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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观烟听雨】【原创小说】繁华调(微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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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青伸手将她从麻袋里捞了出来,正要离开,就听楼梯上笃笃之声,一个中年女子道:“又有甚么好货了?这般火急。”
一旁男子接道:“妈妈看了便知,保准满意!”
李延青不欲生事,将窗户推开,把那少女搂在怀中,着地一滚,两人躲入大方榻之下。此时顾不得男女之防,李延青平躺于地,少女伏在他身上,谁都不敢出声,四只眼睛紧盯着房门。
步履声近,一双凤头履突突而见,继而一道花花绿绿的裙摆撞进门来,自然是妓坊的假母。乍见瘦子倒在地下,惊呼一声道:“啊呀!怎么回事?”
少女身子微微一颤,心跳如擂,见李延青好整以暇,不以为意,只得紧紧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另一个粗壮男子匆匆进门,四下一瞧,见窗户大开,怒道:“娘的!竟给这小娘跑了?!老子去把她抓回来!”说着转身下楼。
假母也骂道:“真是晦气!进了老娘地界就别想逃脱,来人!给我去把这蹄子追回来!”说着腾腾下楼,楼下又是一阵喧闹之声。
李延青待两人都到楼下去了,细听一阵,这才同那少女从塌下爬出,替她解开绳索。少女满脸感激,不待她说话,李延青已拉着她出门,说声:“别怕!”伸手拉住她腰间,施展轻功跃上房顶。
少女乍见他这般纵跃,几乎惊叫出声,慌忙伸手掩口,呼吸之间,李延青足下不停,两人已从数间房舍上掠过,转眼间到了平康坊外的巷子里站定。
李延青轻出一口气,这才细看少女,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生的月眉星眼,玉骨冰肌。颊染胭脂,髻绾惊鹄,发间佛手金菊,颈悬珠玉璎珞,穿着一身秋香色经锦复襦,下着单丝罗裙,裙摆皆绣琪花碧草,繁华富丽。虽然形容幼小,却似玉叶着金枝,更兼有琼姿花貌,显然出身非富即贵。
少女兀自惊魂稍定,仍不忘出声道:“多谢大哥哥搭救!本……我……我一时大意贪玩,竟然……竟然……”
李延青微微一笑,安抚她道:“不碍事,你叫甚么名字?家人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少女迟疑道:“我……我叫琪儿。”提起回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髻,想起那只瓒珠金钗落在平康坊内,正自为难,却听李延青道:“你先把衣衫发髻整理一番。”说着从袖中取了珠钗递过。
琪儿双眼一亮,又惊又喜,慌忙接过,簪回髻上,拂一拂衣上土迹,笑道:“多谢大哥哥!这还是阿娘给我的!若不见了,定要受罚……我还不知你叫甚么?”听他答道:“李延青。”又是一喜道:“你也姓李?可是宗室么?”李延青微笑摇头。
琪儿也不多问,自顾道:“嗯……我现在不想回去,肚子好饿。”说着撅起小嘴,娇俏可爱。
李延青见她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十足是个闺中弱女,于是笑道:“好罢,你跟我来。”


IP属地:河南86楼2019-06-0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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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并无宵禁,除东西两市之外,各坊商铺皆不关闭,两人到了崇仁坊,李延青先买了几个酥炸粉团,又到一家点心铺坐了,叫了獐肉毕罗,炙鹅腿、杏仁酪、玉露团、酥蜜寒具几样小食。
    琪儿显然饿的狠了,眼见美食上桌,忍不住直咽口水,却仍是坐态端方,慢条斯理,看着李延青落箸,这才夹了一个粉果,轻轻咬开。
    粉果用滚油炸的酥脆,包着麻芯馅料,热得烫口,她也不急躁,细细吹凉,小口轻咬,吃相颇雅。就连鹅腿也不用手抓,只将箸头轻戳,把鹅肉一块块撕了下来,然后送入口中。
    李延青一看便知她平日在家极有规矩,想来不止吃饭,就连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曾受过教导,也不点破。
    桌上都是平常饭食,琪儿却似觉新鲜,样样都加细尝,啧啧称赞道:“想不到市井吃食如此美味,比……比我家里做得还好!”说罢小口喝着杏仁酪,又夹起一枚粉果:“这个好吃!”
    李延青微微一笑,问道:“上元看灯,你身边怎也不带仆从婢女?”
    琪儿嘟起小嘴,小声道:“我……我是宁王妃的……侄女,去宁王府探亲,趁着家人不察,偷偷跑出来看灯,这才……”说着息声不语。
    李延青先前见她一身衣衫妆饰价值不菲,已知她是豪门贵女,而宁王妃元氏出身显赫,如此也不奇怪,便不多想。
    宁王府就在崇仁坊之东的胜业坊,占据全坊东南,时因宁王颇得圣宠,冠于诸王,宁王府大门就在胜业坊东南坊墙上单独辟开,不经坊门与闲杂人等同行,另有外墙将王府单独环卫。
    唐律规定,王府外墙街巷虽只一墙之隔,平民百姓却不得擅入其内,否则可以当场杖毙。李延青送琪儿回宁王府,也只得在外墙乌头门止步。
    琪儿朝王府大门看了一眼,又对他道:“大哥哥,我不会忘记你的!将来……嗯……将来一定报答!”
    李延青摇头笑道:“不必如此。我救你,可不是要你报答。快进去罢。”
    琪儿眼中光彩莹莹,看着他嘻的一笑,道:“谢谢你!我走啦!”说着一路小跑,在阍室前轻轻敲门。
    王府正门朱漆飞檐,映着她一身耀眼妆饰,更增富丽。阍室小门轻开,琪儿转头朝他一笑,提了裙摆进门。李延青眼看她进了王府,这才放心离去。


