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好虐啊。你看老萧要是招不到魂，叫这两人情何以堪。要是老萧招到魂了，更要命，这四舍五入就等于阿靖当场告白，岂不是暗示他俩原本可能有一个HE的，硬生生给搞没了。我要是老萧怕不是当场自闭

石明烟仰头望着他指尖渐渐蜷紧，那一瞬间，她有种冲动，无论如何都得摁着萧忆情试一次，哪怕并非主阵只做阵祭！倘若不成，便就地生火，将他重新烧成北邙一抔灰！
石明烟右手指尖狠狠一掐，在指腹上留下一弯淡白的月牙痕迹，将翻涌的心绪强自镇压，“她幼时丧亲，十六岁便可孤身一人灭仇家满门。”她顿了顿，轻轻提了提唇角，“倘若她当真恨你，那她更该回来杀你。萧忆情，我们赌一把吧。”
“以何下注？”
“我赢，你在白楼密室中看听雪楼何时消亡；你赢，听雪楼还你，天地浩大，称霸江湖亦或剑指庙堂都随你，我自此听命于你，如何？”
萧忆情沉默良久，黑发在风里轻扬，拂过眸瞳，刺得他微微眯起双眼，“成交。”
“如此，便请萧楼主先行休整，明日子时，我于此开坛设祭。”言罢，她抬手扣动轮椅机关，操纵着那座轮椅缓缓转身离开。萧忆情望着她背影，神色莫名。
紫陌在他身后轻声唤他：“楼主？”
萧忆情转过身，通体气势已散，神色温和，若非形容狼狈，他此时更似闲散公子，“我……我们死后，你们过得如何？”
黄泉扶着紫陌肩膀，微微俯首，一如从前，“您与靖姑娘同葬北邙，我等四人……‘他回头看了一眼紫陌，轻声道：“归隐北邙，为您们守灵。”
萧忆情一怔，似乎有些感慨，然而那点波澜转瞬即逝，他复又是那副淡漠从容的模样，“待此间事了，便换一处归隐吧。北邙山阴气冷，并非宜居之所。”
“那你呢？”紫陌急急出声，她想伸手如少时一般攥他袍袖，却终究被强自按捺，“您当真……”
“他不能再现身江湖。”极尽低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临归漠伏在君烨背后轻声道：“萧忆情不能再现身江湖。”
“你少说两句！”君烨回过头，语气不善。
“你是何人？”萧忆情侧首，斗篷的系带有些松，顺着他的动作滑开一角露出颈侧半寸皮肤。
“萧楼主，闲言可否稍后再叙？”君烨微微直起身，将背后的临归漠向上托了托，神色语调俱皆平静。
萧忆情上前半步，仍旧未曾理睬君烨，“你与临清夜是何关系？”虽只一瞥，但他不可能认错，剑身细长，刃泛幽蓝，分明是临渊剑无疑！当年南疆之后，离殇阁远遁边关，此后阁主传于慕容落之手，此人身为离殇阁明司，为何如今身处此处？离殇阁与听雪楼血仇颇深，为何他们竟相助石明烟？临渊剑既为阁主信物，为何竟能交托此二人之手？当年临清夜死于慕容落之手，据传此后离殇阁明司与阁主不和，携诱司与阁主分庭抗礼，他不会替慕容落办事，却为何看起来如此在意身后之人？此人容貌与临清夜并无肖似，然而言谈举止间，却分明带着临清夜的影子，为何？唯有一个解释，此人与临清夜关系匪浅！
临归漠眼前阵阵发黑，有心回应，然而已至极限的身体却不允许——劫火余热仍在肺腑中翻涌，他无法出声，只得沉默着任近乎细弱的呼吸撒在君烨耳畔。君烨神色微凛，轻喝一声：“萧忆情！”
萧忆情瞥他一眼，极淡，然而周身气势不减，“如何？”
君烨将呼吸压得极缓，声音有些低，神色却染着淡淡的狠戾，“萧楼主，您此时逼问他，未免不切实际，不若有些耐心，待他稍事歇息再来与您解释？”
柳莺颇有眼色地上前一步，“萧楼主，请随我来。”
萧忆情盯着君烨双眼静默良久，转身示意柳莺带路。
离开神兵阁范围，洛阳深秋的风拂过面颊，萧忆情脚步微顿，下意识收敛呼吸拢了拢避身斗篷，然而胸肺并未传来熟悉的痛楚，舌尖更未常见血腥，他仰起头，望见远处满树枯枝，一时恍然，脚下一直踩着的恍惚这才落回实处，自己……是当真将那身母血父骨的躯壳褪去重生了。

柳莺低着头走在前方，她目不斜视，身后脚步声轻到根本听不见，但就是这样，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忐忑。萧忆情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他是一场神话，就像是一顶令人敬畏的冠冕，压得人喘不上气，却又让人无法不心生向往。
听雪楼，可以说是凭着“萧忆情”这个人一路发家的，可他死了这些年，那些昔日仇怨却并未纠集一处强杀听雪楼，只因他留给听雪楼的那条血色坦途依旧牢牢地扎在江湖中，虽有褪色，却仍然牢牢罩着听雪楼，庇护着它在江湖中地位依旧。然而这条坦途是以绝对的武力同与之相伴的财力维系的，萧忆情死后，四大护法紧随而去，南楚这个三楼主从不以武力见长，他在位期间，听雪楼不再对江湖豪门动手，它原地停了三年，仅凭手中产业维系运转，下属间不满已起，南楚欲以之长久维系听雪楼这个庞然大物已颇有些力不从心。及至石明烟接手，其下暗流已几乎要翻涌到台面上！各地分部拥权自重，上令不得下行，听雪楼已有分崩离析的征兆，不得已之下，她趁那些毒尚未渗遍百骸时，血洗了那些脉络，将其间关窍强行打通，以雷霆手腕，将权柄重新收入掌心，之后，她斩下听雪楼的“赘肉”，将听雪楼洗白大半，却也在听雪楼中，将“萧忆情”彻彻底底洗成了过去式。石明烟只欲守成，却并非手软窝囊，柳莺是石明烟接掌听雪楼后，从“紫夫人”蛛丝般的情报网中挖出来的，她自是听过那二位的传说，亦曾向往他们的风华，然而她同样清楚，自己应当与能够追随的人是谁。
神兵阁到白楼的路不算短，曲径空荡，偶有仆役路过，亦是目不斜视，形容整肃，一路行来，竟是未见一个熟面孔，萧忆情神色未动，心下却是赞赏，当年他未曾选错人，楼中换血至此，竟未见分毫颓败，这丫头确是个人才。
“吱呀”一声轻响，柳莺推开门，抬手引他入室，萧忆情四下打量，竟与他从前卧房一般无二，只是案上不见了累牍，架上少了处机关。柳莺正要退下，却被一路沉默的萧忆情叫住，“姑娘如何称呼？”
“奴婢姓柳名莺。”
“柳姑娘，在下身死多年，许多事不甚清楚，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萧忆情如此客气，却惹得柳莺心下一凛，她低头双手交叠福了一福，“萧楼主请问便是，非关秘辛，奴婢皆会据实以告。”
“在下……身死多少年了？”
“五年有余。”
“临渊阁如今与听雪楼是何关系？”
“血仇颇深。”
“今日离殇阁明司所负乃是何人？”
“那位公子姓临，名唤归漠，奴婢只知他是离殇阁君上心腹，其余……您只能询问石楼主，奴婢却是不知。”
