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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惊醒了过来。他依然躺在他那位于星空之下的巢穴中。他的呼吸又急又浅,心跳也快得像是要从胸膛中脱体而出。
那只是一个梦……他对自己说道。只是梦而已……那一定不代表夜云已经死了。一定不会的。
他躺在原地,等待呼吸与心跳恢复正常,但他不认为今晚他还有能力入睡。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他在为夜云担心,他害怕她会死去。万一她死了,他们之间未解决的错误就再也不会得到修正。他不禁怀疑隼飞幻象中的洪水是否与夜云的失踪有关。与雷族猫之间的那场冲突也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想象着整个雷族像风皮所预测的那样从地道里涌出,准备驱逐风族。
他能听出巢穴的另一边也有一只猫在辗转反侧。风皮。自从他们失去夜云之后,他的儿子即使在睡梦中也得不到片刻安宁。鸦羽缓缓地站起身,甩了甩他的皮毛。
现实是,他根本无法忽略他刚做的那个梦。虽然他不是巫医,但鸦羽知道那一定意味着什么。同时,他也意识到一星不太可能为了他已经不抱希望的目的再派出第二支巡逻队——他当然不可能像鸦羽期盼的那样派猫前往雷族的领地。如果哪只猫发现了他,那他们八成也会把他拦下,告诉他同样的结论。然而,他依然不可能就这样在窝里躺到天亮,担忧到口吐白沫。他总得做点什么。我必须去寻找夜云。要是他现在就出发,那他应该能够在黎明巡逻队到来前进入雷族领地进行搜索。
鸦羽在熟睡的族猫间绕行,来到了风皮的身边。他一路都扭头回避着夜云常睡的那个苔藓与蕨叶搭成的空巢。他的儿子比他更渴望找回夜云。他会愿意加入这次行动的。然而,当鸦羽抵达风皮身侧时,他的儿子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鸦羽改变了主意。
现在把他叫醒未免太无情了。而且,要是我单独行动,被发现的概率只会更低。
他犹豫地伸出一只脚掌悬停在儿子的肩膀上方,将触未触。他几乎要退缩了,但最终还是拍了拍风皮的皮毛,悄声喵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收获了回报——风皮沉入了更深层的睡梦中,虽然他的耳朵仍不住颤动,嘴里也不时呢喃着什么。鸦羽从他身旁退开,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营地边缘,等待拂过高沼地的第一缕曙光。
鸦羽刚一看清营地上坡向的山脊和纪念石堆,就站起身无声地溜出了营地。他轻手轻脚地走着,就像在追踪老鼠一样。他一走到开阔的、绝不会有猫听见他的动静的区域,就提速飞奔下了山坡,向着那些地道冲去。
寻找夜云的强烈渴望为鸦羽的四肢注入了力量。他完全忘却了他此举冒着的所有危险,只庆幸于他没有把风皮叫来同行。他不想让他的儿子再面对任何额外的危险了。毕竟,他已经承受了那么多。
我是为了保护风皮才如此担心自己会找不到夜云吗?他问自己。当夜云失踪时,我和她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和睦,但要是我能把她找回来,风皮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即使不说别的,他也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为她的失踪自责。
他想了很久,依然说不清他自己的动机又是什么。他知道他也欠了夜云的,他欠她很多很多……也许我还是该补偿她,为我们那般崩裂的伴侣关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继续在边界外游荡。他必须找到她——无论是生是死。至少那样他们还能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鸦羽没有从风族这一侧进入地道。他直接绕过了陡峭的堤岸和黑漆漆的洞口,循着他自己留下的气味踪迹返回了边界小溪。每走一步,他都高竖着耳朵,并张开嘴时时分辨来自白鼬的最微弱的声音或气味。但没有任何意外打破夜晚的寂静。
