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性高烧不退，失眠症状再加上营养不良……使用药物根本无法令他退烧，他在排斥所有的治疗，我们已经无能为力……”
“这是精神疾病！没有人能够……”
“救救他。”
“请救救他。”
他说。

㈠
神消失的第十七天，嘉德罗斯倒下了。
大滩血迹在他的身下蜿蜒成一朵华美瑰丽的血色花朵，他安然闭眼，面容苍白，宛若稚童。
那是弑神所付出的代价，他瞒住了所有人，任由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永远是强大的力量和与之匹配的高傲。
直到他被彻底染成一片鲜红。
雷德冲上去，将他孤傲的王抱起，朝着四周失控的咆哮。
“医生！医生在哪里！”
祖玛抿着唇，跟在雷德身后，没人注意她隐隐颤抖的身躯。
她早该知道的。嘉德罗斯总是在逞强，在那天他来找她的时候，就算会被他杀掉，她也该阻止他的。
是她的错。
————————————————————
紫色的眼眸扫过许多地方，最终还是定格在那个金色的身影上。
他动了动手指，止住了试图前进的脚步。
就这样吧，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相交的必要了。因为力量而聚，他们的合作关系在弑神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
不要再接近了。
————————————————————
金从未想过那个高傲自大的嘉德罗斯也会有这样虚弱的时候。
躺在床上的少年仿佛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他戴着氧气面罩，睫毛无力地垂落下来，眼下的星星黯淡着，脸色苍白如同纸张。而一旁堆叠缭绕的仪器上有他微弱的心跳。
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东西。
“格……格瑞……”他扯扯身边挚友的袖子，难以置信的盯住床上的人，“这个人……是谁？”
是嘉德罗斯吗？是那个总是满口渣渣目空一切的自大鬼？
格瑞没有回话。
一时间，病房里静的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
祖玛推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两人站在病床前沉默的样子。
她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如常的取来食物，小心翼翼的扶起嘉德罗斯，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将食物一口一口喂进他的嘴里。
但是没有用。
他无法吞咽任何食物，祖玛喂下去的食物从他嘴边缓慢溢出，指尖触碰到的他的肌肤所传递来的灼热感，令祖玛心头一揪。
她把粥放到床头，慢慢的让嘉德罗斯躺回去，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他现在情况如何。”耳畔传来的冷淡的声音毫无起伏，却令祖玛止住了脚步。
她沉默了半晌，答道：“很不好。”
“大人的伤已经得到稳定的控制，但是，从第二天开始，他的身体就出现的排斥反应。大人的身体防御在排斥所有药物跟能量的进入。高烧不退，呼吸道感染，不接受任何能量，喂入的药和食物都会吐出来。而在这之前大人已经维持这样的状态超过二十天以上……”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作为圣空星的王位继承者，最优秀的人造人，他的身体机能远

远超过现有的人类，但是，他的行动建立在高热量摄入的前提下，所以嘉德罗斯在闲暇时间热衷于去寻找各种高热量的食物以保证自己的日常行动。祖玛也曾见过嘉德罗斯在战斗后因为能量摄取不足，疲惫的在森林中入睡的模样，只是没有一次比现在更严重。
如果再不进食，哪怕他的身体素质再好，他也会死。
金一怔，视线重新转回到嘉德罗斯身上。
他顿了顿，才开口道：“会不会是……精神上的抗拒呢？”
祖玛下意识的低了头。
“有这个可能……但现在还没有头绪。”
格瑞自问了那句话之后就再没有开口，他的神情一如往常，紫色的眼眸里不带一丝情绪。
不过金注意到了他用拇指抠住了食指，没有很用力，但这却是他从小到大的一个习惯。
每当他感到焦虑和不安的时候才会有的一个习惯。
有一个念头飞快的从脑海里闪过，金没能抓住，却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疼。
他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