姓临？心腹？“本名么？”
“应当是。”
“应当？楼中情报网如今竟已如此不堪用了么？”
柳莺顿了顿，终是没忍住轻声反驳：“非也，此人履历与离殇阁前阁主一般，仿若无根之萍，查不出任何过往。此外，方士曾言，此人虽为生灵，却死气缠身，乃是天成的一半‘非生非死’。”

好紧张好紧张，阿靖被招魂后会直接入轮回吗，这样岂不是没有这时世记忆了，那就会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我去，还是be

话说老萧还算月神半子吗，现在的躯壳凭空而来，算什么血脉呢和这场复生有关的可有好几个呢，莫不是随机了一个，妈呀，关系怎么算

萧忆情并未接她话头，“他入离殇阁多久了？”
“三年。”这位听雪楼主话间听着客气，却泛着某种久居上位特有的气韵，比之石明烟更胜，柳莺下意识地以向石明烟汇报的措辞对他，答完才心下一惊，忙敛袵行礼，“萧楼主，关于他的事，您在此间事了后自可去问石楼主，奴婢告退。”
萧忆情并未阻拦，点头示意她可自行离去，屋门吱呀一声合上，他裹着斗篷踱到柜前，抬手打开柜门，解下斗篷挂上屏风，露出其下再不见分毫伤痕的躯体，一层层裹上惯常的白衣，及至束发时，却顿了顿，并未束冠，只摸起发带，将一头长发束在身后。
桌上备着瓷炉热茶，萧忆情抬手替自己斟了杯茶，他坐下暗自思量，青瓷小杯被他拈在指尖把玩。所谓非生非死，便是其身已死，却因了某些原因以活人之姿尚留人世，故而骨缝血肉中死气四溢，人却还有血有肉人模狗样地站在那喘气。当年他也曾听迦若如此这般评价过临清夜，却并未深思什么，可如今……这江湖中，听雪楼查不到过往的人不超过二十人，当年他将离殇阁上层摸了个遍，其中殇离履历最是神秘，然而终究也算是查到了些东西，唯独临清夜，入离殇阁前的履历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非生非死”绝非常见，此人与临清夜状况类似，今日情形看来，此人与君烨关系匪浅，却仅三年便得慕容落信任，甚至将临渊剑交给他，为何？除去君烨与慕容落干戈化玉帛，便只有……他与临清夜有关联！
君烨当年在吹花小筑中宁死不肯交代残部去向，临清夜亦冒大险亲自搭救，萧忆情见过此人对离殇阁与临清夜的衷心，自认他绝无可能与慕容落和解，那么便只剩下临归漠与临清夜有所关联。都姓“临”……这姓氏绝非常见，同姓的可能太小，如此多条件加在一处，想来，多半是亲眷。
临清夜的亲眷帮现任听雪楼主复生他萧忆情？这可实在是有些意思。萧忆情心下发笑，面上却不显，他不动声色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霞光西照，楼中点了烛火，萧忆情并未点灯，他推开窗，望见冷月清寒，星子繁密，视野远处，洛阳城中灯火烂漫，连空气中的寒意都似被这万家灯火冲淡了些许。萧忆情屏住呼吸，任微寒的气息在肺腔里转了一圈，微有些晃神，回过头，月华如水，漫过空空如也的桌案，“无案牍之劳形”于旁人而言是追求，然而他却极不习惯。
脚下微动，萧忆情移步案边，桌畔搁着他的白玉笛，盈盈美玉掌中温，萧忆情拾起看了一眼便搁下了，说来好笑，当年征伐江湖时，肺痨至斯他尚且能吹奏一二，如今却半页琴谱都记不起来。正如当年他决意征伐江湖一统武林，如今却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他离世竟已有五载，他这辈子自出生起，便在拼尽全力对抗被医者预言的早夭，可谁曾想他最后并未死于痨病，亦未如他所想一般死于拼杀，而是死在一场与心之所系的误解中呢？还有小苔……当年他有心袒护，这才将她终身囚禁神兵阁，虽说不得自由，好歹性命无虞，可她……他轻叹一声，回身上塌，沉沉睡去。

什么时候招魂呀，我好害怕😂

起手右手并起三指指向天穹，左手三指垂指地面，内力自指尖推向地面，四角白烛一震，火苗缓缓浮起，呼地转过半轮，人鱼烛猛地矮了下去，四枚火苗分化成十六枚烛火绕成一圈，萧忆情抬手挥袖，并指为刃，那场刻在记忆中的招魂舞随着他举手投足挥洒而出，与曾经映在他眸中的绯衣女子渐渐重叠。血薇是短剑，舒靖容亦为女子之身，然而她的招魂舞不带任何娇柔香艳，极圣极韧，有几分上古祭司的风韵。
火苗随着他的动作飘飞变幻，亲吻他扬起的发梢衣袂，忽然，火苗轰然炸裂，星星点点的橙红火焰溅射在空中，淌成一条赤色星河，阵中忽起狂风，风刃扑面来斩，人鱼烛一瞬间塌缩成沫飘飞而起，在空中绽开无数细碎焰火，洒在萧忆情烈烈作响的袍袖里，染艳了他周身素净，却更衬得他恍如仙神。
君烨眯起双眼，搀着临归漠的手微微发紧，“你觉得，他会成功么？”
临归漠漫不经心地应：“石明烟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实在称得上算无遗策，它说舒靖容会应他，那我们就等着看呗。”
“那未免太过苍天无眼。”
临归漠笑笑，并未答话。苍天无眼？他这辈子，好人恶人都做过，还真就没见过苍天开眼。活人幻想地府审判，不过是因为人间无法给他们公平，如果这世间拥有绝对的公平正义，你看看那些神还能不能捧饭碗！但这世上有绝对的公平正义么？凡事都得看立场，此间英雄，多半是他乡恶人，哪有什么绝对？
“呵……我赢了。”石明烟的轮椅就停在他们身侧不远，临归漠回过头，见着她一脸浅笑，眸色悠远，不似欢欣，倒有几分苍天无眼的慨叹意味。临归漠有些兴味盎然地望着她，分明是她机关算尽去做的事，如今行将功成，最不高兴的竟是她自己？嗤……人心呐……人心……
风，忽地急了，星河摇曳而出，壶口出水般淌向祭台外倾泄而出，朱砂鬼阵随之轰然外扩，转眼间便将神兵阁吞入阵中！“嗡”的一声，阁中刀剑齐鸣！放眼望去，细碎焰火散落如星，鬼面阵腾空而起，萧忆情的招魂舞，亦至最后一式，旋身回手，广袖翻飞，鬼面被仙灵一袖挥散，散做十六道红光蹿向八方钉入祭台！
风止，尘尽。
淡白烟雾自四方而来，缓缓聚成一个人影，她一身缟素，发挽轻髻，不知是否当年下葬时的装束，她微微抬头，四目相对，萧忆情双手在袖中一瞬间攥紧，极悲极喜炸得他头皮发麻，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本想说“你回来，是否便是对我有心？”，可他又偏偏问不出口，当年因了石明烟，他们刀剑相对，斩向彼此心脉的寒刃毫不留情，他实在不知该不该将她的回应视作倾心！而舒靖容，也没给他问出口的机会，她垂首单膝下跪，“楼主，属下知罪。”
