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k一发完√
——————————
「诀别之时已至，以此告别全世界。」
——————————

　　罗曼站在控制室前，不自觉地攥紧拳。
　　除了手套的缝合线，还有什么咯着指缝。
　　他沉思片刻，决定再吃一块蛋糕。
　　——或许是最后一块。
　　还有不到四小时，迦勒底就会与最终特异点接触。不久前他让工作人员都去休息了，正好便于他一个人待会儿。先前他也小睡了下，时间不长，梦到了十分怀念的事，不算近，也不算遥远。
　　总而言之不是什么愉快的梦。
　　不，本该是愉快的。
　　如果最后没有......
　　算了，若这便是「命运」的话，也没办法吧。
　　罗曼挖了一勺奶油，奶制品特有的香浓瞬间溢了满口，带着令人身心放松的甜腻味道。
　　果然紧绷神经不好啊，他感叹。
　　又无可奈何。
　　成为「人类」的十一年间，罗曼连一个时长符合标准的睡眠也不曾拥有，那本就纤细的神经早已脆弱不堪。而在看到人类的胜利，看到那个不一样的未来之前，他又怎会松下一口气，去过自由的生活呢。
　　他想去相信，相信人类能够改变未来；他也想去相信，这里还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名为他最为热爱的「浪漫」的未来。然而他自知，无论是怎样的未来，救赎或是终焉，他都不会看到了。
　　说不恐惧是假，先前罗曼还像往常一样向魔法☆梅莉求助。果不其然被回以「差不多可以不用保密了吧！」
　　保密这件事他的确感到内疚，但关于接下来的事罗曼并没有什么切实感受。
　　因为是怎样都不会改变的事吧。
　　而那位虚拟偶像虽然总是把「为何不直接摔死了上天重新投胎呢☆」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今天罗曼却没有被骂这些不知所谓的话，看样子对方是真的生了愠意。
　　当然，魔法☆梅莉骂他的话不止那一句，「那个人」也与芙芙说出过一样的话语。
　　——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真的好吗。
　　「只要这场战斗结束，我的不安也就会消失。终于能随心所欲地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了。」
　　他会对别人这么说。
　　事实究竟如何，即便是有着不确定，他也早已知晓了。
　　只是还不愿去承认。
　　罗曼想起他的笔记本还未关，他把最后一颗草莓塞进嘴里，端着已空的盘子往医务室走去。
　　看来，放不下的事比想象的多啊……
　　他叹息。
　　这或许是他作为「罗马尼·阿基曼」翘的最后一次班，钟表的滴答声不紧不慢地持续，医务室一如既往，像极了2016年的平稳。
　　他突然想在被炉里再剥一个橘子。
　　还有半小时？四十分钟？
　　无所谓。
　　反正都不长了。
　　罗曼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合上笔记本后，他扶着背面迦勒底的标志，随即轻轻趴了上去。
　　笔记本还留有余热。
　　于是罗曼阖上双目，长吁了一口气，贪恋起这即将消逝的温度。
　　鼻尖传来一丝芳香。
　　睁开眼时，视线所及之处均是花海。
　　远处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他看不清。
　　隐约有些熟悉。
　　“罗马尼。”
　　有声音传来，他下意识转头，眨眼间已位于刚刚远处那所白色建筑之中。
　　“你这是把「塔」魔改成凉亭了？”几乎是一瞬间就弄清了状况。
　　“梅林。”
　　他对面前的人唤道。
　　对方却一反既往，生得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怎么，又被女孩子甩了吗？就算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安慰你哦，肯定是你自作自受吧。”
　　多半又是什么小把戏吧，罗曼不以为意。
　　“罗马尼。”
　　梅林重复，无视了罗曼的话。
　　两人认识至今，除了恶意嘲讽，还不会有谁会先去无视对方。并不是做了什么约定，一方开口，另一方回复，不知何时就成了默契。虽然在现实中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像这样在梦中相会，就算是不发一语，差不多也能摸清对方所想。
　 罗曼移开目光，走向手边的一根柱子，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精致的花纹，是任何人都会为之赞叹的巧夺天工。
　　“你是无聊到什么地步才会把自己的魔力在这些柱子上，天天讲故事还不够吗——”
　　“罗马尼。”
　　第三次。
　　他好久没在梦魇精致的脸上看到愠意了。
　　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高傲的姿态确实优雅，却又在倾听他人的同时带着微笑，将一切事物拒之门外。
　　罗曼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魔法☆梅莉的回信。
　　“我想怎么做都与你无关吧？”为什么还要一再追问。
　　“对你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吧。”所以不要管我了。
　　“很可笑吧。”最终还是这样的结局。
　　“就是没办法啊。”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我，我也不想——”
