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霹雳风雀」风月一壶觞

画眉并不待他回答，便主动上前摘了他之前的发冠，以指做梳理顺他因与祸风行比试而微乱的长发，将新的头冠为他戴好，还温柔的理顺了他脸颊侧的珠串。而后少女一展衣袖，将华袍罩在他的玄色武服上，弯腰理顺衣摆后托腮端详片刻，笑道，“大哥这样也好看。”
弁袭君道了声谢，见鸠神练转身之间换上了一身金色华服，她将长发高挽，风姿如雪，近乎圣洁。
他听到锦衣的女子说，“自今日起，以祸风行绝境信仰为基，吾等创教救世，其名曰——逆海崇帆。”
身上的华袍无端沉重起来，少年仰起脸望向祸风行，然而白发剑者只安然回给他一个平静的微笑。
鸠神练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天地为尊，手持《天罚》的自己便是逆海崇帆的圣航者天谕，弁袭君携地擘印为其下圣裁者，梦骸生掌生印，千夕颜掌老印，胞弟病子为病印——
唯有死印。
她的目光沉沉落在祸风行身上，鸠神练冷声道，“或许初期，吾等或要以杀证道，死印人选至关重要。”
打断她的是祸风行平和的嗓音，伟岸英挺的男人越众而出，他的安抚的目光掠过弁袭君与画眉，看到几乎陷在华袍中的少年微拧着眉头，“别怕。”，他说，“死印由吾来掌。”
「逆天诰命，海广地生。崇云法戒，帆引归程。荼罗说尽，罗网神听。无妄乃劫，疆布唯征。」

逆海崇帆终于初定模样。
然而初次杀人来得比他想象得快的多，崇高绝望信仰之下依然有不同道者转身而去，鸠神练冷眸睥睨，只道一个“杀”字。
在面对祸风行时，鸠神练似乎从来不曾有面对弁袭君的耐性，她可以等弁袭君成长成独当一面的地擘，却希望祸风行是一柄天生凶刃，可以冷面无情的执掌死印。
祸风行转身而去，林中追上三人，道明来意，对方悍然出招，只迎到了古风凛冽剑刃。
有血自脖颈飞溅而出，点点残血溅落如红梅，祸风行侧身避过伏倒的尸躯，古风横剑刺出，自另一人胸口穿过又利落抽出，剩最后一人两股战战，惊惶间跪倒在地，“死印大人！饶我——”
未竞的话语随着旋飞而起的人头飘散在空中，人头砰然落地，淌出大片殷红。
古风剑尖垂地，残血顺着剑锋落下，祸风行注视着并不陌生的面孔——数日之前，他们也曾在亭中跪拜，虔诚的以额头贴向地面，祈求着天神的救赎——而如今，尸骨委地，只剩徒然大睁的双目无语质问苍穹。
他用力一挥剑，刃上残血悉数洒落回土地，像是落了一地血泪。
树后倏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祸风行持冷刃看去，却是一个总角之年的少年，带着满脸惶然向他跪地叩首，高呼着“荼罗无疆”。
那少年抖着嗓音高喊，“我愿重回逆海崇帆，秉绝望之至道，归圣裁者大人座下！荼罗无疆！荼罗无疆啊——”
尚还稚嫩的少年嗓音喊着或许他自己都不知其意的名字，叩得额头鲜血淋漓，祸风行冷眼看着，莫名觉出一股荒谬来。
他抖落古风剑身残血，转身化光离去。
奔至壮心湖畔，祸风行渐渐慢下脚步，他信手挥出古风，湖水激荡而起，似与剑意相合。他挥剑斩碎溅起的水花，剑势愈来愈疾，直如狂风横扫，引得长风呼啸，落叶也随剑势旋飞而起，然而古风沉稳浑厚，在风中不动如山。
祸风行终于收剑，激烈的心息渐复平稳，周身狂躁的风也随之止息，只剩满天落叶与风尘簌簌而下，如落一场疾雨。
古风剑被重新缚回剑裹背负于身后，他挟着风前行，看到高冠华袍的少年站在树下静静看他舞剑，也不知站了多久，连肩头都落了残叶。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厚重繁复的深绀长袍下摆缀着华丽的孔雀翎羽，之前那种孱弱不胜衣的姿态在月余光景间飞速成长，如今已有了渊渟岳峙之感，带着属于圣裁者的冷酷与威严，只有他仰起脸对着祸风行轻笑时，还有一两分旧时的少年模样。
看着祸风行向他行来，弁袭君撩起脸侧珠帘，赤青异色的眸子专注的望着他，良久才蹙眉叹了一声，低语道，“祸风行，吾不明白。”
那神色竟有些委屈。

