燃起火光。
但看那树倒草枯，好似末日灾难一般，怪物的剑斩断了大半森林，随即，宛若闪电劈向神龙章轩。
神龙章轩用剑去挡，刹那间，双方的剑皆碎成了数半。
此时，神龙章轩才得以定睛去看对方。
果真是黑影！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黑的，长臂短腿，毛长了一身，比两个成人还要高大，活生生像只猩猩。
猩猩执剑，闻所未闻！
只有是妖精！
那猩猩双手一张，两腿一瞪，竟把自己当成了箭，直冲着神龙章轩去。
好个变形之法！
神龙章轩从来只看书中涉及，未曾想世间居然真能有此功法。
神龙章轩手中比着指法，气流逐渐在身边形成，那猩猩也不甘示弱，加速向神龙章轩冲来。
一声巨大的轰响，气流与猩猩撞到了一起，神龙章轩与怪物皆后退数步。
虽气流替神龙章轩挡了部分攻击，却不过是内力与蛮力的相互抵消，猩猩的攻击重重砸到神龙章轩的胸口，他连连后退，突觉气血上涌，嘴角已是流出丝丝鲜血。
而那猩猩也好不了多少，漆黑的脑门开了一个大口，血把黑毛给染红几根。
它却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又是嘶吼又是张牙舞爪，挥舞双手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横冲直撞地烧了大堆树木，神龙章轩正疑惑怪物所为何般，却觉头晕目眩，不由倒下，心中便明白了怪物的目的。
不知为何，火球烧过的树木无一不散发出阵阵毒气，直把神龙章轩逼得动弹不得。
神龙章轩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球袭来，欲躲，却发现力不从心。
眼见千钧一发之际，又一道黑影向火球撞，怪物见此甚是慌乱，急急收了攻势却是为时已晚，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悲鸣，黑影化作一团灰烬。
神龙章轩眼前出现的，是一位黑衣蓝发的少年。
少年挡在他面前，一如十六年前。
“敬华！”
神龙章轩呼出少年的名字，惊讶中杂着惊喜。
杨敬华回头，开朗一笑，随即转身冲向怪物。
那怪物接近发狂，不管不顾地扑上。
怪物与杨敬华战了数十回合，它本身不弱，却因先前与神龙章轩交战已元气大伤，很快便败下阵来。
神龙章轩回想那怪物的战术，心中对它的身份已有猜测。
山中巨妖，乃怪物名称。
万物皆有灵，山也不例外。
神龙章轩打量四周，发现此处一有树，二有山。山面朝阴，树面朝阳，正是山中巨妖形成的条件。
山中巨妖便是山灵，神龙章轩回想从前妖族长辈的描述，发现与眼前的怪物极为相似。
而先前撞上火球的黑影，想必是它的孩子。
山中巨妖属土，而神龙章轩原形是水蛇，属水，土克水，难怪自己会败。
只是山中巨妖向来温顺，怎会袭击村民……
“章轩，章轩？”杨敬华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答，不由轻轻拍了拍神龙章轩。
神龙章轩回神，下意识道：“怎么了？”
杨敬华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神龙章轩点点头，借着杨敬华的搀扶，勉强站稳。
杨敬华看看怪物的尸体，道：“先前有小怪物将我带到一处，我与它打了一架，随后便来找你，正巧见火球要攻击你，便用它替你挡了一下。”
神龙章轩点点头，道谢后似是想起什么，然后问：“那怪物……将你带到了哪里？”
杨敬华想了想，指着山道：“山顶的洞前面，怎么了吗？”
神龙章轩的脸色有些难看，刚想说话，却觉得被砸到的胸口一阵疼痛，顿时一句也说不出。
杨敬华一脸担忧，正要原地对神龙章轩疗伤，却被后者一把拦住。
神龙章轩缓了缓，道：“山洞里……有什么？”
杨敬华无奈道：“我担心你，没来得及去看。”
神龙章轩轻叹一口气，随后拉着杨敬华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除妖家族·疑
是夜，杨敬华突然醒来，却发觉身边空空如也。
杨敬华开门，见一少年背影，那人正是神龙章轩。
杨敬华鬼使神差般跟上了神龙章轩。
只见神龙章轩一路往死亡林对面的大山奔去，杨敬华心生疑虑。
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对，丢了东西和他说便是，何必三更半夜偷偷摸摸？
难道是见什么人？
杨敬华自己都觉得好笑。
见什么人，就更没必要偷偷摸摸了。
杨敬华跟了神龙章轩一路，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躲躲藏藏地走夜路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神龙章轩被罚跪祠堂，自己去给他送饭。
说起来，当年神龙章轩为什么会被罚来着？
杨敬华跑去问过家主和夫人——也就是他的爹娘，却并没有得到答案。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但杨敬华是练过法术之人，所以也没多难走。
