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曾有一个人见过我的眼泪，她要我有时不必太坚强，可她比我刚毅，放手人世去洒脱，留我半世空念想。可她却又频现我的梦中，邀我去与她共赏杏花微雨，海棠依旧。我想是时候去与她寻仙作乐了，这辈子，也没什么念想了。】
【梦里正是酣醉，却吃酒呛了喉，咳着醒来，倒引得周身都跟着疼痛了起来。头一次觉得，朦胧的眼前依旧是长春宫的房梁，是那么的让人失望。】
【红叶哭着去叫太医，耳边嘈嘈杂杂的徒惹心烦，而不知是炭盆太燥，还是棉被太厚，身子下面好似被汗沁透变得濡湿，开口一字水，竟也说的艰难。】
【润了一口，正对上太医要来把脉的手，勉强拉着他的衣袖道一句万岁可愿意吃药？那人亦疾首摇头，道是万岁依旧未召太医院。】罢了罢了，万岁爷都不信太医院了，本宫又何须院判大人出手，回吧。
【话未说完，喉间一烫，涌呕出沉血一口，却只想展颜大笑，只是再撑不住半坐的身子，又跌落在红叶的怀中。】

（皇阿玛闭养心殿不出，四王理政的事，我自然早有耳闻。再兼之前几日午门杖杀二位大人之事，传得满城风雨，纵然我再不理前朝诸事，也不可能真正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皇阿玛到底是天子，他的所做之事，本就不该由臣子多言，既然他将政事交由四位皇兄皇弟，如今朝中又并未有什么异乱，何必非要去触怒龙颜，自讨苦吃呢。）
（好在肇崇同瞻易同在国子监，虽说学子喟息激昂，但总归是求学第一，国子监也终算算一方清净之地。嘱咐了他们俩都不要在这时候再去给皇阿玛火上浇油，好在他们俩倒也不是什么激进的性子，相安无事倒是也好。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宫里竟然传了消息出来，额娘竟去了养心殿直言劝谏。让奶娘在家照顾好功儿，立马进了宫。）
（一进门，便就听额娘的几声咳嗦，接着便就是红叶的一声惊呼。连忙奔到额娘身前，瞅着她手里那带血的帕子，心疼得紧：）
额娘，您这又是何苦？

【屋子中有陷入一片混乱，有人忙着往外去，有人急急忙忙进屋来，我当时太医在外候着，这会儿要进来，方想要推阻，却舒熟悉的声音入耳。抬眸见，落入手背上的指尖，她的手冻得冰凉，浑然也不记得她都说了什么，只是顾着她的身子道】
怎么这样凉……
【半句话后，依旧觉得喉间发烫，仿佛一吸气就堵得慌，应是有咳了半晌，云亭端了水来，才顺了些许。膝弯一动，亦是椎骨之痛。抬手想要摸一摸她关切的脸颊，却瞧着自己十指皆包裹着药纱。遂只好以手背蹭着她的面，再道】
打你诞下孩子，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么冷的天儿，跑来做什么。

一直喝着药，早就好了，就您还惦记着。
（都这种时候了，听她还是惦记着我，难免又是一叹。轻轻握过她放在脸上的手，触碰到那纱布的边缘，心疼地又想替她揉一揉，又怕碰到她的伤口。最后，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
等来年，我再给您添个外孙女，到时候让功儿领着，一起进宫来给您请安，多好。干嘛非操心那么多和咱们没关系的事儿呢？

何来的没关系……
【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由着红叶给自己垫了后腰，勉强半倚在床沿，屋子外面的药味极冲，熏得我眼睛发烫，眉心晕眩。】
那是你的皇阿玛，是天下所有人的主君，更是我的夫君。
【伸手在她心口轻轻一落，像极了她小时候，我同她讲道理的样子。】自我大清开国以来，你何时听闻君上动辄杀戒向言官的？朝纲已乱，天下忠贞心寒，人人都可以充耳不闻，可额娘的良心过不去。
额娘不忍看着你皇阿玛，一步错，步步错啊……