当他轻盈地沿着踏脚石跳上雷族的领地时,鸦羽周身的每一根毛发都紧张得倒竖着。
如果在发生了昨天那些事之后,雷族猫又一次逮住了我,他心想,那我可就真惹上大麻烦了。但只要他能把夜云带回家,那么这些险就都是值得冒的。
现在太早了,黎明巡逻队不可能出动,但鸦羽依然保持着警惕,以免遇到一两只夜间捕猎的猫。他蹑手蹑脚地钻过灌木,被划过身侧的结霜草叶惊得发颤。他抵达了他和风皮与雷族猫相遇时的那个洞口,但这里没有一丝夜云的味道。
他向下一个洞口所在的大致方位前进,肚子里翻腾不休。他不怎么熟悉这片领地,每过一心跳,他对被突然出现的雷族巡逻队发现的恐惧就更盛一分。
当鸦羽抵达下一个洞口时,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了歌唱。这个洞口从几块突出于地面的石块间延伸向了地下。他停下脚步战栗起来。在距离最近的岩石一条尾巴开外的地方,他捕捉到了一丝气味——飘散的、陈旧的,但无疑属于夜云的气味。
她曾在此地出现。
希望在鸦羽的心中跳动着。他找到了证明夜云活着出了地道的证据,这说明白鼬的确没有要了她的命。风皮是对的。她是名强悍的武士……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岩石上挂着的一抹血迹。不!
这么说,她当时受了伤……但她究竟伤得有多重?既然她逃出了地道,那她为什么还不回家?一瞬间,鸦羽不禁怀疑这和他之前跟夜云吵的那一架可能有关系,但随即鄙夷地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都得围着你转,鼠脑子!他暗骂道。夜云那么忠诚,怎么可能会因为和你吵了架而离开她的族群——她甚至没喜欢过你!
鸦羽将可能出现的雷族巡逻队抛在了脑后,他将鼻子贴到地上,开始追踪夜云的气味。她的气味踪迹拐了个弯,折向了风族边界的方向,但从这里到风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每前进一步,鸦羽都生怕自己会发现夜云的尸体,但虽然一路上的血迹逐渐增多,夜云的气味却一直没有断绝。
鸦羽来到了一处浅洼前,洼底有一个被香薇环绕的小水池。夜云的气味指向了水边。被压平压断的草茎显示出她是摔下浅洼的,或者是失足滑下去的。他循着她的踪迹穿过香薇丛,猜想她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渴望喝水。也许她依然躲在这儿,正等着她的族猫来救她!
然而,当鸦羽抵达水边时,他仅剩的希望熄灭了。水塘边被压平的植被告诉他,夜云一定在这里躺下来过。在这里,血迹浸入了地面的沙土,四周的香薇叶上也有凝结的血块。夜云的气息几乎被池边混杂的臭味完全掩盖了——微弱的、陈旧的属于狗与两脚兽的气味,以及属于狐狸的铺天盖地的恶臭。
鸦羽颤抖起来。狐狸抓住她了吗?很有可能。她已经受了重伤,也许筋疲力竭,根本无力与狐狸作战。他想象着那只黑毛母猫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往日光洁的皮毛粘满血污,却还是亮出尖牙利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躲闪狐狸凶残的血盆大口。
她那么勇敢……她才不会甘心当一只手到擒来的猎物。
鸦羽低下头,深深地呼吸着被压平的草叶间残存的夜云的气味。他的心口尖锐地绞痛着,就好像整座森林的木刺都扎进了他的体内。她是名忠诚的风族武士。这里并没有深入雷族领地太远……她应该能够判断出自己的方位。要是她还活着,她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返回我们的营地。哦,夜云啊……
他意识到,即使他和夜云从未像其他正常的伴侣那样深爱彼此,他对她的在意程度也远超过他之前肯承认的范围。他欣赏她的能力、欣赏她的忠诚,也佩服她对风皮无微不至的保护。然而,直到现在,鸦羽才意识到他从未想过夜云是个多么伟大的母亲。
要是我亲口告诉过她就好了……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已经不在了。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