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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珙县信息港-僰乡论坛--《遥远的南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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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南广河

  南广河从我故乡流来,经过我工作的县城,平静地流向远方,是我真正意义的母亲河。近三十年来,能够给我这漂泊异乡的游子孤独的思乡之情些许慰藉和点滴温暖的,就是身边这条和我终生相伴的南广河了。可是,在步入由“不惑”到“天命”岁序的日子里,在我充实和空虚混替的脑子里,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我在异地他乡销尽了太多的生命热情,心灵日益向往宁静。当一缕缕绵绵不绝的乡思,向寂静的灵魂奔涌而来之时,蓦然发现,我那亲爱的故乡,那代表故乡自然和人文生态的南广河,全成了零零碎碎的碎片,在脑海里飘飞旋转、重迭铺展,心里弥漫开绻缱和依恋,而这份绻缱和依恋,又让我更加孤独和茫然。 
  常常在黄昏时分,伫立在孤零零横跨南广河谷、风雨中摇晃着的铁索桥上,屏息凝神,思绪溯着河流,透过迷茫烟水,带着那些似有似无、时而清晰时而模湖的记忆,带着一条河流的梦,停留在故乡那个遥远的深邃里。 
  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渐渐悟出,我已开始了故乡的回望。站在现在的地方,回转身来,沿着身后的一长串脚印,这些脚印连接成一条弯曲起伏的线,绕着大小极不规则的圈,一直牵扯到南广河上游我的故乡,那是什么?那就是我来时的路。
  回望中,着实吓了一大跳,一种故乡的文化意识开始苏醒了,开始与现实碰撞冲击,渐渐地洗刷了那些多年来追慕的虚浮层面,寻求着生命价值的真正内涵。灵魂象一叶扁舟,孤独地在生活的大海里飘转浮游,把思乡的情绪,颠簸得支离破碎起来,朦胧起来,遥远起来。 
  然而,越是支离破碎,就越让人苦想冥思;越是朦胧,越是叫人万分地怀念;越是遥远,越是在意识里弥足珍贵。南广河,全程仅二百二十多公里,却以万里长江第一支流的宏魄气势和流经盆地向高原过渡带的肥沃土地,孕育了深刻的文化,滋养着我的精神骨髓。我感念那古老的航道,那辛酸而雄沉的船工号子,那九窝十八峡百零八个滩上动人的传说,还有父母与之结下生生不解的情缘,我少年时代的幻想、青年时代的拼搏和人到中年的深思,还有在古老文化润土上繁生出的现代气息,构成我人生俯仰之间不灭的人文意识。当我孤坐在河湾幽清的苦竹林下,在河边乡村小店和满脸核桃折皱的老人端着一碗燥辣的老白干,随着叶子烟杆上的袅袅青烟,我心中一阵酸涩,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这不仅仅是怀旧,也不仅仅是对时光不再的感叹,更多的是我一辈子从没离开、铸就我人生理念的南广河,在我漂泊太久的情感天地里,已然变得那样遥远。 
  是的,南广河短短的流程流淌着一河古老的文明。侏罗纪时代的恐龙留下的化石,至今还在石碑乡的都都山演示二千多万年前地球上生物的故事;西汉时开辟的“五尺道”,给人们古代“南方丝绸之路”繁华情景梦幻般的想象;还有那个消失了的民族——僰人,以神奇神秘的悬棺闻名世界,中国政府正为之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是故乡的骄傲,是南广河的骄傲,只是以我浅拙的心智和浮表的学识,不能对这些深刻的文化底蕴发掘出更深层次的精神意义,我只能从亲身的经历和耳濡目染的事态中,去寻找一个精神本质的我,去发现一个操守本原的我,实现超然的自我回归,再踏上前面余下的路程。 
  我静静地端详着烟雨迷朦的南广河,静静地聆听哗哗的流水声,我的感觉渐渐丰满明亮起来。我知道,我是离不开的,我深深地热爱着、眷恋着这条与我生命息息相通的河流,这是我的根,在内敛我漂泊人生的全部生命力量之时,又张扬着我自然感情色彩和思想文化意识。我用灵魂体验出的这种情愫虽然时不时地飘散在遥阔的时空里,但随着离开故乡的时间越长,距离越远,这种体验就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凝重。 