如您所言，他是这天下之主，那便就没有对错一说。只要是他做的，那就是对的。
（不忍听她再讲下去，忙出言直接打断了她这大不敬的话。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耐心劝导着：）
自大清开国以来，我确没听过杖杀言官的皇帝，可却听过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前朝的事，自有外臣们去主张，轮不到咱们多嘴。这些话您同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再让哪个有心人听了去，再在皇阿玛面前告上一状，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从小额娘便对我宠溺至极，只求我健康开心就好。如今换做我对她，也是一样。皇阿玛也好，额娘也好，东儿也好，都是我的血脉至亲。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仅此而已。）
想想我都后怕，今儿个也就是皇阿玛开恩，我还能坐在宫里同您说说话。这种傻事儿，您可别再干了。就当是为了我，为了东儿，您也得保重自己啊。

【我不强求，她能明白我的心，事情没有出在她的身上，她自然可以说的云淡风轻。】额娘羡慕你……
【都说裴蓓天真，心思单纯，在我看来，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事。我懵懂之际入宫，半世都在为了生存筹谋，每一日，每个时辰都过得如履薄冰。我这一生，还未经历过什么是情爱，便一生交付给了万乘之尊。我的眼中只有这一个男人，从头至尾，不曾将心转移。所以，我的眼界里就只有他。包括他的荣辱，他的喜恶，更有，就是天下人对他的目光与评说。】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没少说……
【脸颊一温，连我自己都有些错愕，眼泪不自觉的涌着，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懊恼，只觉得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可他还是……连面都不肯露。

（小时候，明娘娘还在的时候，额娘总同我说明娘娘情根深种，会害了自己。可如今，她和她又有什么分别呢？）
别说您了，我听说，四哥哥五哥哥还有昱他们几个，都也见不着皇阿玛呢。
（正说着，又到了太医来换药的时辰。拆开那药纱，看着那伤口，自然心疼的要紧。一边心疼着她，心里又一边叹她傻，宫中上百上千的嫔妃，偏偏她要去触这个霉头，跟当年她舍命去救那宫训图一样，傻透了。）
原本皇额娘去了，这后宫就没个主心骨，如今荣娘娘哲娘娘都躲得远远儿的，您倒好，偏要这时候去给人当个靶子。您说，您这是不是成心难为自个儿？

都是假把式，趋利避害的，你倒觉得她们都成了明智之人了？你皇阿玛这么多年，恐是白疼你一场。你也甭劝我，你若觉得你皇阿玛做的对，往后就不用来瞧我了。
【一句话，喘了三回，太医端药来时，更添了一份燥，待拆开了指尖的纱，红叶将药丸端在我唇畔时，只觉得一阵恶心，不顾受伤的指尖，愣是将药碗重重的推了出去。】
【清脆的碎裂声，乌黑的汤药撒了一地，也浸湿了床沿。】有什么用！天子都不信太医院的药了，本宫喝了 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们倒是把万岁爷的身子调理好了，现如今，你们不中用，万岁爷听信了仙家道法，不理朝政，本宫的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
【喉头温热，低头去寻了方才的帕子，还未来得及将口捂严实，又是一滩腥红污了满手。】都走！本宫何须药石来医，都走罢。
【如今只觉得眼前越发的黯淡，人也坐不住了般的往下滑去。】

