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续】黄泉不伶仃

壹·奈何桥怎渡奈何
地府。奈何桥。
孟姑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边的彼岸花，倚在奈何桥口长吁短叹。
“我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抽答应下这门差事了呢？孟婆真不是人……啊不，鬼当的。”
刚刚忙完了一个投胎高峰期，孟姑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抱怨两句，黄泉路上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打断了她的忙里偷闲。
“又来生意了……”
纵使心中百般不愿，几百年来的职业素养也支使着她打起精神，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这位公子，要来一碗……”
“来一碗孟婆汤。”
或清脆或沉稳的声音同时响起。 孟姑一愣，几百年来的职业生涯中多的是不合作的鬼，但像眼前这只一样如此配合的倒是少见。
因为诧异，她偷偷打量了他一眼。眼前这鬼生了副美如冠玉的好相貌，眼角描金，长发披散，额间流云闪烁，着一身浸血的玄衣，上面披挂着破碎的铠甲碎片。此刻那双浓重的剑眉蹙起，似是因她的发呆有些不快。
“好……好的。”
见过急着投胎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急着投胎的。
回过神来，孟姑手忙脚乱地盛了满满一碗孟婆汤捧上，还不忘腹诽几句。
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鬼，一定要多看几眼洗洗眼睛。
只是……可惜了，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突然，孟姑眼珠骨碌碌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捧起孟婆汤躲过他递来的手，忽视他阴云密布的脸，得意洋洋道:
“我这孟婆汤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戬挑眉，他不知道这孟婆突如其来的作妖有何用意，不过他已经无所畏惧，不如先看看她耍什么幺蛾子。
见他久久不语，孟姑有些心虚，不过凭借良好的心理素质，她装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打破了沉寂。
“代价就是……代价就是……”
孟姑冥思苦想半晌也没有主意。
要美人做些什么好呢？她偷偷一瞥美人面沉如水的脸色，突然急中生智。
“代价就是一曲歌！我熬孟婆汤忙前忙后这么辛苦，要求一些报酬是应该的吧？拜托了，随便唱一曲吧，我已经好久没听过凡间的音乐了。”
说完孟姑就开始懊悔，她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呢？
杨戬一怔。
一曲歌？
见美人沉默，孟姑以为他不愿意，连忙好言相劝。
“你看，喝完孟婆汤投胎以后，你就不再是你了，百十年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你要是为我唱一曲，说不定我哼起它的时候还会想起你，作为你……存在过的痕迹？”
孟姑越说越觉得自己口才真好，看美人的样子也似乎有所动摇，快成功了吧？
杨戬阖上双眸，回顾自己三千多年来走过的路，到最后的最后，竟是无人陪他走过最后一程吗？也好，就当作是他最后的……忏悔。
他睁开双眼，释然一笑。
“可以。”
那一瞬间，孟姑觉得自己看见了桃花。
“那……那好，你唱吧，我洗耳恭听。”
孟姑变出一条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好。在她的信条里，这世间惟美人与花不可辜负。
见她突然一本正经的样子，杨戬突然有些好笑。
心念电转间，他启唇轻声唱道: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
一曲终了，孟姑攥紧已经湿透的小手帕，泪眼婆娑道:“美人，你要喝孟婆汤吗？我管够。”
杨戬终于如愿以偿地捧起了孟婆汤，他凝视着碗里澄清的液体，似乎透过它看见了三妹，看见了沉香，看见了如今的刘府那一派温馨和谐的景象。
三妹，二哥对不起你。没有二哥的日子要好好过，那劳什子刘彦昌要是敢亏待你，二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最后一次向三妹告别，杨戬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看着美人眼角划过的晶莹泪珠，孟姑只觉得心里抽着疼。
根据刚刚那曲歌，她已经脑补了数十万字的爱恨情仇年度大戏，并暗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样的美人儿竟活不过而立之年么？
她擦干泪水，站起来准备引领美人过桥，岂料美人一把拂开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
“再来一碗。”
孟姑抓狂。
“美人你清醒一点，孟婆汤喝多了会出事的啊！你下辈子会变成**的！请不要浪费你的美貌啊！”
杨戬不听，他只定定地看着她。
“再来一碗。”
孟姑此刻终于发现美人有些奇怪。他的表情不似之前丰富，眼神也不似之前灵动，似乎心智退回到小孩子模样。不管她说什么，他只会回一句——“再来一碗”。
这是孟婆汤起作用了吗？怎么跟以往不一样？她有些头疼。
似乎很久没有得到回应，杨戬扫视一圈，眼睛一亮，然后抱起盛有孟婆汤的桶就开始灌。
“唉等等！你不要做傻事啊！”
孟姑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拦下了某只二货，可是下一秒她悲哀地发现，桶里的汤已经见底了。
“我一天的劳动成果啊！！！”
孟姑现在很生气，她气呼呼地指着醉醺醺的美人跳脚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干了什么？这可是平时一天的量啊！要是耽误了其他鬼魂喝汤，我和你都会倒大霉的！我真是被你害死了啊！”
杨戬不语，只对着她笑。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过桥！”
孟姑在他身后猛的一推——竟然没推动？
孟姑撸起袖子，她表示不信这个邪。
经过她的多番尝试，百般努力，无论她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生拉硬拽，这鬼依然纹丝不动，好似打定主意要在这扎根。