祸风行心底不由一软，他看着对方苍白瘦削的侧脸，心道，吾的圣裁者，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啊。
“以绝望之道来救世，便如蚌壳中砥砺而出的明珠，虽经历痛苦，终能得见光明之果。”弁袭君看着自己的剑，他皱着眉，眼中带着惶然与不安，轻声问道，“可吾不明白，若大道昭然，为何叛道者层出不穷，是吾之布道有误么？”
想要触碰对方肩头的手停住了，转而伸向了弁袭君的面庞，祸风行伸手点在弁袭君紧皱的眉头之间，轻柔的抚平了少年眉间沟壑，清朗而平静道，“如同破晓前有阒寂的黑暗，今日诛杀的叛道者也将以尸骨铺就未来的坦途——那只是大道前必要的牺牲。”
“好罢。”少年赤红着眼角笑起来，“哪怕以性命为系，愿吾终能践行你的大道，祸风行。”
他眸中盈着水光，神色却是坚定而执着。
祸风行打量着他眼尾的雀羽印记，弁袭君流丽的眼尾收束于招展的孔雀羽上，显得近乎妩媚多情，而他运行功体时亦能见眸中流转的璀璨光华，祸风行探寻道，“吾尚不知你的出身，与你莫测的孔雀异法可有关系？”
少年脸上空白了片刻，而后低低呼出了一口气，有浅淡的白雾盈在他口鼻处，弁袭君极轻的说，“吾来自……一片雪原。”
他阖上眼，恍惚间听见长风，六出蔽空的雪幕中有狰然剑鸣，弁袭君畏冷般蜷紧了手指，“那里只有漫天的雪，还有吾的剑。”
祸风行赞道，“你的剑很好。”这是真心的赞美，他很少见到这样出剑便有雷霆威势，却也能如细雨般轻灵的剑，况且弁袭君剑走诡谲，确是他不常见的路数。
闻言弁袭君撩起眼帘笑睨了他一眼，“孔雀异法来自一段他世际遇，吾不可说。”而后他微微一顿，郑重道，“但吾愿将吾身与吾剑交付予你——做你前行的帆，亦做斩断荆棘的剑。”
他眸中似有雪亮剑光，从冷然杀意透过圣裁者优雅华袍，异色眸子的少年安然站在树下，却如一把开刃舔血的剑，带着以身为刃的冷然与锋锐。
冰冷的双手握住祸风行执剑的手，弁袭君仰起脸，轻笑一声，“祸风行，莫让吾失望。”
后来祸风行很少再从少年脸上看到这般快意洒脱的模样，他那微薄的一点少年意气如晨初薤露，轻易便消融干净了。
他变成了他不再熟悉的圣裁者地擘，愈发熟练的周旋与信众之间，以温和却疏离的口吻劝诫着世人，厚重珠帘遮住了他眸中神色。
那个曾持剑露出惶然神色的少年也随着圣裁者的声威渐重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祸风行站在布道岩之下仰望高高在上的地擘时，心中不免升起些许恍惚。
然而弁袭君依然追随在他身后，偶尔回首，看到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少年有一双深沉而安静的眼眸，他会望着他笑，有时那神色甚至是缱绻的，透过形状描摹的极好的眼睛沉默的注视着他，像是望着深爱了一生的人。
逆海崇帆的布道与杀戮依然在进行，祸风行一日回返，看见祸心病印一人在崇辉圣岸前画着什么，那一片烧灼颜色是刺目的红，凌乱线条中一只睁开的神目仿佛在怜悯的注视世人。
他略微停步，向符去病问道，“你在画什么？”
“火，火象图腾。”符去病慢吞吞抬首看他，嗓音含糊，摇头晃脑道，“是……为病人祈求平安的。”
“什么病人？”祸风行不明道。
然而符去病却不再言语，只抱臂蹲坐在石台前，发出“啊”“啊”无意义的声音。