㈡
嘉德罗斯觉得自己得了一种“病”，这种病让他感到懊恼甚至是愤怒。
他变得软弱了。这种情况在格瑞面前会发作的极为频繁。
最好的证据就是他会在格瑞手下受一些平时里根本不可能的伤，在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伤了自己的右臂。
他伸出舌尖舐去小臂上割裂伤口上的鲜血，心里燃烧的火焰使他格外的烦躁，但是这种烦躁他无法发泄在格瑞身上。
真是糟糕透了。
他的愈合能力很强，那道伤当晚就已经完全愈合了。他站在山巅上，手中的大罗神通棍倏地伸长，一座接一座的山丘被扫平，刺眼的金光横穿整座森林，将面前的一切毁为平地。然后，他像是得到了释放的困兽平静了下来。嘉德罗斯站在那里，低声地笑了，眼中流转着冷冽的寒光。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强者为王，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将最上面的那个“神”拽下来。
而他会扫平眼前的一切障碍，登基为王。
————————————————————
“嘉德罗斯倒下了！”
“据说是被神重创了？”
“诶？我怎么听说他已经死了？”
“……”
世人的说法众说纷纭，而这些话语在传入格瑞的耳朵里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厌烦。
他拿出烈斩，对准其中一人的脖颈，看着对方惊恐的面容，眼底充斥着淡淡的戾气。
“滚。”
这样的警告他还是头次做，但是感觉不赖。至少他的耳边清净了许多。
整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便会想起很多事情。
例如在弑神之战的前夕，他与嘉德罗斯的见面。
————————————————————
他到现在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嘉德罗斯，他的高傲与难缠令他头疼，如果不是这一次的一同作战，恐怕他现在仍然会对他避之不及。
那晚的嘉德罗斯和平时很不同，很安静，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难得的显示出了弱势的一面。
“呐，格瑞。”
格瑞抬眼，从这个角度看去，嘉德罗斯依旧没有抬头，声音因为埋在围巾里的缘故而有些发闷，“你生过病吗？”
他蹙眉，不明白他是想问什么。
“……嗯。”
嘉德罗斯猛地抬头，微微仰视着他。格瑞怔住，这还是第一次，嘉德罗斯会用仰视的姿态与他说话。
他永远是倨傲的，不允许任何人俯视他。
是从何时起，这个他印象中的王改变的呢？
“你是否有过疼痛的时候？”嘉德罗斯又问。
格瑞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嘉德罗斯的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他还是回答了。
“有。”
嘉德罗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抬手放在胸口，耀金的瞳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这里……为什么会痛？你知道原因么格瑞？！”
他像是个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孩子。
格瑞想。
但不是任何问题都有他固定的答案的。
于是嘉德罗斯听到面前的格瑞这样对他说：“我不知道。”
那一刻，格瑞看到嘉德罗斯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他再也看不见之前的光。
“是么……”嘉德罗斯放下了手，声音里有着嘲弄的笑意，“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我以为……你会给我答案。
因为这种痛，只有见到你的时候才会出现。
果然，还是病了吧？没有任何答案的话……就忘了吧。
我是……王。
王本孤独。
格瑞忽然心悸了一瞬，他有种预感自己刚刚失去了什么东西，可他没有任何头绪。
直到他看见嘉德罗斯向后退了两步，重新变回了之前那样，足够与他视线平齐的距离。
“忘掉今晚的对话，格瑞。”他恢复了以往傲慢的语气，胸口弥漫着很淡的不适感，格瑞没放在心上，只是用着平常与他对话的口吻说了
一个字。
“好。”

㈢
祖玛看见嘉德罗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找雷德。
因为他看上去心情很差。她不善言辞，这个时候应该交给雷德。
不过嘉德罗斯倒是直接坐在了她身旁，支起左腿，环抱着大罗神通棍，注视着远处夜色的双眼里空无一物。
“嘉德罗斯大人……”祖玛想了想，没有起身，她觉得今晚的大人有些不同。
“祖玛，明天的战斗，你不准参战。”
祖玛愣了一秒，错愕的开口：“为何？大人您……”
“在明日的战斗里，你只需要注视战场。即使是我，在这场战斗里也无暇顾及到其他，一旦格瑞有生命危险……你优先带他走。”
祖玛眼里的震惊更盛。
“大人……”
嘉德罗斯说完这些后就不再说话了，他闭了闭眼，上一次的战斗中，在看见格瑞血的那一刻，有种疼痛兀然爆发。
这次的战斗，他不能有一丝分心，必须……必须有人看住格瑞，他才能专心对付敌人。
今晚与他的谈话就忘了吧，没有答案的事情纠结也无用，其余的……就留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或许和他打一架之后，就都会明白的。
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祖玛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她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声音。
拒绝大人的命令……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的手臂颤抖，她想抬起来，但是不听使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她一心效忠的，最重要的大人此刻的表情，是那样的寂寞。她的大人坐在那里的模样，犹如一只困兽，孤独强大，却又遍体鳞伤。
她说不出口，任何拒绝的话语。
格瑞……大人把格瑞放在最优先的位置，甚至高于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自己却不自知。
而在弑神之战中，她亲眼看着嘉德罗斯替格瑞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他用最快的速度掩盖住自己受伤的事实，然后继续加入了战斗。
连格瑞都没能发现他在逞强。
被命令不能参战的祖玛躲在安全的地方，时刻注视着战场，在最后那一刻，冲天的长棍与锋利的刀刃同时落下神的身体上，绽出一抹强光，黑夜霎时亮如白昼。
他们弑杀了神。
在所有人的喜悦之中，嘉德罗斯消失了。没有接受任何赞扬与感谢，他一改往日的高调，在接受荣耀之前悄然退场。
再出现时，已是物是人非。
她该阻止他的。她不该答应他的。
祖玛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间渗出，她在无人之地，缓缓的蹲了下来，低声哽咽。
————————————————————
金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格瑞说话。
“如果嘉德罗斯无法醒过来了……你打算如何？”
格瑞张了张口，他却发现他没法再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有滑腻的血从心口裂开的地方溢出，一点一点汇在

