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他结下一只茧，然后睡去，在梦中行了千里万里——
1
当那天下午，飞影路过那间画廊，属于他的人生才仿佛终于拉开序幕。
飞影出生于一个传统的灵媒家族，虽然灵感一般还不务正业多年，但毕竟和普通人所见的世界是不同的。他知道魑魅魍魉、妖精鬼怪这些以现世流行话来说“不科学”的东西实际上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而大多数的人们却总是以自身的“看不见”为由来否定那些切实地存在。可是不能被看到的存在是真实的存在吗，所以到底哪个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面貌呢？飞影有时候会不自觉的想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就像大多数人所看的那样，而他们这种人其实只是患了幻想类的疾病罢了。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甚至于自我逃避式的想法，但毕竟已然播下了游移仿徨的种子。
也说不准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致使他离开那个古旧的家族独自来到这样繁华的都市，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可是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具体的缘由谁又能说的清呢。
一时兴起，随心所欲，又漫无目的。
这就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离家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去追本溯源根本就毫无意义。
开设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的个人画展，对于飞影来说会走进去已经不只是“一时兴起”可以来形容的了，应该说已经到了“鬼使神差”的地步。当然如果飞影可以对自己的内心更坦诚一点， 就会发现这并不是毫无因由的，毕竟门口的展板上，明明白白地贴着画家本人的照片。
总之，这个从小到大浑身上下毫无艺术细胞的家伙，自主自愿地去看了一场画展。
并且已经开始后悔了。
毕竟如果只是静物景物人物画的话，即使难以从艺术的角度评析鉴赏好坏、只是由普罗大众的视角出发好歹也能评价一句像不像，可谁能想到那个照片上看起来明明应该是小清新画风的家伙却是个抽象派呢？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中的飞影，被那些晦涩难懂不知所云的东西裹挟着，形单影只，悲壮莫名。
再联想到那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到场的画家本人，飞影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就在他决定离开的时候，楼梯口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2
牡丹从会客厅出来，一眼就看见藏马还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兀自玩着手指，同她之前离开时相比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走吧。”她伸出手，藏马这才抬起头，露出孩子样的笑容，然后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非常的重视一边重重地点头一边抓住牡丹的手。
完全站起来的藏马，比牡丹还要高半个头。
高跟鞋走动时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墙壁之间曲曲折折，在安静的空间中传得很远。
牡丹牵着藏马，走廊的尽头是通向一层的楼梯，下面就是这间私人画廊的展厅。其中展出的画作相比传统的抽象画更为晦涩与蒙昧，而它们的作者，现在正被自己牵引着走下楼梯。
这是藏马的第一场个人展。
就连极力促成这场画展的牡丹都不得不承认，藏马的画非常难懂，因此观者寥寥无几这种事情也早就在意料之中了。当她环视展厅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矮个的男人，正站在那副《茧》前面。
那是藏马两年前的画，也是这次展出的作品中唯一有名字的。自从两年前的“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所想了，所有的画就都只是“无题”。
“有兴趣吗？”
突然的出声，似乎让男人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去重新聚集在画上，过了几秒，才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
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但牡丹确信这个男人的兴趣明显在藏马身上而不在画上。非要寻找理由的话，却又正是最不需要理由的直觉。她笑了笑，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沉暗浓郁的色调互相交织、盘根错节，就这样毫无形状可言的铺满整张画布，无尽的混沌，仿佛低压在胸前的铅云又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夜。
这就是藏马的“茧”。
之后随意客套了几句，牡丹准备告辞离开了，男人突然伸出手，“飞影。”那大抵是他的名字。
那只手伸在牡丹和藏马之间，不知是在向谁介绍，话也说得没头没尾，牡丹失笑，不知该说这人谨慎呢还是无礼呢？
藏马面上一直都是温和又带着稚气的笑容，对谁都一样，并不会做出其他的反应，于是牡丹回握了男人的手。但临走是藏马突然地却偏了偏脑袋，加大了笑容，连眼睛都略微的眯了起来，这是及其少有、几乎只在作画中才会出现的，展现兴趣的表情。
两年了，藏马第一次对其他人有了反应。
3
从第一眼见到藏马，飞影就隐约觉得他是失了魄了。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柔和美丽，嘴角噙着稚气却毫无温度的笑意。那双碧潭一样明净纯澈的眼睛明明看着他的方向，却映不出他的影子。
比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更像是一件流水线上生产出的娃娃。
飞影并不爱多管闲事，但此时却打从心底里感谢生下了他的母亲、以及那给了他异于常人的灵力的家族。
也许只是太阳恰恰好经过玻璃窗外，夕阳的余晖仿佛掺了迷幻药，只教他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