　　或许是受不了这气氛，罗曼越说越激动，清脆的嗓音也逐渐变得沙哑，随即是脸颊传来的湿润触感。他看到梅林愣了一瞬，然后他自己也愣住了。
　　浓郁的花香几乎是在瞬间被暴雨打散。
　　“你真的是那个「梅林」吗……”看着雨过后仍干爽的衣服，罗曼有些难以置信。泪水不知何时被花瓣带走，唯有淡淡的泪痕在昭示着它曾经存在过。
　　梅林没有回答，罗曼预料之中的嘲笑也没有出现，两人身处一个精致的凉亭，雨是淋不进来的，刚刚发生的事肯定与梅林脱不开关系。这不会是阿瓦隆，不过是个粗糙的梦境罢了。若是在平时，罗曼一定会说着“别打扰我珍贵的睡眠时间”，佯做一副送客的姿态。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应该说出那样的话吗？
　　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怎样都无所谓了吧。
　　唯一反常的是梅林的态度，甚至到了罗曼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本尊的程度。这个温柔得诡异又善解人意的生物，真的会是那个「梅林」吗？罗曼有些匪夷所思。
　　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人在沉默片刻后却突然笑出了声，笑意重新回到半梦魇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熟悉感。
　　“罗马尼，你果然是个笨蛋呢。”
　　“……哈？”
　　梅林也不明白，那股莫名的怒意从何而起，罗曼从失态到不知所措的样子，挑起了他的兴致，先前的烦躁一瞬之间无形无踪了。他也随性，气来了就耍耍性子，心情好了就替对方拂去眼泪，不过多去深究什么。
　　反正是这个人自找的。梅林想着。
　　刻意无视了心中隐隐作痛的角落。
　　“激动过头了哦。”
　　“梅林，「人」可是有七情六欲的。”
　　梅林笑笑，不置可否。
　　“开心吗？作为「人」。”
　　听到这样的话，罗曼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喜悦无从掩饰。他走出凉亭，成群的花瞬间簇上他的脚踝。
　　他面对梅林，有一片花瓣落到他的鬓角。
　　于是罗曼，捻起那片稚嫩的粉，样子像极了他常做的姿势。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阳光不知从哪儿散射下来，以阿瓦隆为模型的梦境，第一次有了不同的东西——让梅林感兴趣的东西。
　　“罗马尼。”
　　“你，你要干嘛！”见梅林站上栏杆，随时一副纵身跃下的样子，在梅林正前方的罗曼不知所措，下意识就闭上了眼。他听到梅林离开栏杆的声音，他也听到了花瓣飞舞的声音。
　　预想中的重量并没有压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花瓣，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喂。你这个花瓣制造机，从一开始就在戏弄我——”
　　罗曼睁开眼，映入眸子的是收不进眼底的雪白。
　　遥远的雪山遮盖了地平线，绵延得看不到尽头。两个人伫立在崖边，看样子是在欣赏这副景象。罗曼再熟悉不过了。或许是在日出，阳光还很熹微，少女浅紫色的发丝像是要消失了一般，被风轻轻抚起。还有那个过于坚强的孩子。
　　罗曼鼻子一酸。
　　“你想看的，对吧。”梅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那个设施」的外面。”
　　“你怎么可能……”
　　“古代贤王也是会做梦的嘛。”梅林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不哭吗？”他看着罗曼单薄的背影。
　　“谁会哭啊！”罗曼深吸一口气。
　　跑到对方的神殿去打扰还不够，还要任性的去扰人清梦，他有点同情那位刚来到迦勒底不久的Caster。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好像和对方无异，他扯了扯嘴角，少见的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或许再给他一辈子，罗曼也无法弄清这个穿白袍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吧。
　　罗曼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假设中擅自默认了两人再次相遇的事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在这么在意梅林。「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就像站在他前面的「Master」一般，总是闪耀着让人无法移开眼的光辉。
　　可他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仅仅是一个躯壳。自己曾说过的「爱与希望」，直至终焉之时也没能真正理解。值得庆幸的是，「希望」已经在眼前了。
　　“这也许是，失去「千里眼」后的「我」，最想看到的景象了。”
　　罗曼看着熟知的人的背影，朝阳的光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好长。他好想走到崖边，站在两人之间，他会对他们说“辛苦了”。但他不能。他也不能陪这些人走下去了。
　　“对不起。”
　　谢谢。
