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哦呀，你来了啊！好久不见。最近状态怎么样？还会失眠吗？会时常陷入莫名的沮丧吗？”
“失眠的次数减少了，但是陷入沮丧的时候还是有。”
“这样啊……那问题不严重。继续服药，多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负责诊疗的心理医生赛波加把处方递给费里西安诺让他去开药。费里西安诺接过处方去开药，取了药又返回诊疗室。等他回去，医生问他：“瓦尔加斯先生，这周末有空吗？”
“周末的话应该有。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赛波加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张门票，“我的朋友送了我两张票，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这周六在市里的剧场表演。但他有事不能去，我就找不到人陪我一起来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不去的话票就浪费了，挺可惜的。正好，你也出去转换一下心情，有助于恢复。”
反正闲着没事，去了也无妨。于是费里西安诺就答应了下来。
在医院确诊患有轻微的抑郁症后，费里西安诺开始在当地一位比较著名的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赛波加医生和费里西安诺年纪相仿，两人相处的不错，比起医患关系更像是友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疏导，费里西安诺感觉确实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所以他也比较信任赛波加医生。
周六一早，费里西安诺就在剧院门口等候，但是一直不见赛波加的身影。直到快要截止入场的时候，他才看到赛波加从街道的另一头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瓦尔加斯先生——对不起，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事情耽搁了！抱歉，让你久等了！”赛波加一边大口地喘息着，一边拉着费里西安诺往检票口快步走去。费里西安诺宽慰他说没有关系，不必这么慌张。赛波加则表示守时是非常重要的品德，他不能自己放弃这一点。
来观看这出剧目的人不少，费里西安诺和赛波加走进会场时里面已经差不多坐满了。费里西安诺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连这种戏剧都有这么多人来看啊。赛波加似乎和他产生共鸣，在他耳边悄悄说：“说句实话，让我花钱来看这种东西我是绝对不干的。”
总之和之前所了解的《威尼斯商人》别无二致。从开头到结局，费里西安诺都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完全提不起兴趣。终于熬到落幕，他便匆忙和赛波加一起离开了剧院。
“啊——果然不应该来的。抱歉啊，让你陪我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可能赛波加自己也觉得这个邀约实在有些无趣，对费里西安诺致歉。
“没有没有，你别这么客气，反而让我觉得是我太不近人情了。”费里西安诺看到赛波加歉疚的神色不禁也产生了歉意，“虽然剧情没有那么吸引人，但是能出来走走也不错。你看，今天的天气很好不是吗？”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啊。”赛波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真的能帮你调节情绪就好了呢！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想应该没有吧……但是偶尔会觉得，周围很空旷，仿佛置身于孤岛，没有人能和我交流，我也，找不到人求助。”

“是这样吗……”听到费里西安诺的陈述，赛波加立刻开始了分析思考，费里西安诺也识趣地不打扰他。他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一直走到下一个街区，赛波加才重新开启话题：“为什么不找一个一起生活呢？朋友，妻子，甚至是房客？”
“不行。我不愿意。”
“……不愿意啊……”赛波加听到费里西安诺的话，再一次陷入了思考。费里西安诺的态度之坚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这样的回答也是。费里西安诺看到赛波加面露难色，试图向他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没有办法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我哥哥的话是另外一回事，并不是说我排外或者不愿和别人打交道……”
“瓦尔加斯先生，在你看来单独和孤独有什么区别？”
面对赛波加突如其来的问题，费里西安诺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凭感觉说：“呃……一个是物理上的，一个是精神上的……大概是这样吧。”
“那你觉得你一个人的时候是单独还是孤独？”
如果费里西安诺的脑子转的再快一点，他也许会反问赛波加“那你认为这二者有什么区别”。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良久，无力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都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改变现状？有为之努力吗？”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我时常会和我的朋友写信联系。但我不确定这样的行为究竟能帮我到什么程度。说实话，我觉得很空。周围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每天看到同事们都成群结队的我却不怎么融入其中；尤其是精神上——你也知道的，我在集中营里的经历——我很难找到与我产生共鸣的人。不要说别人了，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和我的情绪。这不就是单独和孤独两者皆有的感觉吗？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赛波加医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赛波加看着费里西安诺，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表情。没多久，他的表情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轻松：“没关系，谁都会有类似的感觉，这是正常现象，只不过因为你情况特殊所以会略微明显。药量可以稍微减少到每天两次，有时间的话多做一些轻松愉快的事。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会努力的。”