胸口，慢慢冷却凝结成让人窒息的血块，越积越厚，卡住了他的咽喉。
这让他感觉窒息。
手握烈斩也再难寻回过去的安全感，冰冷从颤抖的指尖传递到心脏里，格瑞只要闭上眼，就是少年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他想再见一次，那张脸上的笑容。
肆意的，毫无遮掩的笑容。
金的表情是怜悯而悲哀的。
“格瑞……你喜欢嘉德罗斯，对吗？”
心里的那一处隐秘被血淋淋的撕开，暴露在空气之下。格瑞瞳孔紧缩，大脑里同如同数据出现错误一样，充斥着血红的，难以置信的“否定”。
他想要否定这件事。
“我虽然不喜欢那个自大狂……但是，我同样也知道，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格瑞，如果你试图否定这些，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承认了。”
他会死。
嘉德罗斯会死。
思维神经在听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完全绷断，世界似乎离他越来越远，头痛的似乎要裂开了，格瑞用手按住额头，手里的刀刃砸在地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格瑞……
格瑞……
格瑞……
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被翻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叫着他的名字，温柔且残忍，像冰冷的蛇，缠上他的颈，一点点，令他窒息。
他用尽力气才阻止从心底涌现的颤抖蔓延全身。
金的笑容苦涩：“抱歉……我本不想逼你的。可你是那种如果没有人推你一把就绝不会先主动的家伙……”
“……不，是我的错。”
格瑞的神情重新归于平静，唯有他低头拾起烈斩时颤抖的指尖才能预示着他此时的反常。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从很久以前。”

㈣
他站立在一条不见尽头不见回路的走廊中，记忆陈列四周默声播映。
从冰冷的器皿中开始的记忆，一直到最后格瑞的脸。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快速划过。
缠着绷带的手指，不知名的花朵，冷漠的语言，和燃尽一切的火焰。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指尖滑落的枯败花朵，渐渐的将他埋葬。
他不想醒来。
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沉睡下去也不错……不过这样会被格瑞叫做懦夫的吧？
我会醒来的，现在只是……有一点累而已。嘉德罗斯想着。
我需要休息一会。
————————————————————
格瑞站在病房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种令他不舒服的气息。
腐朽的，死亡的气息。
他没想过会有一天在这个强大任性的人身上嗅到这种味道。
他不该属于死亡。
他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不被任何东西拘束，笑得肆意自由。
他本属于天空，如今却堕入深渊。
格瑞走近病床，才发现装着退烧药品的瓶子里血红一片，针头掉落在地上，透明的输液管里是鲜血，星星点点地洒在床单上。
嘉德罗斯无意识的毁掉了所有接触自己身体的东西，甚至是他的氧气罩。
他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状况，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摩擦声，粗重得宛若千钧一发，似乎下一秒就会让他彻底死去。
格瑞想出去叫医生进来，却听见病床上的人唇齿间轻碰所唤出的那个名字。
“格……瑞。”
他在叫谁？
格瑞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身弯腰，想要确认他说的话。但听到却只有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他眼神一沉，不再犹豫，冷静的走出病房，叫来了值班的所有医生。
医生急救的时候，格瑞一直候在门口。他支着腿背靠着墙壁而坐，眉目间透露出丝丝疲惫。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管是嘉德罗斯，还是他自己，感情这种东西本就是毫无道理的。
但是看见那家伙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脏疼痛得几乎窒息。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不想让嘉德罗斯就这样死去，绝对，不可以。
————————————————————
相比之前漫长寒冷的冬天，嘉德罗斯更喜欢夏天。
因为可以做很多不同而有趣的事情。
例如晒太阳。
嘉德罗斯正在晒太阳。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被吸收进骨头缝隙里的感觉的确是好，他一边枕着双手躺在树上，一边感受着脸上暖呼呼的光感。前阵子下了场不小的雨，到处都湿漉漉的，虽然不是很喜欢潮湿，但是有阳光就会令他心情好很多。
阳光倾洒在新绿的梧桐叶上，折射出亮亮的光芒，凭借着优良的视力，他轻而易举的看见了远方正坐在树下发呆的少年。
灵活的从枝干一跃而下，他唤