　　他知道此刻梅林站在他身后，他甚至能想象到对方与雪和晨光相融的情景。
　　不是很般配吗。
　　“好冷呢。”
　　“嗯。”梅林回应道。
　　“很快就会消失了吧。”
　　“嗯。”梅林回应道。
　　只要梅林想做，这副景象便可以维持到他魔力枯竭的那一天。当然，就像先前那场淋不湿人的雨，只要他想，一切都可以化为幻影。
　　他自然明白罗曼的意思。
　　于是梅林走上前，从背后环抱住罗曼。一只手伸上他的脸，轻轻盖住那双蕴着星辰的眸子；另一只手向下伸去，握上罗曼垂在身侧的右手，他将头靠在对方的颈窝，做出一副疲惫姿态，任由对方的气息涌入鼻腔。
　　明明完全没有跟梅林肢体接触的记忆，罗曼却觉得这种非人的冰凉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下意识回握对方的手。
　　罗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梅林也不知道。
　　“希望，是一个无梦之夜。”
　　罗曼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随即一切急速坠入黑暗。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瞬的漫天星辰。
　　真的是一个无梦之夜。
　　罗曼已经彻底记不清上次像这样睡一次好觉是什么时候了，在成为「人」之前？不，还要更早。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的那个夜晚，他所认识的全部事物的初始，他也曾像个孩子，在沁人的花香中沉沉睡去。
　　梦醒之时，迎接他的并不是被全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罗曼看到几缕银丝，漆黑的夜空被白袍遮盖了大半。
　　他知道自己正枕在梅林的膝上，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敢问当下，谁还有如此的待遇？但话虽这么说，又有多少人稀罕呢。罗曼像是认栽般，自嘲地轻笑出声。
　　“在梦里睡觉有意义吗？”
　　“精神休息也是休息的重要一环哦。”
　　其实，就这样下去好像也不坏。罗曼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的念头，他也讶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喂喂，我的魔力可没有这么多哦。”
　　罗曼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对于梅林能听到他的心声，他稍稍愣了一秒，随后便淡然了。
　　这毕竟是「我」的梦境啊。
　　“「那个孩子」有不少的魔力。又或者……”
　　“你可以吃掉这个梦境。”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人在将死之时，世间一切都是温柔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对梅林也是，梅林对他也是。而他们永不可能这样相处，这么一看，「这个梦境」还真是个特例，一定会被归于“美味”之列的吧。
　　“那这就是「我」的梦境了？”
　　罗曼耸肩，权当默认了。他能感受到心跳，只是不知道这份炽热是来自于谁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为什么。
　　两人四目相接，罗曼猜测，多半梅林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半梦魇从未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任何一位少女。那么，他自身又是如何？这可能要交给梅林回答了。
　　看到梅林朝他的方向俯下身。
　　“——”
　　那是梅林的心声。
　　“……生？睡着了吗，医生？”
　　工作人员的声音传入了罗曼的耳朵，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余热仍未完全散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充实地睡了一整夜，没有突如其来的人手紧缺，没有不间歇的程序BUG，单纯是一个无梦之眠。
　　他仔细回忆，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诶……哇，我睡着了吗！？对不起大家，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候！”
　　罗曼慌张地站起来，一片淡粉的花瓣从领口滑落。
　　……
　　“——那就让我们开始最后的指定吧。”
　　“灵子转移程序，启动。”
　　“敌人是魔术王所罗门。作战成功的条件是将其击败，且「你们」成功生还！”
　　梅林看不到「过去」，也不能触碰「未来」，他所拥有的一切只有「现在」。
　　现在，一个男人从他膝上消失了。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愚****。
　　他背靠着白色的巨塔，从脑海中抽出一个「梦境」，放入手边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内。
　　是那么的稚嫩。
　　下次再享用吧。
　　他想。
　　「诀别之时已至，以此告别全世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