察觉画眉情窦初开的契机有些微妙，是在众人吃饭时，弁袭君发觉祸风行那碗醪糟里多卧了一个蛋。负责做饭的画眉坐在下首，唇边盈着浅浅的笑，脸颊飞了一片红霞。
“小妹也长大了。”弁袭君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戏谑道，“吾这大哥都没这般好的待遇。”
“大哥！”画眉轻嗔道，少女笑着睨了他一眼，转手便新夹一筷子菜添进他碗中，“好好吃饭，莫得打趣小妹。”
鸠神练坐在上首看他们来回，目光略过弁袭君不带一丝笑意的眸子，她悠然撑颊道，“倒也是一对璧人。”
祸风行没有说话，筷子戳破卧在碗中的蛋，当着画眉的面吃下去一半，他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少女，终于放松了眉心，回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一餐他吃得食不知味，饭菜总共没动几筷子，只有无端泛起的酸楚搅得他难受，弁袭君抬眼时撞上鸠神练带着审视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的回看过去，眸底是大雪过后的寂静。
吸收信众的工作依然进行得艰难而缓慢，弁袭君回来的时间渐晚，祸风行也归期不定，或许三人都不曾想到，这样同桌而食的机会已是不多。
水声涛涛，壮心湖畔是一派壮阔景象，微雨落下，在湖中泛起点滴涟漪。
然而弁袭君无心赏景，“起义已数月，为何至今仍无法凝成一股力量。这样如何能成信仰！”
却有人合着他的声音缓声道，“慢下心罢，弁袭君。”
弁袭君猝然抬眼，望见那人白衣负剑，自雨中缓缓行来，他手中执一柄紫竹伞，将伞面倾向弁袭君的方向。
……是祸风行。
在心底泛起的大片酸涩中，弁袭君后退一步，离开了纸伞的荫庇，细密的雨丝飘到他脸上，带着微凉的湿意。
他突然间似乎笨口拙舌起来，往日舌灿莲花的地擘只剩磕磕绊绊的两个字，“可是……”，他轻声说，目光直直落在祸风行脸上，他看着对方水色的瞳，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语句。
祸风行向前一步，重新把伞撑在他头顶，他望着少年血色尽失的唇，温言宽慰道，“心若急了，脚步只会变得更泥泞。”
那日同行的一条路共走了五百六十三步，弁袭君耳中只剩血液鼓噪，祸风行挽着他的衣袖缓缓而行，他抿紧了唇也只克制得住浑身颤抖，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看到对方英挺俊逸的侧脸，然而那人眉目淡然，并无任何笑意。
两人都没再说话。
宣扬神迹成为了使信众最容易臣服于信仰的方法，弁袭君开始奔波于展现神迹，即使他明知神迹虚假，却也只能在一遍遍信众高呼的“荼罗无疆”中沉沦下去，他望着跪伏于地的信众，心中不知怎就生出了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些微薄的信仰之力真能在黑暗绝境中成为逆水行舟的帆。
——似乎偶尔，他会忘了“神迹”不过是他一手炮制的假象，和死印以杀护道的手段一般，沾着罪恶的血腥和尸骨的腐臭。
那日他高居布道岩宣讲天谕的神罚之论，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那嗓子冷冰冰的，像是一把生锈的锉刀，“圣裁者！”
弁袭君带着属于地擘的骄矜与疏离将目光缓缓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稚龄女孩。
她实在太脏了，破旧的衣衫勉强蔽体，一张枯瘦的脸上满是灰迹，几乎看不清她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幽幽的亮着，像是窝着两团炽热的鬼火。
女孩在弁袭君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带着冻疮的手拍了拍衣上因跪拜而沾染的灰尘，又重复了一遍，“圣裁者——您愿意为我展现神迹麽？”
她看到圣裁者冷淡的目光穿过珠帘投向她，他似乎有些倦怠，脸色亦有些病气的青白。然而女孩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地擘纵身跃下布道岩，脚步在空中轻盈的挪转，而后他走向她伸出手，唇边挂着疏淡的笑意。
她听见她的神以无比动听的嗓音说，“可。”
即使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如何冷淡，然而女孩的心脏还是剧烈的跳动起来，她死死盯着那只递到自己眼前的手，她敬仰跪拜的圣裁者大人有着干净而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的短而圆润，食指上带着一只华丽的孔雀指，其上宝石闪着幽冷的光。她脏污的手怯生生的搭上了弁袭君冰冷的手心，跟在圣裁者身后跌跌撞撞的走，突就生出一股自惭形秽来。
弁袭君牵着女孩的手进了一间空屋，他松开她，从衣柜中拣出一件长衣披在她肩头，又打湿布巾替她擦了擦脸上尘灰，待这一切做完，弁袭君垂首问道，“你所渴求的，是怎样的神迹？”
临时披上的衣服有些大了，女孩紧紧抱着臂缩在宽大的衣服中，然而神色固执得近乎决绝，她颤声道，“我要变成男人。”
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女孩嗓音更大了一些，她带着哽咽对弁袭君喊道，“我要变成男人！”
弁袭君抬手轻绕颊边珠帘，似是思索，而后他启唇，如颁神谕，“神准许。神垂怜世人。”