    IP属地:河南87楼2019-06-0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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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8: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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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之后春闱大考,正是二月初二,寒春飘起绵绵细雨。李延青送慕容则到礼部南院考场之外,但见四周均有严兵把守,院墙之上满堆荆棘,层层围隔。
      春闱共历时一昼夜,期间贡院大门封闭,不待结束绝不开启,是以众赴试士子都带着干粮饮食,笔墨砚台。或是富家子弟自备炭火取暖,亦或带着照明脂烛,一个个手提肩负,加上胥吏呵斥搜身,又点名盘问,人人心中惴惴,均有狼狈之色。
      慕容则却似全不关心,看了一眼贡院上空的漠漠阴云,对李延青:“明日一早,别忘了带一坛好酒给我。贡院走完一遭,我说甚么也要大醉一场!”
      李延青点头道:“放心!”说着递过两个小小锦袋,“这个给你!”
      “甚么东西?”慕容则接过,见其中一袋是一枚莲纹银制小香合,盛了十粒口含丁香;另有一只琉璃小瓶,内装三枚龙眼核大小的熟结沉香香丸。
      时人颇爱香料,男女均以香事为乐,就连慕容则自己也是香不离身,只不过丁香固然常有,这熟结水沉香却是千金难买。
      李延青道:“沉香放入随身香囊即可规避周遭异味,若是困了,口含丁香,甚有提神之效。”
      慕容则微微一笑,打开另一锦袋,其中却是一只精制铜管紫毫笔,另有一块幽兰墨锭,虽只尺许长短,其上兰草竟雕的栩栩如生,好似迎风而动,不用化开,也能闻见淡淡兰花香气。
      只这四样物事,已不下千钱之价,慕容则略一挑眉,将锦袋收好,悠悠而笑:“古云‘尚书郎怀香握兰⑫’,而今我前途未明,不见得能比尚书郎,你不怕白费了这上好异香,还有这精致文房?”
      李延青笑而不语,抬手道:“进去罢,莫误了时辰。”
      慕容则扬声道:“贡院秉烛夜,何人复添香!明日再见!”说罢大步入内,颇有一派风萧水寒,壮士不返的派头。
      春闱答卷夜以继日,即便白日未曾答完,入夜之后可以燃烛再答,但以三条木烛为限,燃完不可再续。也有人本就体弱,经历一番奔波劳顿,再加入场惊吓,考试半途竟至毙命,尸横其中。这贡院朱门呯然关闭,看似平静,其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一场春闱大考之中?
      李延青沉吟片刻,转身出了礼部南院,竟出安上门,沿街一路南来。路上行人稀少,雨势渐大,他撑开纸伞,刚过兴道坊,从东边巷内转出一个人来,拦住他低声道:“阁下留步!”
      ⑫出自《汉官仪》,东汉应劭撰,汉代制度仪制之书。


      IP属地:河南88楼2019-06-08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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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抬起伞沿一看,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四五,神情冷峻,周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于是驻足站定,却不开口。
        那人见状又道:“家师请君一晤,且随我来!”说着抬手一挥,路旁走过四个黑衣汉子,默默站在李延青背后。那人下巴微抬,目光中尽是轻蔑,显然这趟不去也得去了。
        李延青面色平静,淡淡道:“就请带路罢!”
        青年见他不怒不怖,心中微诧,旋即心想:“这小子强装镇定,且看他能撑到几时。”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李延青在后跟随,那四个黑衣大汉也跟了上来,生怕他寻机逃跑。
        一行人过了漕河,直奔长兴坊,坊中有数家邸店,各色行人往来,一行人并不扎眼,穿过坊间十字巷,青年往西南一座小院轻轻叩门。
        院门微开,只看见满园荒草萧疏,其中有一座两层小楼,青年将他带到楼梯之前,闪身让路道:“家师就在楼上,请罢!”
        李延青收了伞放在一旁,撩起前襟登梯而上,青年在后跟随,四个大汉守在楼下。
        不料李延青忽地驻足转身,对那青年道:“你是何人?”
        青年抬头一愕,看他居高临下,低眉睥睨,自有一股凛凛之威,不禁气为之夺,颤声道:“在下薛霁寒……”
        李延青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快步登上二楼,薛霁寒只觉威压骤去,竟不禁长出了口气。李延青上楼一看,此处并不宽敞,屋中方圆不足三丈,轩窗大开,能见檐头滴答落雨,远处烟树蒙蒙。
        屋里四角燃烛,桌上却还点着一盏昏灯,东面竖着一架漆屏,满室器具皆显陈旧,独独这扇屏风光亮如新,显得格格不入。
        李延青刚一站定,薛霁寒快步入内,向屏风后禀报道:“师父,他来了。”
        李延青早知道屏风之后必定有人,只是自己竟然听不见他呼吸之声,不禁有些骇异。