萧忆情便在这一声里强自摁下了隐隐泛烫的心绪，他神色黯了黯，抬手虚扶，“不必，起来吧。”
舒靖容依言起身，却再不知该说些什么。幽冥万丈，她无人招魂，不得轮回，亦不得还阳，魂灵游荡于虚空，生人死魂皆不得见，不得不将过往掰碎了思索，到底是将当日的事想明白了。可她能如何？轻飘飘一句道歉么？还是偿命？可她……已经死了！
石明烟等了片刻，不见下文，便撑起一张几近甜美的笑颜，“靖姐姐。”
舒靖容诧异地回头，望见了一身素白的石明烟，当日幼女，如今已这么大了，“明烟？他没有……”
“没有。靖姐姐，你那时意识不清，当是并未听见他的遗嘱。他说我自残够狠，算计够绝，是个人才，要我继承他听雪楼主之位。然我年纪太小，便由南楚先行即位，三年后，我十五岁那年，正式执掌听雪楼。”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令秋夜清寒灌满肺腑，压下不知为何泛起的委屈酸楚，撑出一副平静表象，“当年你们杀我全家，我害你们刀剑相残以命相偿，仇怨已清。如今，明烟欲偿你当日护佑之恩，想送你重入轮回，你可愿意？”
轮回？舒靖容侧首瞟了一眼萧忆情，萧忆情未能发现，石明烟却看得分明，她笑得愈发灿烂，却也愈发瘆人，“靖姐姐可是担忧萧楼主去处？大可不必，我怎会忘了萧楼主送我这江湖？自是要予他一个‘得偿所愿’的。”
“如何得偿所愿？”
“他当年那般想活，自知绝症，便四处征伐，将武林搅得腥风血雨，欲一统江湖替自己立一功绩碑，江湖我送不了，便奉上一场‘长生’，靖姐姐不必担忧。”
“啧啧啧，口是心非要不得。”临归漠坐在门槛上身残志坚地看戏，觉着自己还差把瓜子。
君烨站在一旁白了他一眼，“都与你一般直白便要得了？”
“我当年要是直白了，后来也犯不着把命赔给清夜，更不用来这地方了。”临归漠嗤笑一声，偏过头去继续看戏。

舒靖容一怔，长生？师门之中，唯有青岚师兄修习术法，她依稀记得，师父过世前曾对大师兄说过，无论术法、武学，归根结底，都是以人力去违逆天命的手段，可修到最后，哪怕武学术法都已至化境，又如何呢？归根结底，人永远是人，做不了神。人为七情六欲所绊，永远做不到天地铸魂，山河入心。而长生，于仙神是化入天地，于人，却是不得不斩尽亲缘的刑法！故而他希望师兄随着本心，顺应自然便好，可惜青岚早夭，如今,萧忆情竟……舒靖容望着石明烟的神色十足复杂，她当年执意保石明烟，是觉得她与自己相似，可事实上，是不一样的，石明烟的不择手段竟似极了萧忆情！
萧忆情苦笑一声，“我当日便说，这是个人才。”捏着所有人心头那点温度揉搓摆布，机关算尽不择手段，无有不成，天生做君主的料。
石明烟微微歪着头，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衣袂，“靖姐姐，走吧，明烟送你入轮回。“
“若是……我不想轮回呢？”她声音很轻，神色间暗含了些许温柔，只是被风撩起长发模糊了去，看不分明。
“阿靖！”
“楼主，属下自己的性命轮回，与你何干？”
“你！”萧忆情一时怒极，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想问她，倘若当真与他无关，那为何要应他招魂？又是为何不愿轮回？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石名烟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石明烟手上一顿，坐正了身子，肃穆登时兜头而下，她周身的端庄便成了属于听雪楼主的喜怒无形，“哪怕魂魄被消磨殆尽？”
舒靖容侧首瞥了萧忆情一眼，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躲闪的意味，“嗯。”。
这些人呐……石明烟仰天而笑，人心多好猜？却又多难猜？“我就知道……好罢……好罢！既如此，明烟便不强求。只是如此一来，欠你的命我仍旧还不了。这样，我予你一册魂魄修习之术，你寻一灵气充裕之物附身修习，百千年后，当可重回世间。”
萧忆情猛地松下一口气，直冲天灵的血顿时平复下去，徒留一阵麻木，晃得他心头微酸。他不明白，或者说不敢明白舒靖容为何要强留世间，他更不敢问，当年那一句求亲已然是他全部的勇气，他虽有猜测，却实在不敢确认。
与萧忆情不同，舒靖容想的是，倘若自己未能修成那劳什子术法，自己的魂魄能撑多久？又能……陪他多久？
舒靖容与萧忆情各怀心思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一声嗤笑，“你准备得还真齐全。石明烟，算无遗策的感觉，是不是挺好的？”
石明烟操纵着轮椅回过身向神兵阁内行去，“算无遗策？呵。”倘若我当真算无遗策，那日我便该将池小苔捆了锁在地牢！还有舒靖容的轮回，我想到了，却也只能递上一张修行之法，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调子太过熟稔，舒靖容蹙起眉峰问他：“临清夜？”
临归漠深吸一口气，仍旧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白眼，“借尸还魂她找个男的，是想去把慕容落娶回家么？”他眼看着君烨满脸一言难尽地撇过头去，笑了一声，撑着门框起身，笑得满面灿然，一如临清夜，“我是她哥，见过靖姑娘。”
舒靖容眸色登时一凝，下意识向萧忆情面前挡了半步，“你是来报仇的？”
“我要杀他，不就白送给石明烟理由剿我离殇阁么？”临归漠轻叹一声，脚下依旧在发软，可他强自撑直了一身骨头，“清夜说她身陷听雪楼时，是你放的人，那我也还你一句奉劝。从头再来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怜取眼前人，且行且珍惜。”
“闭嘴！”石明烟到底是听不下去了，抬手将自阁中取来的灵玉扔进萧忆情怀中。萧忆情低头看了看，那玉是一块墨翠，极黑极润，触手温凉，通体镂刻道家符文，“靖姐姐，请吧。”
那玉于魂灵自成引力，舒靖容身形一瞬间虚了几分，她回头望着石明烟，“多谢。”
石明烟未答，直到舒靖容魂魄尽数没入玉中，她方才淡淡出声，“不必，我还你的。”顿了顿，她抬起头，勾着唇角，却又分明未有笑意，“我赢了。”