“你你你……好！我奈何不了你！”
孟姑愤愤地提起木桶就走，她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重新熬制孟婆汤。天规严厉，这样的谬误被抓到是要上斩仙台的。何况还是那传说中铁面无私的司法天神执法。
杨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中竟浮现些许委屈。
“不是我不想过去，是我过不去……”

还有吗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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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白衣几曾染俗尘
等到孟姑哼哧哼哧提着一桶忘川水回来时，累得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她撂下木桶，直起身抹了一把汗。
此时的奈何桥边立着一个白衣出尘的身影。
咦？这么快又来一个？刚刚的美人呢？终于走了？这遗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乱七八糟的念头气泡一般往上冒，如果她是一只水壶，现在多半已经烧开了。
摇头压下杂念，孟姑又挂起职业化的微笑，说着重复千万遍的话语。
“这位公子，你……”
白衣飘飘的公子回头，春风一笑。
“怎么又是你？”
孟姑失声惊叫，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她就打了个水的工夫，这家伙就换了套衣服？这是投完胎回来了？
孟姑来来回回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确定面前这个月朗风清的白衣公子就是之前那个苦大仇深的黑衣美人。
美人穿白衣也挺好看的……
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白衣公子一愣，用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道：
“原来的衣服太脏了，我就……换了一套？”
“怎么换的？原来的衣服呢？”
她守在这里小几百年，见到的鬼魂无一不是死的时候什么样投胎的时候就什么样，哪管你是缺胳膊少腿还是被千刀万剐不成人形，就算是被斩首也要提着脑袋穿着囚服来投胎，从来没听说过还能半路换衣服的。他该不会……抢了其他鬼魂的衣服吧？
想到这儿孟姑连忙环视四周，没见到可以藏鬼的地方啊……
“我想换，就换了。”
白衣公子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算了，还是赶紧熬孟婆汤要紧。
孟姑挥挥手打发了继续深究的念头，搬出小板凳来坐下，往桶里撒下一把粉末，接着用棍子搅个不停。
“我说……那个谁啊，你真的不过桥？”
“我应该过吗？”
白衣公子反问道。
“当然，喝了孟婆汤哪有不过桥的。之前你不是挺急着投胎的吗？”
“我过不去。”
“哦……什么？过不去？”
孟姑奇了，还有这种状况？
“我一走到桥口就寸步难行，似乎有什么在拽着我不让我过去。”
孟姑哂笑两声。
“不想过奈何桥就直说呗，又不是没有人试过赖着不走，不过他们的下场都比较惨就是了。我那样催你过桥也是为了你好……”
“如何惨？”
他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孟姑指了指桥下流过的忘川。
“喏，那下面。”
白衣公子抿唇不语。
“不对啊……”孟婆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挠挠头，“就算你有什么遗憾或者想要等谁，那也不该急着喝孟婆汤啊……还一喝就喝那么多。”
她果然还是对某二货干出的傻事念念不忘。想到此处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捣鼓她的孟婆汤，同时默默祈祷着这个时候不要有鬼来。
“神佛无量天尊，二郎显圣真君，求求你们保佑我啊……”
她一边搅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白衣公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等等，刚才忘记问你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总不可能一直叫你那个谁吧？”
白衣公子一脸无辜。
“你觉得我像是知道的样子？”
“有道理。反正你前尘往事都忘光了，不如重新取一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白衣公子无语地看着她自说自话。说实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孟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两眼放光。
“要不就叫……小白？”
白衣公子面色不善。
“那……大白？”
白衣公子面沉如水。
“那……不白？”
孟姑非常从心地换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名字。
白衣公子想要打人。
“别别别！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
孟婆一锤掌心，一脸笃定地望着他。
“这个名字你肯定满意。前段时间来了个名动天下的大才子，说我在这里孤独寂寞冷，非要把他的文章一篇篇背给我听。虽然我九成九没记住，不过有一句话我倒是记得很清楚。叫什么来着……不知东方既白。”
“你就叫既白好了。”
“东方既白。”
白衣公子——现在叫既白，终于点点头勉强认同了这个名字。
他甩开折扇，悠然自得地摇起来。
“等等……这折扇又是哪来的？”
孟姑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我觉得我应该有一把。”
什么叫你觉得你应该有？神仙也没这么有求必应啊兄弟！
算了算了，不和你一般计较。
孟姑赌气般低下头捣鼓着孟婆汤，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
“待会儿要是遇到其他鬼来查岗，你可千万要躲起来啊，私自纵容鬼魂滞留奈何桥是要死鬼的！”
东方既白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孟姑一看急了，这家伙怎么不当回事呢？天规如山，他们都只是山下的蝼蚁啊，你这是无知还是无畏啊兄弟！？
“我告诉你，别拿天条不当回事，你知道前任孟婆是怎么卸任的吗？就是因为动了一时恻隐之心……她现在都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各种酷刑，我平时都不敢往那儿过……哎哟！”
东方既白收起折扇一个扇柄敲过去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他垂眸，瞳孔幽深无光。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关心此等小事。
不过……刚才的手感怎么这么熟悉？
东方既白第一次开始思考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了。
“我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孟姑自认为梨花带雨地望着他。
美人怎么越来越暴躁了，之前还对我笑了的……明明我才是孟婆呀！这年头的鬼魂真强势。
孟姑从心地缩了缩。