已经入冬了，阳光也变得不再温暖，照射下来的光线是苍白而冰冷的。之后赛波加还有预约的患者要见面，所以在此与费里西安诺告别。站在街边，看着往来穿梭的人群，费里西安诺一时间迷失了方向。直到一阵冷风吹来，让费里西安诺不禁缩起脖子把外套拉拢，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穿的衣服有点少。还有，家里没什么食物了，他现在得先去一趟超市。
“像原来一样多笑笑吧，那才是最适合你的表情。”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句话。费里西安诺愣了一下，随即一笑了之。他现在还不能自如地露出像原来一样纯粹的笑容。不过比起那些事，他现在优先考虑的是最近的超市在哪里，要采购一些什么食物，以及是否需要添置一些衣物。不知何时，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空中开始飘落一些零星的雪花，费里西安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赛波加就是第六季里出场的塞/波/加/大/公/国！感觉很像费里的那个小哥哥_(•̀ω•́ 」∠)_

Chapter 9 Bordeaux
——无关的自责只令人啼笑皆非

〔1〕
认识弗朗西斯已经有十多年了。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光里，费里西安诺一直和弗朗西斯保持着联系。差不多每年弗朗西斯都会向他购买一些设计的宣传画或者海报，双方间形成了一种经济上的往来，同时也是关系亲密的朋友。有时候，弗朗西斯会由于工作上的事务造访意/大/利，无论是去米/兰还是罗/马，他都必然会到威/尼/斯与费里西安诺见一面，顺便给他带点小东西。两人因此从未中断过联系。
1960年夏，费里西安诺收到了弗朗西斯的请帖，邀请他参加一次纪念晚会：弗朗西斯他们的服装店在法/国的里/昂和波/尔/多开设了分店，生意兴隆，已经升职为总经理的弗朗西斯和其他股东想要通过举办这样一次活动来庆祝他们的事业上的成功。他邀请费里西安诺，是想好好感谢一下他这么多年来的支持和帮助。费里西安诺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正好他也有工作在身，要去法/国联系一位和出版社有联系的作家。
对于此时的西方国家来说，交通已经不能成为阻碍相互沟通交流的障碍。费里西安诺时不时地会去那/不/勒/斯，罗维诺也会时不时地过来。穿梭来往于不同地点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时间一长，费里西安诺也逐渐淡化了当初被抛下的痛苦，转化为拥有一份亲情的喜悦。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和周围的邻居同事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生活很有序，每天早睡早起坚持锻炼，饮食也合理。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是的，一切——除了我自己。费里西安诺想。
安排好工作上的事务，费里西安诺启程前往波/尔/多。对于他来说的另一个好消息是亚瑟也会去。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亚瑟了。不知道亚瑟近来怎么样了？费里西安诺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故人重逢。
此时的波/尔/多已不再是当初流亡政府的所在地，1914年和1940年法/国政府被迫迁离至此的窘迫已不见踪影。这里发展的很好，可以说是百废俱兴。煤钢共同体和原子能共同体的成立使得欧/洲内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过往的深仇大恨——尤其是德/法两国之间——正在逐渐被和平友好的氛围所淡化。已经不再有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惨状，城市也都在逐渐发展建设。残酷的战争所遗留的伤痕，是否能真的逐渐淡化呢。
波/尔/多位于法/国西南部，离欧/洲大陆很远，费里西安诺感受到了久违的舟车劳顿。终于下了火车，远远地费里西安诺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弗朗西斯还是一如既往地显眼，在人群中是绝对不会被埋没的存在。
“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呢！”弗朗西斯向费里西安诺走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你这边呢？”
“都很好。已经可以跑到这边来开分店了，怎么会不好呢？”弗朗西斯的言语中透露出自豪，“亚瑟应该很快就到了。先去我们的店子里等着吧。”
弗朗西斯叫了一辆出租车，搭载两人前往分店所在的地方。店铺面积不大，但内部装潢独具特色，非常吸引眼球。他们到达时已经有好些人在里面活动，看样子都是员工或者管理人员。这么人头攒动的景象是费里西安诺少见的，他不禁感慨：“真是热闹！能负责这样的店子，你还真是很厉害啊！”
“不要说客套话了，快坐，我给你准备些饮品。”弗朗西斯笑呵呵地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端来一壶咖啡。他一边倒咖啡一边抱怨道：“你说都这个时候了，眉毛怎么还不来——”
“叫谁眉毛啊！你这个红酒**！”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费里西安诺往门口望去，便看见亚瑟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揪住弗朗西斯的衣领臭骂他一顿，不过也依然恼怒地说：“我辛辛苦苦从伦/敦过来是为了谁？你这家伙不但不好好感激我还背着我说我坏话是不是？！”