萧忆情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魂魄入玉之后，躺在掌心的墨翠通体泛起一圈莹润绿光。萧忆情于江湖中杀伐决断，将人心人性玩于股掌，然而于情，却从来都太嫩，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快，快得他有些怔神。
石明烟也不急，安然坐在晚风里等他，两袭白衣飘摇若仙，一个比一个淡定，临归漠看了会，摇摇头，深觉事情已是定局不必再看，转身拉了一把君烨，“你们慢聊，我回去睡了。”

临渊剑卡着年关剑成，过不多久便是正月十五，临归漠本着来都来了的世俗原则，提着新淬火的临渊剑出门晃悠。
洛阳曾是大唐的东都，即便时过境迁，大唐衰败，如今也依旧是坐繁华的城，时值元宵，正月十五的朱雀大街满街灯火盛如星河，悬于楼角屋檐的花灯与护城河中飘荡的莲花灯遥遥相印，从神兵阁顶层望出去，街市像是被焰火所灼，护城河几如空中银河。
萧忆情仍旧是一身白衣，未着轻裘，长发未束，衣袂与黑发一同于晚风中翻飞，于这灯火璀璨中显出一种寂寥。
“吱呀”，坐着轮椅的女子推门而入，一身水色绣银丝长裙，外罩鹅黄色披风，发间簪着一支白玉步摇，膝上盖一月白厚毯。室内清寒，却未点炉火，她愣了愣，停住掀开毛毯的手，抬头望向萧忆情，“我倒是忘记萧楼主如今不再痼疾缠身性命垂危了。如何？先生多年所见之景，可能入您眼？”
“你喊她先生？”萧忆情微微回首，指尖依旧搭在窗沿，面色死水般波澜不惊。
石明烟嗤笑一声，将轮椅停在香案前，那里已供有果品香烛，她打开食盒，取出一碗尚且温热的元宵供上，又抽出三支香点燃，低头三拜后供上，“她不让我喊她师父，我便尊她一声先生。”屋中静默良久，石明烟取下朝露于掌间轻抚，“我曾问过她值得么，你猜她怎么说的？”
萧忆情终于回过头来，面色依旧是缺乏血气的白，“她那时，应当是恨我的，依她的性子，此番情境下，大概只要能令我此世生不得安，对她来说就是值得的。”
石明烟摇头低笑出声，“萧忆情，你知道你为什么得不到舒靖容么？”
“嗯？”
“恨你？我说过，她从不恨你这个人。你当年不肯杀她，只将她囚于这神兵阁中，你可能只是出于私情想留昔日同门一条性命，她却觉得那是因为你认为她连死在你手中的资格都没有，她认为自己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你永远记得她，这才是她最恨的。”石明烟止住笑声，只是嘴角笑容依旧挑着一缕嘲讽，“你得不到舒靖容，也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能弄明白过她在怕什么。呵呵，萧忆情，你连这些都弄不懂，又能从她们身上求什么？”
萧忆情沉默良久，轻叹一声合上窗户，绕过石明烟掩起门扉，点上炉火。橙红色的火焰在炉中跳动，将一室清寒逐渐熏暖，“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你是先生拿命拿魂换回来的，原本你要生要死都无所谓，但我不允许你糟践先生给你的命。还有……”石明烟抬手虚点萧忆情胸前，“她还在，你既没让她入轮回，那无论过去多久，你都得把她给我养回来，否则，我能杀你一次，就一定能有第二次。”
“你费尽心机复活我，是为了替小苔报仇？还是阿靖？”
石明烟将朝露供回刀架，“先生同我说，白帝门下若无人召魂，便无法再入轮回。你是靖姐姐执念所系，亦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知晓如何替白帝门下召魂的人，我不想她连个来生都没有，所以不得不复活你。但我凭什么要替你去死？我又不欠你的！”她胸腔微微起伏，合眸略作平复。
萧忆情望着她，那双有些女气的眼睛里盛着层幽冷，“可你也不想小苔死，这件事不可多让人知晓，你要找绝对忠于我与阿靖的人来做这‘引’，所以当日紫陌黄泉皆在场。”
“反正他们也退隐北邙，是生是死于听雪楼并无大碍。”
“你是在打着我们的旗号铲除隐患。”这话萧忆情说得极为平静，自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像潭死水似的毫无波澜，仿佛当年那个轻描淡写灭了她满门的人从未存在过——是了，当年的萧忆情，纵然命在旦夕，烧灼魂灵般的火依旧能令那具身体透出生的意味，而如今，他好端端站在这，魂魄里那点生气却像被抽空了。
石明烟摇着轮椅转身离开，语调里含着点恶毒的笑意，“要愧疚要感怀都随您，我不欠你与舒靖容什么了，神兵阁中你可自如行动，等这世上无人认得你萧忆情的那天，你便可离开。”
若说这事里头，石明烟丝毫未存报复自己的私心，怕是没人会信罢？萧忆情暗自苦笑，生囚神兵阁，此后无论听雪楼如何，他都不能插手……便如她先生当年所受那般，只能看着一切走向自己的宿命，无可指摘，也无能为力。
人间烟火，崖上蔷薇，烟火近不得他身，而那支蔷薇，他不敢伸手去碰，终只得一身寂冷。
听雪楼外，长街被灯火印亮，各色花灯悬于楼角屋檐，商贩撤起长绳，将花灯悬于其上，长街上像是烧起一条火蛇，暖色的光替每个人的脸都镀上了一层热闹的假象。石明烟摇着轮椅穿过长街，人流在身边穿梭而过，有老妪望着她的腿摇头叹息，有孩童举着糖葫芦磕着她的轮椅，被父亲拽住抱起后笑着向她道歉，也有携刀带剑的江湖人隐晦的打量议论。她看见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些独属于凡尘俗世的烟火味儿熏肤透骨地暖过心口，却又转瞬即逝地重归寂静。
护城河有城内城外两段，石明烟将轮椅停在城中的河边，水面飘有无数莲花河灯，璀璨几类九天星河，河川尽头的旷野，有烟火升起，炸开绚丽火星，她抬头望向天际，思绪随风飞远，却又纷繁错杂，行至极处，又是一片空茫。
“石楼主好兴致啊~”声音里头染着三分笑，石明烟回过头，看见临归漠一身黑衫立在身后不远处，手中托着一盏莲灯，眉梢眼角同声音一样挑着几分笑意。
“临归漠？殇离肯放你出来了？君烨那事解决完了？”
“没有。就我先前那点剩下的功力，哪儿有本事不伤他经脉废了他功夫？至少再等个半拉月吧。”临归漠上前几步，俯身将花灯推入水中，眼见着它汇入灯河中再辨不出来。
石明烟同他一道望着河川，轻声问他，“你来这做什么？”
