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壶酒，坐饮待归人。
“我是有多久，没喝过酒了……”
　　指尖抚过墨色纹理，一笔一划，一颗红色的爱心格外刺眼，真是挫死了，但她从没想过要扔掉。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像回音一样难缠。靠打出来的妖盟盟主，一手寒冰妖气冠绝天下，难以遇上需要喝酒才能击败的敌人，又有什么必要喝酒呢？她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索性封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什么难事，但除此之外，所有不能用动手解决的事情，都麻烦得很。
　　为什么要喝酒呢？她问自己。
　　记忆里的那个女孩，还不是涂山之王、妖盟之主。她光着脚丫奔跑在草地上，笑声像银铃一样回响。有好吃的，吃。有坏人，揍。累了就坐下来，喝上几口酒，托着腮眯着眼，等酒劲上来了继续撒欢。那时的快乐很简单，哪怕只是一朵开得正好的小花，都足以让她乐滋滋地捧了跑去送给姐姐，不快乐也很简单，左不过又是被姐姐训斥了，又或是被无意识地冷落，她给自己喊个口号加把劲，就过去了。
　　那时的涂山雅雅，又何须问一句“为什么”。

　　涂山雅雅本就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说句实话，她一个人就能把涂山闹得鸡飞狗跳，但直到亲眼目睹某个更加鸡飞狗跳的家伙的所作所为，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最最温柔和善的妖馨斋老板也能一口气追人追三条街。受姐姐所托，她不得不拿着银两去妖馨斋赎人，昂首挺胸，像个女战士。把这个臭蟑螂拎出来后，她正打算替姐姐好好教训一下他，谁知他依旧嬉皮笑脸的，还冲她眨了眨眼。
　　“雅雅姐，你不觉得成天乖乖地待着很无聊吗？”
　　顶着这张讨厌的小白脸，表情轻浮又欠揍，说出的话却意外地中听，她愣在原地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板起脸：“不觉得。”
　　“西面那边靠近涂山边界的人类地界有一家小酒馆，里面的红烧肘子简直是人间美味——”他拖长了尾音，“雅雅姐，要去吗？”
　　“不去！你也别想去！”
酒足饭饱之后她满意地拍拍肚皮，头一次觉得这只臭蟑螂顺眼得不行，起码眼光不错，饭菜正对她胃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单方面宣布愿意让他做自己的小弟，再配上一副大姐大会罩着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具有信服力。那小子抖了一抖，看样子她的气场震慑住了，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她更加满意了。
　　实话说，这个小弟在大方向上还是挺不错的，忽略掉和那些臭男人一样觊觎姐姐的毛病，在性格上与她合拍，不整那些没用的幺蛾子，能陪她一起喝酒，酒量没她好，又打不过她，放眼整个涂山也找不到第二个。
　　与他待在一块的时光必然伴随着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今天跑去人类地界吃吃喝喝，明天到西西域揍个坏蛋，日子滋润地很。周边逛腻了就商量着去远一点的地方，有一次他们商量着去她向往已久的雪山看看，身为拥有寒冰属性妖气的妖，她喜欢那样的冰天雪地，可只是在话本里听过，未能一睹真容，只可惜半路上就被姐姐抓回来了，还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她气急了，又不敢埋怨姐姐，只能把气撒在他身上，一边扬起拳头一边眼泪汪汪。
　　“别生气了，雅雅姐，”他耸耸肩，表情难得地认真，目光飘远，“留有遗憾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那句“你//放//屁”就这么更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这副神情她常常在姐姐脸上见过，每当她发问，姐姐总要摇一摇头，说：“雅雅还小呢。”他此刻的样子和那时的姐姐身上好似有着同一种东西，一种她向来无法理解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更是窝了一肚子火，差点儿一拳头揍下去。他就那么双眼放空地着望前方，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很远很远。她不知道这样的时刻在今后还会有很多，不知道有一天他会独自远去，她只知道当下里忽然有什么填满了她的心房，是雾中花，是水中月，是她独自坐在崖顶抱着酒壶，月光像泉水一样从她身上淌过的时刻。
　　犹豫了一下，她递上自己的酒壶，眨眨眼。
　　“喝吗？”

　　“既然……喜欢……干嘛要走？”
　　离开涂山之后，他长高了，人也看上去成熟了不少，连酒量也好起来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下人兼小弟，耷拉着一张脸，被她踩在脚下。
　　又或许早就不是了。他的离开没有任何征兆，就好像他们曾做过的只留一张字条就溜出去惩恶扬善，在他走后的第三天，她还一大早跑去拉开他的房门，可只迎面而来空荡荡的被褥。
　　你为什么要走呢？是一气道盟的米饭比涂山的好吃，还是涂山这边的乐子太少，你看腻了？她这才意识到人类的寿命是很短的，短到如烟如尘，他们前进的步伐太快，一不留神就走出了老远，短暂地参与过后，就消失在她长长的空荡荡的人生里。
　　五十年弹指一挥间，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不习惯也成了习惯，习惯到所有伤感都变成了恼怒，最后化为在心头埋了五十年的那一句质问。
　　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所谓首领，不过是被势力绑架上制高点的，走狗而已。”月光下他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厌。
　　“你//放//屁！”
　　“雅雅姐，你还小呢。”
　　哪怕是现在的涂山雅雅回想起这句话，也依旧无法体会其中蕴藏的悲哀。有容容在，很多事情她只管动手，许多事情令人烦心，容容也擅长应付那些苍蝇，她半眯着眼，放下酒壶，一晃就是五百年。公务繁忙，她再也顾不上惩恶扬善这样的小把戏，也没功夫去寻思城西开了哪家面馆。她的肩上担着太多责任，就如同当年的他，当年的他们一样，一路前行，无暇回头。
　　“哪怕你现在见到我，也要认不出来了吧。”她喃喃自语，烈酒入喉，久违的灼热。
　　昔日的小妖被风吹塌了巢穴，只能扬起尚未丰满的羽翼，摇摇摆摆，跌跌撞撞，竟也走到了现在。
　　“但我还是不懂。”
　　她办砸了很多事，却也没法痛哭一场，有时她在想，自己究竟配不配这涂山之王。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们。”
　　生死决斗的那一天她远远地在一旁看着，他长身玉立，面上似有风霜，众人俯首。
　　“能不能，教教我。”
　　然后他死去，尸体已经凉透，满面血迹，肋骨全断，安静着，像是睡着了。
　　“怎么长大。”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酒量还不如她的时候，酒过三巡后，她还尚留有一丝清醒。
　　“呐，臭蟑螂，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我还……挺喜欢你的。”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这句话被尘封在五百年前，像一枚琥珀。
　　“敬你，”她笑笑，“东方月初。”
【END】

dd

@不改旧时青🌟 申精

@不改旧时青🌟 楼上xing骚扰请求封禁，已经不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