自顶

天将明时弁袭君站起身准备离开，蔽路童子从树下站起来，跑过去扶住对方，他拉着弁袭君的手，被彻骨的寒意激得一阵哆嗦。他一边用冷得打颤的声音喊了声“主人”，一边小口小口的向手心哈着热气，又以双手包裹了弁袭君的手指，试图用这点微薄的温度去温暖在坟前跪了一夜的人。
“莫再费心了。”弁袭君慢慢将手从蔽路童子手中抽出，他将手搭在对方肩上，不去看对方干净的眼，只陌然道，“走罢。”
来路上却有人缓缓行来，弁袭君停了脚步避让一旁，祸风行抬眼望去时只看到他身侧的孩子撑着雀羽伞试图为他挡去潮湿的夜露，那伞打得偏低，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一个尖削的下巴，还有那双惨淡得毫无血色的唇。
祸风行举步上前，他扶起伞柄，华丽雀羽下看到弁袭君赤红的眼，少年有些狼狈的扭过头去，珠串在匆促间相击出清脆声响。
“节哀。”祸风行拍了拍他的肩，而后向着画眉的墓碑走去，他手中捧着一朵椿花，柔嫩娇妍的花瓣恰似画眉昔日的红衣。
弁袭君没有再回头，他在祸风行的光风霁月前自惭形秽，卑微得如堕尘埃。
感到自己肩头的手在微微发抖，蔽路童子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到高高在上的圣裁者阖着双眸，长睫轻颤，正在无声惨笑。
某一个瞬间，他觉得弁袭君好似要哭了，然而那是逆海崇帆一人之下的地擘，他布道四方，有无数信众，他是信徒眼中至高的神祇……又怎会哭呢。
于是他乖巧的沉默了，只是安静的撑起伞，随着弁袭君的步子一步步向回走去。
如同要逃避什么，祸风行在逆海崇帆停留的时间愈来愈少，他总是奔波在外，或是铲除叛道者，或是为逆海崇帆的扩张而征伐，或者仅仅是不愿回到这片伤心地。弁袭君随之也很少露面，偶尔回来，他身上沾着冷梅的香与陌生的女子脂粉味，祸风行与他擦肩而过，脚步微顿，并不曾过问。

如同他从不知化名“风檐公子”前往天葬十三刀的弁袭君曾与桂花香麝楼之主花千树比酒，一杯杯淡酒入腹，眼尾撩一抹嫣红，眸子却愈见清醒。
眼角带着妩媚花钿的女子大醉间依然轻喃着“吾不能败”，看见对面高冠华服的少年公子向她举杯，他唇边勾勒着温柔浅笑，眼眸却是沉潭般不起波澜，他好似已燃尽所有爱恨，剩下的是大片死寂的余灰。
他劝花千树尽情当下，心脏的抽痛却告诉他，他再也不是昔日一柄剑行过整个雪原的快意少年了。
弁袭君将那杯玉卮醪抬手饮尽，微凉的酒液带着银树星桥的花香，如饮下一口温柔的雾，再没有昔年大雪中长剑劈裂寒风仰首饮下一口灼然的痛快。
——祸风行亦不知，弁袭君此生再不曾碰过点雪灼。
在三人各自动作中，逆海崇帆的辉煌下隐着诡谲波涛，终于一触即发。
那日弁袭君离开逆海崇帆，与他同行的只有为他撑伞的蔽路童子，鸠神练似乎已经习惯了地擘的不告而别，却在祸风行归程时截住了行色匆匆的白发剑客。

