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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花落无声 by元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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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奉献百度,
感谢元大的文笔...
(*^__^*) 嘻嘻……


1楼2009-05-24 13:14回复
      Chapter 1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会为了什麽而乱了匆匆的步调。车水马龙的交通,搅动著废气的循环。 
      周祖望抱著一大袋杂物,坐在公车候车站的椅子上,呆呆注视著地上,被清洁工的大扫帚挥起的垃圾尘埃。阳光逆向照射过来,车站广告牌的阴影恰好遮挡住了一小块土地,他整个佝偻的身躯仿佛是蜷缩在那个阴影中,寻求一点庇护隐藏。恍惚间,自己也有了一种布满尘埃的废气品的错觉。 
      拿好东西,从公司离开的时候,抛下身后诸多同情的视线,他昂著头走出大门。一声不吭,好像一只发条拧松的闹锺。 
      有一辆车开过,周祖望没有上。慢慢的,一辆,两辆,三辆。下班高峰到来有退去,人潮汹涌,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到了七彩灯光鳞次栉比亮起,夜行生物开始在大街上熙熙攘攘时,周峰猛然惊觉。 
      失去工作的自己,早就该到家了。 
      打开家门,意外地看到一室清冷。早晨妻子说要带斐斐去看病,怎麽到现在还没回来? 
      周祖望抓起电话,刚要拨号,手指在触到按键时僵住了。这段时间里熟悉了的痛苦,自指尖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弥漫在他的胸腔里。被烫到一样,他扔掷般地挂上话筒,拿起手机,勉强平复下颤抖的手,给妻子玉秀发了条短信: 
      “你们在哪里?什麽时候回来?”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还没吃的话,回来吃饭吧。我开始做了。” 
      发好短信,周祖望脱去外套,换上居家衣服,扎好围裙。他有一手上佳的厨艺,但是和妻子结婚以来工作便愈来愈繁忙,家里的事,他能照管的实在有限,大部分都是由妻子一力承担。结婚这麽多年,他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时候的全家团聚,是为了庆祝他升职而设。他心里歉疚,但确实腾不出时间。这段日子又因为身体原因而大受烦扰,甚至丢掉了金饭碗。 
      作为一家之主,他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周祖望苦笑了一下,定了定心,附身到龙头下,扑了一脸凉水,用力揉按著面孔。随后拉过毛巾抹了把脸。 
      他扭头看向窗外的灯海,仿佛在一片光影中看到玉秀美丽的身影和女儿可爱的笑脸。 
      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这个家,我一定撑住! 
      淘好米,放进电饭煲里定了时,周祖望从冰箱里找出一把杠豆和一包肉丝,但是看看再找不出多余的什麽了,晚上只做这一点菜,实在有些亏待玉秀和斐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到附近的超市买些东西补充粮食。 
      提著满手沈甸甸的食材,周祖望一边往家走,一边在心里想著:玉秀平日当真辛苦。虽然有请保姆,她做菜一定是亲手的。何况这几个月,保姆也早已不再请了。 
      想著,心里又隐隐有一丝酸涩的愧疚。周祖望在夜风中摇了摇头,想挥去这瞬间的懦弱。即使失去现在这份工作,他决不会就此绝望的。即使,他的自身能力,已经大幅度滑坡。 
      口袋里手机“滴滴”地响了起来。来信提醒。 
      周祖望勉强把沈重的购物袋全部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摸出手机一看,是来自玉秀的信息。屏幕上一句简单的话:快回家。 
      他心里一喜,又有些讪讪的。喜的是妻女已经到家,尴尬的是自己才买了菜回去,母女俩恐怕一时还吃不上。但脚下不自禁地轻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出了电梯,直奔家门。 
      世情凉薄,人情淡漠,唯有家是真实温暖的。 
      现在的周祖望,比什麽都渴望看到,家里那温暖的灯光,妻子温柔的笑脸。 
      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仍然是一室凄清的月光。月亮的光辉透过阳台玻璃窗,流泻在客厅地板上。周祖望愣了愣,换了鞋,走进去。 
    


    2楼2009-05-24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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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还以为不能发呢,原来是字数太多了要审核...
      好吧,俺继续了~~~


      4楼2009-05-24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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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祖望和他高中便是一个班一个寝室,彼此熟识,本来觉得这样的人混混还行,要担当重任恐怕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当年就担心这个老么后来的发展。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拿浴缸计量,人家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失魂落魄的倒是他自己了。 
          他也不是嫉妒,只是自己现在穷途末路,和当年的同舍兄弟一比,内心难免辛酸。 
          狄寒生一口气杀不住车地说完他自己种种经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道:“今天太开心了,一时多嘴多舌的本性暴露,不过在大哥面前,浮躁点不要紧吧~~”周祖望是他们宿舍年纪最长的,狄寒生是最小的,不过其实最大和最小之间只差了三个月。 
          祖望笑了笑,刚想再写,狄寒生却从包里掏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电脑,把折叠在一起的键盘展开后,和平时通用的笔记本键盘基本类似。把电脑推到周祖望面前,他自己也跟过来坐到周祖望的身边,道:“打字吧,比手写快一点。我说的那麽钜细靡遗,大哥你可也要详细说才行!” 
          周祖望忽然醒悟,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永远不能说话了。所以依然这麽随便,一点都没有小心翼翼对待。别人知道他失声后,对他的态度,不是挖苦,便是同情可怜。 
          他只是简略叙述了这几年的情况。其实也确实没什麽好多说的。人在局中时,只觉得千头万绪,终日劳心费力;被一脚踢出局外,反而看清楚了。 
          只是努力向上爬,努力赚钱,养家糊口而已。 
          他是他们大学里早婚的一个,一毕业就结婚,但因为是离开原本读书的城市,所以请的同学不多。像狄寒生,当时才进公司实习,也根本不可能请假来。 
          后来不知道怎麽的,联系都慢慢断了。可能是工作太忙,也可能是心累了,不想再去面对校园的热血回忆。 
          寒生看他跟列提纲似的说了一点。自己问三句,他才打一句回答,也有点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像他自己般高。末了忽然问道:“那,嫂子好吗?怎麽要卖房子?现在卖不是时候啊。” 
          周祖望心里蓦然一痛。 
          本来还想欺骗他说都很好,现在觉得说这种很快会被拆穿的谎,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手指敲击键盘,屏幕上很快蹿出一行字:“我们离婚了。现在想把房子卖掉,回家乡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但打出这些字时,仍然克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因为他心口依然疼痛。 
          和玉秀是大二认识的,到现在恰好十年。十年的感情,就这样完了。 
          狄寒生再粗心,这时候也觉出了不对劲。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你们…祖望,什麽事?” 