“不不不，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对吧费里西安诺！”
“亚瑟，你弄错了！弗朗西斯真的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他只是说顺口了而已——”
“说顺口？所以你平时和别人交流都是这样指代我的是吧？”
“上帝啊！哥哥我是冤枉的！”

亚瑟和弗朗西斯似乎完全不在意于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窃笑，费里西安诺只能在一旁尴尬地劝架——但是为什么呢，心里居然很羡慕他们这样的关系。费里西安诺想，他的生活里一直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与其他人隔开了。偶尔与其他人有所联系，也不过是瞬间即逝的消息，时效性太强，过后便不留一丝痕迹，没有其余含义。这是正常的吗？赛波加医生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他却总是鼓励费里西安诺多和自己的朋友联系，不要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戒不掉的习惯，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疾病。
之后三人在一家餐厅小聚了一下，等到明天再出席晚宴。亚瑟和费里西安诺住在离弗朗西斯家不远的酒店里，这样就不需要去他家叨扰他的家人，他们俩也更自在一些。
与亚瑟久别重逢，费里西安诺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敏感的亚瑟先察觉到了他的难言之隐。晚上回到酒店，他单刀直入地问：“费里西安诺，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
“唉，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该说是直觉还是什么……你这两年寄给我的信件多的有点不正常。”
“什么都没有啊，”费里西安诺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就是觉得一个人很无聊，想有个盼头……”
“如果什么都没有最好。”亚瑟看了一眼费里西安诺，后者显然心不在焉。“总之你自己要注意。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有你自己能够帮助自己，别人能做的不过杯水车薪。当然，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别误会啊！只是觉得你老是写信来骚扰我又不说什么正事很麻烦！仅此而已！但是啊费里西安诺，我觉得你还是要调整一下你的心态。虽然不知道对你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但我觉得你哥哥搬走不应该会成为你正常生活的阻碍。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吗？就连在集中营里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打败你的？为什么要给自己无谓的心理暗示……费里西安诺？你在听吗？”
“嗯……我知道，”费里西安诺看上去有些困倦，随声附和道，“亚瑟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关键是你要自己积极地适应，追求自己的……”话音未落，亚瑟便注意到靠在床边的费里西安诺昏昏欲睡，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走过去，牵起一旁的被子慢慢地搭在他身上。
“……真是个爱给人找麻烦的家伙，又傻又没用。”亚瑟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但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会变得不爱笑了呢？”

记得我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过尼桑不会再出场了什么的……结果现在……
真·大型打脸现场ヾ(*ΦωΦ)ﾉ

［2］
“早上好啊！昨晚休息得好吗？”一大早，弗朗西斯的店里就迎来了两位客人。他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来得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亚瑟很自然地回答道：“没有，准备来狠狠地宰你一顿。”
“嘿！”
“好了好了，亚瑟你别开玩笑了。谢谢你弗朗西斯，我们吃过了的。这么早来其实是想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好好参观一下你的店子，顺便在街上观光！”
“费里西安诺你太善良了，”亚瑟似笑非笑地说，“对待他这种人就不能讲客气。”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恶鬼！不过，既然你们远道而来，我就难得地抽空陪陪你们吧。说吧，想去哪儿？波/尔/多这边的红酒很不错！”
弗朗西斯带着两人穿梭于城里的大街小巷。出现频率最高的无疑是售卖红酒的店铺。据弗朗西斯介绍，波/尔/多是法/国最重要的红酒产地，品质好规模大，是最具有代表性的商品。他们又在市立美术馆和坎康斯广场游玩了很久，到了下午才回到店里。
“怎么样，还算尽兴吧？在过一会儿就要开始晚宴了，我要先去后厨看看情况。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弗朗西斯因要事在身便提前离开了。费里西安诺和亚瑟在他们的店子里坐着，等到再晚一些的时候再参加晚宴。闲下来，费里西安诺不禁向亚瑟打听：“亚瑟，弗朗西斯他为什么会想在这边工作呢？这里离他家很远啊。”
“他为了调职过来都举家搬迁了，自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亚瑟的表情有些严肃，似乎是在思考如何阐述。“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他在巴/黎受人排挤，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正好公司要在这边开分店，他就主动请缨了。”