“有人说，他毕生所求就是随离殇阁一道回到此地，再看一眼冷月高悬，晚风萧杀。”笑意渐淡，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我只是想来看看从前没留意的景，顺道祭奠祭奠我死去的爱清。”
石明烟有些不习惯这人此时的调调，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嘲讽，便挑了个最无趣的话头搭腔，“那你看了，如何？”
“一点儿也不美。”他抿抿唇，抬手让风掠过指缝，带去掌心残温，“萧忆情怎么样？”
“我将他安置在神兵阁，等这世上再无人认得他的时候，他就能离开。”石明烟表情与语调一样淡。
临归漠挠挠眉毛，这不就是赤（和谐）裸（和谐）裸的报复么？池小苔在里头呆到了死，你就报他十数倍的时间；他让池小苔在神兵阁中做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你就要听雪楼兴衰成亡从此与他无关……“啧，你够狠的。”
“我不觉得。”坦荡得令人无话可说，仿佛和该如此，“说起来，死去的爱情是怎么回事？依你的性子，不该是不择手段地去抢么？”
“嗨~那是争‘命’！这种事么……”临归漠笑笑，一脸长在面上的漫不经心，“石明烟，我一贯信奉万事不强求。”
石明烟嗤笑一声，“这话你该同萧忆情交流去。至于我……我已求得自己所求，不必再有不甘。”
临归漠转过身，向灯火辉煌处行去，“跟他交流情感八点档是准备点拨他怎么追老婆么？可别，我巴不得看他再与舒靖容相杀个几回合呢。可惜了，他如今死不了。”
“临归漠。”石明烟唤微微回首唤住他，“你如今也死不了，别忘了给自己寻个念想。”人若没了念想，便如无根之萍，终有一日会随着世事浮沉而湮灭，若你不能熬过这跨越漫长时光的轮回，那这从万物更迭中偷得的小轮回，便不再生效，你我，谁的目的都达不成。
“多谢石楼主提点，感激不尽。”他挥挥手，明显没把石明烟那丁点善意听进去，“若真撑不住，我就让殇离给我下道咒睡过去，反正我死不了。石楼主大可放心。”
视线尽头，是一片灯火繁华，元宵节，团圆的日子，可有些人，却偏偏要做那凡尘烟火里头的过客，这烟火气从面上掠过，连皮像都暖不了，清寒依旧透骨入缝，就像……这世事繁华，从来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半月后，临归漠向石明烟坑来的院落内，君烨仰头望着枝叶缝隙中漏下的日光，神色恬淡，临归漠推开门，反手将门拍在殇离鼻尖后回头，正见着此般情境。顿了顿，临归漠走上前，短短的马尾在身后晃悠，举手投足尽是江湖味儿，一身宽袍大袖都带不出他半分端庄公子气，生生浪费了他那张秀气的脸，可他下意识放缓了声音，便又带上了那么几分烟雨洗练的意思，“与诱…..墨凝，住得还习惯么？”
君烨回过头冲他笑笑，“我在想，是否该去考个功名，做做那教书先生，日后也好混口饭吃。”
临归漠上前几步，与君烨站到同一片枝影之下，秋阳温暖，木叶香远，满园静谧安闲，“然后你弟子坐草垛上听你叨叨那些年的江湖轶事？”
“那岂非误人子弟？”音犹含笑，几许温软。
“呵……”临归漠低头笑了一声，沉默许久，他终于按下喉头隐隐泛起的酸苦，轻声问：“准备好了么？”
临归漠身形比君烨矮上些许，君烨微低下头，便见得日光洒遍了那张脸，照出了临归漠尚未褪尽的苍白面色。君烨暗自轻叹，抬手拢上他双肩，将他缓缓收入怀中，做了当日天劫下，他想做，却未能做成之事，“你动手便是。”我知你不需我感谢，亦知你救我是为私愿，可我……如何能不动容？
临归漠浑身一僵，旋即强自将一身骨肉条拆缕分地卸下劲来，他轻叹一声，左手未动，右手抚上君烨后腰，半句未言，手中劲力一推，内力打入经脉，强行将漫入四肢百骸的内力裹推向丹田气旋，这当口，他抿抿唇，终究是附在君烨耳边轻声道了句：“谢谢。”随后，掌心聚气成刃，一刀斩碎了气旋，浑厚内劲霎时爆开，君烨闷哼一声，陡然发掘贴于后腰的掌心劲力改推为抽，他心下一惊，下意识想挣开临归漠，却被他抬手死死摁在怀中。临归漠将那四散的劲力强行卸开，卸不开的，便化入己身，直冲得自己险些筋脉寸断！被废的没什么事，废人的却七窍渗血！
缓了缓，临归漠放开君烨，踉跄起身，抬袖一抹，擦干面上血迹，亦险些将脸皮蹭下半张，“好了。”他声音极哑，恍如砂纸磋磨。
君烨一时说不出话，只蹙眉看着他，双手将抬未抬，委实觉得自己没资格扶他，却又……想扶他。然而临归漠没给他这个机会，这厮再抬头，便是一张惨白的笑脸，挂满惯常的漫不经心，“君烨，从今往后，你不是离殇阁的杀（和谐）手了！”自此以后，君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祝君烟火人间、畅快天涯，祝我孤桥得行……如愿安息。话毕，临归漠利落回头，反身抬步，将满园暖阳关在身后，拍拍殇离肩头，与他一同御马而去。
半月后，敦煌城外，无垠黄沙中，临归漠将临渊剑双手奉还慕容落，一身紫黑的女子接过长剑，拔剑出鞘寸许，满刃清辉灼灼华光，看惯了的深沉幽蓝，竟也能如此锋锐灼目。她看了一眼，便将剑归鞘，冲临归漠点点头，反身入了结界。
此后三年间，听雪楼在江湖中渐渐成了虽不可扰，却也不必惧的一介名门，江湖中有人传，那日天雷电光乃是听雪楼杀孽太重的缘故，神罚降谕之下，听雪楼此任楼主不得不停止征伐武林，中原武林自此迎来近十年的表面平静。
离殇阁亦渐渐退出人命买卖，慕容落终日算计着那点阿堵物，安稳繁华将一班刀头嗜血的狼，生生磨没了戾气。殇离退居幕后，除却维持结界，便是研习术法修行，清心寡欲得令人发指。临归漠替慕容落训镖师，敛了一身杀气，凭着那张脸，竟也开始吸引阁中涉世不深的少女了，可惜，这厮知道自己如今不生不死，虽说容颜不老，却实是尸体一具，自觉不该耽误人家，便一个都没应。
五年后，石明烟悄然离开听雪楼，临行带走了朝露刀，慕容落听后，紧赶慢赶去见了她一面，两个女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不多久，江湖中新起了间银庄，狐狸同狐狸联手，自是不可能亏本，至五年后拆伙，已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了。
十年后，江湖中新起一派，名曰“鼎剑阁”，背后似有朝廷支撑，崛起飞速，不过四年，便已能与听雪楼东西对峙，江湖中风云再起。

讲道理，听雪楼一点点衰败挂在和鼎剑阁掐架里，总比忘川那个死法体面点......