        IP属地:河南89楼2019-06-08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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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霁寒倒退两步,从后转出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方面无须,相貌堂堂,双目如电,不怒有威。
          李延青心道:“莫非此人就是林见虹么?”但见他一呼一吸久而无声,内功修为显然极深,这番猜测便又坐实几分。当下行礼道:“见过前辈。”
          那人颔首道:“罢了。”说着向旁一指,“坐。”自己落座桌旁。
          李延青也不推辞,依言而行,就听他道:“小子,可知我是何人?”
          李延青道:“晚辈不知,但能猜得一二。若前辈姓林,那就不必猜了。”
          那人大笑道:“小娃子倒是爽快!老夫喜欢!不错,我就是林见虹。”
          林见虹成名数十年,江湖中无人不知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怎料李延青面色平静,不为所动,淡淡道:“久闻大名,不知前辈此来何意?”
          薛霁寒在旁腹诽,心说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家师父纵横江湖之时,他还不知在哪,竟敢如此托大?
          谁知林见虹并不恼怒,幽幽道:“你既接了诛杀令,老夫不想落个欺凌小辈的骂名,乖乖跟我回总坛,我不为难你。”
          李延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颇为忐忑,凭他此时武功,根本不是林见虹的对手,若真给他擒回湘西,到时就是要父亲亲自来救,李元芳也必然乖乖入彀。若真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转念一想,当真动起手来,凭林见虹的手段,只怕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但他不到昭国坊内直接绑人,却秘密约自己到这里见面,着实奇怪。想起之前的红衣舞女和陈岚丰,两人皆是乔装打扮才敢现身,而今林见虹也是如此,莫非无宁堂在长安果真有所忌惮?
          顷刻之间,李延青心中念头急转数次,拿定主意,惊惧渐去,饶有深意道:“前辈凭甚么以为,我会束手就缚?就凭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么?”
          林见虹未料他如此答言,盯着他默然片刻,道:“令尊李元芳,才是真的天下第一,老夫也是慕名已久,可惜无缘一见。但不知你学得他几分本事,莫非要在我面前一试身手?”
          李延青摇头轻笑道:“晚辈不才,未能尽得家父武学精髓,也不想和前辈动手,但绝非畏惧前辈实力。我若贪生怕死,今日岂会和前辈相见。”


          IP属地:河南90楼2019-06-08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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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芳何等厉害,林见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二十年前萧延死后,他成为江湖第一高手,并非是因己身实力,而是李元芳隐匿不出,这才成全了他。
            而今李延青越是这般气定神闲,林见虹越发不敢轻举妄动,只觉眼前少年犹如裹了一团迷雾,教人看不清楚。
            李延青又道:“况且,晚辈也有一事不明。就算陈先生未能取回诛杀令,无宁堂高手如云,何须前辈亲自出马?”
            林见虹一时无言,不答反问道:“是何缘故,我不会告诉你。但是小子,我有把握将你一举成擒,你可相信?”
            李延青见他面色微凝,点头道:“晚辈自然相信,就算家父也未必能胜过前辈。只是……前辈当真动手,除非十招之内取胜。否则你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恐怕也走不出这长安城一步!”
            “放肆!”薛霁寒勃然大怒道:“臭小子,你找死么?你可知道……”
            林见虹却道:“小子,你……此话怎讲?”薛霁寒只得愤愤息声,对李延青怒目而视。
            李延青不答,伸手从荷包内取出那枚云纹玉佩,掂在手中,幽幽道:“前辈可认得此物?”
            林见虹定睛一看,不禁心头大震,耳听刷的一声,一旁薛霁寒脸色铁青地拔刀出鞘,却被林见虹抬手一按,长刀应声还入鞘中,一出一进,其声隐然合一,只在屋中一道寒光闪过,足见林见虹出手之快。
            李延青冷眼看着师徒二人,心中一时喜怒莫辨,将玉佩收起。
            林见虹盯着他凝眉不语,良久方道:“你……你知道了甚么?”
            李延青道:“晚辈只知眼下,京城网罗密布,正等着贵派高手来投。倘若前辈身份暴露,定会有人大喜过望,不惜一切留前辈在京城盘桓。”
            林见虹沉声道:“你要怎样?”
            李延青摇头轻笑道:“前辈怎地问我?该我问贵派才是!”
            林见虹冷声道:“莫非你要驱狼吞虎么?”
            李延青淡淡道:“晚辈无心驱狼,也没兴趣吞虎。只问前辈今日,还要带我回你湘西总坛么?”
            林见虹默然一刻,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得很!陈岚丰所言不差!你小子有见识,有机谋,更有胆略!倒也不辱没令尊一世英名!你……且去罢!”
            薛霁寒诧异道:“师父……!”林见虹恍若不闻。