出大罗神通棍，脸上挂着格外愉悦的笑容。
看见格瑞，似乎比阳光更让他高兴。
他把这当做自己的战斗欲在作祟。
————————————————————
“喂，格瑞，来打一场吧！”
嘉德罗斯将大罗神通棍的一端指向格瑞，后者只是淡淡的抬起头瞥他一眼，就又恢复了发呆的状态。
他似乎是有心事。
嘉德罗斯抿着唇，一手攥着自己的围巾，习惯性的把脸埋进去一小半，被晒过的围巾带着一股暖暖的阳光气息，很好闻。
向来任性的嘉德罗斯难得的没有继续缠着格瑞，反而是坐到了格瑞身边。
待到格瑞想完事情回神的时候，发现身边多了个小胖崽，正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正熟。
格瑞：“……”
睡着的嘉德罗斯看上去无害又乖巧，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下垂着，有细碎的阳光从枝桠间的缝隙里漏下来，细细的撒在他脸上，映得那张平日总是挂着不耐与傲慢的脸上柔和了许多。
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嘉德罗斯的脸圆圆的……似乎很好捏的样子。
只是转念间，他不禁觉得自己的这念头太过荒唐，这个人可是嘉德罗斯，傲慢又霸道，目中无人的大赛第一。
悸动的种子已在心底悄然发芽。格瑞自己却浑然不知。
————————————————————
嘉德罗斯还是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在圣空星的时候，他随时都保持着警惕，他不信任任何人，即使睡着也是只要风吹草动就会离开醒来。他傲慢却不自负，他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凹凸大赛期间，他睡觉的次数只手可数，虽然只是浅寐，而且大多都是雷德和祖玛在的时候。或许……他已经把那二人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吧。
但是睡得如此之熟还是第一次。
醒来才发觉太阳已经偏西。
他眨眨眼，过了几秒，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中。
耳边有风声传来，夕阳用自己特有的光线把视线所及之处都涂抹上了橘红。
影影绰绰的树影打下来，映在那张俊秀脸庞上，那表情是他熟悉的冷淡。
“……格瑞？”
睡太久了，嗓子有些发涩，嘉德罗斯抵拳咳了两声，方觉得喉咙舒服了点。而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居然一直都靠在格瑞的肩膀上，而格瑞竟也没叫醒他。
……好像有哪不太对劲？
“醒了就起来。”
格瑞不动声色的活动着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肩膀，被压了好几个小时动也没动一下，没麻才奇怪。
嘉德罗斯把头从他肩膀上挪下来，坐姿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盘起腿，坐的更随意了些。
他偶尔会偏过头去看格瑞，橘红的暖色映得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柔软了许多。格瑞从来都是那样，冷淡、沉默，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㈤
时间漫长如一场凌迟。
当医生满脸疲惫的从病房里出来，格瑞迎上前去询问嘉德罗斯的情况。
“说实话，很糟糕。病人的持续性高烧不退，失眠症状再加上营养不良……使用药物根本无法令他退烧，他在排斥所有的治疗，我们已经无能为力……”
“不会的，他已经挺过了这么久。”格瑞脸上没什么情绪，双手却握成了拳，攥的很紧。
“这是精神疾病！没有人能够……”
“救救他。”他突然开口打断医生，声音里有着临近崩溃前短暂而克制的冷静。
“请救救他。”
医生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周身浓郁的绝望感简直像是揪住了他的心脏，令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最终，医生重重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格瑞的肩膀。
“我们会尽力，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靠他自己。如果他没有生存的欲望，那么谁都救不了他。他现在意识应该还是有的，多跟他说说话，或许……还能醒过来。”
作为一名医生，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情况还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就在他不知道的小小角落里，其实也怀着一丝希望。
倘若里面那个孩子能活下来……这个少年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吧？
对于这个少年来说，里面的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
还能……醒过来么？格瑞的目光越过了医生，盯着那扇禁闭的门，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如果他醒过来的话……我该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醒过来？
仿佛陷入了一场没有出路的死循环，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也无法回头，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他盯着门看了很久，久到路过的医护人员想要上前来询问时，他才终于动了。格瑞背靠着冰冷的门面缓缓下滑，最终坐在了地上。他抬起手捂住眼睛，眼眶很热，心脏很疼。
“……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身体亦然。
“嘉德罗斯，别死。”
“你得活下去。”
————————————————————
雷德和祖玛拎着水果来到病房，看见的便是坐在门口的格瑞。
他没有进去里面，却待在了一个不会打扰到嘉德罗斯而又离他最近的安全位置。
雷德的怒火来得毫无征兆。
身旁的祖玛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冲上去揪住了格瑞的衣领。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嘉德罗斯大人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面！”
他的声音里有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他的王，他视若生命的、现在躺在那白色病床上的虚弱无比的王，他发誓了要效忠的嘉德罗斯大人，就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他的王会喜欢上这个小子，如果知道的话……拼上这条命他也不该让大人一直跟格瑞纠缠！
他喜欢祖玛