瞧他这颐气指使的样子该不会生前是王族什么的吧？
在她想到当朝皇室姓赵她是不是应该给他改名叫赵既白的时候，终于在东方既白扇子柄的威胁下回过神来。
“啊？啊？你来的时候……你来的时候穿着黑衣，胸口一道巨大的伤口，还在往外沁血……”
说着她偷瞄了一眼美人的胸口，意料之中地发现那道伤痕不见了踪影。
“还有就是，你衣发散乱，额头似乎有个胎记，身上还挂着铠甲碎片……你该不会是个战死沙场的将军吧？”
东方既白眉心微蹙。
“我来之前是不是有很多兵卒魂魄经过？”
“这倒没有，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还有就是乞丐之类的。”
说到这里孟姑就明白自己分析错了，因为美人虽美却不像是弱鸡到兵卒未伤将帅先死的样子。
瞧他这不怒自威的气势。
“难道你是……江湖大侠，死于私下斗殴？或者围殴？”
东方既白瞥了她一眼，一副“我不屑和你这个二百五说话”的表情。
“也对……”孟姑嘿嘿一笑，“哪有大侠穿铠甲打架的。”
“那你到底……”
正当孟姑刚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时候，那边的黄泉路上又走来一个浴血的身影。

这里解释一下，孟婆相当于地府的一个职位，孟姑呢是女主的名字，当然她还没那么老。至于二哥性格突变，可以理解为孟婆汤彻底消化后从那股迷迷糊糊的状态恢复过来。毕竟我认为二哥就算失忆也不可能一下就变得那么软萌的。另外可以猜猜来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