  我狂呼着,我呐喊着,我奔跑着,——南广河,我生命中真正意义的母亲河,我来了,你的上游古老山镇上那个石匠和泥水匠兼于一身的匠人师傅的儿子,那个卖浑水粑、泡粑和魔芋的母亲养大的儿子,在颠沛流离了太远的路程、太多的时光后,又往回寻着走过的路,来了。


IP属地:云南1楼2009-06-03 20:50回复
    《遥远的南广河》
    二 
      洛表,古老的山镇,一条青石板街和两排木串架瓦房,沿山梗蜿蜒而上。下街的老屋后面,嫩绿的蕉藕林中,妈妈端坐在竹椅上做针线,一个小男孩乖乖地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把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晶亮的眼睛透过蕉藕的缝隙,望着湛蓝的天空,听妈妈讲述一条古老的大河。 
      那条大河就是南广河,而那个依偎在妈妈怀里的小男孩,正是我。记忆里的南广河,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我童蒙初开的幼小心灵里,母亲和南广河紧紧连系在一起。母亲河,这个至尊的荣誉,当之无愧啊!我自然和文化的生命根植其中的南广河,以其母性的千结柔肠,盘绕于我大脑的根根神经之中。 
      母亲讲述的时候,总是那样深情,那样神往。沿河而下,有一个地方,山很青,水很绿,那里有她的先人的墓地,有很多很多和她流着一个祖宗血脉的亲人。 
      孝儿,妈妈娘家的原籍。发源于大雪山北麓的南广河,流到这里,象一个长大的孩子,已少了很多野性,变得开阔、平和、舒展了。母亲的娘家,就在孝儿镇下游东岸那个叫大叶滩上的翠竹掩映的小村里。 
      大叶滩是南广河上有名的古渡码头,淘米溪、滴水岩小溪与南广河汇合,向有“一渡三江六码头”之称。在过去漫长的时日里,这是个野渡,私人在这里撑船渡人,码头设施简陋,夏天洪水期,东西两岸过河的人多,常常发生翻船事故。民国十七年,由合乡一批权势仕绅倡导,全乡人民决议支持,将桐梓包的社仓一十一石年租作为开设大叶滩义渡的经费。渡口立了一块大石碑,前清武秀才黄楚方手书“义渡”二字,上面还有一副对联,“野渡无惊人普渡,横流不阻众函登”。后来,大叶滩有时也叫“大义滩”,解放后,政府收为公渡。 
      大叶滩边上,有一巨石,形状如盘,小地名据此为“盘盘石”。盘盘石旁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向山上延伸,上行五里,有一个三合头的土墙瓦屋,便是母亲的“娘家”。为什么娘家要加引号,因为这并不是她真正的娘家,只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象征。这是亲缘上最近的她的大哥我的大舅的家。而她真正娘家的老屋,已随她爷爷奶奶鸦片烟枪上的缕缕烟雾,百多年前就已飘逝无存,大舅家便成了她的娘家。大舅给我讲,当时母亲这房人,有几百石租的土地,抽烟抽完了,还欠了很多债,又把房子买了。我外公这一代是三兄弟,大外公、二外公先后中了秀才,可两个秀才的顶子却无法阻挡双亲大人的吞云吐雾,致使倾家荡产,眼睁睁地面对一家人寄居在族人腾出的两间破草房的窘迫。买房子的主人看中的就是出了两个秀才的风水宝地,当新房主人喜气洋洋地放着鞭炮撤老屋建新房时,曾外祖父夫妇双双吊死在后阳沟头。这里再也不能生存下去,债主三天两头相逼。大外公已有一女儿,叫容珍,十四岁,在这场人为的灾难中,勿忙嫁到花生包戴家。二外公尚未娶亲,我的外公才十岁。大外公便率家外迁,沿南广河溯流而上,二外公挑了一副萝筐,一头挑的是书,一头跳着我的外公。他们是耕读世家,穷不丢书是传家至理,书是他们的命根子。 
      历尽艰辛到了洛表,以教书为生。 
      大舅说我母亲是个苦命的人,没有兄弟姐妹,亲堂兄妹中,唯一的容珍姐姐,嫁到戴家的第二年,上山打柴,从崖上摔下来死了,死时尚未圆房,便没有子嗣。容珍姨死后,大外公没再生育,二外公娶妻未生,三兄弟就我母亲一个传人。母亲出世前,她的两个伯伯、伯娘相继过逝,不到十岁,我的外公又死了,留下她和她鞋尖脚小的外婆孤零零地相依为命。过了十年,外婆又去逝,在洛表,她真正地举目无亲。 
      “可能是你母亲那房人的祖坟前栽的是一丛竹林,竹子空心,又不结籽,后人就零落了。”大舅理着他花白的胡子,不无无遗憾地说。 