          周祖望此刻已经平静,只是敲打键盘,“我年初查出来,患了甲状腺瘤,开刀时划了声带,从此不能讲话了。” 
          狄寒生愣了愣,转眼便吞下了吃惊,继续问:“那你这房子现在卖出去是亏多少?” 
          “单价差2000左右。” 
          狄寒生立刻摇头,说:“现在正是楼市被调整到低谷的时期。晚一点,你起码能平价卖出去。原来投进去的首付和贷款利息还能回来。” 
          周祖望苦笑摇头。他必须得卖掉房子。 
          下一个月的还贷,他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呢。 
          狄寒生却好象完全了解了他目前的窘境,陪著皱了会儿眉头,忽然展颜,得意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怎麽就没想到呢?我刚才不是要去租房子麽,嘿嘿,正好有一笔公司出的租金。拿来租你的房子,正正好。” 
          周祖望闻言一愣,随后本能摇头。他本性倔强好强,最不愿受人施舍。虽然玉秀绝情寡义,他却决不纠缠,也是因此。 
          狄寒生知道他秉性,耐心分析此法的好处:“你看,每个月的租金,我不用掉,公司也不会兑现给我,反正是要租房子花掉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占就是猪头三。与其落了外人腰包,我不如和你利益均分——现在先用这个付按揭房贷,等楼市转暖的时候你再卖掉,起码别亏本——到时候你要是实在想做猪头,就把租金兑现折给我好啦。” 
        


        6楼2009-05-24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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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占就是猪头三”是学生时代的狄寒生挂在嘴边的名言。周祖望被他逗得破颜一笑,虽然立刻收敛欢容,可是面上的表情毕竟比开始生动了些。 
            狄寒生再接再厉:“而且你现在不能说话——呃,自己兄弟我也就不怕说话难听了,回去家乡也不见得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反而是这里大都市,海纳百川,机会还要多些。” 
            周祖望一愣,这句著实击中他软肋,情不自禁就有些心动了。 
            他本身是个理想高远,脚踏实地的人,最是坚忍不拔、吃得起苦。这也是毕业短短几年便挣起一份还不错的家业的原因。只是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个个都是戳心窝的痛楚,让他一时意志消沈,只想逃避。 
            “我月租金的最大限度是公司出一万五,按揭房贷是多少?” 
            被狄寒生冷不丁一问,手被他移到数字键上,周祖望下意识打字:“13…”然后才醒悟过来,尴尬地不知道说什麽好。 
            狄寒生看出他心动了,也不给他反驳机会,道:“一万三是不是?好,反正今天密谋好了。秘书来办手续的时候你不要管,就开一万五的价。我咬定要这里啦…你家在哪里?” 
            周祖望此刻也不好再说不,不然就有点故作姿态了。犹犹豫豫地打出一个地址,狄寒生立刻保存。 
            两人又一起去吃了饭。席间一个说话,一个打字,交流居然也没什麽障碍。 
            失声以来郁积於胸的种种烦闷苦恼,倾吐出来后,心中的悲哀和绝望竟然减轻了很多。周祖望想,也许真的是太久没有人愿意听他慢吞吞写出来的话了。他舒展眉头,心里有一点小小幻想:也许未来,还有希望。 
            毕竟上天没有让他走投无路。 
            在他最苦的时候,居然碰到了大学里的好兄弟。而且,虽然久未联系,却依然热心仗义。 
            狄寒生送喝多了酒的周祖望回家,在门口离开前,不再是一贯嬉笑的嘴脸,认真地说:“大哥,人不会一直走背字的。背到极点,就会有转机。” 
            见周祖望乜斜醉眼瞅他,他扑哧一笑,道:“别不信,我也到过熬不下去的境地,但是现在,还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所有程序办好。三天后,狄寒生住进周家。 
            当年睡上下铺的兄弟,7年后又重温同居生活。


          7楼2009-05-24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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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甚至到便利店里买了件雨衣,浑身上下除了鞋和裤脚,湿掉的地方不多。她也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是手机不当心进了水,她遵从在最佳处理原则,第一时间关机。 
              当斐斐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时,玉秀和周祖望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玉秀冷冷地看了周祖望一眼,转身走了。 
              周祖望从那一眼里看到陌生、不信任和轻蔑。 
              倾盆大雨浇在他身上,从里到外,透骨的寒冷。 
              周祖望病了。 
              这病来势凶猛,一开始便是高烧。半夜里烧得睡不著,浑身发热连被子也盖不住。他不好意思去叫醒狄寒生,自己摇摇晃晃爬起来,去书房放药的抽屉里找药吃。 
              他模糊记得药品是放在第三个抽屉里,眼前看事物却不那麽真切,都有些恍惚,依稀觉得是退烧药,便取出来,想去厨房倒点水。走到吃饭厅时,脚下冷不丁被绊住。他本来就晕忽忽的,这下站立不稳,就向前扑倒。 
              手在半空中划动,本能挣扎著想抓住一点东西挽回跌倒的趋势,可惜椅子也不牢靠。 
              “砰”的一声巨响,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扎耳。 
              周祖望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听到狄寒生的房间里有了声音。几乎不到一秒,狄寒生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看清楚是他摔倒以后,那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扶起他问:“祖望,你怎麽了?” 
              他当然无法回答。 
              狄寒生大概是急糊涂了才会直接这样问。平时他和他交谈前,一定会把电脑或纸笔备好的。 
              扶他坐到椅子上后,狄寒生借灯光看清楚他不正常的脸色。用手试了试,大概觉得没准头,居然把自己的额头贴到滚烫的额头上。顿了顿,他离开一定距离,说:“祖望,你烧得厉害啊。你是想吃药?” 
              拿过周祖望手中的头孢拉定看了看,他随手便丢进了垃圾筒:“过期的你也敢吃!我们去医院。” 
              周祖望却死活不肯动。忍著头晕,也要摇头表达自己不愿意去的意向。 
              狄寒生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还在怕吊针啊?” 