他带着君慕昔逛过市集，身着碧色劲装的少年走在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后，对着满街繁华毫无所动，仿佛世事与他无关。男人回头看他，轻叹一声，状似无意地一伸手，搭着少年肩头将他勾到身侧，“徒儿，你这么乖，让为师很没有成就感你晓得不？”
少年踉跄着向前扑了一步，仍旧满面淡漠，“师父，我想回去练剑。”
“慕昔，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懂不懂？”
“懂，我想回去练剑。”少年抬起头，眸瞳晶亮，映出临归漠那一脸恨铁不成钢。
嘿这倒霉孩子！得嘞，青春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临归漠挠挠眉毛，深吸一口气，搭着少年肩头往街边算命摊子带，“你爹应该教过你念书吧？我当年就一直觉着他应该挺会念书的。师父和你讲，习武这回事和念书是一样的，虽然都是在自虐吧，但是有收有放方为正道，你这每日拼了命练，给自己整个永久伤害咋办？为师日后如何养老？”
少年极认真地望着他师父，“师傅说过，你不会老，也不会死的。”
那神色，认真得近乎执拗，虽不曾诉诸于口，但当此人于殿中以极狠戾的姿态、言辞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时候，他是感激的。及至他将自己收归门下，悉心教授自己所求的东西时，自己便将他划归于“自己人”的范畴。是以，当临归漠告诉他，自己是个不生不死的怪物时，他是欣喜的、庆幸的——这个人，是不会因老病伤痛与自己死别的！这个概念令他安心，故而他听不得这人轻言生死，听不得他自轻自贱，更听不得此人提及日后有离开的可能。他总是一遍遍地确认、纠正，不厌其烦，可他师父不在意，他总是教他，要直面自身的缺陷，不要逃避那些不愿想见的可能。可他想，倘若当真要有那一天，那他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以求将那些事遏止。可无论他想做什么，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足够强大，有能力去做到这一切！
临归漠愣了愣，开口却仍旧带着些许哄骗的意味，“是~为师是怪物么，怪物都不容易死的。等你老了，为师还是这副模样，我就用这幅样子给你养老送终，到时候记得让你的妻儿老小别怕。”在临归漠的设想里，他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平安顺遂，子孙长安。
“不会的。”君慕昔低着头，语意不明。
“行~不会！来来来，给你测测事业！看你什么时候能达成所愿！”
这天傍晚，慕容落收到一份索赔单，原因是那算命先生说：“公子您印堂发黑，有恶鬼长伴身侧啊！这运势如何能好……哎哟你干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哎哟别砸了！我的卦！”
君慕昔那些年还没被临归漠教出后来那种平和恬淡的模样，方才失了父母满心仇怨的孩子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一着就炸，上手就掀了人卦摊，临归漠甚至来不及拦！连带着殃及了隔壁脂粉摊儿，清单列了一长串！慕容落磨了磨牙，殇离难得有眼力劲儿地给她递了杯茶，慕容落接过杯盏呷了一口，问殇离：“临归漠人呢？”
“见势不妙，带着君慕昔纵轻功跑了，自家商铺的人认出了他来，这才将要去官府的人给压了下来。”
“让他回来自个儿将银钱垫上！什么毛病！有他这么做师父的么！”
“那不是我兜里没揣够钱，又不忍心徒儿挨打么？”门外飘来带着几分无奈笑意的声音，临归漠推门入室，往慕容落跟前儿剑似的一杵，从衣襟里摸出一锭银锭，“行了，他***在眼前，暴躁点儿正常，我好好教，你们就别说重话了，回头逼急了整个魔头出来，咱谁都担不起。”
慕容落横他一眼，将银锭收入怀中，“你打算怎么教？”
“哎呀，打不得骂不得还能怎么教？”临归漠嗤笑一声，软了脊梁骨倚上门框，“不怎么教，要教他，先自教（第四声）！走了~”临走不忘反手合门，“砰”一声轻响。
君慕昔正乖乖蹲在门外树下等他，见他出来，赶紧站直了，背起双手，低着头，等他训。能训什么呢？左不过就是些骂一顿、打一顿、抄抄心经、跪跪爹娘，没什么的。君慕昔这么想，梗着脖子打算死扛到底，却不想他师父只是揉了揉他发顶，低头问他，“为什么掀卦摊？”
“因为他说你是恶鬼！要我……要我……”我身边称得上死灵恶鬼的，只有您与副阁主，可若非您，我根本活不到现在！他梗着脖子抬头，是真觉得自己没错，打算与临归漠理论，却不想触到他师父满眼平和，不由放低了嗓音，“此等诓骗行径得来钱财，我为何不可阻他财路？”
哟呵，这还委屈上了，临归漠摇摇头，牵起他往住处走，“且不论他一个卦摊收入仅够糊口，第一，他没有全骗你，我确是不生不死，也确是满手血腥，说句恶鬼不为过。其次，你大庭广众掀人摊子，致离殇阁于何地？致为师何地？又致你自己于何地？”临归漠停下脚步，香樟树影里，他低下头笑得清浅，“做好事的人，声名不一定显，但坏事却极容易人人喊打，你可知为何？”
君慕昔看着那张毫无怒气的脸有些愣神，“为何？”
“因为恶事害人，人呐，最怕祸及自己了。这种事做多了，传出去，有的是你爹娘的仇人要杀你！届时，为师必不可能牵累离殇阁，只能带着你逃亡，你觉得带着你，我能走多远？”
“我……”不必多想，带着他这么个累赘，他师父是决计走不远的而他并不愿此事发生。于是，他低下头，攥着临归漠手掌，“那……我做得足够隐蔽，就行了？”
临归漠摇摇头，“不，不及生死，皆非大事，我是教过你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但不是用在这种事、这种人身上。”
“那该用在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身上？”
“伤及筋骨、痛入肺腑、残害亲眷、辱及尊严，此类人事，当以牙还牙，以血报血。”临归漠笑笑，停步屋前，“去关门。”
君慕昔抿抿唇，乖乖转身合上小院门扉，复又转回临归漠跟前，一言不发。
这是还不服气。临归漠抬手揉揉他发顶，“慕昔，倘若照你这么个算法，旁人说错、多嘴半句就喊打喊杀，那为师要杀的人怕不是能堆满离殇阁。”
君慕昔一愣，抬头望他，“师父？”
“详情不便多作赘述。万般过往随身死，浮华空梦同水逝，有些事为师不便说于你听，亦不想回忆，你可明白？”
君慕昔摇摇头，“不明白，但师父不想说，我就不问。”
“真乖！那为师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嗯。”
“好。”他笑，转身一撩衣摆，面朝堂中一双残剑，跪于阶前。
君慕昔一惊，赶紧伸手拉他，“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子不教父之过，你父亲既将你交托于我，便该由为师代行父职。”顿了顿，他往君慕昔手肘处托了一把，教他站好，冲满面惶然的少年笑得灿烂，“第一次犯，是为师没教，师之过，当罚为师，如若再犯，便要罚你了。”他声音是温柔的，神色间毫无责怪，却霎时止了君慕昔胸腔翻涌的不服。