“诶？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别看那家伙一天游手好闲的很不正经，但其实他也很负责任的，而且非常独立。就拿这家分店来说吧，”亚瑟指着面前的茶几说，“全都是他自己负责的，没有借住总店的任何力量。你以为最开始他为什么让我帮他寻找可以搞美术创作的人来设计？就是他想证明给别人看，他自己也可以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这样的话，不会很累吗？”
“也许吧。但如果他乐在其中，那么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弗朗西斯回来通知他们宴会要开始了，他要上台主持。亚瑟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就你还想撑场面啊？别给你们的店员丢脸啊。”
“不用担心，哥哥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突然爆发一场第三次世界大战我都可以应对自如的！要为我加油哦！”
“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亚瑟急不可耐地把弗朗西斯轰到会场的中心去。
宴会就在店铺里举办。由于场地限制，并没有邀请很多人。费里西安诺看着人群中心的弗朗西斯，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自豪。亚瑟呢？费里西安诺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亚瑟，后者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表情。
“……其次，我要感谢莫内先生，友善而热情地为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地段，能让我们得到极佳的发展空间。最后，我要感谢我的两位朋友。”说到这里，弗朗西斯向费里西安诺和亚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他们给予我的精神上的和物质上的支持是我不断进取的动力。虽然会有争吵，会有分歧，不愉快的时候也很多，但是没有他们在我身边，我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费里西安诺感动地看着弗朗西斯，甚至有些泫然欲泣。而身边的亚瑟，表情依旧，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没有直视着弗朗西斯所在的方向。
宴会过程中不断有人找弗朗西斯敬酒聊天，弄得他抽不开身去找亚瑟和费里西安诺。直到深夜宴会散场，在清理会场的时候他才有时间过来找他们。
“怎么样？哥哥的表现不错吧？”弗朗西斯期待得到他们的赞许，不过亚瑟的答复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就那样吧，你也就只擅长装腔作势了。”
“唉，难得我真情流露一回你居然一点都不敢感动吗？真是冷血啊！”
“谁管你！好了，既然已经散场了那我们就先走了，我明天还要赶回去呢！”
“诶？就要走了吗？我还想明天带你们去圣安德烈教堂呢！”弗朗西斯明显地表现出希望他们多停留一段时间的意愿，却被亚瑟坚定地拒绝了，他确实有要事在身。他只好作罢：“既然这么坚持我就不阻拦了。送你们回去总可以吧？”
“不用了。要一个醉鬼送我回去……”
“亚瑟，”费里西安诺悄悄戳了一下亚瑟，“就让他送吧。”
亚瑟看了看费里西安诺，最终选择了妥协。弗朗西斯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推着两人往外走一边对店子里的员工们说：“今天辛苦了！就麻烦各位收拾残局了！”

三人并肩走在街上。夏季的晚风常常带着一丝凉意，十分惬意。弗朗西斯异常地兴奋，一个劲儿地向费里西安诺揭亚瑟的短，而后者则高声的斥责试图打断他的话。费里西安诺在一边听着，感觉他们俩都像是喝醉了一样。
“还有还有，这家伙原来总是模范我的穿着打扮，但是完全没有学到精髓！我告诉你，他以前学我留长发，结果——”
“闭嘴！你再说下去我就撕烂你的嘴！”
费里西安诺已经疲于应付这两个酒疯子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想参与他们的争吵。他突然觉得很累，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知道弗朗西斯为什么如此兴奋，把费里西安诺和亚瑟甩在身后，步伐轻快地向前走。走在他后面的亚瑟鄙夷地看着他：“你能不能稳重一点，好好走路！”
“有什么关系嘛！”
“你慢点，前面是个路口，会有车啊。”亚瑟看着激动的弗朗西斯，露出不快的表情，但弗朗西斯却对他的提醒置若罔闻。亚瑟并没有追上去的意图，只是紧盯着弗朗西斯，生怕他添乱。
三人就这么走到了一个路口。看起来弗朗西斯是真的喝多了，还在自言自语着向前走，丝毫没有顾及红色的信号灯，就这么走到马路上去了。走在最后的费里西安诺正准备提醒弗朗西斯赶紧退回来，突然看到右手边有一辆车正在拼命减速，却还是以止不住的速度向他们所在的地方冲来。那辆车简直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毫无征兆地向这边过来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逼弗朗西斯。而弗朗西斯有些反应迟钝，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危险之中。难以名状的恐惧侵占了费里西安诺的意识，他试图向前伸手想要把弗朗西斯抓住，当然不过是徒劳。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听到刺耳鸣笛声和亚瑟声嘶力竭的喊叫：
“弗朗西斯——！”
那一瞬间，费里西安诺觉得时间在眼前停止了。短短几秒钟，却被放慢到了他看清楚了每一个动作的程度。
难以观测到亚瑟是用怎样的速度直直地冲过去的。也许只有一秒，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弗朗西斯的手臂往回拽，而他自己则由于惯性向前倾倒，和弗朗西斯交换了位置。弗朗西斯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甩了回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而站在马路上的亚瑟已经来不及躲开，和迎面驶来的汽车不偏不倚地相撞了。他的身体被汽车撞起来到了半空中，又迅速落下来，轨迹形成了一道弧线。