      那年我才十五岁,初中毕业,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母亲带我回到大叶滩。大舅领着我们到祖坟山朝祖,路上,大舅要大舅姆照顾好我母亲,不要让她太伤心了。当时我不以为然,这是祖坟,母亲从来没见过面的,对墓里的先人没有感情,怎么会伤心呢?况且,母亲是个刚强的人,我从来没看见她流过泪。 
    


    IP属地:云南2楼2009-06-0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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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大舅毕竟久历人生,用家乡话说,吃的盐远比我吃的饭还多得多,他说的,我怎理解得到呢?不出大舅预料,母亲到了祖坟前时,一下就哭昏了过去,边哭边诉说着。我想听清她诉说的什么,她声音嘶哑,山上风大,我什么也没听清。 
        后来我问大舅,母亲为何那样伤心。大舅还是理着花白的胡子,深沉地说,怎不伤心啊,在异地他乡孤苦伶仃几十年,没有亲人相伴,象一只断线的风筝呢。 
        我还是不明白,直到有一次,有个老婆婆在我家闲聊,她说母亲打小时起脾气怪,性格要强,天不怕地不怕。母亲说,九岁死了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亲人,孤儿寡母艰难度日,旧社会又是那样地黑暗,不要强一点,怕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这时,我才开始明白她在祖坟前哭得那样悲戚,诉说得那样伤心,那是在向祖宗痛诉悲凉艰辛孤立无助的人生道路;是告诉地下的先人,我回来了,您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余脉归宗了;是告诉世人,我的血管里,流着地下这个先人的血,我是有根的,我的根就在这里呀! 
        这是寻根,寻根是一种文化,正象海峡那边的人,每到清明、中秋和春节这些节日,都要在海边,向着大陆,焚香祭拜一样。对于没有文化的母亲,也许她根本就不知寻根的实质意义,当面对祖宗的坟墓,放声大哭时,是几十年孤苦艰难的生活激发出的纯情心态。 
        寻根不是什么深层次的文化现象,而是人性中的一种精神渴望和天性激情。

        南广河深厚的文化底蕴凝结起的精神,构筑我灵魂深处的思想潜质。这种潜质不仅是通过母亲,也是通过父亲传承给我的。仅管父亲不是这条河边出生和长大,他的家乡距离南广河很远,然而,他的汗水洒在南广河,他的热血流在南广河,他的青春奉献于南广河,南广河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量。 
        父亲生长于长宁县梅洞镇石陇村蒋氏家族一个十分贫穷的家庭,十六岁被抓了壮丁,两年后部队打散,他逃得一条性命,不敢回乡,在宜宾南广镇,搭运粮返程的船到了洛表,在乡公所的粮仓当粮管员,负责解运官粮到宜宾,从此和南广河结下了不解之缘。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家倒过来,是严母慈父。父亲很慈爱,从来没对我和姐姐严厉过,不说打,斥责都很少。只有一件,是他决不允许的,那就是下河洗澡。他经常理抹我到大河洗澡的事,说危险。我以种种理由和他争辩,他却不和我争,只宽厚地笑,看着天的高处,意味深长地说:“南广河并不平静,九窝十八峡百零八个滩,凶滩恶水,不知有多少人葬身鱼腹呀!” 
        于是,他把漂流南广河解运官粮近十年的许多往事讲给我听—— 
        那时,洛表的运输主要是两条路,一条是旱路,就是从宜宾经沙河驿、珙县到洛表,又由洛表到云南的官马大道。另一条是水路,南广河上,从罗星渡开始,经上罗、平寨,孝儿、高县、庆符、月江到南广镇进入长江。洛表乡公所有四条用抗战经费打的官船,全是桢楠木板,很结实。官船运出去的粮食、硫磺和毛铁,都是军用物资,硫磺和毛铁是制造军火的。抗日战争打得最凶的时候,支援前线,洛表要运很多物资出去,基本上都从水路运。运的时候,遇涨大水,水急浪高,船就有被打翻的危险。枯水期,那些滩也很骇人,象“拜子滩”、“趱滩”等,木船常触滩破裂而沉。每年都要翻沉好几条船,要死好多人。“炭匠埋了没有死,船工死了没有埋”,真是“手提竹篙杆,脚踏鬼门关”啊! 