            IP属地:河南91楼2019-06-08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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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起身施礼道:“晚辈告辞。”说着转身欲走。
              背后薛霁寒断喝一声:“等等!把万象盒留下!”呼声未落,后心一寒,那柄长刀已然出鞘,堪堪朝他背心刺到。
              李延青并不停留,反手一挥,一物闪着金光,直奔薛霁寒双目而来,迅疾如电。
              薛霁寒是林见虹大弟子,绝非泛泛之辈,见状慌忙收刀回拦,护住面盘。刀锋过处,啪的一声将暗器削落在地,那物断成两截,兀自金光闪闪,竟是那枚纯金打就的诛杀令!
              耳听李延青在楼下扬声笑道:“此物我要来没用,送给你罢!”
              薛霁寒惊怒交迸,碍于师父在旁,不敢发作,只得直喘粗气道:“师父,为何放他回去!这小子欺人太甚!”
              林见虹沉吟道:“霁寒,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薛霁寒道:“弟子知道,他是李延青,就算他老子是李元芳,师父还怕他不成?!”
              林见虹摇头道:“除此之外,你还知道甚么?”
              薛霁寒一时语塞:“这……师父的意思是……?”
              林见虹道:“这个小子绝不简单。他身负上乘武功,虽然年幼,功力尚浅,你却未必是他对手。我等虽知李元芳是何人,却不知他是何人。”
              薛霁寒点头道:“弟子明白了。”
              林见虹蹙起眉头,大惑不解道:“他居然拿出斡云符……不对,他是如何知道的?”
              薛霁寒道:“可要查查此事?”
              林见虹摇头道:“不可。他说得对,如今我们留在京城是自投罗网,传令所有弟子,不得擅动!”薛霁寒领命而去。
              林见虹抬手扇灭那一盏孤灯,心中却忍不住慨叹,适才短短一晤,李延青临危不惧,有胆有谋,全不似一个年仅十九的少年,薛霁寒比他虚长数岁,气度修养竟大差了。可惜他是李元芳之子,不然收于门下,加以栽培,定然是个极好的苗子。转而想起刚才他抬手掷出诛杀令的手法,似乎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IP属地:河南92楼2019-06-08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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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出了长兴坊,这才长呼一口气,蓦地发觉后背已然全湿。刚才林见虹若是出手,凭他此时武功绝无逃脱的机会。想不到只是诈林见虹一诈,再加上一番半真半假的言语,竟然逃过一劫。也是他强装镇定,若有半分破绽,恐怕都已被林见虹识穿了。
                拿出那枚云纹玉佩,细看纹样,李延青心中疑惑更甚,这东西究竟有何玄机?依照薛霁寒的反应,这股势力多半和无宁堂是敌非友,但与无宁堂为敌,却又未必不和自己为敌。
                能在这帝都长安广布手眼,看来这云纹背后之人来历非凡。只不过林见虹若知李延青只是大胆诈他,全然不知玉佩云纹的含义,恐怕要捶胸顿足,大呼上当了。
                次日礼部南院大门一开,慕容则当先飞奔而出,夺过李延青手中酒壶,仰头猛灌,一口气灌下大半壶酒,这才抬手一抹,大呼道:“痛快!痛快!”说着又是一气将酒喝干,把壶往地下猛地摔了个四分五裂,道:“总算活着出来了!”
                李延青见他神情大异,不知出了何事,只得道:“这可是上好的荥阳土窟春,你如此狂饮,也品出滋味没有?”
                慕容则冷笑道:“滋味十足!”这才抬手一指那朱红大门道:“老子从今往后,再也不进此门!”
                话音刚落,就见慕容平从阶上慢慢走下,脸有鄙夷之色,冷冷道:“往年落第不中者,可是有人在这门内走过七个来回。大哥休要出此狂言,免得惹人笑话。”
                慕容则大笑道:“笑话么?那我先祝你题名高中,再祝你授官得爵!到时由你笑话。”说罢拉起李延青就走,大步流星,衣襟带风。
                李延青心知他在考场内定是遇到了甚么事情,否则就算不满,凭他的性子也不会当众发作,若看他这番举动,想来也是愤懑填膺,强忍不下了。
                果然慕容则脚步急急,一路也不说话,出了安上门,豫国公府早有马车等候,他挥手道:“回去禀报,今日我不回府了!”仆从脸色一僵,见他神情反常,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
                李延青但看不语,慕容则长出一口气,闭眼道:“可惜了一壶土窟春,没尝出甚么滋味。”
                李延青道:“无妨,我已在家中备了数种好酒,你不是要一醉方休么?”说着向道旁招手。
                一个灰衣伙计牵过两匹健马,慕容则握缰笑道:“你准备的倒是齐全!”翻身上鞍,两人并肩疾驰而去。