汽车终于停了下来。亚瑟落在了几米开外。

明天继续！∠( ᐛ 」∠)＿

［3］
费里西安诺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头脑一片空白。他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弗朗西斯猛地跳起来，冲到亚瑟身边把他扶起来，疯狂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看到汽车司机惊慌失措地从车上下来，口齿不清说着地让弗朗西斯赶紧把亚瑟带上车；他看到弗朗西斯和司机把亚瑟抬上车，然后叫他一起上车。直到这时，他方才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上了车。
惶恐死死地攫住了费里西安诺，是面对死亡时无可救药的惶恐。司机的道歉和弗朗西斯的斥责都没能够进入他的意识。肇事司机开车前往最近的医院，和弗朗西斯手忙脚乱地把亚瑟送进手术室，又不住地道歉，并保证会负担全部医疗费用。费里西安诺一直跟着两人四处走动，最后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
怎么回事？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费里西安诺的记忆突然涌入潮水般的痛苦。死亡。亲近之人的死亡。死亡这个词汇所代表的含义是让人承受不起的，毕竟它夺走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生命。他曾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所见证的死亡都是残酷的、疯狂的、毫无人性的。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那样的死亡才是可以接受的。反观现在，处在这样的文明社会，任何死亡都变得难以接受。如果基尔伯特的离开是天灾——甚至说的极端一点，一如他自己所言的“他替弟弟赎罪”。那么亚瑟呢？亚瑟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人祸？他有什么对不起这个世界的？！亚瑟是那么正直而善良的人，亚瑟他——
“费里西安诺，你还好吗？”
弗朗西斯的声音把费里西安诺从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费里西安诺一惊，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弗朗西斯憔悴的面孔。他已经完全清醒了，眼里充满血丝。费里西安诺怔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弗朗西斯苦笑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都是我，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是我……”弗朗西斯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和惶恐，“就算，就算亚瑟没事，我也没有脸见他了……我……”
弗朗西斯深深地低下了头。费里西安诺沉默不语，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觉得如鲠在喉，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胸口，尖锐而疼痛。在此，语言显得苍白无力，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费里西安诺和弗朗西斯急匆匆地走过去，看到亚瑟躺在担架床上被医护人员推出来。两人急忙追上去询问情况。医生告诉他们情况还好，车速不快，所以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过一会儿就会苏醒。两人多少松了一口气，跟着医护人员走到病房去。肇事司机也跟在他们左右，付完医药费后要来了弗朗西斯的联系方式，说之后还会再来看望。

司机离开后，弗朗西斯便同费里西安诺一起在病房里守候。亚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很平稳，仿佛睡着了一样。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弗朗西斯略微放松了一点。“感谢上帝，要不是司机拼命减速，恐怕情况会更糟。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清醒一点，不去闯红灯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费里西安诺，真的很抱歉，让你远道而来竟然还遇上这种事……”
“……”
“费里西安诺？”
从亚瑟进手术室开始到现在，费里西安诺竟然只字未语。弗朗西斯感觉有点奇怪，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费里西安诺……”
“不好意思，这副难堪的样子，真是见不得人……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费里西安诺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是我、都是我的失误，我不应该答应让你送我们的，这样你就不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闯红灯，亚瑟也就不会……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再清醒一点的！我为什么这么无能呢？我、我什么都做不到，一直以来都是旁观者，一直都蒙受他人的帮助，我所珍视的都离开了，什么都没能保护到，都、没能留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样的我……”