              周祖望脸上一红。但因为本来就高烧,所以也看不出。 
              他们高中也是住校的,生病就在学校卫生室看。那里可以拿医院开好的单子和药物输液。结果有一次周祖望生病吊针,大概是那个新来的护士技术不过关,周祖望的两只手背都因为漏液而肿了起来。从此以后他便落下了心理障碍:害怕吊针,能不输液就不输液。 
              狄寒生叹了口气,说:“头孢拉定效果倒是不错的。这样吧,你等等,我记得旁边就有药店。我去买。”说罢就抓了件外衣,跑了出去。 
              周祖望张嘴想喊他回来,无声地定格,呆呆地看著关上的房门。 
              狄寒生只套了条便裤,上身原本什麽都没穿,随便拽了件衬衫披上。夜深寒重,还湿嗒嗒地下著雨。而且,头孢拉定是处方药,没有医院处方,药店有时候怎麽也不肯卖出来。 
              周祖望头上热烫,身子却打著寒战,心里面怪责狄寒生的独断独行,也不先听一下他的意见。但潜意识里,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被人关心著,身上的痛苦仿佛也容易忍受些。 
              等了大概半小时,家门又被打开。狄寒生拎著一袋药,抖落一身湿寒,跳进了家门。 
              他笑眯眯地说:“药店的小姐还推荐了一些化痰的中成药。不过今天晚上先救救急,以后你缓过来一点了,还是要去看病。不然可能就耽误了——”话到此处,嘎然而止。 
              周祖望知道他是担心甲状腺腺瘤的复发问题,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狄寒生快手快脚拆了药,又端过温水,看他吃了下去。这才去收拾自己的一身狼狈。 
              周祖望忍不住问:这是处方药,你怎麽开来的? 
              只见那人一边换衣服一边得意洋洋:“山人自有妙计~~” 
              周祖望转头看看装药的袋子。 
              家附近似乎并没有这个“汇X药房”。 
              他心头一热,烧得干涩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润泽了。


            11楼2009-05-25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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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不过我觉得在好起来。你不用挂心,感冒总是这样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狄寒生点点头道:“嗯。”他打开带回来的塑料袋,取出三包黑乎乎的药剂,塞进冰箱。 
                周祖望这次感冒发烧后,缠绵久病,一直也不见好。狄寒生很是担心。后来经他朋友介绍了一位中医,几副药下去,居然有些起色,周祖望不再成天咳个不停。狄寒生便请那中医开了长期调理的方子。周祖望另外还有腺瘤复发之虞。中医讲究整体调节,这个也一并算进去了。 
                他们家里没有煎药的工具,也不懂煎药火候,於是一直在中药店里请人代做。但不加防腐剂的药物,即使真空包装也保存不了几天。狄寒生便每次去拿三天的份。 
                周祖望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愣愣地望著狄寒生关冰箱。 
                狄寒生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麽,微笑道:“中医讲究整体调节,你那个什麽瘤复发的问题,据说也一并调理进去了,说起来划算得很。” 
                周祖望一时著急,忘记自己不能说话:“但是过几天就要去拿药,实在麻烦你了。”说完才发现自己如同频死之鱼,只是嘴巴开合,一声也发不出。想打字给狄寒生看,这时候招他到这里来,又显得对人无礼。 
                “拿药麻烦我?” 
                …他居然看懂他嘴形,把话读出来了。 
                周祖望赶紧点点头,又比划著:“我可以自己去的…” 
                那人嘻嘻笑起来,摇头道:“顺路的。哪里麻烦?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给点补偿好啦。” 
                看周祖望愣在那里,狄寒生便跑进房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张旧旧的铅画纸。展开后,上面是一个少年的头像。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也能看出,这是狄寒生少年时的样子。 
                “高中时候美术课,全班就你把我画得像个人。当时说功课忙,只能给我半成品。现在可不可以上点色呀?” 
                周祖望先是惊讶,而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这件事,如果不是狄寒生提起,他已经彻底忘记了。亏他还把这麽副画当宝贝放著。 
                当时美术课有一个画人的作业,老师说愿意上来做模特的同学就给良。班里一众“鬼斧神工”的画手经过激烈角逐,狄寒生终於力压群雄,做了模特。 
                周祖望在少年宫学过5年绘画,虽然后来因为功课忙就荒废了,但毕竟功底在。他花的这幅草稿,后来便送给了他。 
                狄寒生一直唠叨著要他给上水彩,但是当时学业繁忙,后来也就渐渐遗忘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记著,还保存著。 
                周祖望好笑之余,胸口暖热。他轻轻敲打著:“上色可以,不过我只是半吊子,又这麽多年没有摸过画了。你不怕被毁容麽?” 
                “…求之不得…”狄寒生轻轻嘟囔了一句,随后赶紧说,“你就别谦虚了,画画又不是背单词,哪里这麽容易忘记的。” 
                周祖望拿起那幅画端详了一下,犹豫著说道:“我当时画的也不很像…” 
                狄寒生眯起眼睛,摆出俊帅POSE,随后豪爽地说:“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画就对了!” 