少年沉默良久，一撩衣摆跪在他身侧，却并非向着堂中双亲，而是向着他师父。少年拽拽临归漠袖摆，翁声翁气地开口：“我错了，师父。”
“乖，起来，没让你跪。”
“师父没起，徒儿不敢起。”
那双眸瞳里的执拗登时令临归漠软了心，“那也该跪你亡亲。”
“不。徒儿过错，却累及师父，当跪。师父，我……我以后会听你话的……”我不想看你自罚，我不想有朝一日你当真生气了逐我出师门，我会乖，会听话，会对你好，请您放心。
这句保证无人听见，却被他自己于日后践行得彻底，他师父从不轻易指教他什么处事，可一旦说了，他必然听从，他师父说，祸不及旁人，他便当真于报仇时不曾牵累仇家妻儿；他师父说，活着便是活着，思虑过多亦是无用，他便学着不去忧虑，学着活在当下。他皮相里的模样像极了他父亲，骨子里却似极他师父，恬淡与执拗揉杂，包容与狠辣并行。临归漠总说君慕昔待他比他自己待自己都好，却不知，最初的最初，是因他自罚之举让君慕昔懂了一件事——自己的师父，将自己看得比他更重。

再转眼已是多年后，君慕昔报了仇，筹算人心逐个击破，仅最后一役险些失手，为临归漠所救。大仇得报，却不知自己此后所团，便留在离殇阁替慕容落经营离殇阁。人这辈子，总有那么几件事，是会扎根在脑海深处，镌刻入骨血的。就像你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家庭环境给你带来的那些影响一样，沧海桑田之后，它仍旧能从脑海深处翻将出来，在眼前转上几遭。
君慕昔记得，那时候，离殇阁生意已成气候，临归漠成日窝在院里，除了侍弄院里头那栽了死死了栽的牡丹，就是去去找殇离喝茶下棋。这人的相貌定格在二十七岁的年纪，生得还嫩，瞧着勉勉强强能有个二十出头，却偏偏将自己活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样，除了种什么死什么，过得实在养身。而他家仇得报，又年轻，便替慕容落的生意天南海北地跑，一年回不了阁里几回。
见的人与事多了，便越发觉得，临归漠当年对自己是真的好，亲生父亲也未必比他更周到；长的又是真好看，明明是张秀气的脸，偏又一身因万事不过心而起的冷定，瞳里那点光，便生生锋利了这张脸，将清秀衬成了清俊。那些年月里，君慕昔一年到头，最盼着的事儿，便是回阁中见他师父。那年年关，他给临归漠裁了身水绿色的大氅，里头是一身茶白的长袍，衣襟袖口以银丝绣着卷云纹，临归漠瞟他一眼，挠挠额角，换上那身衣裳拿发带束起马尾，陪他吃了顿年夜饭。酒意烛光下，临归漠眸中那点光模糊成了水色，浅色的宽袍大袖掩住了挺直的脊梁，那点本就不明显的锋锐便直接消了去，只剩下些许漫不经心。君慕昔忽然生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词藻在脑海中模糊，他只觉得自己师父真好看，却又……不只是好看。
君慕昔生得清正，骨子里头却仍旧带了那么点歪风邪气，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倘若将他师父染上血泪，那模样定然更好看……
自此，邪念已起，便再没能压下去。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竟都是对着他本该敬重的师父。
这不是什么好启齿的事儿，他自觉无颜面对自己师父，便在外游荡了两年不敢回去，第三年年末，他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来自临归漠，就一句话：“小兔崽子给为师死回来过年！”另一封来自慕容落，上头拐弯抹角地向他委婉表达了他就算丢人到在外做了人面首，也回来说一声他没死在外头。
君慕昔捏着两封信抵着额苦笑，这都什么人呐？却又不可遏制地心生期待，他知道自己师父身处生死之间，不老不死宛如长生，自己的骨头在地下朽烂成灰时，他师父仍旧会是初见时那副模样，或许眸中空一些，神色淡一些，但总归是那样……他忽然有些难过，他师父是个有些恋旧的人，却不得不看着故人一个个离世，直到知晓自己过往的人死绝，然后作为一个不该为人所熟知的“秘密”活下去，想想也是很可怜。自己这至多不过百年的性命，能陪他多久？本就只能腐于脏腑，至多维持到他死，又能怎样？逃，不过是平白浪费自己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而已……罢了，无论是他师父还是父亲，都没教过他逃避，跑了这么几年，也该够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给自己回去找个借口而已。他后来同临归漠提起的时候，他师父嗤笑一声，横他一眼，下了这个论断。
君慕昔在外混了那么多年，虽不至同那些酒肉朋友一般滥交，风流艳情史总是有那么两段的，只是光影缭乱过后，便只剩下索然无味。可他们同自己师父不一样，风月场上，索然无味之后便各走各路，谁也膈应不着谁，师父却不能，无论自己或是临归漠，要论起亲人，都只有对方。他师父教他：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这偏偏就不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
“所以，这就是你在外跑了这么些年，刚回来就找由头同你师父吵架的理由？”慕容落不年轻了，保养得再好，眼角也有些细纹，只是她手执茶盏半抬起眼看你的时候，仍旧既魅且艳。
君慕昔低下头，指尖微蜷，“嗯。”
“你师父还感慨，孩子大了不好带，他年年逮你回来陪他过年恐怕不好。”慕容落放下茶盏，指尖虚点，“喜欢，你就去同他说，你这样，不是更教他不快？何况他素来疼你，纵使不应你，也断不会不要你的。”
君慕昔苦笑，“我知道。此外，我寿数至多不过百年，他会不会为了哄我而应我犹未可知。可是……阁主，我有没有可能，陪他‘长生’？”
“你……”
“你说什么！”慕容落词句未完，便被人打断，那人声音原本清润，却生生被怒火磨哑，纱幔勾缠于腰间刀柄，被他连同珠帘一并拽落，珠帘在他脚下碎裂，一片珠玉脆响。
慕容落眉峰一抽，“羊脂玉的。”
临归漠反手将银票拍在她掌心，一手揪起君慕昔衣襟，眉梢眼角惯常挑着的那点漫不经心被烧了个干净，“再说一遍！”
慕容落是故意的，但君慕昔无暇去想，他第一次见临归漠生气，却意外的不曾心生愧悔。或许是最难开口的部分已经被揭开，君慕昔一路上怀揣的恐惧与忐忑在此事消退了干净，他盯着他师父的双眼，轻声对他说：“我说，我想陪你。”长生孤寂，我想陪你。
临归漠抽了口气，他想说谁他妈要你陪？好好活着不好么？偏要陪个……陪个垃圾做活死人？你***不贱！可他说不出口，对着徒弟那双晶亮的眼瞳，他说不出口！于是这些话就堵在喉头，噎得他肺腑生疼。指尖细细发颤，临归漠沉默半晌，强迫自己松手，君慕昔那段衣早都皱得不能看了。“跟我过来！”他最终只压着嗓子说了这么一句，声音神色都是君慕昔所陌生的冷。
君慕昔回头看了慕容落一眼，这女人拈着银票细细叠好放入怀中，甚至还有闲心冲他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跟上。