                IP属地:河南93楼2019-06-08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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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8: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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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昭国坊,在内堂坐定,家人抱了一坛坛美酒摆在一旁,各自用鸡首壶盛好。慕容则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递与他道:“香合宝瓶我留下,这东西还你。”
                  李延青打开一看,紫毫笔笔尖沾墨,幽兰墨也用去了半截,微微一笑道:“可还好用?”
                  慕容则眸光一黯,沉声道:“多亏你送了这两样,否则我怕要交一通无字白纸了。”
                  说着上前抓起一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赞道:“好!好新丰酒!”又拎起一壶,尝后大赞:“这是桑落酒!还是十年陈酿!”自顾一样样试过去,将七八种好酒喝了个遍,灌得四襈衫前襟全是酒渍。
                  李延青心知他要借机发泄,也就不加阻拦,默默陪他喝酒。
                  往日慕容则酒量甚豪,虽不及李延青千杯不醉,却也是百杯不倒,不料此刻心事萦怀,才干三坛,就醉的舌头大了,言语含糊不清。两人各自手执一壶,坐在榻上,他抓住李延青道:“鸿飞,你可知道……我当初离家远游,根本不是为了长甚么见识,学甚么武功……你说,名利算甚么?富贵算甚么?比得上骨肉至亲么?!”
                  李延青默默听着,并不打断,慕容则摇头笑道:“我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纨绔……做个没用的浑人!这样就不必做甚么‘谢家宝树’,甚么‘长安十俊’!可惜,学个神似,终究……终究学不得精髓……”
                  他说到这里猛地灌了一口酒,又道:“十几年……貌合神离,诡计百出。我若真与他一般见识,他母子二人早已死了千百回!可惜……可惜我下不了手……哈哈!我下不了手!”
                  李延青无言以对,只得看他似笑似哭,躺倒在榻上,闭眼挥手道:“去他的荣华富贵!去他的爵位功名!我不稀罕!不稀罕……”
                  李延青看他这般,心中也是微酸,将他扶到榻上歇息。慕容则与慕容平参加春闱,两人各提一只描红漆盒盛放笔墨,李延青将慕容则提来的盒子打开一看,其中几只毛笔,笔头皆是根根散落,墨锭外观无异,却是包了一层薄薄的墨壳,其中全是香灰,显然都被人动过手脚。
                  用这等笔墨赴试,自然要交白卷,到时慕容则定会成为京城贵胄的笑柄,难怪慕容平那等胜券在握的模样,此计不可谓不毒。李延青送慕容则笔墨,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想不到真个派上用场,想来十五日放榜还有一场好戏,慕容则岂是等闲之辈,只会忍气吞声?
                  果然到了二月十五,春闱放榜,一众举子在朱雀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当日共赴考场一般无二,放榜之日却是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流涕痛哭,更有甚者,当街大号,如丧考妣,教人唏嘘不已。
                  张拯拉着慕容则和源弼,只管往第一榜去看名单,双眼一亮,大呼道:“泽川,你第三名!我第五名!源弼是第七名!”
                  慕容则微微一笑。源弼道:“再看再看!可还有么?”
                  张拯道:“韦斌第十名,张均第十五名……李有容第二十二名!”
                  此次开科取士,一共不过三十人,源弼大笑道:“这下咱们几个齐聚曲江,可算热闹了!”
                  张拯向榜首一看,蹙眉道:“第一名孟承郴?孟承郴是何人……?”
                  不料人群之中有人喊道:“抢进士了!”
                  身后忽然有人一把将张拯抱住,大叫道:“这是张舍人的公子及第了!”旋即一群衣着相同的汉子将张拯向后拖了便走。
                  源弼叫道:“你们干甚么……”一语未毕,也是给人抓住两臂,在身旁呼道:“这是源宰辅的公子!也及第了!”又有一群人去拖源弼。
                  于时进士及第颇为荣耀,各府公卿皆欲招之为婿,怎奈每科及第者不过三十左右,僧多粥少,如此一来便有豪门权贵嘱咐家人,专在放榜这日将新科进士抢回家中,以致往年曾有上百人一齐为争进士而厮打。
                  慕容则大惊道:“糟糕!糟糕!怎地忘了此事!”转身欲走,早被一群汉子围个正着道:“这是豫国公府的大公子!”伸手来抓。
                  慕容则斥道:“闪开!”说着腾空而起,从人群上方纵跃而过,不料刚一落地,立即有人扑上前来抓住他两臂双肩。


                  IP属地:河南95楼2019-06-09 1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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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何处鸿胪传金殿


                    慕容则待要挣脱,忽地东西大街又涌出无数大汉,看衣着都是贵胄府上的仆役,当先一个管家挥手道:“给我上!”众人一拥而上,与这几家正抢进士的争夺起来。
                    对方见状也就放下几人,迎上互殴,一时呼喝叫骂之声大起,场面混乱至极。慕容则三人得以脱身,慌忙便向外跑,不料又给一众别府家仆拦住。
                    幸而此时各府家人均想:“家中主人吩咐,我若一无所得,大家一道空手而归。”因此只顾互相厮打,竟不去顾及一众进士。
                    慕容则三人东躲西藏,几乎连滚带爬才从人群中脱身而出,一路跑进兴道坊躲藏,这才长出一口气。
                    耳听远处厮打叫骂之声隐隐传来,张拯心有余悸道:“往年只听说过……有人抢进士,谁想……谁想……”说着呼呼喘气,显然累得不轻。
                    源弼道:“这要是给人抢去,不明不白做了女婿,家中如何交代……?若是配个美貌姑娘也还罢了,就怕乱配丑女悍妇,那……那……”
                    慕容则道:“今日躲过一劫,来日恐怕还有!莫忘了不仅放榜,往年杏园宴、曲江会都有抢进士的!咱们可得小心了……”
                    一语未毕,从巷曲内走出十几个仆役,将三人围住,为首一人上前行礼道:“三位公子,恭贺登第!我家主人请公子过府一叙。咱们是贺少卿府家人。”
                    慕容则三人面面相觑,心说贺少卿,不就是贺知章?这是改抢为“请”?
                    源弼偷偷耳语道:“我听说贺府有三个姑娘,贺少卿久有诗名,人品甚佳,女儿却迟迟未曾出阁。这是要把咱们拉回去成亲么?!”
                    张拯听罢,对一众贺府仆役大声喝道:“闪开了!不然我可不客气!”
                    贺府管事不以为意道:“三位公子名闻京畿,文武双全,小人早已知道。”
                    对两旁仆役一招手,众人纷纷从腰间解下一样样物事,张拯定睛一看,有粗绳、麻袋、绳网,还有……套索?!登时一身冷汗,这可是出游打猎的家伙,如今用来捉进士?当爷们是**么?!
                    想到此处登时火大,抬手一拳朝管事脸上殴击。不料从旁伸过一只套索,将他手臂缚住。不待挣扎,一张绳网兜头罩下,竟从身上缠了几匝,把人裹成粽子一般。
                    张拯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却也挣脱不得,管事不去理他,只对慕容则二人道:“二位不如跟小人回去罢。”言下之意,你不反抗,我也不来动粗。
                    慕容则看一眼身周诸人,拿着麻袋绳网跃跃欲试,再看看网兜缠身,呼天抢地的张拯,只得道:“贺少卿还真是好客!罢了,我跟你走一遭。”
                    一语未毕,背后只听一声女子断喝道:“你敢!我看你们谁敢擅动!”旋即脚步声踏踏齐响,竟是数十个衣饰鲜明的带甲府兵,将贺府家人团团围住。
                    宁安郡主一身胡服骑装,飒爽英姿,翻身下马,走进人群,环视一圈,最后看着慕容则道:“抢进士么?本郡主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眼见宁安郡主到来,慕容则心中一喜一悲,喜的是定可安然脱身,不必去贺知章府上,悲的是宁安郡主如此行事,自己还不知下场如何。
                    贺府管事认得这是宁王爱女,再看这些甲士也都是宁王府亲兵,只得笑道:“郡主若是要人,小人不敢违抗,就将张舍人和源宰辅的公子交与郡主罢……”
                    宁安郡主嗤笑一声:“笑话!两个怎么行,他们三个我全要!贺少卿若有异议,只管来宁王府找我!”说着对抓住张拯的贺府仆役斥道:“干甚么?还不将他放下!”
                    仆役不敢违抗,只得依言解开网绳。张拯感激涕下,心中连说郡主威武霸气,连我也甘拜下风,慌忙挣脱束缚逃了出来。
                    贺府管事眼见如此,只得道:“罢了,小人不敢,郡主不怪小人鲁莽冲撞就好!”说着带领众人呼呼啦啦狼狈而去。