                周祖望含笑,微微点头。 
                在他去厨房拿碗筷的时候,狄寒生侧过脸,对著另外一个方向,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 
                “你画出来是什麽样子,我就是什麽样子。”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没有对话的。因为在饭桌上弄台电脑互相对话实在有点不合适。反正普通的交流,看眼色便能知道。 
                吃完饭,周祖望下去倒垃圾、拿报纸兼散步休闲,狄寒生收拾碗筷厨具,然后开始处理带回来的工作。 
                他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15楼2009-05-25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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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狄寒生工作忽然忙碌起来。这倒也不奇怪,像之前他一直那麽悠闲才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但是周祖望本来想先和狄寒生商量一下再联系,这时候便来不及了。只能大致上说一下。 
                  狄寒生听他叙述,微微皱眉,思考著说:“你觉得好就行了。不过工作太辛苦的话不要硬撑。医生说过,手术只是伤到了发声的神经,过段时间会恢复的。身体健康才容易恢复吧。” 
                  周祖望有些灰心丧气地垂头,他已经逐渐习惯打字对话,道:“你相信我还会恢复麽?那是说来安慰安慰人的,真信了,以后恐怕还要失望的。” 
                  狄寒生闻言有些微的诧异:“怎麽啦,你觉得永远都说不了话了?别急啊,这个恢复期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但是也可能是一年两年的。现在离做完手术才过了3个月,这麽早就放弃希望,实在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周祖望苦笑,点了点头,但是那神气很明显的,一点都不相信。 
                  狄寒生知道再多话也没用,语言的劝解不过是徒劳。不如等以后他恢复声音了,到时候再拿来堵他。看到单位的名字,说:“是因为那个展会新成立的机构吧?前期准备肯定是很忙很辛苦的。你身体才好些…” 
                  周祖望轻轻摇头,随后道:“总比企业什麽的好些,毕竟是事业型的单位。”顿了顿,像是还想说什麽,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再三,终究什麽都没打出来。 
                  他打字叙述的时候,狄寒生是绝对不会插话抢话的。这好像他哑巴后两人之间形成的默契,总要等到他停下手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著狄寒生,示意自己已经说完想说的,对方才会开口。 
                  这次,因为他一直看著屏幕,看上去还没有把话说完,所以这下抬头出乎意料。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尴尬的沈默其实只有零点几秒,但在当时感觉起来却漫长无比。 
                  末了,还是狄寒生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视线,微微偏头说:“…呃…企业也好,事业单位也好,各有各的麻烦。” 
                  周祖望却因为刚才一瞬间看到的那个眼神而心神不宁。狄寒生注视著自己这个方向的样子,和平时习惯的玩笑模样判若两人。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他却能觉察到里面饱含的温柔和担忧。即使是朋友,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关怀吧? 
                  带著深深的绝望神色的关心注视。 
                  但那个表情逃逸得实在太迅速,来不及抓住,便躲藏到狄寒生一贯以来嬉皮笑脸的神态之下。周祖望几乎怀疑起,刚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寒生他,是有什麽心事瞒著自己吧?” 
                  在狄寒生开始工作后,周祖望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有些纳闷地想著。 
                  那样出神,就好像没有防备的少年,沈浸到某些伤心无望的回忆中。是自己的事让他联想到什麽了?这麽多年过去,其实他对离开校园后的狄寒生了解浅薄。生活经历的一切,都来自於寒生自己陈说;所有的亲厚,都来自於多年同窗的信任。 
                  虽然寒生看上去总是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但其实也是有很多说不出口的烦恼吧。 
                  周祖望想,不管是出於朋友的关心还是出於他对自己帮助的回馈,都应该尝试帮他。但是又想到,如此一来,似乎有掘人阴私的嫌疑。 
                  狄寒生刚才的表现,很明显就是不愿意被人窥伺到他的内心想法。 
                  每个人都有权保持他自己的秘密。周祖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忘记那个悲哀的眼神。也许是关乎爱情,也许关乎友情,不管是什麽,一定是不美满的故事。他记起,第一天见面的晚上,他喝醉后隐隐约约听到的一句话: 
                  “别不信,我也到过熬不下去的境地,但是现在,还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可是寒生那麽彻底地隐瞒,小心周全地掩饰。如果自己再刺探,不就是硬要挖开别人不愿意提及的伤疤麽? 
                  未免太不识相。 
                  周祖望轻轻叹了口气,努力收拾起对朋友的担忧,开始关注外汇走势。 
                  炒作外汇,这个他原来就在玩,只作为工作闲暇的一个放松,也能赚一些钱。后来工作忙了,慢慢就放弃了这个。狄寒生也会小玩几手,发现他技术分析准头不错后,就把他拉了一起看。因为周祖望心态平和判断准确,虽然不能暴富,一段时间下来,累计收入也颇为可观。 
                  最近狄寒生突然忙碌起来,他的户头就都是周祖望在操作了。 
                  周祖望看得准,意志也果断。狄寒生曾建议他干脆先别找工作,就这麽在家摆弄摆弄外汇宝,月入总比普通工作的工资高。 
                  连资金都准备好了,就是周祖望前段时间帮他赚的钱,两人五五拆账。 
                  无奈周祖望死心眼,认为做一个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不是人生正道,整天惶惶然。那钱也坚决不肯要。 
                  狄寒生小声嘀咕著:“明明是你赚的,我自己玩的时候只能持平。你叫我怎麽拿得落手?” 
                  周祖望嘴不能言,耳聪目明,立刻听清了,反驳道:“我就拿得下手麽?” 
                  两人各不相让,相持不下。如此没有建设意义的争论往往没有结果,无疾而终。但狄寒生总也不死心,还是时不时地挑起事端,循环以上对话。 
                  周祖望在心里想:做为朋友,寒生帮我的已经实在太多。 
                  他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不能再欠寒生的了。 
                  很快的,一切都联系安排好。周祖望开始到新单位,开始新工作。


                17楼2009-05-25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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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新环境一切都好。起码看上去是一派祥和。 
                    现在的事业单位,很多都招收临时工性质的工作人员。工资较低,不需要负担福利,还可以当作牛马使用。虽然这样不平等,人们却因为工作难找而不得不忍受。不过,对於临时工的待遇,则是各个单位有自己的规定,倒也不能一概而论。 
                    这个地方就好些。虽然工资比正式工低,但是该交的四金一样在交,福利奖金虽然少一点,差距倒也不明显。 
                    而且,杜启悄悄告诉周祖望说,这个地方的几个编外人员在做满一年以后,有希望通过考试转为正式编制。 
                    听起来,实在可以算得上非常优惠的待遇了。 
                    但很显然,杜启并不觉得这是什麽好事。 
                    杜启曾经在MSN上无意间和他说起:“唉,其实就是个过渡。等你嗓音恢复了,这种地方没什麽好待的。” 
                    周祖望心下默然:人人都信心满怀,他嗓音一定会回来。说得他也有些心动,几乎就要升起这样的奢望。如果声音真的能够回来…那麽,前面的那些打击和痛苦,都可以当做是一场噩梦吧——虽然造成的结果已经不可挽回了。 
                    继而,奇怪於杜启话语间对这份工作的轻视,他讶然道:“公务员现在人人都想考,很多都苦无门路。清闲稳定且福利好,怎麽不是好地方?” 
                    虽然杜启这麽说,一定是不愿他承他太多情,希望他不要有被施舍的感觉。不过未免也贬低得太过份了吧? 