他跟在临归漠身后，浓黑的袍角在视野中纷飞，路不长，却走得他心神恍惚。这条路，是归途，也是他抱着父母残剑拜入阁中的路。为何要带他回来？
“跪下。”阶前檐下，临归漠背对着君慕昔轻喝，竟仍旧不忘挥袖合上院门。
这方小院，他住了这么多年，里面有什么，君慕昔甚至比屋主人还清楚，堂前暗格里，封着一双残剑，剑刃卷刃崩缺，伤痕遍布——那是他父母的剑。当年正是凭着这一双长剑，让临归漠在慕容落面前保下他，也正是因为这一双剑，他才得以拜入此地。离殇阁不认叛逆，所以那一双残剑，既是遗物，也是灵位，临归漠要他跪，便该是跪他的父母。
临归漠声音有些哑，语调却极稳，“知道为师要你跪什么么？”
“知道。”
“知道错在哪么？”
“不该心怀邪念，妄图欺师灭祖。”君慕昔声音极轻，像是认错的模样，可他微抬起头，面上的神色，却又犟得毫无愧悔之意，“可是师父，无论是作为弟子还是旁的什么，我都想陪你长生，凡人独自淌过百千岁月，太难了。”殇离因修行之故，尚可沉睡，那你怎么办？倘若不想秘辛为人所知，便需尽可能不与人相交，待故人尽数离世之后，你怎么办？你会疯么？

“住口！长生是你该碰的东西么！”临归漠心口一窒，却又无法遏制得微暖，只是被他自己按捺了下去，牙根有些酸，肺腑被不知名的情绪压得生疼，“你爹当年要你来，是要你好好活下去！我当年从慕容落手里保下你，教你养你这么多年帮你复仇，也是想要你好好活在世上！你现在却来告诉我，你要陪我去做活死人？君慕昔，你将父母期许置于何地！又将我置于何地！”
银光在眼前晃过，“啪”一声脆响，一道深痕裂于膝前。君慕昔望着临归漠，神色未改，身形未动，一副死不悔改的倔强模样，“能陪师父长生，为何便不是好好活下去？”
“啪”这一鞭抽在肩头，血痕缓缓洇开，在天青色的大氅上染开一抹红，临归漠神色微动，声音无**制地拔高，“因为那意味着你已经死了！ 长生，就是将活人做成能说会动的活死人，就是能自主行动的、殇离操纵的那种僵尸！那不是活着！那是……那是死不得安！”他轻喘一声，眸瞳瞠大，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涩，“你若因我之故做这活死人，同我亲手杀了你有什么区别？”你凭什么，要我因为你的任性与冲动，辜负你父母的请求？凭什么要我对不起为师之责？凭什么要我……对不起你！
可那对我来说是心之所向！那就是好好活着！君慕昔原本想这么答的，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怔住，他忽然发现，从始至终，临归漠都不曾在意过自己的妄念，所忧所虑，全是因那句：“我想陪你长生”而起。所以，若先前在慕容落房中，他没有问那句关于长生的话，临归漠就会当作自己没听见过自己那席大逆不道之言？他就……仍旧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做自己的师父，看自己寿终正寝？还是说，这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念想，只在意对父母那毫无交流的承诺？这是个什么人呐？
临归漠见他久不开口，只当他固执己见拒不认错，不由怒火更甚，银光交错而起，君慕昔身前霎时沟壑纵横，阳光耀目，将银锁印得雪亮，那抹光晃过双眼，他悚然一惊，下意识一偏头，那一鞭就将将擦过他面颊，细小的血珠滚过下额，在衣襟上洇开血色。临归漠手一抖，下一鞭再没能挥下去，银锁“哗”地垂落于地，在他与君慕昔之间盘了几个勾连缠绵的弧。君慕昔微微抬头，顺着那只握着银锁的手往上，临归漠的眼眶竟微微泛红，左眼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旁的什么，正有水色顺着眼角滑过面颊，他口唇微启，却不知该说什么。
临归漠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那只仍在轻颤的手，忽而轻笑，摔下银锁转身跨入门槛，将自己摔在椅上，抬手扶额，一身颓然，开口的声音哑得厉害，“这是不能回头的事，你还年轻，别冲动，为师不希望你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君慕昔抬手揩去颚上血滴，声音虽轻，却稳，稳得令临归漠心生寒凉，“您带了我七年，我去见了五年世面，想了此事三年。师父，零零碎碎算来，我陪了你十五年，成日里陪在您身边是什么情形，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我知道我的决定意味着什么，我已二十七岁了，师父，您不也是这个年纪，选了长生么？”
临归漠抹了把脸，望着君慕昔苦笑，“君慕昔，倘若我今日不应你，你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逆着光，临归漠看不清君慕昔的神色，君慕昔却能将临归漠的神色瞧个清楚。他师父是个恋旧的人，生平最大愿景，便是亲近之人都好好活在自己所知的地方，他知道临归漠想听自己说不会，却也知晓若是如了临归漠所愿，那自己便永远只能是他弟子，旁的念想，却是再无可能。话在舌尖绕了个弯，他咬咬牙，扶着膝盖起身踏入厅堂，在临归漠脚边跪下，低头不去看他师父神色，“弟子，自问无颜再见您。”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呵。”临归漠轻笑一声，君慕昔看不见他神情，却能感到他抬手轻抚自己发顶，他想，自己终究是了解他师父的，心神顿安，他缓缓仰头，看见临归漠神色似有些恍惚，“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为何都那么固执呢……”
“师父？”
“当年我劝不住你爹，如今竟也救不了你……”他轻叹一声，“君慕昔，你陪了我十五年，却仍旧不知道我是个什么垃圾。”
“师父！”为何要如此厌弃厌弃自己？
临归漠仍旧是那副有些恍惚的神色，“君慕昔，我的过往，我无法同你叙说，但若你愿意等到那个时候……轮回的尽头，我会带你去看，那时，你若后悔，我虽无法取回你的永生，但我可以结束我自己的；若你另有心仪，我就把永生换给她（他）。”
“师父，您别这样。”你这副神色，分明就是厌极了自己，又料定了我会后悔，为何？结束自己的永生是什么意思？将永生换给旁人又是什么意思？是因为那个时候，你终于可以……死了，是么？“师父，您别这样……”我不会的，相信我，好不好？
临归漠没说话，只是笑笑，神色依旧是恍惚的。君慕昔咬咬牙，伸手拉下临归漠扣入怀中，临归漠浑身一僵，却没动，默许了他的僭越。君慕昔挨着他鬓角，轻声说：“无论怎样，只要你是你，我都想陪着。师父，相信我好不好？”
屋内静默良久，君慕昔以为临归漠不会应了，却听得一句极轻的回答：“我等你做给我看。”非是不信你，而是不信我自己。君慕昔，我想要你好好活，却也想你至少陪过我这几十年。如果我是你不离开的代价，我不介意你欺师灭祖，可你为何非要陪我呢？为何要威胁我呢？
够了，君慕昔想，足够了，至少，他能有个证明的机会，数百年后，轮回尽头，他想他是能够对临归漠重复这句话的：无论如何，只要你是你，我都想陪你。

差最后一段千年后大团圆完结，晚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