                    IP属地:河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6楼2019-06-09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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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则低声道:“多谢郡主搭救……”张拯和源弼惊魂未定,也跟着行礼道谢。
                      宁安郡主看着慕容则微愠道:“说实话,你是真想去贺少卿府上?”
                      慕容则叫道:“鬼才想去!”说着惊觉失言,又道:“郡主也看见,方才实在情非得已……”
                      宁安哼了一声,笑道:“好一个‘情非得已’,那就跟我回王府罢!”
                      张拯脸有惧色道:“这……这不妥罢?”他们三个若是被宁安郡主“抢”回宁王府,那该颜面何存?难不成真要当宁王府的女婿?
                      宁安郡主轻挥马鞭道:“有何不妥?我今日可是来抢进士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温声斥道:“小妹,不得胡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端坐马上,穿着一身绯紫四襈衫,腰束金玉蹀躞带,二十四五年纪。细看形容,生的双耳齐眉,鼻直如胆,眉秀连鬓,唇红似朱,最妙是一双丹凤眼,藏神不露,顾盼不斜,俨有贵气,蛊媚惑人。
                      此人正是宁王长子李琎,爵封汝阳郡王。史载其“姿容妍美,聪悟敏慧”,故得小字“花奴”,号称皇室第一美男子,更兼雅善音律,妙达音旨,玄宗特所钟爱,曾赞爱侄“非人间人”,京中推为长安才俊之首。此时乘马而来,落落而止,不需言语,已教在场诸人如沐春风。
                      慕容则幼时曾与他作伴读,私交甚好,怎知数年不见,竟是如此出尘绝色,恍惚想起那日李延青揭下面具,一时又觉李琎姿容固美,却也远不及他。不过这二人举止气度,倒也颇有相似之处。
                      转念之间,李琎已经下马走到诸人面前道:“众兄弟,别来可好?”又对慕容则道:“泽川,你我已有三年未见了。”
                      慕容则等人慌忙回礼道:“汝阳王安好!”
                      李琎对自家妹子道:“我要请客,你却来抢进士,不成体统。”说着向慕容则道:“休要误会,此次是我要请诸兄弟小聚,宁安错解其意,惊吓你们了。”
                      慕容则慌忙道:“岂敢!岂敢!郡王相邀,我等自当与会。”
                      李琎道:“好,明晚永嘉坊内,我在别苑设宴。听说你此次回京,还结交了一位好朋友,不妨带来一见?”
                      慕容则奇道:“郡王如何知晓?”
                      李琎淡淡一笑,如玉生辉:“早听韦斌他们几人说起,言语之间赞叹颇多。况且能教你如此看重之人,想必也非寻常。嘉友良朋,何人不喜,岂能你一人独占?”
                      慕容则笑道:“郡王说的是!自当遵命!”
                      李琎点头道:“如此,那就明晚再见。”说着吩咐亲兵护送三人回府。
                      宁安郡主趁慕容则不备,伸手在他臂间掐了一把,咬牙低声道:“今日运气好,且放你一马!后会有期!”
                      慕容则强自忍痛,却又不敢蹙眉,疼的嘴角微抽,闷声道:“多谢郡主!告辞!”快步走出数丈,这才“嘶”的一声,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儿。
                      仰天长叹,心说旁人进士及第都是大喜过望,自己为何这般倒霉?早知道该拉着李延青一同前来,免得自己独自受罪。