                    杜启却说:“人不累,心累。而且进去之后,仿佛就能看到自己三十年后的样子。” 
                    周祖望不知道说什麽好。他因为一个手术,便被从效劳7年、为之立下汗马功劳的企业里扫地出门,终於觉悟资本主义果然是剥削阶级吸血鬼,毫无人情可言。多番打击下,赚钱的拼劲儿早就衰弱了。现在只想努力工作,把日子过下去。即使能恢复说话能力,他也不很愿意再回到公司企业工作。 
                    他打了个点头的表情,随后道:“反正不管以后,现在没别的心思好活动,总归是好好干了。呵呵。” 
                    杜启过了几分锺,才回过来一句话:“周哥,差不多糊弄住就行了。别太拼。” 
                    周祖望有些呆愕。 
                    一个两个都当他是工作狂还是怎麽的?狄寒生这几天就在跟他唠叨说什麽别人什麽程度他就做什麽程度啦、好好休养生息啦。现在连杜启也这麽说。 
                    两个给他雪中送炭的人,虽然方式不同,说的话却如出一辙,恐怕是有其道理。但周祖望实在不能理解。 
                    狄寒生也就罢了,他一向反对自己这麽快就开始工作,总是说要再休息再调养。看那意思,除非自己在家躺一年,天天吃补品,养壮20斤,他才能满意地感觉这是有效的术后恢复。但杜启自己在公司的工作也是很拼命的,为什麽连他都这麽说呢? 
                    (小周同学此时不了解某些机关单位的生态环境,一个工作狂异类在那里是会被当怪物的,还是大家一起磨磨工,协调协调关系,比较符合构建和谐社会的原则…) 
                    周祖望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相通了,心下隐隐又升起一丝感激:介绍人进来,还是个哑巴的。自己如果识相就该拼命干出点业绩,才算不给托关系的人丢脸。杜启恐怕是担心自己为此而有心理负担,所以才一再叮嘱自己不用很努力吧? 
                    他感激杜启的帮助时,对方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说:“周哥,以前你也帮过我,你大概是忘记了,但是救了我的命。我也没说什麽呢。” 
                    问他具体是什麽,杜启笑道:“以前,有人给我提交的出货单修正了一个数据。不修正我就完了。”他顿了顿,“当时我发现后,知道一定是被上面的人复查出来了,一直提心吊胆等著被处分,但后来看样子,这事压根儿就没人知道。只是在批下来的文件里用铅笔在错误的地方标记,提醒我注意。大概那人没觉得算一回事吧?可我知道,以前有职员就是因为这样的错误被辞退的。” 
                  


                  18楼2009-05-26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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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病只是契机。 
                      他好生后悔。在玉秀开始焦虑时,不应该总想著以后还有机会补偿,想等事业达到一定的高度后再来安抚。其实他只是以此为籍口,来逃避沟通解决问题要面对的困难。 
                      殊不知,裂痕一旦产生,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更何况,还有那样难堪的秘密。 
                      对玉秀选择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离开的绝情,他有怨,却恨不起来。 
                      不愿意继续沈浸在过往的悔恨伤感中,周祖望打点精神,坐直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对著电脑,在手绘板上划写起来。 
                      这份工作十分安定,而且对他来说,也比较容易。每天八小时坐班之后,有大把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周祖望便想把狄寒生嚷著要他补全的肖像画了结了。 
                      狄寒生自然很高兴,又指手画脚地建议他用电脑绘图。这人自己不会画,设备倒是齐全,都是最先进的货色,也不怕浪费。因为狄寒生高中时便对画画很有兴趣,所以倒是不奇怪的。 
                      初时他不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还不太适应手写板,但慢慢磨合了几天后,便得心应手了。他本来就有几年科班功底,只是熟悉绘图软件的各项功能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是一旦弄明白了个大致,后面的就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寒生的那副素描小像被扫描进了电脑。他练手就是第一个拿它开刀。 
                      即使是一幅一节课完成的速写,快乐的青春气息也能从轮廓间洋溢。画里的人,永远是噙著笑,瞪著双明亮的眼睛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理想依然鲜明,希望正是蓬勃。苦恼和疲惫都还只是沾衣浮灰,掸一掸衣襟,便又是新的一天。 
                      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烦恼忧虑深刻骨髓,又像丝萝藤蔓,密密攀附、浑然一体。哪天压力轻了些,反而浑身不舒服。 
                      周祖望不想去看自己的面孔。即使是狄寒生这样洒脱的人,眉宇间仍然会偶尔缠绕阴霾。他自己的脸色,不必看也能知道。 
                      补好最后一笔,在面颊处抹上一点亮色,周祖望站起来,退了几步,离屏幕远些来观察画面效果。设定光线从画面左边的窗户里照入,图中还是少年脸庞的人忍著笑,虽然正襟危坐在讲台旁边努力维持表情的严肃,细节处的生动,仍然铺洒了一脸灿烂的阳光。 
                      虽只是铅笔素描,画中人的情态仍然被勾勒的十分传神。 
                      狄寒生之所以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因为当时下面有不少好事之徒,在完成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后便开始不务正业,一直在百般勾引台上的模特发笑——只是同学间乱开玩笑,单纯的恶作剧。 
                      美术老师也不管这些。他通常的状态便是半眯著眼睛,沈浸在初春午后懒洋洋的日光里,时不时地信手涂抹两笔。有时候高兴了,便下来指导一下学生,夸奖夸奖他们灵感突现的地方。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眯缝著眼,任由思绪飘移到虚无的世界。 
                      那个年纪老大,却仍然俊帅的老头子,做什麽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安然样子。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便能满足得好像拥有全世界。 
                      周祖望虽然爱画学画,自问是绝对做不到他这样淡泊世事,只要画画的。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理想,沈甸甸地压在身上。注定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付出汗水和代价,跋涉在通往顶峰的崎岖小路上。华山一条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和所有世俗人一样。 
                      要有所得,必有所失。很少有人能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里,获得之前,必先放弃。 
                      画画只是梦想。 
                      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理想,至多在梦里想想。 
                      美术课作为一门休闲课程。和升学既然无关,便没有什麽强硬的要求。学校大慈大悲没有压榨它来挤时间做数理化的试卷,让学生们在书山题海中得以寻到缝隙,喘匀一口气,已经是格外的恩典。美术老师的教学目标就变成了“快乐地涂鸦”、“放松和休闲”。 
                    


                    20楼2009-05-26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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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免不了传看个裸女杂志什麽的。后来宿舍里有个人偷偷带了电脑来,大家也会偶然翘掉自修一起看看A片,算是释放学习压力的一个方法。周祖望对此没兴趣,觉得太浪费时间,因此从不参与。久而久之,同学们都知道这个周祖望是读书努力成绩好、各方面均衡发展的全才,就是不太合群。周祖望也懒得费心去掩饰自己用功的真相。 
                        付出努力,获取成绩,非常自然。 
                        装模作样才可耻。 
                        他性子沈静,兼又专注於书本,和人很难热络得起来。 
                        狄寒生之於他,本来也就是同宿舍的同学而已。一定要说有什麽与众不同,大概就是两人的床位是在相邻的上铺吧? 