“喂！听我说费里西安诺！”弗朗西斯打断费里西安诺，后者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你的想法完全不对啊！照你这么说，所有事情都是你的责任了？我喝酒、发酒疯，难道都是你的错？不是这样！这件事，要怪只能怪我，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有罪的，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那个时候，我明明看见你闯红灯了，也看见那辆车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不可挽回……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责任！”
费里西安诺显然有些激动过头了，甚至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弗朗西斯一时间有些错愕，他不知道为什么费里西安诺会这么激动，他也不能理解费里西安诺此刻的想法。
“嘶……好吵啊你们两个……”
听到亚瑟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亚瑟！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费里西安诺扑过去抓住亚瑟的手，又一次止不住地哭泣。亚瑟皱了皱眉，对他们说：“本来还想再休息一下的，听到你们两个像在吵架似的，根本就睡不着。真是的，你们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这么有精神就好了，真的吓死我了……”弗朗西斯也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感慨到：“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这次都是我的错。”
“哼，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撞死还天下太平了。”亚瑟冲弗朗西斯冷笑一声。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略显苍白的脸色其他都还好。弗朗西斯庆幸没有演变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对费里西安诺说：“看吧，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根本就没有任何错。亚瑟没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费里西安诺仍然固执己见：“……不，如果我的反应能再快一点，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亚瑟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弗朗西斯解释道：“这家伙一直觉得是他的过错才让你躺在这里的。既然你没事了，就来说教一下他。”
“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这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啊，一点都没有！”
“……”
“费里西安诺，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就是我，就是我……亚瑟你应该责备我才是啊，为什么……”
亚瑟和弗朗西斯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弗朗西斯冲亚瑟使了个眼色，带着费里西安诺离开病房，好让他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负面情绪。弗朗西斯相信，亚瑟也有同感。

［4］
幸好亚瑟的伤不算太重，一周后就恢复到可以自己下床活动的程度了。弗朗西斯和费里西安诺每天都跑过来，把他当个不能自理的小孩一样照顾。一开始亚瑟觉得还好，但是到了第三天他就受不了了，冲他们俩大吼道：“我没有变成废人，要是再这样就给我回去！”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费里西安诺和弗朗西斯还是放心不下。尤其是费里西安诺，直接请假留在这边照顾亚瑟，恨不得每分钟都围在他身边，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亚瑟对这样过度保护的行为表示不解，多次劝说无果，只好放任自流。
费里西安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经历了基尔伯特的离开之后，他变得非常胆怯。即使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依然觉得是自己的疏忽酿成了那样的悲剧。如果他能一直陪在基尔伯特身边，也许就不会有那么浓重的悲伤无法释怀。而现在，是亚瑟遭遇了不测——又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和迟钝。他觉得，如果现在不时刻守护着亚瑟，他又会像基尔伯特一样离去。不，他已经不能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哪怕只是他小题大做。对于他来说，现在宁可让自己消失，也绝不能让自己重视的人们再出差错。
车祸两周后的一个下午，费里西安诺睡完午觉准备去帮亚瑟泡茶。亚瑟刚刚换完药，正在休息。弗朗西斯忙于店里的生意，并非时时都在。亚瑟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他对于费里西安诺凡事都要代劳的行为多少感到不满。他本来打算自己泡茶消遣一下，却连这项工作都被阻拦。看着费里西安诺不熟练的操作，他不高兴地说：“都说了我自己来，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要替我做？我又不是植物人。”
费里西安诺闻言，转过头来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亚瑟，我好像是挺多管闲事的 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万一你拿水壶的时候没拿稳怎么办？或者你倒水的时候洒出来烫到了怎么办？”
“你想的太多了！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啊！”
“不，要防患于未然。”费里西安诺坚定地摇头，“我不要再看着你们受伤，我却无能为力了。”
