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解雨辰盯着梁湾一言不发的样子,说:“日山很快就会醒的。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今天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自己也有些疏忽了。时间不早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说完就站起来去准备做饭。
梁湾捧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向卧室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没有开灯,还好窗帘没有拉上,她可以借助城市的霓虹灯光,依稀看到大大的落地窗边上的白色大床,张日山躺在床上,均匀而又平稳地呼吸着。
她尽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因为有点黑磕到了床边放置着的凳子,疼得呲了呲牙。她抬头看看床上躺着的人,见自己并没有吵到他,松了口气。
她摸索着坐在凳子上,盯着他安静的睡颜。冷冷的月华从窗户透过来,撒出一地流碎的乳白。这样的情景梁湾曾经很多次在言情偶像剧中看到过,女主角看着男主角俊美的容颜,慢慢伸出手去描摹她最爱的人的脸,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柔情与温暖。
但她完全没有这样的触动,她用手肘支在床沿,托着腮认真注视他。心里浮现的不是悸动,而是自责。
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孤傲冷清的人,却是强大坚韧。一如她所想象的那样,他会在查案工作时帮助她,像老师一样教育她,还会为她的错误留好后路。她甚至从一开始就想着,要让他照顾,让她可以在这么强大的他的庇护下偷点小懒,犯点小笨,这些都会被原谅。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看他在月光下苍白的脸,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防备保卫,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容易受伤的人。
而且让他受伤的人,就是她。
其实解雨辰说得也没错,这不是她的错,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如张日山赞赏的那样,她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而且很倔强。不管根本是什么,让他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昏睡的人就是她,这是直接原因。
她无法躲开内心强烈的愧疚与不安,无法回避自己让对自己这么好的他受伤的事实。
在这样的思绪的引导下,梁湾渐渐拐进了死胡同。脑海里的想法从知道张日山是PTSD患者的惊讶实现了到“是我害张日山PTSD发作,他才会那么难受”的巨大转变。
然后,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趴在床头,眼眶渐渐红了。
与梁湾的低落不同,张日山此刻的梦境让他惊恐到了麻木状态。
一片汪洋火海里,他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死去,看着那人带走他的母亲,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忘记了流泪。
偌大的宴会厅成了火与血的海洋,他如同坠落在地狱,被命运所抛弃,无人救赎。
再次从无比熟悉的梦中惊醒,他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喘气,像濒死的鱼。
察觉到他醒来的梁湾赶紧抬起头,看到他慌张无助的眼神,心里的负罪感又加深了一重:“张日山……”
她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他,却只摸到一片湿漉漉的汗水。张日山转过头看向她,这样在噩梦中被惊醒是PTSD的正常表现,十几年来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已经学会了如何安抚自己以尽快平静。
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怔。紧接着梁湾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诚如解雨辰所说,她是很聪明的。这沉默的片刻已经让她推想出了张日山向她道歉的原因。
原来他也在自责,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害她差点受伤,在为今天路上突如其来的车祸道歉。
可……可是,这根本不是他的错啊!
他明明,明明那么难受,那么地惊慌无助,PTSD发作时全身肌肉的麻木和精神上的痛楚是无法忍受的,他在那样的折磨下,还在担心着她,责怪自己让她受惊吓,这让她如何能不感动?
他明明,明明承受着无法忍耐的痛苦,却强迫自己清醒着,逼着自己压下所有失控的感觉,指导她去开车。因为他知道她毕竟才大学毕业初涉社会不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会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甚至提醒她要系好安全带,因为他们是警察,不能以身试法。
她已经无法想象他的自制力到了什么惊人的地步,能在那种时候分心考虑那么多。
现如今,他甚至为自己害她受到惊吓而道歉。
他那么善良,严谨自律,一心为他人着想。
他坚强到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