                        第一次让他明确意识到狄寒生这个个体,是在一次生病早退后。 
                        在医务室打了针,按规矩是在那里休息一下午,但周祖望不喜欢那里,便拿了药回寝室。意外发现那个总逃自修不知所踪的狄寒生,此时居然在寝室的床上坐著,手里捧著一部精美的画册。看见他进来,那人明显有些惊讶的样子。 
                        周祖望瞥了一眼,惊奇道:“你有这个?”他心里奇怪的是:这个人居然会看这些东西。精装画册价格不菲,不是专业艺术人绝对不会去购买。周祖望自己也只是在学画的老师那里看到过老师收藏的一本。更多书籍上载录的为各种世界名画的赏鉴。 
                        狄寒生面孔微微一红,好像附庸风雅被抓到后的尴尬,笑笑说道:“呃…老师借我的,我也看不懂,随便看看。嗯,随便看看。” 
                        他说的老师,自然就是美术老师了。 
                        周祖望见狄寒生眼巴巴地瞅著自己,脸上努力地笑著,也不知道是和自己寒暄好,还是继续做他的事好。知道自己是打扰到人家了,周祖望赶紧对他微笑:“你看书吧。我回来睡觉的。”寝室里的兄弟早就混熟了,可是游离在外的周祖望却总和他们显得生分。 
                        狄寒生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缩回床里去看了。 
                        周祖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身上没那麽难受了,精神却越来越亢奋,难以入睡。他辗转反侧,稍微迷糊,眼前便出现模模糊糊的画面。以前看得那麽熟的东西,现在居然已经描绘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还以为要经过漫长岁月的消磨,才能把过去刻进生命的那些抹去。却原来忘记,是这样一件容易且迅速的事情。 
                        心底萌动,难舍和向往轻轻挠抓著意志。 
                        不是想好要放弃那些麽? 
                        但忽然之间看到了,心里沈寂许久的一角开始慢慢苏醒。躯体深处有什麽在叫嚣著,推搡著,敦促他去追寻。 
                        周祖望犹豫了很久,才撑起身子,往对面望了望。 
                        狄寒生正愣愣地发著呆,不知道是在回味画中的意味还是纯粹走神。 
                        他咬咬牙,厚著脸皮询问:“你看好后,能不能晚点还给老师,先借我看一下?” 
                        “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祖望觉得,对方被从冥想中唤醒的那个应声还有点发颤。但奇异的违和感立刻减弱了。狄寒生看向他,眼里写著疑问。 
                        “那个画册,你看完后,能借我看麽?或者我去和老师说一声…” 
                        狄寒生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笑著探询道:“不用麻烦了——不过,一起看行吗?我好多都看不懂。” 
                        周祖望才点了点头,对方便迅速而轻盈地从自己的床上爬了下来,而后爬上了周祖望这边的床。外面是天寒地冻的世界,房间里暖气却很足,只穿了衬衫和运动裤也不会冷。周祖望挪了挪身子,靠墙而坐,狄寒生拿著书,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周祖望隐隐有一种错觉,对方好像生怕碰到他,却又不愿意离得太远。 
                        狄寒生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无声无息,只是左手麽指轻轻在虚空里摩挲著,好像在抚摸空气一样。 
                      


                      22楼2009-05-26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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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周祖望终於从画中抽身时,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他有些惭愧地对旁边安静的人说:“我…我看起来就会忘记时间,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狄寒生黑黑的眼睛透著平和而安定,表情没有一点不快。稍顿,他微微偏头,指著一幅道:“嗯,这里是什麽意思呢?为什麽眼睛要画成半开的?” 
                          他指的那部分,是创世纪天顶画中著名的部分,创造亚当。 
                          周祖望想了想:“始祖亚当刚刚被创造出来,生命和灵魂正在慢慢苏醒…你瞧,上帝被天使们簇拥,为亚当赋予生命。不过,其实没有什麽标准的理解,想到什麽,都是对的。” 
                          狄寒生眸光闪烁了一下,难以捕捉的光芒稍纵即逝。 
                          他嘴角裂开愉悦的弧度,低声自言自语:“随便理解麽?嗯…这个亚当给人的感觉,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呢。男性力量和美的统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画出这种感觉吧…”喃喃语罢,转头看到周祖望,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以前学过画吧?开学的时候看见你的画具的。呵呵,胡说八道,见笑了。” 
                          “嗯,我是学过,不过其实也是皮毛。你就别寒参我了。”周祖望随口应答,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也说不上是哪里。但觉狄寒生也是爱画画的人,心理上和他的距离便拉近了些。 
                          狄寒生也不搭话,只是靠著墙壁仰起头,眯缝著眼睛向上凝视著。恍惚的视线好像穿透了天花板,望向高高的穹顶。良久,他才轻叹一声:“真想到西斯庭教堂去看看。画在天顶上,和在画册里的感觉,一定很不一样。” 
                          周祖望心里一动,笑了笑说道:“将来我们一起去吧。” 
                          狄寒生忽地一下跳起来,握住他的手,声音略为提高,显然有些许激动。 
                          “一言为定!” 