        最危险的地方是高县的欧头和张公岩,船上人唱的--
        头欧好象阎王殿
        二欧就象鬼门关
        张公岩来几浪火
        太平无事门坎滩
        民国三十三年八月初三,抗战都要胜利了,洛表运三船粮食到宜宾,头天晚上住平寨,第二天晚上住趱滩,一夜的大雨,第三天早上,管事的陈队长说,要涨水了,在上游水还没涨下来时,赶紧起滩开船。 
      


      IP属地:云南3楼2009-06-0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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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后,他没有再随船解运官粮,但并没有结束在南广河上漂流的生活。他学了石匠,一年四季,背着装有铁锤、铁錾的背篼,带着被盖蚊帐沿着南广河寻找石料,把石头开成石条,加工成石磨子、石碓窝、猪槽和檐条石等成品,在当地出售。五十年代,妈妈带着姐姐在县铁厂工作,父亲沿河打石头,一家人聚少散多。 
          六二年,全国人民刚刚免强从饥荒中度过来,妈妈被单位精减回乡,父亲仍然在南广河上打石头。那年九月,他在月江生病了,左胸生了一个大疔疮,日益恶化,都以为已经无救,他不愿客死他乡,说什么也要撑着回家,要见一见妻子和女儿。他发着高烧,搭了上行的木船到高县怀远,住了三天,病越来越凶,回家的意念更加强烈,他想挣扎着到孝儿大叶滩,要大舅送他回洛表。他沿河边的旱路走到了趱滩,终于挺不住了,倒在河滩上。这个时候,他十分清醒,时睁时闭的眼睛,看着太阳下金光闪闪的南广河,脑里回放三十九年人生的风里雨里一直走过来的路。十六岁离开老家,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在南广河的惊涛骇浪里,很多次历险,很多次该死而终于没死,盼到了新社会,有了家,有了可爱的女儿。想到家,想到连做梦都盼着他回去的亲人,他的心阵阵剧痛。此时,对于我的父亲,这个有铁一般意志的汉子,对死没有任何恐惧,但他丢不下家,丢不下妻子和女儿,生不能时常相聚,临死也不能见上一面,这份遗憾,只能带着到那边的世界了。 
          “亲人啊,你们好好过吧,我到了那边,会好好护佑你们的,滔滔的南广河为我见证呀!”终于,他昏了过去,他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三天后醒了转来,安罾捕鱼的李大叔救了他。他躺在李家的草房里,觉得伤口凉悠悠的,虽然还有点痛,但明显好多了,头也很清爽。 
          李大叔说他命不该绝,发现他倒在河边,发着高烧,衣服敞开着,一看就知道是疔疮。背进屋,从山上采来草药,捣碎调在鸡蛋青里,敷上草纸贴在疮口上,隔一会又换,慢慢地,红肿消了,烧退了。李大婶又用鲫鱼熬了稀饭喂他吃,第三天,他醒了过来。 
        李家无儿无女,只有两老口。李大叔每天晚上下河安罾,早上去收鱼,拿到趱滩街上卖,又从街上买回油盐酱米等生活用品。看到李大叔头戴斗笠,身披塑料布,挑着一头是竹筐一头是木桶的担子,手拿一根铁钩,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时,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李大叔的药很灵验,说是以前一个借宿的游方草药老师告诉他的,不想还真管用。疔疮的脓提完,李大婶熬的鲫鱼稀饭,使伤口恢复得很好,醒来后的第二天,父亲就能下地了。在那物资贫乏的年头,李大叔居然从街上买来一块二刀肉,要大婶炖给父亲吃。每天早晨和晚上,李大婶都要舀一碗肉汤给父亲喝,而饭桌上,依然是清汤寡水的素菜。父亲知道,那块二刀肉,全给他一人吃了,二位老人连汤都没喝一口。父亲心里很感动,嘴里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大恩不言谢,也不言报,这如山的恩情,倾一生之力,也难报万一啊! 
          半月后,父亲基本痊愈,要李大叔借来一套石匠工具,给他们打了一副新石磨,然后告辞了二位老人,回到家里。 
          这次父亲回来后,没有再干石匠,又学了泥工,在当地修房造屋,再也没外出谋生。 
          第二年,我在父亲切盼的目光中呱呱坠地。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常给我讲高县有个趱滩,那里有李姓的爷爷奶奶救了他的命,要我永远记着。那时,他每隔一两年就要去看两位老人,有年我未来的姐夫第一次来我家,给父亲买了两瓶酒,可他一直没喝,留着给李大叔送去,老人家半夜在河里守鱼,喝点酒可暖暖身子。 
          七0年,父亲又去趱滩看望他们,回来脸上挂满了忧伤,他哽咽着说,李大叔和李大婶在一年之内相继过逝了,“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生产队不准他捕鱼,说是资本主义,要他们上山劳动,一辈子都靠捕鱼为生的李大叔,做不来农活,就被斗争,终于在劳累、贫困和屈辱中含恨去逝,仅隔几个月,李大婶也去了。 
        


        IP属地:云南5楼2009-06-03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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