                      IP属地:河南97楼2019-06-09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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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由宁王府亲兵护送,各府家人于路看见,倒也没敢再来拖拽,只是有几家仆役死死盯着慕容则,格外眼红,倒像他是一个能走会动的金人,恨不得立马搬回家去。
                        连张拯也看得胆战心惊,悄悄耳语道:“泽川,你莫不是招惹了哪家的姑娘小姐,人家点名要你去做姑爷?”
                        慕容则斥道:“胡说!我才回来多久,能招惹甚么姑娘!”
                        源弼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此次主考官是吏部王尚书,家父与贺少卿、张舍人、李宰辅也曾参与阅卷。我听家父说起,泽川所答文卷,被贺少卿称赞甚么‘书法隽美,文辞雄奇’,更难得是满纸幽香兰韵,读来神爽气清,还说家中有女若要招婿,当如这等人才……”
                        慕容则听到最后,额头一滴冷汗滑落襟上,满脸惧色。
                        张拯抚掌道:“原来如此!难怪贺府管事不愿放你!眼下这美名怕已遍传各府,点名拿人了。”
                        慕容则抬袖拭额,哼了一声道:“你别幸灾乐祸!说不定陛下赐宴召见……”说着低声耳语道:“到时给你指个公主为妇,看你怎样!”
                        张拯脸色大变道:“乌鸦嘴!我可不承你这番吉言!”说着自顾嘀咕道:“若要娶公主,老子宁愿去当和尚!要不干脆一头碰死……”
                        源弼闻言也是一脸木然之色,心有余悸道:“咱们……咱们几个上辈子应该没做坏事,不会被召为驸马罢……”
                        慕容则道:“不想做驸马,那也好办,回去让令尊令堂早日给你定下亲事,不就成了?”说着向崇仁坊大步便行。
                        张拯叫道:“你去何处?”
                        慕容则远远道:“赴约!”说着跃上屋顶,从各家檐头一路纵跳而去,如此不怕有人抢进士了。
                        李延青早在崇仁坊等候多时,伫倚高楼,凭栏遥望,却见慕容则一路从屋顶坊墙上借道而来,凌空一跃,衣衫翻飞之间已经驻足阁上,理理襟袖道:“我没来迟罢?”
                        李延青道:“刚好。看你的样子,定是题名高中,有人抢进士了。”
                        慕容则愠道:“你明知有这等事,怎地不提醒一声?你可知我差点就给人……”说着想起宁安郡主,不禁脸色一红,讷讷不语。
                        李延青看他模样,心知有宁王府那位郡主在,恐怕京中无人能将女儿许给慕容则,不去点破,转身邀他进屋。
                        慕容则进门一看,屋中酒菜齐备,席上还有一人含笑端坐,二十七八岁上下,巾帻裹头,布衣麻鞋,不禁奇道:“还有客人?”不等李延青引见,大方抱拳道:“在下慕容则,兄台怎生称呼?”
                        布衣书生起身拱手道:“庐州孟承郴,字若谦。在下久闻慕容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何幸如之!”
                        慕容则心中一震,这就是那位新科状元?!孟承郴?!眼下进士放榜,此人誉满长安,怎会和李延青在此处?落座之后问道:“孟兄可知此次春闱,你已中了头名状元?”
                        孟承郴点头道:“自然知道。”
                        慕容则道:“那怎地不去接受众人恭贺?”说话间细细打量,此人五官平平,竟没有半分出彩之处,心想这位状元郎委实貌不惊人了些。转而又想,以貌取人过于肤浅,寻常人等如何能在春闱大考中拔得头筹?


                        IP属地:河南98楼2019-06-09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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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承郴笑道:“中了状元又如何?不过虚名虚利而已!在下无意于此。”
                          慕容则笑道:“哦?如此不慕荣利,孟兄有高士之风,令人佩服。鸿飞,你们二人怎会相识?”
                          李延青道:“说来甚巧,除夕那日,我与孟兄偶遇,交谈甚欢。孟兄也在京华为客,我二人共度佳节,如此结识。”
                          孟承郴笑道:“前辈才子王勃有诗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若远隔天涯,虽是知己,又怎及我等相逢同聚?今日得见二位,皆我生平仅见的青年才俊,遇之可喜,结交幸甚!我等该同饮一杯!”说着举杯祝酒。
                          三人满饮一杯,慕容则却道:“孟兄方才说起王勃,前辈人才之中,我独恶此人,人品下流。不过是诗文尚可罢了。”
                          李延青举箸微顿,心知慕容则对孟承郴已有结交之意,这才故意以好恶出言试探,当日两人在襄阳相遇,也是如此。于是不去插话。
                          谁料孟承郴笑道:“王勃虽然英年早逝,却是才华横溢,冠于当时,我辈望尘莫及。”
                          李延青心中微觉讶异,一想孟承郴毕竟年长数岁,出言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则道:“品性是否端正,岂是一手好诗好文就能铸就美名的?千古文坛,不乏败德才子,远如魏晋之山涛、向秀;近如则天太后朝中,宋之问、沈铨期,尽是才华横溢,诗文称美。山涛向秀屈膝权贵;沈宋二人献媚二张。有哪一个不是遭后人唾骂不耻?
                          王勃恃才傲物,行事却又不取正道,空有惊世文采,只顾攀附诸王,妄图以左道旁门搏名,这才被先帝高宗怒黜不用,后来又出尔反尔,出卖朋友。前代以‘王杨卢骆’齐名并称四杰,杨炯亦恶其人品,曾言:‘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小弟深以为然。”
                          孟承郴笑道:“文人文人,文才出众便是真文人,何须计较品行得失?”
                          李延青道:“太宗朝宰辅魏百策以为:‘治世之臣,须品才兼优方可。’以孟兄之见,若既是文人,又要入仕,该当如何?”
                          孟承郴道:“在下并非文人,只想做圣上的忠臣,何需考虑这些。”
                          慕容则见他避重就轻,模棱两可,心中微觉不悦,却不发作,只做调笑之状道:“孟兄持重老成,言辞敦厚,小弟惭愧。只是……来日铨选,考官以古今之事发问,察堪言辞辩证,孟兄也要如此对答么?”
                          孟承郴一怔,强笑道:“多谢贤弟提醒,愚兄自会注意。况且人生天地之间,即便不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当有所作为,方不负生平所遇。若是碌碌一生,百无一用,大丈夫该何以立足?”
                          李延青悠悠笑道:“孟兄既有鲲鹏之志,又一举夺魁,来日金殿面君,前途无限,正好施展抱负。”
                          孟承郴摆手笑道:“此次状元及第,也在我意料之外。不过运气好而已。依我看,二位贤弟才是非常之才,他日成就必定远胜于我。”
                          慕容则笑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三月三日上巳节,孟兄且来曲江与我等一会,那与会诸人,才是真正的非常之才。”
                          孟承郴双眼一亮,点头道:“若真如此,幸甚之至!”
                          午后三人散席而去,李延青命人将孟承郴送回客店,自己和慕容则徒步而返。行至无人之处,慕容则道:“你方才出言倒是含蓄。”
                          李延青道:“那又如何?你这言辞试探的习惯固然有理,却有些咄咄逼人了。”
                          慕容则笑道:“《六韬》所载‘八征’识人之法,我不过取其二为己用。若不是有心结交之人,又何须多费口舌。”