                          那之后他们俩的关系迅速地好起来。 
                          他和寒生进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甚至有缘到再次分入同一个寝室。 
                          再然后呢?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惜太匆匆。流金岁月人去楼空,人生渺渺在其中。荣华富贵呀飞呀飞,世上的人他追呀追。荣华富贵呀飞呀飞,何时放下歇一歇。能不能愿这吉祥夜吉祥…” 
                          恍恍惚惚地回忆著很久以前,高中时光。忽然听到了一点稀薄的乐音,在空气中一丝丝的伸展著,勉强触摸到这一个空间。 
                          周祖望怔了怔。 
                          长时间盯著电脑,眼睛有些不适,耳朵好像也有点幻听了。仔细侧耳,发现不是耳朵出了毛病,大约左近确实有人在放怀旧音乐。 
                          “…但愿太阳不下山…” 
                          老歌仿佛带著一路岁月的痕迹,带著那个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旋律,在周祖望的心底里慢慢流转,好像瞬间从一个记忆之匣中释放出来的火花,虽然只是一跳便熄灭了,却照亮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当然不是厌恶。 
                          当年很喜欢的歌,虽然长久没有再听,依然有著难以言喻的认同和亲近感。 
                          要去西斯庭教堂看壁画和天顶画的约定,果然成了戏言。 
                          他们从毕业匆匆一别,到今天已经七年过去。镇日为生活奔忙,连联系和重聚都没有时间去想。那个闲适的高中午后,两个人一言为定的幻想之旅,早就在雨打风吹中褪色。 
                          人生的轨迹,无法预测。自己苦苦追寻了多年,又兜回了起点。 
                          如今重聚,物是人非。狄寒生似乎还是那个狄寒生,他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周祖望了。


                        23楼2009-05-26 0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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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寒生虽然也被晒得有些难受,但他一直坚持户外运动,和这几个总呆在空调间的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杜玥是个活泼过度的小女孩,可爱而精力旺盛。狄寒生忙於应对她,等想起来看周祖望时,心下一惊,发现他几乎没怎麽出汗。 
                            这可不是什麽好现象。道理他不懂,但听老人说过,这样的反常反应都是生病的预兆。 
                            狄寒生三两下哄住了杜玥,让她认识到重复别人的东西没有新意,要用自己找到的标本压过对方的,才算耀武扬威。 
                            众人终於脱离苦难,可以从烈日下撤退。 
                            杜启被迫背起拒绝走路的小公主。狄寒生则走到周祖望身边,有些担忧地望著他不太好看的脸色。 
                            周祖望注意到他的关切,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但那个人一直有意无意地走在他的侧后。是担心他被晒昏吧? 
                            终於出了森林公园,跑进一家开足冷气的餐厅,还没开始点餐,周祖望便觉得有些头疼。 
                            过一会儿,可能是室内外温差太大,更有乏力心悸的感觉浮现。周祖望心想大概是中暑了。这倒是自然的结果,而且也不算毛病。他没有放在心上。 
                            匆匆吃过饭,和杜启他们告别后,二人才坐进车子里,狄寒生便伸过手来。周祖望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狄寒生摸索了一下,把他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手指无意间擦过他的脖子,竟然有些凉意。周祖望才在想,寒生的手怎麽这麽凉,就听对方说:“糟糕,你又发烧了!”说著便回过身去。 
                            看样子狄寒生又想送他去医院。但周祖望实在讨厌医院,虽然脑袋昏沈,身子绵软,还是记得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狄寒生转头看他,便看到周祖望眼中迫切要传达的意愿。 
                            只是中暑,养养就好了。不用兴师动众搞到上医院那麽麻烦。 
                            周祖望怕他不明白,又抓过他手,在上面一下一下慢慢书写:“中暑体温升高,不是发烧。” 
                            他怕狄寒生弄不明白,特意划得慢些,好让他记得笔划。 
                            却觉得握著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难道寒生也不舒服了麽?周祖望还没来得及担忧,掌中微凉的手便迅速地抽走了。 
                            狄寒生难得没有和他争辩。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吐了一口气,把座椅放倒,道:“我知道了,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一等。” 
                            军训时的必备装备是人丹和盐汽水。狄寒生跑到附近便利店,也是买了这些东西。 
                            刚才吃饭时就想要盐水。无奈餐厅饮料没有这个。周祖望一口冰水灌下去,觉得舒服许多,便没有迟疑,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个干净。 
                            如果在平时,他绝对不会这样任性不顾后果。但昏昏沈沈的现在,自我克制力也下降。 
                            等狄寒生发现时,黄花菜都凉了。周祖望已经开始闹肚子了。 
                            跑了一个下午厕所的后果是,傍晚的周祖望身体虚弱,精神萎靡。 
                            狄寒生看到周祖望强撑著身子,在电脑前颤巍巍地不知道在摆弄什麽,过来安慰道:“躺躺吧,过会儿吃点东西。如果只是中暑,明天就会好了。”随后又威胁,“如果明天还不好,必须去医院啊。” 
                            周祖望苦著脸,打字道:“可是今天上课要讲的内容很重要的。我本来跟进度就吃力,再脱课,肯定跟不上了。” 
                            狄寒生一时没跟上他思维速度,怔了怔才说:“你还要去上课?” 
                            周祖望大力点头。 
                            长久深藏在心里,对色彩和涂绘的渴望,一经碰触,便像岩浆般喷薄而出。无法抑制,也无需抑制。 
                            周祖望重新找到绘画的感觉,一头扎进这个汪洋大海中。 
                            他很快就喜欢上了电脑绘图。自己摸索毕竟比较慢,所以报了一个辅导班。每个周末的晚上有三小时课程。 
                          


                          25楼2009-05-26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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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这样子的状态,说什麽也不适合再去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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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祖望固执道:“多少听到一点,总比完全没上课要好啊。” 
                              狄寒生想了想,看看周祖望态度很坚决,忽然说:“我去上课好了。” 
                              说著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周祖望半晌如梦方醒,急急忙忙地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示意不要。狄寒生发现了他电脑里的绘图习作,凑过来饶有兴味地翻看,笑眯眯道:“我晚上没事情,去那里观摩观摩也蛮好玩的。” 
                              两个人拉扯半天,周祖望拗不过主意已定的狄寒生,只好老实躺回床上养病,让他去了。 
                              狄寒生走后,周祖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好受些,便爬起来,想去完善一下上次的作业。到了厅里才发现,刚才被拖出来的笔记本,现在已经踪迹皆无,只剩下狄寒生的本本孤零零地趴在茶几上。不但电脑没有,数码板也不见了。 
                              周祖望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大概狄寒生以为要自己带工具的,不知道教课的地方都有。 
                              既然自己的本本没了,做作业的事自然只能搁浅。 
                              他用狄寒生的笔记本已经习惯成自然,好像用自己的一样。这时候也没什麽怪异的感觉,顺手便拖过来开机。 
                              想起工作上的一些琐碎事,心里一阵烦闷。周祖望对自己说,还是轻松一下吧。 
                              照例看了一下外汇走势图,曲线显示基本上都没有危险。 
                              他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没什麽别的正事可以做,百无聊赖之下,周祖望便去打了一会儿联机桥牌。 
                              网络就是这点好,虽然不知道对面是谁,但不妨碍大家迅速地凑成一桌,玩得也尽兴。虽然难免遇到人品不佳的玩家,做出诸如半途退出之类的败兴事情,毕竟只是虚幻的接触。讨厌的人,即使要想老死不相往来,也是轻而易举可以办到的事情。 
                              不像现实生活中,必须要忍。 
                              哪怕即将忍出内伤,恨不得对那种种阴险的面孔挥出一拳。 
                              周祖望心里想,也许是过去日子太顺利了。求学生涯里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小人,工作之后居然仍旧幸运,进入的公司一直只看能力,不讲其他。虽然比在学校时,要更多地注意一些相处的艺术,却也没什麽太麻烦的。 
                              现在看来,自己一生的运气说不定都在前半辈子花光了。 
                              如果他能够说话…那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这样欺负、陷害、戏弄了呢? 