【且凭勾栏望云卷，只觉莫名的低落。打今晨起，胸腔内就怦怦直跳，没由来的难受。我只当是上了年纪，连熬几宿支撑不住。却未想到世上有许多难以名状的联系，使得心意相通。听到宫里传来消息时，脑子一懵，也来不及多想，便即刻赶赴宫中。】
【腹热心煎，跫声促促。待我一只脚刚迈进寝殿内屋，一只瓷碗不偏不倚碎在我脚边，滚烫的药汁从碎瓷片中溢出，漫在地上。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字字肺腑，声嘶力竭。一字一句似一把锁，将我的眉头越锁越深。终是迈过那药，抬步进去】都出去吧
【我以为像她，活在宫里数十载的人，长伴君侧的人，能活得比较清醒。但竟然，还不如两个已经逃离了的人，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平静地走到额娘床边，睨一眼皇姐，她正无奈地冲我摇头。我怎会不知道额娘的脾性。我的倔强正来自于她。沉默良久，睇她的泪水一遍遍淌过脸上的泪痕，轻叹】额娘。皇阿玛，他有子嗣数十，有朝臣千万，自有人将他的江山打点得妥妥贴贴。您又何必执着死谏？
【她的眼眸中原有期待，期待我与她一道，期待我力劝皇阿玛。但我没有那么愚孝。我从来都不是皇阿玛最喜欢的皇子，在一众子嗣里，点兵调将他甚至都想不起我。我又怎么会犯傻，轻惹圣怒，断送我的爵位和安稳的后半生。于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那一点期待变得复杂，变得难以捉摸。】
【只可惜，我已经疲于琢磨任何事了。微俯下身，手轻碰在她肩上。斟酌很久，张开干黏的嘴唇，低声】别天真了，啊？

插在11楼前！
就因为皇阿玛疼我，所以您才更不该忤逆他啊！朝中已经有那么多言官上书进言，回了内廷您还再要我去叨扰他？我若真是这么做了，那才真是让皇阿玛白疼我一场呢！
（朝中虽是流言四起，但好在皇阿玛也并未真正不理政事，养心殿闭门前早就将朝中之事交予了四位皇兄皇弟处置。后宫之中，皇额娘和懿娘娘已故，荣娘娘和哲娘娘因着儿子的关系正是躲着事儿走的时候。原本正是要额娘要为后宫分忧的时候，她却做出这种事来，又怎能叫我不替她着急。）
（太医呈了药上来，她却直接掀翻，还越说越离谱。自然是不会依着她这么闹下去的，给红叶使了个眼色，让她再去煎一碗来，拉着额娘的手，耐着性子又同她道：）
您还说我小孩子脾气，我看您这才是闹小孩子脾气呢！

11楼后！
（正说着，东儿也急匆匆进了宫，看着这打扮，想来是得了信儿直接从朝中赶了过来。他那话入耳，我自然知道，不怎么好听，可也确实都是实话呀。不知额娘听了这话是什么感想，只好先拉过她的手，边招了手叫红叶过来，先替她将手指上的伤重新包好，边耐心同她道：）
是啊额娘。您啊，现在就别想那么多，咱们好好把自个儿身子养好，不比什么都强？等您身子好起来，开春了叫东儿带着华质和寅让，我也带着功儿，一块儿来给您请安。您都好久没见功儿了吧，他现在长得可高了，书也背的好，可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现在啊都已经把《大学》背得滚瓜烂熟了。等他进宫来，让他背给您听。
（故意说着些孩子的事儿，想哄她分分心，也开开心。待红叶仔细将伤口包好，这才放下心来，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像哄功儿一样哄着她。）
我知道您是担心皇阿玛，可皇阿玛身边儿还有我，还有东儿，还有那么多的皇兄皇妹们，还有文武百官和后宫这么多娘娘。他们都和您一样担心皇阿玛，不会容着他胡来的。——可是，您不一样。您还记得，我出降之前同您说的。没我在身边，您得学会自个儿照顾好个儿。

【东儿即来，我目光殷殷，可话到嘴边，却梗在心尖儿。早年是我希望他能避开锋芒，保全自己，如今他做到了，我却无可辩驳。】
【抬手间已是费劲，任由她们换药的换药，煎药的煎药，末了肩上轻覆的是东儿的掌心，他一句天真，我回以一记怒目，再不想多说半字。】
【裴蓓在旁为我指尖换药，杏目微张的瞧着天花藻井。忆起这些天伦之乐来，我总觉得非常遥远，如果有朝一日万岁不在了，孩子么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觉得在哪儿都是多余，还不如就随了自己的汉子去了。如今再瞧，怕是他到了地下，也不愿见我了。】
【裴蓓换好了药，将我的手放回被中，艰难的侧了身子往里去，不愿再瞧他们姐弟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