杨敬华跟着神龙章轩爬上了山顶，只见神龙章轩进了一个洞。
这不是白天被小怪物抓来的地方吗？章轩来这里做什么？
杨敬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朝洞中望去，顿时一惊。
洞中有好多人！
杨敬华数了数，发现正好是失踪的村民。
失踪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神龙章轩为什么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惊讶？
杨敬华又向洞中看去，然后又是一惊。
一只黑乎乎的小怪物向神龙章轩靠近！
杨敬华正要拔剑冲上去，却见神龙章轩将怪物抱入怀中。
杨敬华有种怪怪的感觉，皱着眉头继续看了下去。
神龙章轩摸了摸小怪物的头，似乎是在安抚它，待小怪物平静下来后，神龙章轩转身对缩在角落的人们道：“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回家。”
村民似是惊恐，却也无法，只得跟着神龙章轩往外走。
杨敬华见神龙章轩出来，赶紧躲到一块岩石旁边。
所幸神龙章轩也没注意到他，而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山。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神龙章轩还带着一群受了惊吓的人，下山的路便比上山的路慢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这慢的速度，杨敬华才得以在神龙章轩下山前找地方躲好。
杨敬华在草丛中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看到神龙章轩引着一群人下来。
神龙章轩先是把他们一个一个打晕，然后一个一个喂下一粒丹药，再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约摸是送回家了罢。
就在神龙章轩要把最后一个人送走时，他看到了一只小怪物。
神龙章轩蹲下身，抱了抱那只只有五六岁小孩子那么高的妖精，同情地说道：“你的家人……都死了吧。”
小怪物似乎听得懂人话，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神龙章轩轻声道，“误会了你们……”
听到这里，再结合刚才看到的事情，杨敬华猜了个大概。
怪物们想必不是故意要带走村民们的吧。
怪物可能是想照顾村民，可能是误会村民迷路，可能……
但怪物们绝对不会想伤害他们，否则村民们根本不会活下来。
更何况，刚才杨敬华分明看到，洞里有一大堆果子。
思及此，杨敬华不由地想起先前将小妖怪丢向火球、亲手斩杀大妖怪时候的情景。
神龙章轩之所以会一个人前来，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在知道真相后愧疚吧。
神龙章轩绝对没想到，他会偷偷跟来……
杨敬华开始想起之前杀的妖怪。
——他们，会不会也有什么苦衷呢？
杨敬华突然怀疑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爹娘说，妖是坏的。
于是，他就认为妖是坏的。
见妖就杀、遇妖便除——是长辈给他灌输的理念。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人类一贯的思想。
但是，但是——妖，真的是坏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人，真的是良善的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
那么，为什么人会认为所有妖都会为非作歹？
答案——杨敬华想不出来。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神龙章轩安抚了小怪物一阵，给了它一道符咒：“以后若是遇到麻烦，便捏碎它。”
杨敬华睁大眼睛去看，但因为天色太暗，只能看到一张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纸。
小怪物小心翼翼地接过，将符咒收好。
神龙章轩摸摸它的头，随后背着村民离去。
杨敬华回到客栈，躺床上很久后才听见开门声，他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神龙章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站在床前，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好久好久之后，杨敬华才明白这叹气中蕴含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