死印，你的剑钝了。”她开门见山的说，“是什么成为了你剑道上的障碍？”
她一身华衣，长发高高绾起，雍容而气势凌人，带着身居高位的傲然气势，唯独不像多年前那个眉目带着忧悒的年轻女子。
祸风行垂眼看着他的剑，缀着六珠的古风依然锋利如初，是执剑的人心怀迷茫，使它不复当初威势。他沉吟片刻，还是答了鸠神练的话，“为了救世却要先肆虐人世的神，不该存在——吾杀了无数人，却始终无法得见逆海崇帆大道圆满，或许是因你我之道有所偏差。”
闻言，鸠神练眉梢挑起，露出颇为凌厉的神色，“慎言罢，吾之死印！所谓杀伐，不过是大道之前必要的牺牲……或许你可以去绝境洞天看看，那里有无数虔诚的殉道者，或许能扫清你心中的迷茫。”
“或许罢。”祸风行漠然道，他仍负着剑，转身便想离开。
身后的鸠神练加深了语气，一字字道，“逆海崇帆与吾，都在等待死印的真正回归。”
他的步子犹豫片刻，终于走向了绝境洞天的方向。
在他这一生中都不曾见过这样多的骸骨，漫无边际的骨殖铺满了幽森洞穴，三万六千尸骨相枕，甚至连落脚处都无。
然而那些尚还挺立的尸骨确实双手合十成跪拜姿态，似乎临到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们依然虔诚的祈求着绝望中的神迹，祈祷逆境中能够招展开希望的帆。

有粘稠血液漫至祸风行脚下，颜色已经发乌了，他踏着满地血液向前走去，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黄龙村。
那里也是满地鲜血与灰烬，余火还未烧完，带来呛人的烟味，他就在那一地残骸中遇见了鸠神练与弁袭君，那时的弁袭君有一双冷彻却干净的眸子。三人撕裂了染血的大旗，起誓要建立一个绝境中给人希望的信仰——只是如今。
如今……他望着满目疮痍，方省悟自己已在错误的路途上行了多远。
“……吾杀怕了。”他颓然仰首，捂脸发出真正绝望的苦笑，笑得胸腔震颤，笑得恍如痛哭。周身气劲暴涨，整个绝境洞天碎石轰然中祸风行一剑劈落，怒声道，“那不是救世的手段，亦不是什么大道，只是你鸠神练笼络权势的方法而已！”
“什么逆海崇帆……什么潜欲！再不要欺瞒世人了！”愤然声中，祸风行体内死印生出感应，黑沉沉的死气自周身扩散而出，遮天蔽日般的死气中，死印散开夺目金色光华，繁复徽印笼罩了整个潜欲地界，祸风行握紧古风，挥出了最为决然也最心无旁骛的一剑。

那一剑光华遮天，再不见迷惘。
惊悉潜欲封印消息的弁袭君匆匆离开天葬十三刀，终于在毁心原追上了白发剑者离去的身影，他厉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看到昔**印在树下停步，祸风行的神色依然平静而坚定，如同许久之前他们的初见。
那个说着未来壮志的剑者曾替他指引一条希望之路，如今却又亲手将之封印。
没顶的愤怒冲上弁袭君心头，他颤声道，“为什么是你！”在暮色掩映的树林中，他望着曾为他带来希望的风，几乎字字泣血，“为什么要封印潜欲？”
祸风行轻叹口气，那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受在潜欲被彻底封印后变为了新的坚持，昔日所渴望的创造一个让人信赖与寄望的信仰早已变成了血腥的杀伐之道，他摇首道，“那从来就不是吾所期望。”
“不准……吾不准！”被彻底抛弃的绝望感淹没了他，弁袭君周身气劲鼓动，掀得他袍袖飞扬，“吾不准你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