，知道喜欢是多么复杂的感情，他的大人什么都不懂，一直被那种感情所折磨，而他却浑然不知。
雷德的手慢慢松开了，刚想上来拉开他的祖玛也诧异的停下了动作。
“不……不对，大人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他跪下来，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牙齿被咬得格格作响。内心熊熊的怒火俨然转变为了深深的自责。
“为什么我没能察觉到呢……”
明明他一直都待在大人的身边……
明明决定了要成为对嘉德罗斯大人有用的人……
明明……就能够避免的。
“不是你的错。”温暖的双臂环住了他，雷德浑身一僵，属于祖玛的气息令他平静了许多。
祖玛同样跪下来抱住他，语气轻缓温和：“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大人自己的选择。”
一直都毫无动静的格瑞，在此刻紫色瞳孔猛地缩紧，汹涌的感情像海啸般向他席卷而来，那些被抛弃的，被遗忘、湮灭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甚至是陌生、他自己也不能名状的，冲击着他的理智。
思考中断了，紫色的瞳孔里不断流下的透明液体，源源不断，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格瑞抚上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
他的选择……是让他活下来。
而自己现在，也想让嘉德罗斯活下来。
这就是喜欢吗？嘉德罗斯那天想要得到的答案……为什么他没能明白？
他想起那天嘉德罗斯来找他时的神态，无助而又满怀希望，他在期待他给他的那个答案，那一句“喜欢”。是他亲手摧毁了它。
他绷紧了身体，疼痛摄住呼吸，他不得弓起腰以压制那阵蚀骨的痛。嘉德罗斯……是不是一直都在忍受这样的疼痛感呢？
他是怎么……一直忍耐着和他相处的？
格瑞捂住头，脸颊的湿润从未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个疑问无比清晰。
他到底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
他对嘉德罗斯……做了什么？
【疼痛入髓，甘之如饴。】

得知嘉德罗斯重伤昏迷性命垂危的雷狮，只是发出一声嗤笑，并未放在心上。
卡米尔顿了顿，还是问道：“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那个人造人有了感情却不自知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仅此而已。”
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鲜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诱人。雷狮半合着眼，懒散的靠在软椅上。
“那个家伙……在上次见面的时间，恐怕就已经动情了，那帮圣空星的人啊，还真是冷血，那小矮子的感情系统怕是被动了什么手脚。”
卡米尔皱眉，“他们的目的是想要一个完美的‘神”？”
“大概吧。”雷狮一只手撑着头，盯着酒杯看了一会，才一饮而尽。
“我要出去一趟。”
“大哥是要去……”
雷狮舔去嘴角残留的红色，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掠夺欲望。
“去找个乐子。”

