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枯荣
自那夜过后,润玉便被太上老君闭关医治,幸得他实乃真龙天子,孤身对抗琉璃净火,仍是侥幸得了一命。只是我不敢,也不知该以何面目见他,回首处处皆不堪。他算计我是真,我欠他一命也是真。我与他,似是回到了从前避而不见的时候,天界的大小事宜俱都由邝露代为处理,我终日一个人无所事事,只可与魇兽为伴。只觉得自己每日活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已经被他利用干净,若我死了,他也不算违背婚约,而现在,我虽然大仇得报,心中却乱如麻,一闭上眼都是润玉的身影。
有一日,我午睡时惊叫:“润玉”再次从梦中惊醒,转头看到魇兽仍在酣睡,我自嘲一笑,现在的我一无所有,陪在我身边的竟只有润玉赠我的这只小兽,看来我也是个天生孤寡的命格。
忽然,魇兽慢慢的吐出了一个蓝色的梦珠,慢慢地飘到我面前,梦珠里的我,奄奄一息,面无人色,一旁的润玉正在为我输送灵力,可我却毫无反应,下个场景,我便看到,润玉在省经阁中翻阅经书,做梦之人,似是偷偷查看了润玉所阅之书,上书:有一技名曰血灵子,可以改天换命,不过,施术者需依照书上所示,割开七处筋脉,将体内的半数精元注入到血滴之中凝成血灵子,喂给伤者,然而施救者会因此而损耗大半天命仙寿。
做梦之人的心神似是大为不定,下一幕便是润玉凌空划出古怪的手势,将自己的七处经脉割开,引至眉间,将自己真身精元召出渡命给我,整个人痛苦到五官扭曲,表情狰狞,即使这样,他仍不放弃,直到最后传来邝露带着哀求与担忧的那声:“陛下!”,他看到我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一滴泪才从他眶中滑落,落于我襟,消失不见。
原来,这便是邝露的所见梦,原来,他为了救我私用禁术不惜以命改命。所以我醒来时才会觉得自己宛若新生,而他却似大病一场,邝露手里的那碗汤药,也是为了给他补气所用。所以昨日面对穗禾,他仍需要步步为营,句句周旋。因为现在的他,面对继承了废天后全部功力的穗禾也是难有胜算,我一直都被他蒙在鼓里,算计我是如此,舍命就我时亦如此。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我为什么现在才知道,我恨他,更恨自己如此迟钝,我终于明白了邝露为何会说我的心坚硬如冰。原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全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慌乱地冲出殿,我要见他,我要看到他,要听到他的心跳,要触到他的呼吸,要确认他还好好地存在这天地间,只是当我真的站在他殿门,我却停下了,我突然间想夺路而逃,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见我,我与他,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咫尺的远。可是我不想再错过了,不为永恒,只争朝夕。我慢慢的踏进了殿门,踏上他地板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静了,他已经向我走了九十九步,这次,换我向他走。
殿内只有我裙摆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但我知道,他一定在。那些纤细的情感,似随着这一步一步,生根发芽。我看见了他,他一个人坐在案前,披件青衫,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强逼自己忍住泪水,他慢慢转头,见是我,扶案,起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对我道:“觅儿,你很少来我房中,今日寻我何事?”他说的很慢,虽然他极力掩饰,声音中仍是难掩虚弱与疲惫。
我一把拉起他的手,厚厚的纱布上仍有血迹未涸,足见他当时割的有多狠,多深。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哭着问他:“你是不是为了救我,私自用了血灵子之术。”他拽回衣袖,藏起来道:“没有的事,你从何道听途所而来,那日你伤的并不重,我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我痛声道:“你如今还在骗我,魇兽看到了邝露的所见梦,我全都知道了,你是不是疯了,这样会折损你一半的天元寿命。”我哭到心肺俱殒,润玉见我如此难过忍不住安抚道:“觅儿,我没事,不过是半数性命,你若死了,我才会疯掉。”我抱住他,只觉得似是要将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原来确信自己喜欢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即使面对死亡,也像看到了未来。他仍在我耳边絮絮安慰:“觅儿,以前我拥有整片夜空,可是我依然寂寞,直到遇见你,你送我的晚香玉,让我明白,只要能守着你,护着你,我便心满意足。”
我一边哽咽一边将头埋在他肩膀道:“我们成婚吧,我要做你的妻。可以不是吉日,可以没有宾客,只要你我,从此之后,你我夫妻,只有死别,再无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