亚瑟闻言，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沉默。他在费里西安诺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自责，无法用言语的安慰抹消的自责。过了一会儿，茶泡好了，两人静静地喝茶各怀心事。亚瑟突然说：“费里西安诺，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我在这里快要发霉了。”
“你的伤势，没有问题吗？”费里西安诺认真地打量着亚瑟，确认他到底有没有不适。亚瑟不耐烦地皱皱眉：“没事，都两三个星期了早就恢复好了！”
“真的吗？真的没问题吗？”
“你好啰嗦啊，我要是有事还会提出这种要求吗。”
费里西安诺最终选择向亚瑟妥协，不过当然是陪同亚瑟一起，并且就在医院楼下的小院子里。院子里倒是有几个人在散步，不过都是中老年人，故而亚瑟和费里西安诺两个人年轻人就很显眼。亚瑟走在前面，费里西安诺——本来试图搀扶亚瑟，却被干脆利落地拒绝——走在亚瑟右后方一步的地方，非常紧张地注视着亚瑟的一举一动。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亚瑟为了缓和气氛，主动引起话题道：“你这几年还好吧？”
“也许吧。我感觉不坏。”
“手臂上的数字还在吗？”
“在啊。你的呢？”
“洗过几次，已经很淡了。你的又怎么样？”
“没有动过。”
“为什么？”
“我不想去触碰那段记忆。没有必要。它会干扰我现在的生活。我没有足够的自愈能力，可以让生命里的伤口被一次次剜割而毫无知觉。”
“你在怕什么？”
“没有……好吧，是不知道。”
两人的对话停了下来。亚瑟察觉到费里西安诺没有交谈的意愿。他继续向前走，费里西安诺依然跟在他身边。天色逐渐黯淡，隐约可见几颗星星落在空中。快到晚餐时间了。亚瑟和费里西安诺绕回住院大楼。在上楼之前，亚瑟突然问：“你现在是怎么看待你离开集中营后的生活的？”
“嗯？什么？”
“费里西安诺，”亚瑟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认为过去只是留在你记忆中的映像，你真实地存在于当下。不要让过去的苦难影响到你的现在。对于死者而言一切都无所谓了，但你还活着，那些记忆不应该成为你好好活着的障碍。都过去了啊，你现在的生活——”
亚瑟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有人正在呼喊他们。是弗朗西斯来了。亚瑟不再继续往下说，费里西安诺也沉默不语，和他们一起回到病房里去。弗朗西斯给他们带了晚餐，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他今天的经历，亚瑟在一旁见机挖苦他，而费里西安诺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什么话都没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印象。亚瑟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将近一个月后，亚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从波/尔/多到伦/敦是一段遥远的距离，但威/尼/斯更远，方向还不相同。要不是亚瑟和弗朗西斯极力阻拦，费里西安诺差一点就要护送亚瑟回国了。亚瑟对费里西安诺的陪伴表示感谢，然后和弗朗西斯把他强行“遣返回国”。虽然很不情愿，但费里西安诺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波/尔/多的机场，费里西安诺和两人告别。他虽然没有心思，不过弗朗西斯还是硬塞了很多特产给他。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费里西安诺感到十分不舍。人生之短暂，甚至可能在一夜之间便可经历天翻地覆。每一次聚散离合都是珍贵的记忆。对于费里西安诺而言，亚瑟是他的挚友，超越生死的挚友在那难以想象的艰难岁月里，是亚瑟陪他一路坚持到现在。如果说真的还对这世间有什么不舍，恐怕亚瑟就是其中之一吧。
马上就要登机了。弗朗西斯和亚瑟准备离开。这时，费里西安诺趁着弗朗西斯不注意，悄悄凑到亚瑟身边对他说：“亚瑟，我知道要怎么回答你之前的那个问题了。我的生活——”
“喂！亚瑟，怎么还不走？”
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的弗朗西斯回过头来呼喊亚瑟。亚瑟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寻找弗朗西斯，却听见费里西安诺说了一句话。亚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费里西安诺就拥抱了一下他，然后转身向登机处小跑过去。亚瑟看着他的背影，试图追上去，但被折返回来的弗朗西斯拦住：“怎么了？再怎么依依不舍也不能跟他一起走哟。”
“烦死了臭胡子！”亚瑟狠狠地瞪了弗朗西斯，转身就走。弗朗西斯跟在他身后问：“刚才费里西安诺对你说了什么？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没说什么。与你无关。”亚瑟没好气地说，快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让弗朗西斯感到很奇怪。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快走吧。”
亚瑟说着，又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费里西安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入口处。亚瑟摇摇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弗朗西斯对于亚瑟的行为感到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怀着强烈的不安和无力感，亚瑟没敢告诉弗朗西斯刚才发生了什么。第一次，亚瑟觉得理解一个人的语言变得如此困难。哪怕费里西安诺只说了一句主谓宾构成都很简单的话，亚瑟还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不，也许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敢去深究其中的含义。
费里西安诺说：“我的生活是一片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