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当王国维徬徨于“哲学”与“文学”两条分歧的叉路时,结果他并未像诗人佛洛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荒芜之路,[64] 而是另辟蹊径,以供日后他人追踵的坦途——经史研究。
原来事情的发展,并未从王氏所愿。真正对哲学的致命一击与意向的骤变,尚俟罗振玉的介入与劝导。然由攻读西洋哲学跳跃至罗氏建议的经史研究,王氏尚有一段文学创作的过渡时期穿梭其间。本来王氏每逢苦闷之际,便以作诗填词排遣胸怀,为此,他个人颇感自得。惟后人于其文学创作的价值,评价容或不一。但于其文学研究的成果,却众口一词,交相称誉。盖王氏创作之外,依然不改其学者习性,勤于搜集前人所忽略的素材,经考察、爬梳、阐释文学史为人所忽视的文类。前后撰成《人间词话》(1908)和《宋元戏曲史》(1913)两部开山之作。《人间词话》别开生面,抛出“境界说”,奠定了中国文学批评独特的新视野,令人一新耳目;《宋元戏曲史》则披荆斩棘,探索前人未曾走过的处女地。二者均掷地有声,影响深远。惟一旦他移情专注经史研究,他便绝口不复谈此艺。[65] 一若它时放弃西学般,便不惜“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其骤变、斩决的态度如是。
必须点出的,沉浸西学时刻的王国维,他取径西学所引发的立论,动辄与固有思想有所出入,举凡他所引述的思想:“哲学乃无用之学”,之于儒家“淑世有为”、[66] “文学乃游戏的事业”,之于陈腐的“文以载道”、[67] 视悲剧价值远高于传统创作的“和谐团圆”,[68] 甚至大胆综评:“以东方古文学之国,而最高之文学无一足以与西欧匹者。”[69]均是惊世骇俗之论,世人为之瞩目。要之,王氏毋乃意在再造文明,而非汇通中西。即便他后来在《国学丛刊序》中提出“学无新旧、无中西、无有用无用”,[70] 其底蕴着重在开展新时代的风气,以打破保守、怠变之习,而非意在调和新旧、中西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