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捧，府邸里的玉兰次第开放，成了每年照例的景缀。一山院里也栽着两棵，一棵在石阶左，一棵在石阶右。】
【今天无甚么大事，贪图仲春光阴，于是换了常服，叫冯彦在厅前搬来摇椅，沏一杯碧螺，读一读前人的笔记。外头送了一尾鲈鱼，便叫阿沁处置，于是风摇簌簌，小烟袅袅，难得有这样的好光景。】
【若非被一朵凋谢的玉兰砸到，我竟真有些困顿。遂把它从前袍拿下，看着书里的小品，单手揭开茶碗的盖子解渴。】

（近来针线活少了，因是他每日回府便唤我去一山。澄园上下腰板儿都挺的很直，像是沉寂了太久终于萌了芽。）
（这日他道光景好，便在院子里搭了台灶，阿布将鲈鱼杀好洗净，我便接手过来。稍稍腌制后煎成微黄色，这会儿置在炉上小锅里，摇了蒲扇闲闲等着。）
（袖半挽起，发间也只插了根东陵白玉簪，我是喜欢素雅的，像如今只我与他在这一方天地里，也就是我的全部了。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灶中火吹的更旺，一团浓烟正呛的自个儿连连咳嗽。）咳——
（只这一阵儿又散去，冲小桃红摆摆手道）没事的，你不用在旁边守着，去和她们顽罢。

【宋人爱兰，尤崇君子之道。——这是翻了半部笔记得来的无用总结。】
【此时无聊起来，便注意起这院子里的动静。冯彦领着小厮去伺候府里的马匹，因此院里只有我和阿沁，以及两三个使唤丫头。灶前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再看一团浓烟，料想定是木柴太盛，收不住火。遂撂下书本，一摊究竟。】
【待我走到跟前，情形已经稍稍好转，只是可怜了那本笔记，好端端的兰谱，这会儿斯文扫地当了风扇。一手抚了抚阿沁的后背，另一手又揭锅盖，往里探了一眼，颇疑问的】
就这条鱼，——还须多会儿功夫？

（滚的是一阵白烟，待散去后他已经走到了跟前，我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忙唤）嗳～你仔细烫手！
（这人，一面关心我一面还不忘了那锅里的鱼。我又空扇了两下，塞给他，再饮了半杯茶水，舒服得多。起身也似是胆大，往他怀里钻了钻。）没有两炷香时间，放了新磨的豆腐，不过半刻便好了。
（天是蓝的，净的没有一丝云彩。春日里，风一吹院子里便有“春城无处不飞花”之景。我心情没来由的轻快起来，瞧见落花翩翩，离了他的怀抱，趁着大好日光，随风旋舞，衣袂飘摇，腰肢轻扭，只一时欢喜忘了形，停下抽过他帮拿的蒲扇，不好意思地佯装遮盖去。）

两炷香？都快赶得上春闱做篇文章了
【又听后话，才淡淡一句】哦，我说呢
【不是君子，只因着人懒，故将君子远庖厨之道践行彻底，每日等着膳点即可。却非全然不管，比如年年祭祀用的花糕，年幼贪玩，觉着新奇，也算学了一门手艺。】
【却也装着懂行，晓得如今炉灶正沸，于是干拿木柴扒拉两下。这会儿风来东亭，阿沁得了兴致，只留我在跟前守着。一笑复一叹，什么小媳妇儿，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容她讪讪来取那柄风扇，这才撩袍坐上旁边的小凳】
来这儿半个月，可出过门？

（他在府中不见客人的时候，多不佩腰带也不束辫穗，瞅他捏着一根木条有模有样地，从扇面后露出一双杏眸。）
瞧不出来，您还做这事呐？
（我是打趣，更是揶揄。因我晓得他是个好脾气的，从不无端迁怒于人。闻后话，思量了会子，托腮）
庙会那日想出去，但您不在，我觉无趣。不如就在澄园里自在。
（他不在身旁，总是有些落寞的，哪怕像这样，躺着看书，只要在跟前儿，就是好的。）

【并不管她揶揄，只顺手捡起柴块投进炉里，而后把阿沁的裙边往外拾了拾。】
我若下回出门，你愿意一起跟着？
【说起来，财不外露是颠扑不破的道理，“才”也如此，至于捏花糕的本事，日子长着，就看她能不能自个儿发现了。灶台由阿沁守着，我自能当一位甩手掌柜，——我是这么想，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手中空闲，见阿沁后颈起了细汗，遂重新拿起那本笔记为她扇凉，可怜风雅之作，在书房里合适受过这般折腾。】
【不多时，竟闻见了锅里鲜香。手拿汤匙，叫她一同来看】
这下总能盛汤了吧

嗯…我想去听戏，还想去游湖。
（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努嘴改道）
阿嶙去哪儿，我便跟着。
（灶台的火烧的特别旺，炊烟袅袅更有乡野情趣。偌大的文德府不是他在这儿默许，谁又能容得下这般呢。他细微动作入眼，我登时鼻尖酸了，却不肯让他发现，装作迷眼揉了去。也是此刻，是真正放下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从宋府压抑来的委屈，像是下了决心，会倾尽所有照顾眼前这个人。）
（循香而去，但见锅内奶白，汤汁浓郁。拿了汤碗来，）快尝尝怎么样，以往小桃红最馋这道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戏和游湖却可得兼。这时听她又喊“阿嶙”，好气又好笑，两指一屈，敲了敲阿沁的额头。】
傻丫头，叫郑嶙。【一顿】
郑嶙哥哥也行
【生于高门，本是不好侍候的性格，如今却头一回与人在灶前烹汤。就着汤碗尝了一匙，倒觉不错，于是新盛一勺，好叫她品一品咸淡。此时没了分桌的规矩，我与她同坐一凳，同用一碗。】
好喝就多喝一碗
【真是鬼使神差的体贴。】
鲈鱼多刺，你若不爱吃它，倒不如赏给小桃红？

可有缘由？
（我有些不情愿更改，应是不情愿轻易更改。想着，他若多说些我便多了解他一些，他既喜欢定有其中道理。柳眉微蹙，作可怜巴巴状揉了揉额间。）（他递来的汤匙叫我愣了神，继而埋头尝了尝——还是原来的味道。后话既出，冲他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我想和您一块儿，如现在这般。（我不舍把目光从他好看的眉眼间离开，不受高门束缚，只凭心所行，爱我所爱。）往后您回来若不想吃府里的，便来澄园，我给您做几样换换口味。

纪念，——我原先的老师
【一叹，真是个傻姑娘。什么你那我那，什么澄园一山，说破天去，连人带屋，不还都是八少爷房里的吗。】
【鱼汤鲜美，这会儿起了风，我不愿她在灶间厨台多待，一怕受凉，二则图个干净。遂叫小桃红把剩下的鱼汤存进罐里温着，嘱其回去要盯着主子喝完。一挑眉，指了指前面的摇椅】
这椅子便留给你了，要是想看什么书，便每隔几天递我一张书单，书房里有的，我给你拿，要是没有，我去外头看着买
【话罢，一手捏着肩头，把她的身子扶正。我开始明白，得到一颗姑娘的心实非难事，却因为这简单，忽而在春风里无端怅惋。】

（他看似不着调的表面下原来还藏着一颗情深义重的心，想来恩师之情必然是难以忘怀的。一字一句道）郑嶙
（用了膳，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前来撤去灶台，不过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来模样。他将摇椅留给我，又提及书单，我挽着他的胳膊，）好，那到时候可别嫌我麻烦。
（从院子里去花厅，拾阶而上后被他双手按着肩头，他像是有话要说，我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