                              周祖望无法克制自己不这样去想。 
                              他知道他应该想些具体的办法来对付这些小人,也知道如果静下心来,他是一定能够想出合适的方式来还击或者说,起码是明哲保身的。但现在,他无法把已经偏离到自怨自艾的心拉回来。 
                              手因为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挫折感而有些神经质地发抖。不知怎麽的,忽然出现了Outlook的蓝色开始画面。大概是手指在触摸屏上移动时,无意间碰了一下。很快开始页出现,明显是狄寒生的工作邮箱。周祖望本来立刻想关了它,忽然又有些犹豫。 
                              他想,就看一下信件的标题吧,应该是没关系的。从来没问过寒生他工作上的事,但其实周祖望还是有点好奇。被从原来那个忙碌的生活中骤然剥离,即使生理上已经逐渐适应,可是心理上接受还需要很长时间来习惯。寒生和他以前的工作相似,看看他在做什麽,似乎也能找些虚幻的安慰。好像自己还在以前。 
                              内心深处有另外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他想了解狄寒生,比现在已经知道的,了解得更多,更深。 
                              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在过分。周祖望心里这麽责备自己,手上的动作却是点进了收件箱。用来自我宽慰的理由是:“既然没有设密码,又时时把电脑扔给我,寒生应该是不担心我乱看的。” 
                            


                            26楼2009-05-26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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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寒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也没有意见。周祖望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画图。狄寒生不好意思总盯著他看,也就到一边去做自己的事情。 
                                正在这时,电话铃忽然又响了。 
                                这次话筒里传出的是男声,问的依然是:“周祖望在吗?我找他。” 
                                狄寒生颇为奇怪,表示周祖望不在,自己是他表弟,有事可代为转达。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说:“是这样,我有一份统计数据表在他那里,明天一早要用,请问他能否七点半到单位。”说是“能否”,言语里一点询问的意思也没有,不留任何否决的余地,完全是让人讨厌的命令式语气。 
                                狄寒生听著,便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也不好说什麽,这个显然是周祖望的同事。他摸不清状况时,只能应著“好”,放下了电话。 
                                周祖望听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但眼睛里透露的不悦,却是十分明显的。 
                                狄寒生想了想,没有立刻询问,而是插好投影仪,选了部轻喜剧片开始放。这片子是早就下载好的,风靡一时的暑期档小制作。但两人不是忙,就是忘记了,一直没顾得上看。 
                                听到喧闹的对白,周祖望好像被惊动似的一顿,而后放下了他的画,静静的看向屏幕上那些荒诞逗趣的场面。 
                                因为心事重重,他也没看进去多少。脑子里面一贯杂乱地思索著,什麽都想到,但只顾著气闷,条理也分不明晰。 
                                知道寒生在等自己讲给他听,是怎麽回事。大概看自己脸色不好,又不敢直截了当地问。 
                                他有点愧疚於自己在寒生的生日这天拉长了脸给人添堵。 
                                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使在家人面前掩饰不住喜怒哀乐,起码不会在朋友同学面前也如此任性妄为。 
                                他带著些许歉意,侧头想观察下狄寒生是不是因他的情绪不好而困扰,却见对方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瞄自己。 
                                和普通人的反应不太相同,发现被抓了个正著,狄寒生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大方地发问:“那人怎麽回事?看你很烦恼的样子,我很担心啊。”但是用狄氏标准的轻松语气说出的“担心”,实在也没多少说服力。他的样子,就是好奇大於关心。 
                                周祖望轻轻吁出一口气。 
                                看见狄寒生眼睛里闪亮起熟悉的“八卦之光”,立刻回想起的是当年大学里的青葱岁月。 
                                原本因为排斥“向人诉苦”的行为而迟迟难以出口的烦恼,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容易宣泄了。 
                                狄寒生“啪”地关掉电影。周祖望自然地挪到离他近些的位置。 
                                这个单位节奏缓慢,机制陈旧,事多人也多,生态环境和社会大环境类似。正式编制的人几乎不做事,正业就是一张报纸一杯茶,天南海北随便聊。基本强劳力还是依靠临时编制的人。 
                                临时工们心里有怨气,但毕竟各种福利都能拿,逢年过节发的钱和正式工差距不大,坚持下去还有转正的希望,已经算优渥的待遇,所以就忍了。 
                                虽说事情多,但比起竞争激烈的外界,也算不上特别忙碌。周祖望久经磨练,见惯了泰山压顶式的工作量,完成本职工作只是小菜一碟,即使有时候要帮另外的同事处理他们的事情,也能应付得过来。 
                                他不像其他健全的人对此有诸多不满。 
                                临时工们也经常聚在一起发发牢骚,宣泄一下倍受压榨的痛苦。 
                                因为不能说话,之前在找工时屡屡碰壁,於是格外珍惜这个工作机会。不说话也有好处,少言是非,本身就不惹是非。本著多做事的原则,他希望能安稳地呆下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就连努力工作,甚至还帮别人干活,也会招惹来排斥和白眼。 
                              


                              30楼2009-05-27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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