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有一个好名字叫锦瑟,我奏锦瑟的天赋跟我的美丽一样傲人。 
我生活在乱世难得的平静里,而曹军,打破了这样的平静。所以我与他们有仇。 
一夜之间,鲜血梁红了村里的每一寸土地。那种人间炼狱的景象,让我的血液一瞬间沸腾,然后冰冷。强烈的温差使我的心慢慢地,就这样,无可逆转地,冷下去。 
我狼狈地逃出村庄,身上的白衣尽是斑驳的血迹,我紧紧地抱着那架琴,隆冬天气,冷汗竟浸透了那件单薄的白衫。我知道,在这世上,我只有这架琴了。 
远处的马匹扬起一片烟尘,惊魂未定的我仓促之间不知往何处藏身。 
是的,这辽阔的天地之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而我生存的目的,从这一刻起,就只剩下最简单的一个—— 
报仇。 
报仇岂非是件最简单的事?只要你决定好要去做,然后,把生命置之度外不就可以了?那些名为复仇却无所行动的人,难道不是怯懦的人? 
那一年我十四岁。 
十四岁,就可悲地懂得了仇恨。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我的生命,只为了报仇而存在。 
我知道我长得很漂亮,锦瑟也奏得很好。这样就足够了。我来到了许昌。听说那里正在为这次凯旋归罪的将军甄选府中侍女。 
立在固若金汤的城墙上,我看到了一如那天的尘土飞扬,人们议论纷纷:“曹将军回来了。” 
曹,那个人姓曹。原来,他就是曹操!父亲与叔伯们饮酒时常谈起的枭雄曹孟德。 
我坚信,这个人,不是我父亲所钦佩的曹将军,不是我那光明磊落的父亲一直佩服的大将军! 
哈。他终于回来了么?沾染着一身洗不去的血腥和仇恨。 
我想哭,可是没有哭。眼泪在仇恨面前,没有任何意义。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做而已!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白衣女子,已经不算年轻了,可是眉目间仍然绝代风华。 
她拉起我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又拿起我的琴,然后淡淡地说:“跟我来吧。”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将军府的琴姬。 
进府半个月后她成了我的师傅,教我奏锦瑟。 
我看见她凝视我的眸凝视我淡淡的微笑,然后喃喃地忿着不知名的字。 
她说:“先生……” 
日子像流水一样干净地流淌,而我的世界里除了仇恨,就只剩锦瑟。

十九岁那年,师傅去了,临走时满天星斗,她拉着我的手,说:“锦瑟,师傅走了,以后你就要独自面对人心了,但是不要怕,师傅的灵魂会在云端上为你歌唱,为你祈祷。” 
我没有哭,我只是淡淡地微笑:“是,师傅,锦瑟会的。” 
师傅涩涩地笑了:“啊,我市不该为你担心的,锦瑟啊,你本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太聪明,有时并不是件好事……”她合上了眼,苍白的唇轻轻地动了:“先生,我来了,等我……” 
师傅去了,我成了府里正式的琴姬,见他的机会,杀他的机会越来越多。可是他的身边,总是有着太多太多太严密的防卫。我知道我只能忍,在我能够单独见他之前。 
已经忍了这么些日子,再多忍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也是无所谓的了。 
终于有一夜,他单独唤我弹琴。 
我只是巧笑嫣然地抱着古琴离开了琴馆,完全无视身后琴姬的妒忌眼光,然后伸出我的手:“将军可是召我一人?” 
“是,将军让锦瑟小姐快到文华阁去。”内侍毕竟是个懂得识言察色的人,见我如此得那个人的宠幸,此刻的语气,便是媚俗到无可救药。我突然觉得很恶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琴馆。 
我等了那么多天的日子,终于来了。
我用的是那架染血的琴。 
“锦瑟,奏曲《蒹葭》吧。” 
蒹葭萋萋,白露末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曲到一半,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衣袖里的精铁匕首露出了森严的锋芒。 
我没有动手,只是一双眸里,突然现出了些许杀气…… 
他的眼睛一下黯淡下去: 
“锦瑟……你是来杀我的。” 
一时之间,我竟找不到词汇可以回答,只感觉心早像是突然被挖去了一角,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我应该很坚定地回答他的啊。是,我从一开始就是要来杀他的。 
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但是又能怎样呢?那一个把我一生染成血红色的血腥之夜,怎能在弹指之间抹杀? 
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却在刹那间用力地拥住了我,令我的肩膀一阵酸痛。 
“我对你的情感……你真的不明白么……” 
陷在邢双一片苍茫的眼睛中,我依然镇静,却多了一分迷茫。 
我知道我错过了那个最好的机会,所以,我依旧只能等待。我不会死心。除非有一天,我死了! 
于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他要走了。 
远征。 
而我恳求他带上我,我只是想,或许,我可以在战争中解决我的仇恨,看他死去。或者,以我的死,成全我的仇恨。 
恨是把无鞘的剑,一旦出鞘,就必须有人牺牲。 
他没阻止,微微台上了限帘,说,好吧。 
血腥而残酷的战争中我总算见识到了何谓人心。师傅说我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是,这些谋略,却是我费尽多少心思,也无法想出来的。 
复杂而精巧的计谋一个个被策划,一个个被实施,又一个个被湮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触目惊心地折射在碧蓝天空中,妖艳而诡异。他的容颜在一日日地憔悴下去。 
我心痛,却又痛快。 
我与他的爱恨,若是没有死亡,便是不会结束吧。 
我想我是困在一座名为仇恨的迷宫里了,可是,我也知道,穷我一生之力,我也走不出去。 
孟德,也许你可以呢…… 
他又拔营了。 
我有不祥的预感。 
一日一日,梦里出现的尽是白衣……和白衣上斑斑血迹。
惊醒,习惯性地在身旁寻找他的体温。 
却……一席空冷。 
于是我走出了营帐,于是我看到了那一支已无回势的箭—— 
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我只觉得一阵冰冷袭来,然后鲜血染红了我的白衣。 
他始终没有声嘶力竭,只如以往一样,淡淡而又温幕地呼唤我的名字,掺夹了几分无奈,几分悲伤。 
“锦瑟,我恨你。可是,我同样爱你……” 
我想,我终于还是不可以彻彻底底地放下我的仇恨。我恨他。可是我同样……爱他。 
盘旋在我心中,已融化在血肉骨子里的仇恨,我放不下。 
孟德。师傅说的话,我开始有些懂了呢。 
我从一开始,就只是自作聪明啊……孟德,孟德…… 
原来,能把我从仇恨的迷宫里带出来的,真的只有你一个呢。可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无边的黑暗如潮水涌来,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铺天盖地的黑暗里只有他苍茫的眼眸一如往昔。 
这样深沉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几幅鲜活的色彩。 
我觉得我可以化作一缕余音萦绕在他耳旁; 
我觉得我可以在锦瑟上奏出行云流水的乐章; 
我觉得我可以永远地,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以我之恨。以我之爱。 
你恨我吗?我还是恨你啊!恨我吗?恨我帮你挡下这支箭,恨我没有兑现自己一定要复仇的承诺。 
爱已走到尽头,恨也覆水难收,那就是我的命啊。 
我合拢了双眼,微微扬起的衣角上澄清的天空白云流絮,一如初遇时他眼中的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