                          IP属地:河南99楼2019-06-09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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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青点头道:“穷其辞以观其变,明白显问以观其德①。此法甚是有效。”
                            慕容则道:“可记得当日襄阳舟中,你如何答我所问?”
                            李延青道:“自然记得!我说:‘才华为立身之资,品德乃立身之本。若连人都做不好,谈何做事?恐是欺世盗名罢了。’”
                            慕容则笑道:“不错。若论及古今,却不言古人得失,不外乎是毫无见识,说不出其中关窍;又或是非不辨,不以古人之耻为耻。能高中榜首,定非无知浅见之流,但如此看来,这春闱状元,也只是给皇上和众权贵,多添一个歌功颂德之人。”
                            李延青道:“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②。古今尽然。否则哪来这遍布京华的异乡学子?”
                            慕容则笑道:“说的也对!无利之地,何人愿往?诶,险些忘了,回去准备一番,明晚随我到永嘉坊赴宴。”
                            李延青奇道:“赴谁之宴?”
                            慕容则道:“说来奇怪,汝阳王想要见你。”
                            李延青道:“是宁王长子李琎?他便要请,也该是新科进士,名家大儒。见我做甚么?”
                            慕容则道:“我也不知这位郡王怎地打算。明晚他在别苑设宴,吩咐我带你前去,我可是应下了,你莫要让我失信于人!”
                            李延青不置可否,忽地止步,伸手将慕容则拦住,吓得他脸色一变道:“干么?!”
                            不料李延青示意他莫要出声,自己却轻手轻脚朝前缓步而行,慕容则奇怪之余,抬眼一看,道旁坊墙之下有一只小小雀雏,忽地振翅而起,却不料飞起数尺,复又落地,显是羽翼未丰,不慎跌落巢外,这才停憩此处。
                            雀雏见李延青走近,吓得跳开几步,再度飞起,又撞上坊墙跌在地下,一时却似撞晕了,沾了满身泥土,呆呆不动。
                            李延青蹲身将它拾起,托在掌心,慕容则走近一看,雀雏虽生了羽毛,嘴边尚带嫩黄之色,道:“这小雏儿还需父母喂哺,否则定要饿死。你要带回去么?”
                            李延青道:“恐怕只得如此。”说着将雏鸟袖手而捧,正要带走,忽听枝头一阵鸟鸣。抬头一看,树上一只大灰雀上蹿下跳,看着李延青手中雀雏,却又不敢飞下,只急的叽喳乱叫。显然是这雏鸟的母亲了。
                            李延青见那母雀爱子情切,又看道旁大树枝上筑着一个圆圆的巢,沉吟片刻,一跃站上坊墙,墙高近丈,鸟巢正好伸手可及。
                            巢中还有两个雀雏相互依偎,熟睡正酣,李延青不敢惊扰,只是轻轻抬袖,将鸟儿放回,转身跃下。那母雀慌忙飞落其内。
                            慕容则意外道:“想不到矜持若你,竟也这般温情。”
                            李延青望向街西兴善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明晚我随你走一趟,只此一次。”
                            慕容则笑道:“你肯去就好!我可不敢强求多寡。”
                            ①出自《六韬》,意为:详尽的追问,来考察对方的应变能力;坦率地交谈,来考察对方的德行。
                            ②出自《战国策·秦策一》。


                            IP属地:河南100楼2019-06-09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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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8: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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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晚沉日未尽,月华初上,两人就被李琎遣人接到永嘉坊。这处别苑占了将近半坊之地,四面外墙都围种着梧桐,进了正门,却不是寻常庭院那般通往正堂,仍有一圈内墙隔挡,一条长廊延伸三丈,忽而左右两分,各自通往南北,分角之处种着一棵紫藤树虬曲如龙,枝繁叶盛,挂的三道廊檐尽是花穗,清香扑鼻。
                              仆役引着两人右转南行,穿过花廊,但见沿路遍植李树,繁花满枝,落英缤纷。行了十余步,转进一处院门,两人眼前皆是一亮。这处院落不方不正,半面环水,水边泽兰郁郁,绕墙竹林幽幽,月桂青葱,碧桃红艳,更有海棠、木兰、白梅,红药诸般芳树,月光之下,花影婆娑。
                              这是从城东龙首西渠引来的一股活水贯穿全苑,流入南内兴庆宫,汇聚成池。一座精致水榭临岸而落,重檐歇山顶上鸱吻扬尾,倍增庄重,一座平桥从旁伸出,直连院门,行于桥上,如踏凌波。桥栏犄角之上雕有十余个燃灯小窠,其内烛火摇摇,映在平桥上下,光影绰约,如浮灯流水,荡漾不去。
                              慕容则四下环顾,低声道:“这还只是别苑一角,已造的妩媚不俗,清雅富贵,你该知道汝阳郡王不是一般流俗之人了罢?”李延青不置可否。


                              IP属地:河南101楼2019-06-09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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