㈦
神说，要有光。
于是嘉德罗斯降临在这世上。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格瑞面容冷峻，身形挺拔，他拿着烈斩的手稳而坚定。
刀光，如同雷鸣闪电一划而过。漫天的红色仿佛红霞半天，透过那鲜艳的帘幕，然后他看见，格瑞露出了悔意和怨恨交织的复杂表情。
再后来，他的腹部多了一道几乎要将他劈开的刀痕。
他没觉得疼，只是觉得有些困，疲惫感如洪水般的将他吞噬。他隐约的意识到，如果睡去就将不再醒来。
从心脏传来的疼痛，那么强烈，无数次的想要剜出他，却在触碰到那跳动的温热的刹那，犹豫不定。
它仿佛是在提醒他，一旦失去它，就会一同舍弃掉那对格瑞别样的感情。
于是，他忍住了。
即便再疼再不舒服，他都没有再做出那样的举动。他只是在忍耐，直到那一天。
现在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于是他闭上了眼。
黑暗吞天食地。
————————————————————
“病人心跳停止——”
“准备紧急治疗！”
“……病人依旧在排斥药物进入……”
“那个有治愈能力的医生在那，快去找！——”
“医生，他——！”
“嘟——”
仪器上的曲线缓慢的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归于了平静。
格瑞突然心头一跳，这种不安还是第一次。
他猛地看向还亮着灯的急救室，嘉德罗斯……出了什么事？！
他唇瓣轻颤，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的冰冷使他的每根神经都紧绷着，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的想法，直到……他听见那一声刺耳的机器尖锐声响。
……会死？
嘉德罗斯会死？
怎么可能。
烈斩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他砍掉面前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耳畔有着模糊而吵闹的声音，身边似乎有人想靠近，但都没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冰凉台上的少年。
暗淡的金发，苍白的面容，消瘦的身躯。还有……机器上的一道刺目直线。
“……嘉德罗斯。”
他这一生都没这么认真的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格瑞慢慢走近，叫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嘉德罗斯。”
他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格瑞将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抚上嘉德罗斯的脸，很冰，很冷。
格瑞小小的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并不那么明显的笑容。
“该睡醒了。”
我还没告诉你想要的那个答案。
“你听到了吗？”
我喜欢你。
很喜欢。喜欢到无法失去你。
所以——
“你醒来……好吗？”
“嘉德罗斯。”
他未曾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过谁，而他恳求的对象却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而他听见的，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

“病人嘉德罗斯，死亡时间，下午一点二十一分。”
拼命压抑的某些东西就这样爆发了。
他仰起头，眼里有着疯狂而执拗的光。
————————————————————
据说那天金得到消息而匆匆赶来时，格瑞已经毁掉了半个医院。
而他坐在一片废墟中，抱着金发的少年，低着头不发一语。
原本一肚子的话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金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废墟中央的格瑞，在还剩下大概五米的距离，格瑞抬起了头。
金感觉到脸颊湿润，他抬手一摸，是眼泪。
他在看见格瑞的那一秒流了泪。
金无法形容格瑞的眼神。从前的他虽然冷淡，但是他的眼睛里有光，那么温柔而平静。而现在，那些光消失了，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绝望。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失去所有的希望，使他拥有那样的眼神呢？
——失去最重要之物。
金倏地看向他怀里的人，他敏锐的注意到，原本那人还有着微弱的呼吸，而此时却毫无动静。
金呼吸一窒，他扯过身边抖个不停的医生，无法控制自己分贝的吼道：“那个人……嘉德罗斯怎么了？！”
被抓在手里的医生颤着声音答道：“死……死了……刚刚过世……”
金睁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死了？你告诉我说那个厉害的像鬼一样的嘉德罗斯死了？之前格瑞还跟我说他有机会醒过来的！”
“没……没办法，他的身体情况太差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都在说谎。金没有把医生的话听进去，他只是在想，格瑞此时一定很难过。
因为很悲伤，所以才会暴走了吧？
我得告诉他，这些医生都在骗他，嘉德罗斯还活着。不然他得多难过啊？
没错，我得告诉他才行。
告诉他——
“碰”
金一个没站稳重重摔倒在地，他挣扎着向前爬，向格瑞的方向爬，因为他得告诉他。
格瑞会崩溃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
直到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金，金！别怕，会好起来的……”凯莉的声音从上方传入脑海中，金的精神突然就整个垮了下来。
“凯莉……”
他的手死死抓住凯莉后背的衣服，他的声音里有着压抑的哭腔
“该怎么办啊……格瑞他受不了的……”
好不容易才意识到的重要的人，在转眼间就消失了，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有多喜欢，就会有多绝望。而那些绝望足以令格瑞崩溃。
他不能看着格瑞就这么被毁掉。
“我们……都帮不了他的。”凯莉轻轻的抚摸金的头发，轻声道，“没人能让格瑞忘记嘉德罗斯，金，你也不能。只能靠他自己。”
虽然凯莉是这么说着，目光却是渐渐转到了那片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